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頭
林鳳鳴聞言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回過神後惱羞成怒,掐著對方的肩膀企圖往外推,奈何燕雲稍微認真一點,對於他來說就跟麵牆一樣,根本推不動,他隻能不情不願地服軟道:“別……沒撒嬌,真的沒……燕雲!”
然而服軟也不管用,剛剛他親手綁在燕雲手腕上的腰帶此刻結結實實地轉移到了他的手上。
那件裙子卻被惡趣味地留在了他的身上,半掛不掛的樣子配上他被淚水浸透到晶瑩的臉頰,和白天那個盛氣淩人的“江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燕雲勾著那條絲帶故意用布料去勒身下人的腿肉,笑容間帶著肉眼可見的惡意:“寧寧,你不是總感覺自己是個天生壞種嗎?”
林鳳鳴惡狠狠地瞪著他,但是眼底還帶著水汽,巨大的反差便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不得不心動。
“其實有時候……”燕雲帶著笑意俯身在他耳邊,身體力行地向他展示了什麽叫真正的壞,“欺負膚白貌美的惡人更能讓人興奮……比如我老婆這種的。”
第二天一早,無數《104》的鐵杆粉絲密密麻麻地湧入直播間,終於把本就不堪重負的視頻網站給衝報廢了。
青芒從建立到現在還沒經曆過如此局麵,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總監到處找人,電話甚至都打到了程旭這裏。
開播時間從早上八點半一直推到了中午十二點,在微博上喊“rnm,退錢!”的人直接把“青芒崩了”送上了熱搜第一,配合上昨天晚上那還沒來得及下去的熱度,一時間直播間人聲鼎沸。
許多晚上習慣早睡的《104》粉早上一睜開眼打開微博,還是沒能逃過那個片段。
最終事態演變成了一群從來不看綜藝的網友在青芒官博下麵嗷嗷待哺,揚言網站再修不好就要殺去他們公司總部,幹掉老板奪了鳥位。
青芒官方緊趕慢趕,終於在十二點前一分鍾把網站修好了。
青芒獲得了熱度損失了名譽,觀眾們損失了時間,如果說有誰在這次網站崩潰事件中完全受益沒有絲毫受損的話,那隻能非林鳳鳴莫屬了。
得虧網站一崩就崩到了中午,不然可沒第二隻小貓給燕雲背黑鍋。
今天到了他們倆負責飲食的時候,林鳳鳴起床後盯了天花板三秒才陡然想起昨晚“喪權辱國”的一係列經曆。
從咬牙切齒忍著哭腔的謾罵到最後被領帶捆著徹底崩潰的求饒,一切都跟畫片一樣在腦海中不斷展現,忘都忘不掉。
更可恨的是那件三十多萬的高定被折騰得慘不忍睹,現下,最起碼是這期綜藝結束前是徹底穿不了了,最終拍攝時隻能在剩下的四件中再挑一件。
上述幾條罪行加起來,使得燕雲此刻的罪行在林鳳鳴心中簡直罄竹難書。
他回過神後咬牙切齒地換上他帶過來的最嚴密的長袖長褲,門口小貓在喵喵叫地扒門,林鳳鳴正準備去開門時,手機突然間又響了。
林鳳鳴動作一頓,下意識看了眼屋門,間燕雲沒有回來的跡象後,低頭看向了手機——是另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信,沒有署名,但林鳳鳴一看語氣就知道,這次的發信人從林勇輝變成了任敏。
內容無外乎歇斯底裏地質問他,明明是她和林勇輝給了林鳳鳴生命,並且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為什麽他卻能冷血到親哥娶老婆這麽重要的事都視若罔聞,最後言辭刻薄地向他下達最後“通牒”,如果再不給錢,那不如把他們賦予他的生命還回來。
這話林鳳鳴從小聽到大,身為母親,任敏說過最多的話不是“媽媽愛你”也不是“天冷記得多穿衣服”,而是“你的命是我給的!”
林鳳鳴淡淡掃過那幾行字,一點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冷淡無比地回複道:“錢一分沒有,至於命,讓我還給你們?可以,不過你得先問問林勇輝,他有膽子來拿嗎?”
