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顯眼
◎“太皇太後駕到——皇上駕到——太子駕到——大阿哥駕到——”◎
對衛雙姐有益的事, 惠妃斷不會攔,她也並不想看衛雙姐太緊,讓她一點兒自由都沒有, 因為她知道衛雙姐的性子是帶點兒反骨的,管得越嚴越要壞事兒。
因與延禧宮的這段善緣, 讓齊東珠這樣遲鈍的人也對衛雙姐和惠妃之事有所知悉。可她也知道惠妃並沒有將她的這些在這個時代看起來離經叛道的感情宣之於口, 甚至強壓著懵懵懂懂的衛雙姐,讓她懷上了龍嗣。
齊東珠並不知道惠妃對自己感情的本質了解多少, 究竟是善意、友誼、姐妹情、或是愛情。現代人或許有千百種定義,但在這個貧瘠和壓抑的年代, 一切浮華的修飾都顯得太過奢侈。
無論如何, 她都能理解惠妃。或許在現代人看來,惠妃的做法簡直可以上社會新聞, 更是對衛雙姐的一種身體戕害和對自己的一種精神虐待。齊東珠就並不覺得看著衛雙姐多次入內侍寢, 惠妃內心會毫無波動, 可她卻執意要衛雙姐懷上康熙的孩子。
惠妃是一個清朝女人。她甚至十幾歲就被拘禁在宮牆之中, 也是在懵懵懂懂, 缺醫少藥的情況下拚命生下了兩個孩子, 才換來了她今日的地位。她並不漫長的一生,都圍繞著這樣一個淺顯易懂的邏輯:誕下龍嗣, 取得權位。她看不到別的可能。
惠妃比任何現代人都了解紫禁城內的可怖, 親眼見證了那朱紅色的宮牆怎麽不動聲色地吞噬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女人的魂魄, 吸吮她們的血。
讓衛雙姐懷上龍嗣,這就是她認定的生存之策。而齊東珠哪怕站在三百多年的時光之外, 站在革命烈士的累累白骨之上, 也無法堂而皇之、居高臨下地說, 惠妃這樣的法子是錯的, 她齊東珠更懂這個時代的宮妃該如何生存,更懂這個時代的女人該如何生存。
齊東珠什麽都不懂,而她也有自知之明。她不知道捅破這層窗戶紙對於惠妃和雙姐來說會不會造成什麽不可逆轉的危害,或許她們根本就不懂什麽叫磨鏡之好,而就算知道了,真的能對她們有所助益嗎?
**的欲望會吞噬一個人,而被壓抑、被埋沒的、不被正視的奢望能將理智的靈魂逼至瘋狂。
齊東珠不敢賭,她隻想雙姐開心一點兒,希望惠妃能如曆史中那樣,穩穩地坐在宮妃之首的位置上,庇佑著她的哈士奇崽,還有衛雙姐肚子裏這個尚未出生的寶寶。
齊東珠暗戳戳地希望那是個和雙姐一樣靈動又美貌的公主。齊東珠的鹿眼眨了眨,又偷偷瞄了瞄榮妃馬佳氏身後小桌上趴著的一隻巨型布偶貓,狠狠咽了咽口水。
是的,在齊東珠眼中,康熙的皇子是狗崽崽,公主都是形態各異的貓崽崽。馬佳氏親手撫養的女兒榮憲公主,正是一隻油光水滑,姿態優雅的布偶貓,長著一雙水晶般晶瑩剔透的淡藍色眸子。
倒是和她的親兄弟邊牧阿哥的天空藍色眸子如出一轍。
見那布偶公主察覺了齊東珠堪稱垂涎欲滴的視線,帶著貓科動物特有的機敏掃了過來,齊東珠連忙收回了視線,又繼續盯著斜前方的衛雙姐高聳的肚腹,心下暗暗許願:
“一定要是個乖乖貓崽,出生的時候完全不折騰媽媽,母女平安落地!”
她的視線自然也被衛雙姐捕捉到了,讓衛雙姐的鹿眼看過來,在與齊東珠對視的時候,她立刻露出了個極美的笑容。衛雙姐總有這種天賦,當她注視著你,對你笑的時候,會讓你覺得這世界上你就是她最重要的人,此刻就是人生中最美的時刻,雲為你駐足,花兒為你盛開。
無論多少次,齊東珠總是會覺得不好意思,她見惠妃的視線也跟著看了過來,連忙對衛雙姐打個手勢,示意一切都好。
可就在這時,一個身著墨藍色宮裝,旗頭整潔的宮妃搭著宮女的手,在壽宴的主人太皇太後和康熙未現身之前,向惠妃處走了過去。
“嬪妾給惠妃娘娘請安。”
德嬪福身拜會,踩著又高又纖細的花盆底,動作也行雲流水,不見一絲凝滯。
“瑪祿姐姐!”
