第62章 沒別的藥,隻有——

操場後牆嚴格來說不算操場範疇,是綜合樓背陰麵一條長走道。

因為和操場就隔著一堵矮牆,才有了後牆的名字。

走道不算寬,一側是綜合樓,另一側是一麵長而緩的斜坡,常年曬不到光,平日也鮮少有人進出,但因為緊挨的山海一中的門麵—綜合樓,所以打掃得很勤快,很幹淨。

光線在轉角處劃出明顯的界線。

奚遲腳步莫名停了兩秒。

忽然…不那麽想往前走了?

正猶豫,奚遲隔著一道轉角,聽到了江黎的聲音。

像是在打電話。

奚遲沒再上前。

“嗯,知道了。”

“在辦公室桌子上,門沒鎖。”

“站那幹什麽。”

說完最後一句話,轉角後聲音徹底消失。

緊接著便是清晰的腳步聲。

直到腳步聲貼著耳畔響起,熟悉的氣息不斷靠近,奚遲才意識到那句“站那幹什麽”是對他說的,一轉身,江黎已經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

奚遲:“。”

“等什麽?”江黎問。

“…沒等,”奚遲說,“聽見你在打電話,就沒過去。”

兩人此時正站在綜合樓側道上,身後時不時傳來跑動聲,奚遲往後看了一眼,拉著江黎往裏走,等到兩人都被陰影覆蓋,沒人看見,才停下來。

三月初的瑞城,倒春寒剛結束,還有點冷。

比天光更淡的,是江黎的聲音。

“哪裏碰到他的。”他問。

開門見山,直接了當,沒有一點防備。

行為很“江黎”。

奚遲手指在手機邊緣按了按:“教室門口。”

“四樓?”

“嗯。”

“然後呢?”江黎轉過身來看著他。

奚遲:“?”

“沒然後,”奚遲被半攔在牆邊,“你二哥說他太久沒來了,不認得路,讓我……”

臉又被輕掐住。

甚至還是同一個地方。

奚遲:“……”

“碰到你之前,他剛從四樓教師辦公室出來。”江黎道。

奚遲:“?”

什麽意思?

江黎:“七班班主任是他當年物理老師,淩雲樓當時是他們高三教學樓,這麽說明白了?”

奚遲:“…………”

所以根本就沒有“不熟悉路”一說。

許是奚遲眼中“你二哥是什麽惡趣味”的意味太明顯,江黎聲音總算多了點情緒,笑了下:“說什麽你都信。”

“怎麽這麽好騙。”

奚遲反駁:“我又不知道他……”

江黎:“還認錯人?”

奚遲倏地把所有話咽進喉嚨。

操場上像是又過了一個流程,掌聲透過矮牆傳來,因著稍遠的距離,被濾掉幾分,不算刺耳。

兩人對視良久,見江黎沒有移開視線的跡象,奚遲掐了掐指節:“…沒認錯。”

幾秒後,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他不是你。”

江黎怔了一瞬,心口鬱氣因為這幾個字壓下去幾分。

他斂好眼底的笑意:“然後呢。”

奚遲:“什麽然後?”

江黎到底哪兒來那麽多然後?

奚遲:“沒……”

江黎:“剛剛盯著台上的時候,在想什麽。”

奚遲再度收聲。

風卷著幾片碎花瓣從斜坡上吹下來,絲絲縷縷的。

奚遲張了張口,正想用“沒想什麽”敷衍過去,“沒”字還含在嘴裏,江黎已經開口:“說實話。”

奚遲:“……”

奚遲久違地想起某天桑遊說過的話——江黎骨子裏是有點渾氣的。

原先還以為隻是江黎二哥有什麽惡趣味。

現在看來…是一脈相承。

他之前竟然還懷疑兩人關係不好?

又不能直接說在想“連鎖品牌”,又躲不過,奚遲想了想:“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大哥。”

江黎:“嗯。”

奚遲:“也在保密辦工作?”

江黎頓了下:“誰告訴你的?”

看之前在觀眾席的樣子,桑遊應該沒有跟他提起過江旭他們的事。

奚遲:“家裏聽到的。”

江黎:“?”

聽到“家裏”兩個字,江黎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奚遲:“…說江家還有兩隻金烏在保密辦。”

奚遲隻說到這裏。

他在心裏做好江黎再問“然後”的準備,也打定主意不再開口。

奚遲:“就這樣,沒然……”

“所以呢,”江黎眸光輕動,半笑不笑看著他,“讓你以後去保密辦?”