回複完他不等對麵反應,直接刪除加拉黑一條龍,熟練得仿佛做了無數遍。
確定沒有留下能被燕雲發現的任何蛛絲馬跡後,他才將手機放在衣服兜裏,推開門抱起小貓下了樓。
等了一早上的觀眾好不容易進了直播間,其中很多人都是因為熱搜才進來的,燕雲自然無人不知,名氣是大但見得多了沒那麽新鮮,湧入的新人中有三分之二都是奔著林鳳鳴來的,進來一看沒林鳳鳴人影,立刻便開始在彈幕催。
眾人正催著,鏡頭突然微妙地一轉,林鳳鳴穿著遮得嚴嚴實實的長袖長褲,連袖口都是收口設計,整體色調冷而淡,偏偏懷裏還抱著一隻三花貓,和網上流傳甚為廣泛的“江小姐”迥然不同,看得新來的觀眾目瞪口呆。
但是稍微跟過幾天的觀眾見狀立刻就看出了門道,一時間新人老人的彈幕混雜在一起,如雪花般飄來:
“啊啊好知性一大美人,怎麽和視頻裏的一點也不一樣啊,我原本都打算直接喊老婆,這搞得我有點喊不出口啊”
“嘶,這個長袖,不對勁”
“嗯……雲子哥早就進廚房了,寧寧居然中午了才下樓啊,說是去樓上喂貓似乎也說得清,但是吧……”
“啊啊啊啊滿朝文武無一敢言是吧?!我來!沒人覺得寧寧的氣質像是吃飽了有點饜足的大貓嗎?!周身的氣氛看起來都軟了不少啊!”
“看起來像是被喂飽了的清冷魅魔,瘋狂跟太太們暗示”
“瘋狂腦補有貓耳的寧寧懷裏抱著個小崽,肚子裏還揣著一個,澀死我了澀死我了”
“新人,進直播間被尺度嚇暈,這綜藝的導演難不成是監管親爹?”
小貓一下樓就鬧著要下地,林鳳鳴見狀俯身把它放在了地上。
段星貝被它可愛得眼睛都移不開了,見它下地立刻對林鳳鳴小心翼翼道:“能抱它一下嗎?”
林鳳鳴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不過還沒打疫苗,需要小心一點。”
段星貝聞言點頭如搗蒜,立刻拿著手機小心翼翼地用上麵的吊墜去逗貓。
林鳳鳴走到廚房,正準備挽袖子,挽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麽,手下的動作立刻便頓住了。
燕雲端著洗幹淨的蔬菜一扭頭便看到了這一幕,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後:“不用沾手了,飯基本上做好了。”
林鳳鳴冷著臉拉下袖子,聞言相當不給麵子:“你覺得有幾個人願意吃你做的飯?”
燕雲顯然聽慣了,把菜拿出來一邊切一邊頭都不抬道:“不願吃我做的也沒得選啊,難不成等某人睡到日上三竿下來做?”
這一句話算是坐實了林鳳鳴是剛才下樓的,彈幕一時間變得相當熱鬧。
聽到燕雲這個罪魁禍首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地提這件事,林鳳鳴冷笑道:“你倒是起得早,圖畫完了嗎?”
燕雲一下子熄了火,半晌才開口道:“畫了一部分。”
林鳳鳴不依不饒:“一部分是多少?”
燕雲:“……”
燕雲:“平麵圖部分還差圖名、字體和標注。”
林鳳鳴這才滿意了一點,等著燕雲繼續說,未曾想直接沒了下文,他心下驀然一跳:“剩下幾張呢?”
燕雲深吸了一口氣:“剩下的還沒動。”
這次沉默的換成了林鳳鳴。
林教授帶了這麽多屆學生頭一次體會到了大腦嗡嗡作響是什麽感覺。
眼下距離最終提交時間隻剩下十天時間了,而且他們手頭還不止這麽一個活動,田畝那邊也隻是把原有的作物收割完畢,新的種子還沒種下。
觀眾們算了一下工作量和時間後終於驚覺:
“?這到底是婚綜還是極限挑戰?”
