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獻策
◎康熙盯著她那樸實的扮相和那種難掩旖旎風情的白皙麵龐,對上了她悄然抬起,窺探龍顏的一雙不規矩的靈動鹿眼,心中驀地一悸,讓康熙不適地皺起◎
冬日天寒, 大清又還沒有普及燒地龍取暖的技術,裝柱子的齊東珠未著鞋履,不多時便被凍得兩隻腳輪番支地, 在侍衛身後表演金雞獨立。
也不是她想當這顯眼包,隻是這回兒康熙來得突然, 她關於牛痘治理的計劃還沒想好, 惠妃那邊兒也沒來得及為她引薦,誰知康熙便自個兒冒了出來, 將齊東珠嚇了個措手不及。更有甚者,這回兒她還得跟康熙解釋為何她會出現在大阿哥處, 而不是在宮裏照顧嗷嗷待哺的四阿哥!
若是康熙執意要問, 齊東珠很難想象康熙還會聽取一個不司其職的奶母的獻策,而她更怕的是因此連累不顧規矩, 將她送出宮來的惠妃。
越是這麽想, 齊東珠的腦袋垂得越低, 頭上的發絲兒都萎靡不振了起來。滿心祈禱康熙貴人事忙, 轉眼就忘了她這個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小小乳母。
轉眼間將漫天神佛乃止係統都求了個遍, 可神佛不渡無神論者, 待康熙和大阿哥說完體己話兒,便將目光移向了角落裏縮頭縮腦的齊東珠身上, 聲音淡淡道:
“你隨朕來。”
齊東珠身旁的侍從向旁邊兒避了避, 使齊東珠全然暴露在康熙的意味難辨的目光裏, 這讓齊東珠垮了表情,顫抖的手指揪住了衣擺, 小聲呐呐道:
“是。”
就在她想要灰溜溜地跟著康熙的侍從走出門去, 尋思著怎麽在這樣糟糕的時機既不掉腦袋, 還能提出牛痘之策時, 榻上突然傳來了哈士奇阿哥有些緊張的聲音:
“皇阿瑪…”
已經轉身的康熙回身,看向臉色有些遲疑的大兒子,隻見他快速瞥了一眼牆邊兒不著鞋履,被凍得有些哆哆嗦嗦的小奶母,開腔說道:
“皇阿瑪叫她有何事?她是母妃派來照顧兒臣的,不多時還要照料兒臣進膳呢。”
康熙看著自己兒子低垂的小腦袋,心知他是有意回護。可他倒也無意為難這膽大包天的小奶母,於是隻是板著臉,對他大病初愈的長子說道:
“進膳還得隻她一個奴婢侍候不成?你是皇子,不可輕易讓人看出喜惡。”
胤褆垂著小腦袋,呐呐應是,卻還是用娃娃音贅述道:
“這幾日兒臣覺得身子大好,不知是不是她帶來了母妃的信兒。”
齊東珠聽得眼眸一酸。這些時日她來照顧哈士奇阿哥,既不是為了惠妃,也不是為了大阿哥,而隻不過是將他們當做了跳板,去實現自己的目的罷了。可當她真的看到了榻上氣息奄奄的哈士奇倔崽,還是被他孱弱的外表所惑,短暫地讓自己忘記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隻把他當做一個需要幫助的幼崽看待,才讓自己傾心照顧好他。
可是幾日相處,她知道哈士奇阿哥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狗崽,而是一個擁有比狗崽更複雜的情緒的人類幼崽。她本不指望這高高在上,被人捧慣了的哈士奇阿哥記得她的照料,也不曾希求什麽實質性的回報,可卻在此刻受到了哈士奇阿哥明裏暗裏的回護,這又怎麽不讓她心中綿軟呢?
看著哈士奇崽對著他皇阿瑪垂下的毛絨絨的頭頂,齊東珠突然明白,小狗愛人類愛得熱烈,披著小狗皮的其他幼崽,也可以有純粹的感情。
她很想上前摸摸哈士奇崽的頭,叫他不要擔心,她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可就在這時,康熙到底憐惜長子大病初愈,拖鞋般地發話兒道:
“朕隻問幾句話兒,就把人送回來。你剛剛病愈,需要好好歇息才是,不要勞神費力。”
“兒臣遵旨。”
小哈士奇應聲道。而齊東珠覷了一眼康熙的臉色,膽大包天地繞回了榻前,輕輕把哈士奇崽的白爪爪塞回錦被裏,低聲囑咐道:
“不要抓撓剛結的痂。”
說完,她拎起自己落在榻前的繡花鞋,在梁九功已經逐漸習慣的目光裏單手提上鞋,耷頭耷腦地跟上了魚貫而出的侍從。
大阿哥寢殿旁的殿宇被紫禁城來的侍從緊趕慢趕地收拾了出來,等待皇帝蒞臨。康熙踏入還有些陰冷的殿宇,對已經利索下跪的齊東珠說道:
“起來回話兒。”
他話音兒中喜怒難辨,聽得齊東珠更是心虛,不過她當然不願跪在地上與人說話,當即手腳利索地爬了起來。
梁九功此刻已經學會了不去關注齊東珠的規矩,此刻隻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一旁。
“惠妃說你自請來照顧大阿哥,可是真的?”
