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道別(加更)

◎比格胖崽的重複聲消止了。他今日因為頻繁哭泣而腫脹得幾乎粘在一起的毛毛眼皮努力撐開,濕潤的小狗眼看著齊東珠悲傷的麵容。自閉症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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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東珠趁夜色還未深沉, 終於走到了西四所。壽宴上的風聲早就傳了過來,此刻四阿哥小院兒的奴婢們大多沒有去休息,反倒是三兩聚在一起, 而等齊東珠踏進門來,紛紛看向了她。

齊東珠被夜風吹得有些蒼白的嘴唇翕動, 卻沒說什麽。倒是一個往日和齊東珠沒說過幾句話的宮女看著她, 擠出了一個笑:

“東珠姑姑,您乏了麽?火房裏還有熱水, 我去給您弄上。”

齊東珠楞楞地看了會兒她,還沒來得及反應, 另一個宮女也站起身, 說道:

“我來幫你。”

兩人還未離開,其他幾個宮中奴婢也動了起來, 紛紛去歇息了。將近二十人, 無一人流露出半分背帶累的不滿, 或者有任何落井下石的舉動。

這些年, 齊東珠做主四阿哥這個小院兒, 她的品行人人有目共睹, 對於宮中討生活的奴婢來說,怕是在沒有比在四阿哥小院兒當差更妥帖安穩的差事了。

翠瑛走上前, 握了握齊東珠的手, 問了皇上如何處置。待得知隻是被趕出宮時, 翠瑛倒沒有露出什麽悲傷神色。翠瑛年紀也不小了,想來若是沒有什麽意外發生, 明年也會被放出宮去。而她從剛認識齊東珠的那一會兒, 便知道齊東珠不願意留在這壓抑的宮廷之中。

這些年, 除了齊東珠對於四阿哥那種讓她看得牙酸的膩歪勁兒以外, 她不覺得齊東珠會對宮廷有什麽留戀,此刻自然不覺得這是什麽壞事兒。

而淮德卻是比齊東珠和翠瑛兩個人加起來還要多愁善感,此刻已經把兩隻眼睛都哭成了桃兒,借著夜色躲在兩兒不遠處,也不敢往上湊,想來怕是又想親近,又覺得有些丟人。

翠瑛不搭理他,輕聲問齊東珠:

“德嬪娘娘來了,此刻正在四阿哥的寢殿裏。四阿哥回來的時候哭得太厲害,德嬪娘娘來了之後,反倒是消停些了。我尋思…她難得待這麽久,可能是在等你。”

齊東珠對上翠瑛有些擔憂的神色,對她扯了扯嘴角,聲音沙啞地說:

“嗯,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德嬪娘娘雖然重規矩,但性子也善,不會把我怎麽樣的。況且皇上勒令我明日出宮,今晚左右,我要去與四阿哥道個別的。”

“怎這麽快?”

饒是早有預料,翠瑛也斷然沒料到皇上竟然讓齊東珠明日就出宮。這一看就是發了不小的火兒,齊東珠能囫圇個兒回來,也是萬幸。

“行,你去吧,我去給你收拾收拾包袱。”

翠瑛還崩得住麵色,淮德卻是一下一下打起了哭嗝兒,等齊東珠想上前安撫安撫他,他卻跺著腳躲遠了。齊東珠無法兒,隻得對翠瑛點了點頭,便進入房間洗漱了。

殿內葳蕤的燈火灑在齊東珠剛剛沐浴完畢,還帶著濡濕水汽的發絲上。站在推開了無數次的比格阿哥的寢殿門前,齊東珠卻突然有些近鄉情怯。

她陪伴比格阿哥太久了,久到仿佛她剛來這個世界,就和比格阿哥相依為伴。如今驟然要道別,她竟然手足無措起來。

可齊東珠不敢深想,隻能硬著頭皮,在守夜太監和永和宮的宮人無聲的注視下,推開了房門。

房間裏,德嬪坐在榻上,難得和比格阿哥坐得這般近。可比格阿哥毛毛臉上還帶著哭鬧過後的水痕,此刻蜷縮在一旁,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也不與他神色淡漠的母親有任何交流。

齊東珠看著他,好半晌才將視線拔下來,企圖對德嬪行禮,卻被德嬪輕聲製止住了:

“免禮。”

德嬪出聲,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比格阿哥輕輕動了動耳朵,將腫脹的眼睛撐開一點兒小縫兒,看見了齊東珠,當即叫道:

“嬤嬤!抱!”

他聲音很沙啞,幾乎分辨不清,像一把鈍刀子生生剜在了齊東珠的心上,讓她當即幾乎落下淚來,也顧不得許多,走過去抱住了比格阿哥。

比格阿哥的小毛爪圈上齊東珠的脖頸兒的那一刻,一人一崽都發出了喜極而泣的滿足哼聲。比格胖崽沒有再哭鬧,甚至沒有像往日一樣哼哼唧唧,祈求更多來自齊東珠的愛撫和親親,他隻把小毛臉兒塞進了齊東珠的頸窩,一動不動地扒在齊東珠的懷裏,恨不得將自己敦實的小身子塞進齊東珠的胸膛裏。

齊東珠心疼極了,也說不出什麽話兒,拚命壓抑著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而坐在榻上的德嬪示意大宮女出殿,而後才聲音冷淡地開口道:

“四阿哥,是有些不同之處吧?”

齊東珠身形一僵,啞著聲音回道:

“回德嬪娘娘,四阿哥一切正常,隻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還太小,難免有些聽不懂話兒。”

德嬪沒有答話兒,不知是否信服。過了幾息,德嬪又問道:

“這是你為何當時執意要常伴四阿哥左右?”