“雲子哥十天畫完十張圖紙,白天還得去地裏幹活,生產隊的驢也不能這麽用吧!”
“晚上還得伺候老婆睡覺,這個最廢體力的活動還沒算進去”
“草,開始替雲子哥的腰子擔憂了”
“你們都在擔心雲子哥,隻有我在擔心寧寧下半生的幸福嗎”
“最恐怖的是據節目組的宣傳,今天下午好像還有額外的活動”
“離大譜了,我開始幻視在期末周組織團建的社團了”
中午吃飯時,其他四個人顯然也在焦慮這件事。
段星貝長歎一聲道:“我投降了,我準備帶著秦總給各位墊底,時間太短了根本搞不完。”
穆央看了一眼程旭道:“我們倆的還好,編程我在上大學時接觸過一點,隻不過給的時間確實太短……他那邊有點問題。”
程旭表情都麻木了,隨便抓了一個麵包就往嘴裏塞:“平不了,那個賬根本不可能算平……AI來了都算不平!”
穆央歎了口氣,從他手中接過麵包把下麵的烘焙紙撕了才又塞回他手裏,眼神中甚至還有些懷念:“沒事,我上學時也是這麽過來的。”
家家有本難算的經,段星貝揉了揉臉問道:“林教授您二位的成果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林鳳鳴抿了抿唇:“電影片段這邊差不多了。”
段星貝又扭頭看著燕雲好奇道:“那燕影帝呢?我聽說您要親自設計別墅?”
屬於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燕雲聞言木著臉道:“對,圖紙已經畫了一部分了。”
段星貝驚歎道:“都開始畫圖紙了,進度好快啊!”
林鳳鳴斜了他一眼當成拆穿道:“你怎麽不問問他一部分具體是多少?從平麵圖到剖麵圖,最起碼要出十四張圖才算完成,他一共就畫了一張平麵,標高標注和字體還都沒改,王八畫圖都沒他這麽慢的。”
他說著說著就來了氣,儼然把燕雲當成自己的學生在罵,那種教授的氣質一下子就湧了上來,觀眾們刻在骨子裏的對老師的恐懼瞬間湧上心頭,眾人一聽這語氣登時正襟危坐,紛紛同情地看向燕雲。
按觀眾們對燕雲的認識,他聞言應該直接和林鳳鳴對嗆,但是此刻的他居然什麽也沒說,老老實實地認了這通罵。
林鳳鳴心下一跳,火立馬消了一半,但嘴暫時還是硬的:“又開始裝聾賣啞了?”
燕雲吃下最後一口肉後才搖了搖頭:“沒,隻是想起你在家畫圖的時候。”
林鳳鳴吃飯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向他。
“我原來總讓你早睡,卻根本不了解你工作的性質。”燕雲放下筷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林鳳鳴的眼睛,語氣認真地反思道,“直到自己畫了才知道,白天事情太多,而那些碎片時間又根本沒辦法用來畫圖。”
林鳳鳴向來吃軟不吃硬,一聽這話態度立刻就軟了,忍不住抿了抿唇,甚至隱約還生出了一絲說不清的羞恥。
正常人被愛人真心實意的理解關切,第一反應不是感動就是高興,而林鳳鳴此刻聽了燕雲的話,卻難為情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仿佛是一個蚌被撬開了殼放在溫水裏,蚌肉的邊緣都被燙得卷了邊,羞恥得比露出珍珠還要難為情。
燕雲繼續道:“以前是我過於自以為是了,完全沒考慮過你的實際情況。”
林鳳鳴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立刻開口道:“你別……”
燕雲完全不給他機會,脫口而出道:“對不起。”
林鳳鳴陡然安靜了下來,手指下意識攥緊了筷子,耳根都被羞紅了。
觀眾們都驚呆了,畢竟對於正常人來說,聽到愛人的關懷和道歉完全是值得高興並感動的事,誰也沒想到林鳳鳴會是這種反應。
其實林鳳鳴心下是感動的,但感動的程度遠遠比不上羞恥。
人在這種狀態下的感動其實是源自曾經的不被理解與現在的被理解之間的反差,而林鳳鳴之前從來不覺得燕雲在這方麵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感動自然就沒有那麽濃厚。
但羞恥不一樣。
段星貝有些無措道:“林、林教授,您……”
“他隻是有點聽不得人道歉,過一會兒就好了。”燕雲替他解釋道,“這種症狀好像有個學名,叫……道歉羞恥是吧?”
