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規勸
◎怕是皇上昨兒自己看在太皇太後的麵子上處置了齊東珠,將她趕出宮去,末了現在又覺得罰重了,有些抹不開麵子呢。◎
康熙帶著滿心的窩火離開了慈寧宮, 一路向乾清宮去了。待到第二日下了早朝,他腦海中又突然閃過了齊東珠跪在地上卻仍然盡顯執拗地身影,當即又是一陣憋氣。
她今日是要出宮了吧?也罷, 見不到她那張專門生來氣人的臉和她鋸嘴悶葫蘆的德行,朕還能長壽些。
可越是不去想, 納蘭東珠的那張臉還偏偏頻頻閃過康熙的腦海, 分外擾人,讓他憋悶極了。沒批上幾本奏折, 康熙便放下了筆,蹙眉看著座下正在躬身回報朝政的曹寅。
曹寅話兒說到一半兒, 便感受到了上首的皇帝的視線。他做人圓融, 擅長察言觀色,自然體會得到皇上未聽他言語, 而是在想些旁的事。
這倒是少見。曹寅一邊想, 一邊繼續緩聲說著, 沒有絲毫停頓。看得出來歸看得出來, 這事兒可不興表現出來, 給自己惹上麻煩。
“曹寅, ”
果然,等曹寅說完, 皇上也沒有照往日一樣議政, 而是突然說道:
“你和那納蘭東珠, 是不是時有聯絡?”
曹寅一愣,繼而照實說道:
“回皇上, 自打那次同往牛痘莊子, 奴才因領了推行種痘之法, 與東珠姑姑時常探討一二。東珠姑姑有大才, 人又溫和仁善——”
康熙才不耐聽一點兒旁人說納蘭東珠的好話兒。畢竟這納蘭東珠可從來不在他麵前溫和仁善,聽了就格外來氣。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昨日太皇太後大壽,你可知她都做了些什麽,簡直荒唐可笑!”
曹寅心下一驚。扯上太皇太後,皇上的火氣一般小不了。昨日是太皇太後的壽宴不假,卻也是他們皇族的家宴。曹家勢微,攀不上愛新覺羅氏的姻親,便也未能入宴,而他作為皇帝的侍衛,昨日並沒有輪值,雖聽說了昨日的風聲,卻也不得其解。
他看著皇帝似乎還有些餘怒未消,擔心自己不察又勾起皇帝的怒氣,連累東珠,便謹慎小心地接話兒道:
“奴才不知。但想來東珠姑姑是仁善單純之人,定不是有意冒犯太皇太後和皇上。”
“嗬。”
康熙從鼻尖兒發出一聲嗤笑,過了半晌才道:
“朕罰她今日出宮,你朝中之事處理好了,便看在你二人相識一場,去看著她滾出宮去。”
曹寅頭皮一緊,剛要領命,卻聽到康熙又贅述道:
“昨兒她和四阿哥捅了天大的簍子,毀了太皇太後的壽辰,朕倒要知道她有何話可說!”