此話兒一出,齊東珠哪兒還能不知道德嬪沒有聽進去她說的話兒,這讓她又覺得著急,又覺得有些生氣,聲音有些急了:

“娘娘,四阿哥才兩歲半,他還是個孩子,不懂大人的這些彎彎繞繞。長大些一定就好了,您不必擔憂。”

“東珠,他是本宮的頭生子。常言道母子連心,他究竟如何,本宮這個做額捏的,豈會不知?”

齊東珠手指輕輕打起了顫,而她還是執拗道:

“娘娘,四阿哥無事,他年紀這麽小,不願理人,又算得了什麽大事了?”

德嬪既沒有麵露火氣,也沒有加重聲音。她隻是看著齊東珠,冷淡的聲音都沒有什麽起伏:

“若是普通富貴人家,即便是天生癡傻,也無有大礙,可這是皇家。他必須要和其他孩子一樣,不能再如此依賴一個奶母才行。”

她輕輕站起身,一身宮裝在葳蕤的燈火裏映出絲綢獨有的瑩潤色澤:

“本宮不知今日之事皇上如何處置,但是,本宮不希望你再做四阿哥的奶母,幫他遮掩了。若是長生天讓本宮次子受心弱之疾,長子天性怪異,那也是天意,常人不可違背。你有獻牛痘法之功,本就是大功德之人,不必為了四阿哥,蹉跎了時辰,罔顧了前程。”

齊東珠的手指有些微微發抖,卻不是因為恐懼或者悲傷,而是氣憤。她幾乎從嗓子眼兒裏擠出聲音,嘶聲說道:

“還請娘娘慎言!四阿哥並不怪異,他隻是個兩歲多的幼崽,談什麽天性呢?娘娘是他額捏,何必給他下這樣的斷言?他遠比其他孩子聰明得多,隻要多加陪伴,慢慢引導,會擁有無限的可能,娘娘何必如此自苦!您至少應該給四阿哥一個機會…”

還未說完,齊東珠的眼淚又滴在了比格胖崽的毛毛耳朵上。這讓比格胖崽的耳朵動了動,小白爪輕輕摸上了齊東珠帶著淚痕的臉頰。

他一樣有些濕漉漉的毛毛臉蹭了蹭齊東珠的脖頸兒,伸出一截兒粉粉的小舌頭舔了舔齊東珠的側頸,讓齊東珠那股無處安放的火氣終究還是消散了:

“娘娘,四阿哥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您不用擔心我帶歪四阿哥,皇上今日已經逐我明日離宮,我是來與四阿哥道別的。”

這句話兒一出口,不僅齊東珠眼眶紅了,比格阿哥的小身子也一僵,繼而清晰地說了幾個“不許!”,叫了幾聲“嬤嬤”,躲到齊東珠懷裏抽噎起來。

齊東珠淚盈於睫,將他抱得更緊,幾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德妃見齊東珠的淚水,沒有降責於她的出言不遜和失態,溫和了聲音,說道:

“你很在乎四阿哥,這些年辛苦你了。本宮會再給你一筆賞銀,算是你的安置費。”

“謝娘娘好意,但我不缺賞銀,隻盼著…”

她拍了拍比格阿哥肉乎乎的敦實後背,止住了比格阿哥一直在啞聲重複的“不許”,說道:

“隻盼著我離開之後,娘娘能多親近親近四阿哥,相信四阿哥。他一定會順利長大,也不會左了性子,讓娘娘擔憂的。”

許是見齊東珠臉上的殷殷期盼過於灼人,德嬪終是頷首,而後便腳步無聲地離開了四阿哥的寢殿。而齊東珠抱著四阿哥癱倒在了榻上。

“嬤嬤,不許!”

比格阿哥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用他沙啞的聲音一遍遍重複著。這樣的機械重複其實又鬧心又煩人,可是比格阿哥卻像是察覺不到似的,隻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說著。

齊東珠親他抱他,卻沒有一點兒用處,也無法讓比格胖崽停止這種複讀機的行為。齊東珠其實知道,比格阿哥是想要承諾,想要確認齊東珠不會離開他,可是這樣的承諾齊東珠卻偏偏給不起。

聽著比格阿哥越來越沙啞的一聲聲“不許”和“嬤嬤”,齊東珠心髒都淌出血來,可她沒有辦法,剛剛收回去的眼淚再度滴落在比格阿哥毛絨絨的小胖臉兒上:

“我愛你寶,對不起,我永遠愛你。”

比格胖崽的重複聲消止了。他今日因為頻繁哭泣而腫脹得幾乎粘在一起的毛毛眼皮努力撐開,濕潤的小狗眼看著齊東珠悲傷的麵容。

自閉症幼崽對他人的情緒和社交形勢都是很漠然的。若是換一個人在這裏,他的情緒、動作、和目的,都對比格阿哥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都是一片空洞的,沒有內涵也沒有樂趣的字符,不值得比格阿哥的半點兒留意和駐足。

可他麵前的人是齊東珠。是每天晚上和清晨,都會對比格阿哥篤定地說“我愛你”的齊東珠。

“愛寶?”

鬼使神差地,比格阿哥放棄了機械重複,而是確認般地問道。而他的反應讓齊東珠又哭又笑,含著熱淚的親吻落在了比格阿哥潮濕的毛毛臉上,她說道:

“永遠愛寶,無論我在哪裏,還能不能見到寶,都永遠愛寶。”

齊東珠不厭其煩地重複訴說著她對比格胖崽的愛。她知道胖崽聰慧,會記得這一刻。她希望哪怕日後比格胖崽長大成人,不再記得齊東珠的存在,也要記得這種被愛著的感覺。

並有勇氣去愛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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