林鳳鳴抿了抿唇紅著耳根沒說話,顯然是還沒從那種情緒中抽離出來。
穆央聞言了然道:“哦,我之前查文獻的時候看過相關論文,據說這種情況是因為……”
說到這裏他猶豫地頓了一下,緩過神來的林鳳鳴深吸了一口氣後接過話道:“因為原生家庭。”
段星貝微微睜大了眼睛,頗為不解道:“道歉羞恥是什麽意思?說不了對不起嗎?”
“聽不得對方鄭重其事地道歉。”燕雲解釋道,“自己也沒辦法很順利地說出對不起,很多人都有,隻不過是程度不同罷了。”
觀眾們一聽這些才恍然大悟,聞言在彈幕紛紛讚同道:
“臥槽,照這麽一說,我感覺我也有,一聽別人誠懇的道歉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也有,每次對方要道歉時我真的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我還以為這是社恐”
“?我不太懂,不就是對不起嗎,這有什麽?”
“真的跟家庭有關,我父母就是那種特別古板又好麵子的傳統父母,即使是他們做錯了事也要怪在我頭上,讓我道歉,如果真是我做錯了後果就更嚴重了,反正我到現在不管是自己說對不起還是聽別人說都會頭皮發麻,但沒寧寧這麽嚴重”
“天呐,真的好心疼我們寧寧qwq”
“srds,如果,我是說如果,強迫寧寧說對不起然後錄下來,在**故意放給他聽,他會有什麽反應?”
“???這屆網友也太……我直接@雲子哥”
林鳳鳴很快便徹底從那種情緒中抽離了出來,他對自己這個不大不小的毛病也沒覺得有什麽,很多人可能會因為在鏡頭下暴露自己的“舊傷”而感到羞恥,但對於林鳳鳴來說,原生家庭帶來的所謂“創傷”和“傷疤”,比起燕雲的道歉來說不值一提。
林鳳鳴淺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對燕雲方才的道歉做了回複:“沒關係,其實我從來……”
後麵的話沒再繼續下去,林鳳鳴抿了抿唇,抬眸一眨不眨地看著燕雲,雖然沒有說完,但燕雲也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沒關係,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眾人差不多都吃完了飯,經過剛剛的討論,大家發現彼此之間的進度都差不多,就連林鳳鳴和燕雲都做不到完美地完成任務,於是忍不住從心底生了偷懶的想法,尤其是程旭和段星貝這兩個年紀又小任務又重的,直接往沙發上一躺就想就地擺爛了。
可能是節目組看出了他們的退意,眾人剛吃完飯刷完碗,主持人就立馬敲開了別墅的大門。
“各位下午好啊。”喬山拿著幾本厚厚的冊子道,“不知道各位的任務完成得怎麽樣了?”
段星貝頗為實誠道:“不怎麽樣,已經準備墊底了。”
程旭坐在沙發上托著下巴道:“沒事,別擔心,誰倒一還說不定呢。”
穆央一臉好笑地坐在他身旁:“其實也沒有那麽難吧?”
“哥哥,你是神仙不覺得難,我們這種凡人當然比不了了。”程旭直接連“央”字都省了,兩個字加上後麵的話誇得穆央麵紅耳赤,偏偏他還不覺得有什麽,“這賬平的讓我明白了一個智者曾經說過的話。”
穆央定了定神不解道:“什麽話?”
程旭義正辭嚴道:“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穆央愣了三秒後噗的一聲被他逗笑了。
喬山見兩個人都消極怠工,便故作可惜地歎了口氣:“節目組原本還為各位準備了驚喜,沒想到各位已經打算放棄了嗎?”
一聽到有驚喜,段星貝立刻來了興趣:“什麽驚喜?”