曹寅領命,從乾清宮退了出來,心下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皇帝此番這不著邊際的命令,看似是派自己去看齊東珠出宮,實則並非是讓自己看在和齊東珠相識的份兒上,去看顧或者落井下石的。
怕是皇上昨兒自己看在太皇太後的麵子上處置了齊東珠,將她趕出宮去,末了現在又覺得罰重了,有些抹不開麵子呢。
這讓自己去看齊東珠有什麽話兒說,實際上是給齊東珠自個兒求饒的機會。在宮廷和朝廷裏,皇上的火氣和發落並不是最讓人絕望的,而皇上的漠視才是。若是大臣受了發落,還能上折子解釋,甚至請見皇帝,那便不算什麽大事,或許還有轉圜之機。
皇上這是要借他曹寅的口,規勸齊東珠前來服軟求饒。
曹寅微微有些頭疼,卻還是為齊東珠高興的。畢竟常年行走宮廷,他最懂“簡在帝心”四字的可貴,也知道能受到皇帝惦念,那是為人臣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也是官運亨通的標誌。
可想到齊東珠那倔強性子,曹寅腦殼生痛,卻也隻能加快了腳步,拿著令牌,向西四所走去。
這兩年,曹寅因推行牛痘之故,與齊東珠逐漸熟稔起來。越是了解齊東珠,他越是覺得齊東珠極為特殊,驚歎於齊東珠身上那罕有的、不灼人卻澎湃的力量。他偶爾也會得到齊東珠贈予的食物,或許是因為初次見麵時困於大雨的狼狽記憶,齊東珠似乎總覺得他這禦前行走的侍衛大臣又辛苦又吃不上飯,若是曹寅上門,一定會拉曹寅用些飯食再走。
而不知出於什麽心態,曹寅一直沒有出言解開這點兒誤會。他有些貪看齊東珠吞咽食物時鼓起的白皙臉頰,也喜歡看她眼底因為食物而散發出來的饜足神色。
他得空出宮時,常陪家妹或者族姐去逛首飾攤子。若是看到順眼的,他也會買上一支,想的卻是齊東珠帶上那些簪子的模樣。可齊東珠從未戴任何簪子配飾,而他越積越多的簪子首飾,也沒送出一樣,就怕這些粗俗配飾,玷汙了她鬢角鴉羽似的墨黑。
他唯一用以答謝齊東珠水食之恩的,便是一個他親手雕刻的,不起眼的,作祈福之用的木墜子。他見過齊東珠在宮中的老太監手裏淘換木雕墜子,也親眼看到齊東珠將他那雕工很差的烏木墜子掛在了胸前,任由四阿哥搶在手裏把玩。
而這也讓他心中舒暢了數日,走在官道上,都壓抑不住詠詩幾首。
他知道齊東珠雖然是先夫早亡,自由之身,但身在宮廷做四阿哥奶母,恐怕在四阿哥長成前,很難出宮。便也不去放縱自己那些離經叛道的念想,唯安於與齊東珠相伴的機遇罷了。
而如今,驟然被派來做這樣的差事,能和齊東珠相遇,他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他其實心中是隱隱希望齊東珠出宮的,若是齊東珠出宮,他未嚐不可求家人請婚,哪怕那能將阿瑪氣出個好歹,但齊東珠有牛痘這樣的大功德在身,若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禮,說不定會有一線之機。
而待他掃平了家人的阻礙,便有底氣向齊東珠表明心跡。而隻是這麽想想,便能讓曹寅的心幾乎跳出胸腔,捏緊了雙拳,才勉強壓下心中難言的悸動。
可是他不能這麽做。
他心裏知道,齊東珠有多在乎四阿哥。他明白齊東珠是真心想要做四阿哥的奶母,而並非為生計和權勢所迫的不得已而為之。
他總不能為了自己的一點兒上不得台麵的綺念,罔顧她的意願。
到了西四所,他便看到四阿哥院子裏人頭攢動,而齊東珠肩上已經背上了行囊,已經跨出了西四所的大門。
“東珠!”