齊東珠抬眼覷了一下康熙的臉色,還是看不出康熙此刻的態度,隻好老實說道:
“正是。”
康熙審視的目光掃過她,見她還是一個月前見到時地模樣,頭上梳一個簡單的把子頭,發絲兒有些淩亂,一看就是未經仔細打理,渾身上下不著珠翠,衣著平庸。
她和宮中爭奇鬥豔,注重體麵的貴女截然不同,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外表,也不去彰顯自己的得體,卻也和那些粗使奴婢和嬤嬤也不盡相同,隻因她絲毫不為自己的不休邊幅和樸素貧窮而感到羞恥,一雙素手坦然地暴露在九五至尊的視線之中,沒有半點兒怯懦。
她似乎不覺得不著珠翠便是可鄙的,是沒有依仗,不得重視的體現,反而安然於此。
而這讓康熙莫名想要打破她這份兒沒有來由的泰然自若。
“皇長子病重,人人避之不及,你又怎敢如此自作主張?你是四阿哥的奶母,往日裏在宮中引逗三阿哥也就罷了,竟還膽大包天將注意打到了皇長子的頭上。怎麽,你是覺得小阿哥不足你攀附,竟不盡心侍奉自己的主子,也要冒此風險往朕的長子身邊兒湊?”
這話說起來,連康熙自個兒都覺得荒謬。他如今隻有四子,除卻那被他養在身邊兒,侍奉的奴婢一月一換的皇太子,其他三位皇子竟然都和這平平無奇的小奶母扯上了關係!
就連一向老成持重,行事穩妥的惠妃,也為這個小奶母破了例,竟不顧規矩地將她送出了宮。
若說惠妃是因為擔心病中的胤褆而失了分寸,康熙也不覺得奇怪,他隻是想不明白這小奶母究竟有什麽奇特之處,竟然讓他的嬪妃和兒子都如寬待。
“是奴婢對惠妃娘娘說,奴婢有治痘之法,能保皇長子痊愈。”
齊東珠緊繃著聲線,先將責任全都攬在了自己頭上,以免連累宮中的惠妃:
“惠妃娘娘憂慮皇長子的病情,才將奴婢送出了宮。”
“按你所說,惠妃是關心則亂,受你蒙蔽?”
齊東珠心下惴惴,抬眼看了一眼康熙的麵容,見他的腳步停在自己不遠處,一雙鳳目直直打量著她,齊東珠勉力定了定神,開腔說道:
“並非如此,奴婢卻有治痘之法,想借此機會進獻給皇上。”
康熙打量她半晌,破天荒地勾了勾唇,可他的眼眸之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倒是朕看走眼了,本道你是為了攀附皇子,誰知你所圖非小。”
齊東珠心下一凜,心知要遭。康熙對於一個一心攀附權勢,謀求富貴的奴婢可能並沒有幾分處置之心,卻對於防治天花這等國家大事充滿了警惕之心,僅僅是稍有提及,便招致了康熙的提防和隱晦的殺意。
“奴婢是真有防治天花之法。若是皇上肯聽,奴婢便悉數相告。若是皇上不願納諫,便當奴婢是攀龍附鳳之徒,打發了也就罷了。”?
事已至此,齊東珠反倒頭腦冷靜下來。越是情況緊急,越是不能露怯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她心知之前所計劃的在皇長子病愈後由惠妃引薦獻策之事,因康熙的突然造訪泡了湯,她如果還不死心,想要說服康熙接受那牛痘之法,便隻有鋌而走險。
不過齊東珠雖然慣常規避麻煩,遇到煩心事能躲則躲,能避則避,但是對於這種關乎她信念的大事,她絕無半點兒退避之意。她對康熙了解甚少,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康熙朝時期有不少活躍在大清的傳教士,其中來自法國的白晉,來自葡萄牙的穆景遠等,都留下了許多寶貴的文字資料,傳回本國,成為大清和外國邦交的諸多記錄之一。
由此可見,康熙並非固步自封的性格,對於許多外來事物的接受程度甚至比一些見多識廣的現代人更高。
齊東珠在賭,賭康熙比起對於一個奴婢心思的疑慮,遠比不上對於折磨這個王朝許久的天花的憂慮,賭康熙作為一國之君的眼界兒,不會局限於固有的偏見和狹隘的防備。
康熙的唇角並沒有落下,倒看得梁九功膽戰心驚。可梁九功不知道的是,康熙此刻心中倒沒有什麽對齊東珠的防備之心,反倒覺得有幾分好笑,隻因齊東珠這番話雖然聽著決絕,實則給自己留滿了餘地。那意思是若康熙覺得她衷心覲見,便應傾聽采納,若是覺得她一心攀龍附鳳,便就將她當個不重要的卒子,隨手打發了。
和著她說與不說,於她都沒什麽損失。
康熙盯著她那樸實的扮相和那種難掩旖旎風情的白皙麵龐,對上了她悄然抬起,窺探龍顏的一雙不規矩的靈動鹿眼,心中驀地一悸,讓康熙不適地皺起眉頭,最終不耐道:
“若不讓你進言,朕倒成了那不肯納諫的昏聵君主了。講吧。”
齊東珠聞言,可顧不上康熙那聽上去有些厭煩的語氣和仍然帶著點兒不屑偏見的態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笑容,霎時讓滿殿葳蕤的燈火都失了顏色。
她隻要這麽一個開口的機會就夠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