他實誠得像個盡職盡責的捧哏,喬山等的就是這一句,聞言立刻把那四本厚厚的圖冊拿了出來:“這是我們經過這麽多天的觀察後為各位量身定製的旅遊圖冊,如果最終各位能完成一開始定下的任務,最後一周都可以享受這些內容。特別的,最終積分的第一名還有額外獎勵。”
林鳳鳴對旅遊沒什麽太大興趣,但擋不住段星貝跟個幫人推銷的托一樣,聞言興致勃勃地接過那四本圖冊,反手就把他和燕雲的那本遞給了他。
燕雲剛好洗完手從廚房走出來,剛吃完飯的小貓蹲在他腳邊喵喵叫,他低頭和這隻貓對視了三秒,最終妥協般低頭把它抱了起來。
那貓在他懷裏跟個最小號的毛絨玩具一樣,林鳳鳴餘光瞟見之後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燕雲還沒走到他麵前,小貓便迫不及地從他懷裏支起頭要去找林鳳鳴,惹得燕雲好氣又好笑,拎著它的後頸道:“我就是你的運輸車是吧?三步路都不想走,跟你媽簡直一模一樣,我看你大名叫懶蛋,小名叫蛋蛋算了。”
林鳳鳴平白無故被人指桑罵槐,忍不住眉毛一抽,抬手把小貓接了過來:“你怎麽想的,一隻母貓叫蛋蛋。”
燕雲聞言挑了挑眉:“你怎麽知道它是母的。”
林鳳鳴剛想說三花都是母貓,但又轉念一想,想起來三花有極小的概率是沒有生殖能力的公貓,他抱起小貓一看,而後微微睜大了眼睛——居然真的是公貓。
燕雲見狀扯了扯嘴角:“喲,是個小太監,省了絕育的錢啊。”
小貓聞言仿佛受不了他們倆的審閱般,突然開始喵喵叫要下地。
林鳳鳴隻能把它放在地上,恰好這時候一旁的段星貝打開了他和秦楓的那個旅遊圖冊,看到其中的內容後,他安靜了三秒,突然拉著秦楓道:“秦總,走吧,我感覺我還能再努把力。”
林鳳鳴聞言看向燕雲,兩人同時挑了挑眉,是什麽樣的旅遊計劃居然能讓第一個想撂擔子的人重燃了奮鬥的決心?
抱著這樣的好奇,兩人低頭看向了屬於他們的圖冊。
林鳳鳴頓了三秒,抬手掀開了第一頁,然後他們就不約而同地頓住了——第一頁上赫然貼著嚴州一中的照片,下麵附著一行字:“那年夏天,這是你們真正相遇的地方。”
照片有點舊,看起來不像是新拍的,但正是如此才最戳人心,“中”字中間那一豎的最下麵還缺了個小角,剛好是林鳳鳴高一那年被風刮掉的。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那一瞬間林鳳鳴仿佛真的回到了那個悶熱又充滿了未知的夏天。
當他定定地看著圖冊時,燕雲抬手幫他翻過了下一頁,第二頁上貼著的不出所料,是T大的照片,這次選的不是夏天的景色,而是秋天的。
黃色的葉子一半掛在樹梢,一半落在地上,鋪滿了那條熟悉的柏油路,像是金燦燦的地毯,直通前方的靜水湖。
配文是:“這是國內最頂級的高校,也是你們實現理想並且相愛的地方。”
照片中,湖麵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林鳳鳴驀然想起,他和燕雲第一次約會的地點就在這個湖,兩人還差點吵起來。
當時天剛黑,許多情侶在湖邊散步,唯獨他們倆拿著電話站在湖的東西兩頭,繞著湖一個方向走圈。
一開始兩人都不知道對方在朝自己走,隔著電話聊了沒幾句就想上火,等到他們得知真相時,彼此的火氣瞬間就起來了,就跟較勁兒一樣,幼稚得誰也不願第一個停下腳步去等對方。
這種做法的結果自然他們倆加起來一共繞了湖三圈也沒看到對方的影子。
他們倆在學校的名氣不小,當時在一起的事還在各個院都傳得名聲鼎沸,甚至學校裏麵還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熟人開賭局猜他們什麽時候分手,故而湖旁邊走路的情侶中有不少眼熟他們的人。
眼下見兩人圍著湖走就是不見麵,不少人還以為他們倆剛談就要分手,有個不知道哪個院的零還自告奮勇的上去問燕雲處不處對象,要是不處能不能把他剛分手的前男友的微信推給他。
燕雲聞言瞬間一肚子火,兜頭道:“還沒分呢!”