奚遲:“…………”

江黎笑了一聲,一字一字道:“藥還挺多。”

奚遲一口冷風嗆在喉嚨。

藥還挺多。

腦海裏再度浮現“連鎖品牌”四個大字。

於是嗆得越發厲害。

江黎抬起手,奚遲以為臉又要“遭殃”,下意識往後一靠,背還沒抵上牆,就被江黎拉著手腕帶了回來。

“躲什麽。”

江黎輕拍著後背給他順氣。

“牆上涼,別靠。”

喉嚨的癢意被壓下去。

奚遲半垂著眸,目光剛好落在江黎微微凸起的喉結上。

隨著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地滑動著。

光線淺薄,其實不那麽明顯,奚遲還是有些不太自在地撇過頭。

那種“不自在感”很快蔓延至全身。

奚遲這才反應過來兩人靠得有多近。

近到他能聞到江黎身上薄荷的氣息…很熟悉,像薄荷糖。

正想著是不是薄荷糖的氣息,江黎手機響了一下。

奚遲回過神來,提醒他:“手機。”

擔心是正事,奚遲按下江黎給他順氣的手:“可能是校慶的事,先看看。”

江黎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劃開一看。

是桑遊的信息,正要放回去,看到一行字。

【日行一善:碰到人了沒?】

江黎動作稍頓。

奚遲:“是不是正事?”

江黎視線在那行字上停留幾秒:“嗯。”

奚遲:“那你先回。”

江黎“嗯”了一聲,微側過身,敲字。

【-:誰?】

【日行一善:小遲啊,剛說要去找你。】

江黎指尖在手機屏幕隨意地點了兩點,偏頭看了眼身邊的人。

【-:找我做什麽。】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剛剛把瓶蓋當天靈蓋擰的人不是你?哄你去啊,還能幹嘛?】

【日行一善:他怕耽誤你事,還特地讓書靜問了團委老師。】

【日行一善: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人還沒追到呢,別擺譜啊,回團委辦公室等著。】

許是久久沒看見江黎回複,那頭的桑遊有些急了。

【日行一善:你不會已經走了吧?沒碰到??】

【-:碰到了。】

【日行一善:那行。】

【日行一善:他已經走出去有一會兒了,剛碰到?】

【-:十分鍾前。】

坐在觀眾席的桑遊愣了下,把最後幾個字反複看上幾遍……靠!

【日行一善:十分鍾前就碰到了,那你擱這兒套我話???】

江黎沒再理會,熄屏,收好手機,最後一點鬱氣也在桑遊這幾行字中消散幹淨。

他轉過身,“來哄他”的人此時正站在離牆幾公分的位置,安安靜靜等他回完消息,不吵不動。

操場話筒響起老王的聲音,奚遲凝神聽了片刻:“開幕式好像要結束了。”

江黎“嗯”了一聲:“走吧。”

奚遲感知到江黎情緒的變化,頓了下。

好像…好了?

兩人並肩朝操場的方向走去。

奚遲手機嗡了一聲,他低頭一看。

【日行一善:哄好了就快回來,要退場了。】

奚遲目光釘在這個“哄”字上,半天沒有回神。

他好像…也沒哄。

不僅沒哄,還被江黎知道了“藥挺多”的事。

奚遲:“……”

從後牆到操場這一路,奚遲都沒再說話。

直到走到操場入口的瞬間,他喊了一聲:“江黎。”

江黎轉過頭。

奚遲胸口很輕地起伏了一下,半垂著眼,沒看江黎:“之前說‘保密辦’的事,不是那意思。”

江黎看著他:“嗯?”

奚遲深吸一口氣:“沒別的藥,隻有——”

最後一個字奚遲沒說出口,快步朝著觀眾席的位置走。

江黎站在原地,良久,才把沒說完的那個字補齊。

沒別的藥,隻有你。

江黎失笑,抬腳跟了上去。

-

校慶涵蓋內容要持續將近一個月,後續還有不少活動,但開幕式和演出一結束,學生的任務已經結束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是校領導的事。

江岸、施嵐幾人更忙,參加完開幕式,便在所有校領導的簇擁下參觀校史館,又簡單講了幾句話,在一眾校領導的歡送中離場。

施嵐女士走的時候,幫奚遲理了理衣領。

“今年生日在周六,跟往年一樣,晚上得去大院去吃飯。”

“你太爺爺他們已經布置好了,還有好些長輩也都會來,如果有別的安排,盡量安排在中午,知道嗎?”

奚遲點了點頭,回了句“知道了”,將施嵐女士送上車。

連軸轉上一天,校慶開幕圓滿落幕。

翌日,老王他們緊鑼密鼓地籌備學術活動首場論壇,不比開幕式清閑多少,但學生已經恢複正常教學活動。

比學校百歲生日,他們秘書長十八歲生日顯然更讓人激動。

遲哥驚蟄生日的事在開幕式當天就已經在一班班群掀起一陣討論,但因為學生會這幾天實在太忙,就沒人在奚遲麵前提,直到第二天。

剛開學,教學任務不重,校慶周又取消了大課間,下課鈴一敲,學生會幾人一離場,一班立刻熱鬧起來。

“送遲哥什麽生日禮物好?”廖爭邊關後門邊問,“送鞋怎麽樣?或者手表?或者遊戲機?”