惠妃還未搭話兒,衛雙姐倒是先親切地喚了德嬪的閨名。德嬪輕輕掃了她笑靨如花的麵龐一眼,眉心輕輕一蹙。
衛雙姐是熟悉她的,見她這樣表情,就知道她對自己有什麽不悅了,這讓衛雙姐的笑容僵了僵,但還是勉力彎著唇角,對許久不見的宮中姐姐笑著,眸光裏帶著一絲討饒。
她這樣自由散漫的性子,在從前在儲秀宮中相依為命的時光裏,自然是經常被注重規矩的烏雅瑪祿念叨的。
惠妃卻不怎麽喜歡這過分循規蹈矩的烏雅氏,也與她沒什麽交集,如今見她前來拜見,便也隻冷淡道:
“何事?”
“惠妃娘娘容稟,衛氏尚未晉位,如今雖然身懷龍嗣,卻隻是個常在,逗留此處,實在不合規矩。還請娘娘讓她去庭院中小憩,免得衝撞了太皇太後和皇上。”
惠妃聽聞此話,胸中驟然湧起蒸騰的火氣。她倒不明白這德嬪是怎麽回事兒,膽敢如此冒犯她的決定。此處皆是主位妃子,哪怕是溫僖貴妃和佟佳貴妃,也沒有一個人上前說教,哪兒輪得上她一個剛剛晉升嬪位的嬪妃?
更何況,雙姐待她如親姐,如今雙姐懷胎七月,她上來沒有一句關懷也就罷了,竟要將人往冷風直灌,人多又雜亂的院子裏趕。
“滿腦子規矩,體統,烏雅氏,本宮看你這兩年蒙受聖寵,心也大了,竟已經迫不及待管到本宮頭上來了。”
惠妃的唇舌一向刻薄得緊,這話兒說得十分誅心,讓剛剛邁著貓步,款款而來的宜妃郭絡羅氏不自然地抬起帕子,遮住了她瀲灩的紅唇,繼而歇了來給幾位姐姐請安的心思,去尋席位中她那個被太皇太後抱養走的五阿哥胤祺去了。
趁那整天板著一張臉的德嬪盯上了別的不守規矩的,她可得好好親近親近五阿哥。
當然,宜妃絕不承認自己其實是有些怵烏雅氏那張冷臉的。作為康熙的寵妃,她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何烏雅氏那顏色寡淡,一身古板的人為何會得寵,還先她一步生了龍嗣。
皇上生得高大威猛,儀表堂堂,這入了宮的女子,哪兒有不愛的?宜妃郭絡羅氏逗弄著自己誕下的長子,搓了搓他圓乎乎的小臉蛋兒,滿心嬌羞地想。可即便是郭絡羅氏這種滿心花前月下的宮妃,也沒法兒把德嬪和得寵的妃嬪聯係起來,從而生出什麽爭奇鬥豔的心思,隻因烏雅氏這個人就沒有半點兒寵妃的氣質,活像個長得格外年輕的管教嬤嬤。
宜妃踩著悄無聲息的貓步來了又走了,在場的氣氛冷凝了下來,齊東珠意識到不對勁,緊張地抻長了脖子,豎起耳朵聽惠妃方向傳來的影影綽綽的聲音。
“嬪妾豈敢。隻是衛氏月份大了,本就不該出現在此處,而這是太皇太後的壽辰,一切都應按照祖宗規矩,皇家禮法,按部就班才是,若是壞了規矩,汙了太皇太後和皇上的眼,就極為不妥了。”
“放肆!你說誰汙人的眼!?”
惠妃大動肝火,當即站了起來,一雙冷目噴出火星來。而她身後,自她開始冷嘲熱諷就一直拽著她衣袖阻攔的衛雙姐也急紅了眼,聲音大了不少:
“娘娘!別說了!瑪祿姐姐不是這個意思!”
衛雙姐雙手扯住惠妃的手,方才將她從怒火中扯了回來。惠妃原本脾氣火爆,連生二子後修身養性多年,本覺得自己不會再生出這樣能劈金斷木的火氣了,卻沒想到自己還有軟肋。
勉強壓下胸中火氣,惠妃冷聲斥道:
“再說半個字,本宮讓你在太皇太後麵前好好兒顯個眼,回去!”