林鳳鳴隔著電話聽到後自然也是一肚子火,等那垂頭喪氣的零走後,醋意上頭的兩人氣得在電話裏不約而同地罵對方蠢的像頭驢。
但燕雲畢竟比林鳳鳴體力好,好了還不止一點,最終他硬是套了一圈從背後追上了林鳳鳴。
當時林鳳鳴正拿著手機罵他:“兩個傻子圍著湖亂轉,這麽下去永遠追不上,相對靜止你懂不懂?我讓你站著別動,你是大腦語言區障礙聽不懂人話還是……”
他話還沒說完,身後一個人突然從後麵握住了他的手,林鳳鳴嚇了一跳,驀然回首,時至今日他依舊忘不了那個畫麵——月光透過樹枝疊成的樹冠照射進來,灑在燕雲帶著薄汗的臉上和地上金黃的樹葉上,那人上衣的胸口處微微起伏,明顯是為了趕來花了不少力氣。
對上林鳳鳴看過來的目光,燕雲略帶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誰說追不上?一個人走得快點不就追上了,還說我蠢?到底是誰蠢?”
第一次約會就像是他們之後成千上萬個日夜的預演。
他們總是不願意向彼此低頭,誰都想證明自己是對的。
就像是表盤上的時針和分針,頻率周期全部都不相同,偶有相遇但大部分時候是交錯的。
然而一旦換種思路就會發現,同一個表盤的時針和分針失去了彼此就會失去存在的意義,縱然偶有分離,他們最終總會在茫茫人海相遇。
手指輕撫過那片金燦燦的落葉大道,回過神後,林鳳鳴和燕雲不約而同地一起翻過了第三頁。
第三頁的季節又換了,這次是冬天,林鳳鳴冥冥之中猜到了什麽,低頭一看,果不其然——上麵貼著普林斯頓絢爛的雪景和被大雪覆蓋的劇照。
那張劇照中所有人都笑得很燦爛,唯獨不見燕雲的笑容。他身為男一,一個人拿著盒飯披著羽絨服孤零零地坐在角落。
這兩張圖的配文是:“你在想他嗎?”
第二張圖對於《104》的粉絲來說熟悉到不可思議。
電影拍攝的時候,《104》官方就放出了不少物料,其中就有這張照片。
剛放出這些物料時基本是沒人關注的,有也是向著導演和編輯的名頭來的,幾乎沒人認識燕雲是誰。
但是電影爆火後,這些物料便又被人抓了出來反複品味,其中這張因為大雪壓塌拍攝器械而被迫停工的照片更是引發了大量關注,甚至一度登上了熱搜。
當時電影拍攝到一半,正值寒冬,突然一場大雪壓下來,不但壓壞了器材還壓壞了臨時搭建的拍攝場地,演員和編劇隻能住進臨時搭的帳篷中。
好在設施很快就被人加緊運進了大山中,這張照片就是在那個時候拍的,劇組幾乎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唯獨燕雲坐在角落一言不發。
當時這個照片放出來之後,網上無數人開始炒作燕雲耍大牌,他那些嶄新的粉絲們不甘示弱,紛紛表示“他這是在思考台詞!”“他隻是還在戲中走不出來!”
但是時至今日,觀眾們才陡然回過味來:
“草,我以為這小子當時是在敬業地思考劇情,現在想起來他是在想老婆吧?!”