林文光越聽越不對:“鞋?手表?遊戲機?敢情你會送禮物?”

“那我去年生日你踏馬給我送一個保溫杯,上麵還印著‘豐收銀行第十八屆技能大賽優勝獎’什麽意思?”

他當場就說“這太貴重了,快拿回去吧。”

廖爭不可思議看著林文光:“那你能和遲哥比嗎?”

林文光:“???”

王笛倒了一杯水走過來:“昨天不是討論去哪裏聚餐嗎?怎麽說上生日禮物了?”

祝餘也接腔:“生日禮物就不用考慮了,遲哥從來不收。”

南山一群人“啊”了一聲,仰著腦袋看向祝餘他們。

林文光:“這不太好吧。”

“這是真的,”杜衡從王笛桌上抽了一張紙巾擦手,“你要是手寫一張賀卡之類的,遲哥可能還會要,但你要送什麽鞋、手表、遊戲機,遲哥真不會要。”

廖爭完全不同意:“哪有生日不收禮物的。”

西山一群人詭異沉默下來。

王笛攪著麥片的手輕顫著,“嗬”了一聲:“你是不是忘了遲哥的身份?”

“若木家,獨苗,你覺得會沒有生日禮物?”

“遲哥不收,是因為不缺。”

祝餘語氣滄桑:“我記得前兩年,遲哥他太爺爺還是誰來著,好像給遲哥買了一座山吧?還建了一個山莊?”

南山:“……”

王笛語氣更滄桑:“嗯,去年是以遲哥的名字修複了岱山那尊大佛金身,據說花費了八位數,人民幣。”

南山:“…………”

因為山莊和八位數,南山一群人整整恍惚了兩天,直到周五,桑遊在群裏發了餐廳的定位和包廂號。

除了一班的人,消息還發給了兩院學生會。

發消息的時候,奚遲剛巧被老付喊去辦公室。

桑遊回完最後一條消息,收好手機,從座位上轉過身,看著江黎。

“怎麽說?”桑遊揚了揚眉。

江黎低頭寫著卷子:“什麽怎麽說。”

桑遊“嘖”了一聲,看過前門又看向後門,確認自家秘書長還沒回來,往前壓著身子,半靠在江黎桌子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中午班級聚餐,晚上還要回大院,你打算什麽時候找他?”

江黎也沒有遮掩:“晚上。”

桑遊:“哪個晚上?今天晚上?還是明天淩晨?還是明天晚上?”

江黎放下筆,用“你話很多”的眼神看著桑遊。

桑遊被這一眼看得腦袋疼,咬著牙:“……我特麽是想幫你,沒看出來?”

“到底什麽時候,你快說,我特麽緊張半天了。”

江黎難得衝著桑遊笑了一聲:“你緊張什麽。”

桑遊:“我踏馬也想知道我在緊張什麽!”

明明是江黎表白,他卻緊張到一連做了兩天的夢。

還越做越恐怖。

今早硬是被嚇醒的。

因為他夢到江黎直接衝到大院來拐人,當時太爺爺正在拿刀切蛋糕,後來看到江黎,手上的塑料刀瞬間變成十米鋼刀,喊著“豎子爾敢”,就朝著江黎劈了過去。

場麵一度失控,攔都攔不住。

然後他被一身冷汗驚醒。

醒來時間還早,沒撐住,又睡了過去,然後…江黎又踏馬出現在大院裏,太爺爺喊著“豎子還敢回來”,再度抽出刀……

桑遊衝了兩包黑咖啡,才把早上的課熬過去。

“明天晚上。”江黎說。

桑遊“靠”了一聲,夢裏那柄十米鋼刀閃著冷光在眼前一閃:“你特麽不會真要去大院拐人吧?”

江黎看白癡似的看著他。

看到熟悉的眼神,桑遊這才冷靜下來:“可晚上小遲要去大院吃飯。”

江黎聲音輕淡:“我知道。”

桑遊:“?”

江黎:“等得住。”

桑遊思緒一頓,把江黎的話從頭到尾過了一遍,逐漸回過神來。

有些意外。

“大院裏什麽時候結束都不知道,按照以往經驗來說,一般都會挺晚。”桑遊再度提醒。

“嗯。”

兩人都不再說話。

桑遊定定看著江黎。

在江黎說出“晚上”兩個字的時候,其實他以為會是今天晚上。

零點,淩晨。

桑遊曲指,在江黎桌角扣了下:“雖然是不差這麽一時半會,但我以為你一會都不想等。”

“是不想等。”江黎慢聲說。

桑遊:“那幹嘛……”

“遲哥。”教室前門傳來陳詩文的聲音。

江黎這才從卷子上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那道身影朝他走來。

上課鈴在這一刻敲響。

桑遊在漫長的鈴聲中,聽到江黎的回答。

“總要先讓他好好過完生日。”

作者有話說:

太爺爺:風評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