雙姐見她這暴烈火氣攔都攔不住,忒忒不講道理,給了德嬪沒臉兒,也生了氣,抬手打了下惠妃的手背,對德嬪連連解釋道:
“瑪祿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你什麽意思,我留在這裏確實不合規矩,我一會兒就——”
“衛氏,尊卑有別,不可不敬。惠妃娘娘,嬪妾告退。”
這回兒,即使是深知她的好的雙姐都有點兒傷心,不管是為了她疏離的稱呼還是她冷淡的態度,而惠妃更是握緊了拳,深吸兩口氣才忍住了發作的衝動。
“本宮的人,輪不到你來管。”
德嬪什麽都沒說,隻是態度恭敬地退了下去,臨行時還望了一眼衛雙姐的方向。
衛雙姐楞楞地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如坐針氈了起來。方才其他人惡意或者嘲弄的神色,她可以不以為意,甚至還能仗著惠妃的勢,狐假虎威地瞪回去,可如今她卻是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得勁了起來。
惠妃火氣稍降,見衛雙姐的表情,便知那攪事精烏雅氏讓她心情不佳了,當即收斂了臉上的怒容,將衛雙姐的手握在掌心裏安撫。
“我這肚子,確實太顯眼了。烏雅姐姐好心提醒,娘娘又亂逞什麽威風?在你眼裏這肚子金貴,風都吹不得,我看娘娘隻在乎這個!”
“瞎說,你肚子裏是皇嗣,怎有顯眼之說?你最是寶貝,可莫要自怨自艾。”
她是不會讓衛雙姐離開的。烏雅氏說的那些規矩,她會不知道?隻不過她正需要衛雙姐留在這場壽宴上,被太皇太後看到,甚至為此不惜冒著讓七月懷胎的衛雙姐出席這種人多口雜的場合的風險。
太皇太後高齡,身體卻很康健,前些日子剛從皇帝那兒要了五阿哥去撫養,今兒個壽宴,又特特要皇帝把所有在宮中的年幼皇子公主統統抱來,想來是喜歡極了孩子。
壽宴奢靡,孩童可人兒,七月懷胎,正要生產的衛雙姐坐在惠妃的身畔,自然會有惹眼的機會。太皇太後蒙古出身,最是喜歡多子多福,或許月份大了的妃嬪在旁人看來是不體統,在她老人家看來卻是福氣。
到時候,從不惹皇帝喜歡,甚至身懷六甲,趕上嬪妃晉升都被落下的衛雙姐,才能讓皇帝不得不看在太皇太後的麵子上駐足。
雙姐該有個像樣的名分了。
為衛雙姐謀劃至此,甚至不放過一絲一毫渺茫機會的惠妃卻什麽都沒有跟衛雙姐交代,一聲不吭地包容了她因為烏雅氏的一番不中聽的話兒而起的情緒,一遍遍將她掙脫的指尖兒攥回掌心。
齊東珠膽戰心驚地聽完了這番交鋒,離四阿哥不遠的宜妃借著看五皇子的名頭,揍得不遠,豎著耳朵聽了全程,此刻看烏雅氏吃癟,捂在唇上的帕子就沒拿下來過。而齊東珠卻看著惠妃和衛雙姐幾乎明目張膽的溫存,替她們膽戰心驚著。
這倆人也就仗著宮中沒有明眼人看得懂,簡直沒眼看了。
就在這時,守門的太監高聲傳唱道:
“太皇太後駕到——皇上駕到——太子駕到——大阿哥駕到——”
隨著太監的聲音傳來,攀談著的宮妃們表情一肅,皆起身相迎。
齊東珠隨著人流一道跪伏,餘光卻不安分的瞄向了康熙的身後。尋找她曾經照顧過的哈士奇阿哥的身影。
可率先闖入她眼簾的卻是走在康熙身後一步之遙的一隻毛發閃著幽藍色光澤的黑色生物。第一眼看過去,齊東珠心跳就漏了一拍,隻因那極具威懾力的冰藍色眸子,微微低垂的大尾巴,和冷峻的麵容,實在太像一隻健壯的西伯利亞狼了。
而後,齊東珠作為寵物醫生和萌寵愛好者的素養才壓過了她的恐懼猛獸的本能。她意識到這是一隻藍灣牧羊犬,在現代社會由一位女性培育出來的,和狼的基因重合度高達百分之八十的犬種,全世界也沒有幾頭。
因為藍灣牧羊犬的罕有和稀少,還有它們極為俊朗的外表,神秘的血統,讓它們被世人趨之若鶩。齊東珠當然是第一次見到活的藍灣牧羊犬,當即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
但準確地說,她見到的是當朝皇太子愛新覺羅·胤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