“剛畢業就進組,拍到一半還遭遇暴雪,住的地方都沒有,還看不見老婆,是我我都哭了,雲子哥隻是玉玉,心理素質太強大了”
“嗚嗚嗚我都不敢想他們當時分開那麽久是怎麽過來的,太苦了我的xql”
“唉,說不定雲子哥啃盒飯的時候一想起老婆在普林斯頓看那麽美的雪景,一切都值了”
“他們肯定在想彼此啊啊啊”
正當觀眾們難得心疼燕雲一次時,燕雲卻仿佛生怕觀眾們不知道一樣,扭頭看著林鳳鳴,語氣揶揄道:“普林斯頓的雪景確實名不虛傳啊。”
林鳳鳴木著臉看了他一眼,沒接話,偏偏燕雲還要揪著這事沒完沒了道:“可惜某人為了回國見老公,無緣得見啊。”
林鳳鳴忍無可忍,偏偏穆央剛好看完了他和鄭楚寒那本,再怎麽說那也是同床共枕幾年的人,再一聯想到對方此刻正在焦頭爛額,穆央的心情難免有些複雜,程旭為了給他轉移話題,一聽見燕雲說的話立馬接茬道:“林教授當時專程回國找過您?”
林鳳鳴一下子不說話了,燕雲聞言卻冷笑一聲,沒好氣道:“豈止是專程回國,某人大冬天分不清冷暖,看了張照片就以為我被雪埋了,連給我打電話都不知道,穿著件毛衣就坐飛機回國,選的回國時間還是夜裏,下了飛機就發燒,就這居然能不知道自己發燒了,還敢就那麽穿著毛衣去劇組,到地方直接驚喜變驚嚇,差點沒把我給氣死。”
燕雲提起這事再沒了剛剛的得意,一口氣串下來都不帶打磕絆的,語氣越說越咬牙切齒,顯然記憶尤深,一副恨不得拎著林鳳鳴衣領質問的樣子。
剛剛還在心疼他的觀眾們聞言瞠目結舌,回過神後立刻調轉槍口:
“??我前一秒還在心疼你小子,現在才發現我踏馬錯付了!”
“老婆發著燒也要回來見你?啊?看個照片就以為你嘎了,穿著毛衣也要回來見你?啊?”
“科幻片,家人們,這一定是科幻片!”
“天呐,我才來直播間,燕影帝說的是這位林教授嗎?他看起來好理智好清醒一個大美人,怎麽會做這種腦袋一熱的事啊”
“嗬嗬,那是你看的太少了,他倆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頂級戀愛腦”
“雲子為了他老婆能差點被那他那個造瘟的老丈人一棍打進ICU,寧寧為了他老公敢穿著毛衣大冬天回國凍得發燒,你們倆戀愛腦發病程度旗鼓相當啊!”
“你不懂,這個就叫般配!”
程旭這一招轉移話題確實到位,穆央聞言睜大了眼睛,什麽鄭楚寒瞬間便被他拋到了腦後,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林鳳鳴:“天……沒想到林教授居然也會關心則亂。”
林鳳鳴全程當個美麗的雕塑,聞言依舊保持沉默,燕雲聞言則是恨鐵不成鋼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關心則亂有,下了飛機還不知道打電話,動機就有點可疑了,我說的沒錯吧,林教授?”
穆央聞言愣了一下後陡然明白了什麽,有些訝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林鳳鳴一眼。
林鳳鳴的心思驟然被揭穿,耳根一下子紅了,但他還是沒說話。
其實坐上飛機的那一刻他就回過了神,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
如果真的是危險等級特別高的雪崩,一定會流出消息或者新聞,但至少在他上飛機前,他還沒有看到這種新聞。
在那架安靜的飛機上,除去那股真切無比的擔憂外,他終於不得已地麵對了自己的內心——他無比思念燕雲,思念到為了給自己找說什麽都要回來看對方的理由,不惜忽略了一切現實因素,主觀上把這場大雪的危險性提高了幾個檔次。
他自以為掩藏得很好,未曾想燕雲居然早就看出來了。
對於燕雲自己來說,天知道這件事對他的震撼有多大。
那是兩人結婚後的第二年,在此之前,燕雲總是有一種刻在骨子裏的患得患失,可能是林鳳鳴天生克製,後天又被養的不善於表達,以至於燕雲總感覺對方隻是在愛情和婚姻上選擇了他,而非真的非他不可。
對於這種猜測他沒有絲毫不滿,甚至很慶幸,慶幸對方選了他,但總有那麽一瞬間,他渴望獨占和掠奪的本性會對此吐露出幾分不甘。
為什麽我不能是他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個人呢?