曹寅對她微笑,而齊東珠雖然眼尾還帶著昨夜慟哭的暈紅,卻也向他擠出一個笑容來。
隻這一個笑容,便讓曹寅有些亂了方寸,不受控製地走到了齊東珠身前,方才手足無措地停在了兩步之外。他有些羞惱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說道:
“皇上派我來看看你。”
話兒一出口,一向體察人心的曹寅便覺有些後悔,果不其然,齊東珠麵兒上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一向溫情旖旎的眸子也無端變得冷漠起來:
“多謝曹大人,敢問皇上有何事吩咐?奴婢這就準備出宮了,隻等內務府送來出宮的宮牌兒了。”
突然又變成“曹大人”的曹寅尷尬地扯開嘴角,自覺有些出師不利,愧對皇帝信重,隻能好聲好氣道:
“東珠,皇上能派我來,想來是有些悔意。這出宮一事,想來若是你肯跟我一道去求皇上一求,是有所轉圜的。”
齊東珠並非癡傻,曹寅身份特殊,是皇帝身邊兒簡在帝心的紅人兒,朝堂之事尚且是好差事才由他去做,如今被派來“看著”自己這樣一個奶母出宮,想來真是大材小用了。
可察覺歸察覺,齊東珠卻並沒有想要去求饒的意思。如果不能留在比格阿哥身邊兒,她不覺得自己留在宮廷之中有什麽意義,而如今無論是四阿哥的父親還是生母,都已經明確表達出了不會讓她繼續撫養四阿哥的意思。即便是康熙那邊兒能圓融一二,她不覺得德嬪會允許自己繼續陪伴比格阿哥。
況且康熙絕對不是什麽好說話兒的皇帝。
昨夜與比格胖崽道別後,齊東珠徹夜未眠。她不知道紮進她懷中不肯出來的比格阿哥是否安眠,隻知道今早道別時,比格阿哥沒有哭鬧,隻是用一雙狗狗眼長久地凝望著她。
比格胖崽變得安靜,似乎就像每天送著齊東珠下值去休息的樣子,可齊東珠卻知道,比格阿哥聰穎,他知道她這一回可能一去不回了。
一夜時間,她想了很多。她知道比格阿哥就算沒有她,也會長大成人,在九子奪嫡的慘烈之中,他絕對算是贏家和結局最好的那一個了。即便是沒有齊東珠,他依然健壯、強大、成為一個王朝的主人。
而他成為皇帝,失去的那些親情、溫情,或許對於他的所得來說不值一提。他會漸漸變成這個王朝之中的人該有的樣子,變成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封建皇帝,也變成齊東珠不願麵對的樣子。
可這些對於人和人性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在這個扭曲的時代究竟價值幾何呢?它們值得齊東珠和比格胖崽為之爭取和努力嗎?
如果比格阿哥真的在她的影響下,成為一個在乎人命,懂得尊重百姓、理解苦難的人,他真的還有機會成為一個皇帝,玩弄這個時代的規則,成為最終的贏家嗎?
這些,齊東珠都不知道。她隻知道除了比格阿哥,沒人想讓她繼續留在比格阿哥身邊兒,而她沒有能力去對抗這一切,對抗她帶來的變動和可能。
“曹寅,我不過是個奶母,早晚有一天會離開四阿哥。如今皇上和德嬪娘娘都已經發話兒,不允我繼續照料四阿哥,我又何必留在宮中呢?”
見曹寅皺眉,齊東珠又苦笑道:
“況且皇上昨日看著真的很生氣,我真的怵得慌,不敢去見。”
曹寅知道她所說的不敢,不過是懈怠惹麻煩罷了,他從未見過比齊東珠更有膽識和骨氣的女子,知道勸她皇上有意寬免是無用的,隻好說道:
“皇上…今日心裏不平,也是為了昨日倉促發落了你,想來你若是肯去說幾句軟話兒,興許就將你繼續留在四阿哥身邊兒了呢。”
這說法兒聽著著實讓人心動,雖然齊東珠不太了解康熙,不知道他做不做得出親口吞回他命令的舉動,但為了比格胖崽,她不是不敢去嚐試的。
可就在這時,她見到惠妃宮裏的大宮女清露帶著兩個宮女,神色惶急地向齊東珠疾步走來,還未近前就道:
“納蘭姑姑!衛常在難產,娘娘請你去宮中一敘,請您快隨我來。”
【作者有話說】
女主會奶的第二個崽崽正在投胎的路上。
是的我繞了一大圈,寫了一堆別的嬪妃,其實就是想讓女主多奶幾個崽qaq,比格雖好,但朕也膩了(bushi,狗娃子一隻怎麽能夠呢,什麽都吸隻會讓我營養更均衡!
比格胖崽依然受寵,沒吸夠呢,不必擔憂。。。
東珠目前還沒有什麽想改變這個時代的規劃和誌氣,所以有很多憂慮,但她終究會讓一切變好,那不能隻是讓比格胖崽有所改變,她還要盡可能去改變更多的人(和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