直到這場大雪。
《104》有一場雪天的戲,如此好的純天然大雪自然不能浪費。當時收到有人來劇組探班的消息時,燕雲正穿著背心披著羽絨服在雪地裏和人對戲。
他一開始完全想不明白是誰會來探班,把自己那幾個朋友連帶著雲燕都給猜過來的一遍,唯獨沒想過林鳳鳴。
所以當他看到穿著單薄的毛衣從車上走下來的人後,他幾乎驚呆了,話都來不及說便把羽絨服反手披在了林鳳鳴身上。
林鳳鳴是披著風雪來的,走的急,沒看溫度也沒帶衣服,凍得鼻尖都紅了,看得人心疼,他卻還要故作鎮定,上下打量了燕雲三秒,才抬手拍了拍羽絨服上的雪:“還好,我還以為你被埋雪地裏了。”
他在**直白,下了床卻比誰都矜持,縱然是思念到骨髓也隻用這種方式表達。
燕雲聞言陡然回過了神,當場氣不打一處來,剛準備罵,卻突然被人一言不發地抱住了,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混雜著那人身上獨有的冷香,林鳳鳴低頭埋在他懷裏。
這是兩人認識這麽久,從談戀愛到結婚,林鳳鳴第一次主動擁抱他。
燕雲當時驚得跟範進中舉一樣,連忙抬手回抱,話都說不利落,甚至連入手之間異樣的炙熱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他好不容易找回言語能力正準備說話時,懷中人突然語氣發軟地開口道:“你想我了嗎?”
當時的林鳳鳴即使是表達感情也要假以如此別扭的方式,完全不願意說出“我想你了”四個字,但即便別扭到了這種程度,卻還是讓燕雲無比動容,當場就那麽穿著背心在大雪天抱著他激動無比道:“想,寧寧……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林鳳鳴從燕雲懷裏抬眸看著對方,得到滿意回答的他眼底沁了些許笑意,雪掛在他的睫毛上,輕顫間像是綺麗的非人生靈。
燕雲被他蠱得忍不住低頭,正準備親上時陡然感覺到他噴灑出的堪稱滾燙的熱氣。
燕雲當場便回過了神,抬手摸上了對方的額頭,入手間一片火熱,那一瞬間他連呼吸都停滯了:“你發燒了?!”
林鳳鳴的一切反常都有跡可循了,發燒的他比平常坦誠了一點點,可隻是這一點也足以讓人心軟發麻。
林鳳鳴很不幸地在探班第一天就病倒了,他一個探班的非但沒給被探班的拎來任何東西,隻打包送來了一個發燒的老婆,被探班的反而還得反過來小心翼翼地伺候他。
燕雲極力想帶林鳳鳴去打針,林鳳鳴聽了這話卻死也不願去,為此甚至不惜低頭把臉埋在他懷裏。
燕雲一下子便啞了火,好在同組一個學過醫的演員看過後表示可以先觀察一個小時,如果還是高燒不退再出去打針。
林鳳鳴躺在分給燕雲的那個帳篷裏,暈暈乎乎地被人伺候。
他不知道自己發燒之後連帶著行事邏輯都發生了改變,無意間的動作跟撒嬌沒什麽兩樣,他隻是覺得自己有點乏力,隻想躺在燕雲懷裏睡覺,拉著對方的手才能入睡。
林鳳鳴後來再回憶時,那段發燒時的記憶幾乎是零碎的片段,唯獨有有一幕他記憶頗深。
他隱約記得自己睡覺時是在燕雲懷裏睡著的,醒來時卻不見對方的影子。
他窩在被子裏渾身發冷,抬頭剛好看見雪在帳篷外飄落,反應慢了三秒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恰在此時,燕雲端著藥和熱水慌裏慌張地掀開簾子走進來,渾身上下都是雪化到一半的水珠,衣服都被打濕了他卻根本沒空管,唯獨頭發上的雪花還沒來得及化。
林鳳鳴當時燒得迷迷糊糊的,驟然看到這一幕,跟文藝和感性向來不沾邊的腦子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此生同霜雪,也算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