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病愈
◎齊東珠趁著他們父子交談之時,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從榻上下來,躡手躡腳地想退避一旁,連擺在榻邊兒的繡鞋都來不及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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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日, 齊東珠幾乎寸步不離地陪伴發熱的哈士奇崽。她來時正趕上哈士奇崽出疹期的後幾日,哈士奇阿哥身上滿身的皰疹正專為膿皰,整個崽也發熱發腫, 畏光咽痛,不斷咳嗽, 聲音喑啞。
這是極為難熬的時刻, 過度的痛苦讓少不經事的哈士奇阿哥變得迷茫又暴躁,本讓伺候他的婢女和嬤嬤都無所適從, 心驚膽戰了,也幸虧從從宮中來了一位納蘭姑姑, 手段了得, 雖然手法粗糙有待商榷,卻切實地讓小主子的臉色一日好過一日, 也讓滿殿的奴婢不那麽惶恐不安了。
哈士奇阿哥頭一日還擺出一張凶巴巴的臉哈人, 次日已然能自己乖乖地吞咽齊東珠為他準備的食物了。一隻生病的小毛崽努力吞咽食物的模樣總是格外讓人心軟, 齊東珠一邊看著他進食, 一邊撫摸著他斑駁的背毛, 神色溫柔。
許是被齊東珠霸道的喂食技巧懟出了心理陰影, 這個打小兒隻會被人伺候用膳的哈士奇阿哥在短短一日內無師自通了自食其力,學會了用小毛爪扒住粥碗, 沿著碗邊兒一點點兒地吃粥。
那模樣可愛極了, 齊東珠又和那些深受規矩束縛, 大驚小怪的嬤嬤不同,自然不會管他, 隻在他吃完一碗時為他再添些甜嘴的酥酪或者蒸糕。
到了第三日, 哈士奇阿哥的熱度徹底降了下來, 進入了結痂期, 膿皰幹癟,紅腫消失。他斑駁的皮毛雖然還未恢複,卻又泛出了一點兒光澤來,看得齊東珠欣慰極了。
前生她做寵物醫生時,不善與人交際,生活最大的樂趣和成就感就來源於在她手上慢慢恢複健康的貓貓狗狗。看著那些小動物由神態萎靡逐漸恢複活力,她隻覺得天下沒有比這更治愈人心的事了。
哈士奇阿哥也明顯感到自己逐漸恢複了康健,那在幾日前如影隨形的窒息和虛弱感漸漸離開了他的軀殼,他看到太醫來問診時臉上終於帶上了輕鬆的神色,奴婢們也不再紅著眼眶,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哭哭啼啼。他這回兒相信自己一定能再度見到皇阿瑪和額捏了,也相信自己能如同皇阿瑪一樣,徹底撐過這場突如其來的疾病,成為大清最強壯的巴圖魯。
而唯有那個母妃派來的納蘭姑姑,一如既往地維持著平和安定的神色,似乎從始至終對他能恢複康健之事都沒有半分疑慮動搖。
哈士奇阿哥知道她所做之事改變了他瀕臨死亡的境遇,可他才不會有半分感激那不知尊卑的可惡奴婢呢!那奴婢掰他嘴巴喂食的模樣如此可惡,若是皇阿瑪或者額捏知道了,肯定狠狠處罰這個冒犯主子的粗暴女人!
也就是爺心善,才沒有在給皇阿瑪報平安的信件兒裏提這個女人的逾矩之行!她還不來感激本阿哥。
哈士奇阿哥氣哼哼地想,搖了搖還禿不拉幾的尾巴尖兒,悄悄在齊東珠懷裏蹭了蹭癢,卻在下一瞬被齊東珠捏住了後脖頸兒上的軟肉,警告般地揉了揉。
“唔,放肆。”
哈士奇崽用恢複清澈的娃娃音小聲哈道,卻也沒敢抬眼瞪齊東珠,隻悄悄瞥了眼齊東珠平和的臉色。他現在渾身上下的膿皰開始愈合結痂,又痛又癢,煩心得很,但齊東珠不許他抓撓,就在他身邊兒守著,用溫柔的雙臂摟著他,每每遇到他耐不住癢意抓撓傷口時,便拂掉他的小毛爪。
“你在這樣冒犯爺,爺就告訴皇阿瑪,讓他治你大不敬之罪!”
因為病愈而恢複一些活力的哈士奇崽嚇唬人道,可那雙恢複活力的冰川藍眸子卻也不像曾經那樣瞪齊東珠了,反倒是目光遊離地時不時瞥一眼齊東珠,顯得底氣萬分不足的模樣。
也難怪了,畢竟他在人家臂彎裏昏睡了幾晚,在燒得渾渾噩噩,最為神智不清的時刻,將自己給額捏備下的禮物,準備向皇阿瑪展示的課業抖落了個遍,甚至還因為皇阿瑪和額捏不肯來看他而留了幾滴眼淚,哭著說他們再也見不到爺了。
總而言之,哈士奇崽如今看到齊東珠鎮靜平和的眉眼便有些莫名的底氣不足,失去了那種理直氣壯哈人的氣勢了。
“哦,皇上今兒個給大阿哥來信兒了嗎?”
齊東珠問道,又壓下了他蠢蠢欲動想要撓癢的小白爪。
“那是自然!”
說起最為崇拜的皇阿瑪,哈士奇崽又來了精神,禿了半條的毛尾巴頑強地豎了起來,搖了又搖。
“皇阿瑪說了,爺是最強健的阿哥,日後一定能成為大清的巴圖魯,統帥萬軍的大將軍王!就像皇伯一樣…不,比皇伯還要厲害!”
哈士奇阿哥聲音脆脆的,揚起了一張小毛臉兒,一條禿了毛的尾巴搖了又搖,看得齊東珠心裏發軟,輕聲應和道:
“大阿哥這麽頑強,連天花都不懼,日後一定是最厲害的巴圖魯。”
“比皇伯還要厲害!”
哈士奇阿哥強調道。齊東珠其實並不知道他口中的皇伯是誰。以齊東珠淺薄的曆史知識,她大概隻在逛故宮時路過景仁宮的介紹牌,知道康熙曾與一個哥哥同住過景仁宮,待那位王爺去世,康熙還獨自搬入景仁宮住了幾日,可見感情之深。
“大阿哥最崇拜皇伯還是皇阿瑪呀?”
齊東珠柔聲哄著小狗崽,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不要再總想著抓撓身上還沒好全的瘡口,誰知這一問可急壞了哈士奇崽,讓他疊聲說道:
“當然是皇阿瑪!當然是皇阿瑪!皇阿瑪可是大清第一巴圖魯,能拉開十三力半弓的巴圖魯!”
齊東珠莞爾,正準備繼續逗他,卻突然聽到床幔後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低沉男聲:
“哦?大阿哥怎知你皇伯拉不開十三力弓呢?”
齊東珠眨了眨眼,認出了那道嗓音。想她一個普通旗人包衣,入宮滿打滿算剛足月,竟然已經見了三次皇帝,這概率令人咋舌,那些後宮中翹首以盼的妃嬪若是知曉,恐怕要氣得攪碎幾十條帕子了。
“皇阿瑪!”
哈士奇崽崽的耳朵嗖地一下豎了起來,小白爪子激動地拍打起齊東珠的手臂,催促齊東珠放開他。可齊東珠哪兒敢放他下來,讓他把傷口扯裂嘍,隻能在心裏歎一口氣,將小哈士奇小心地抱起來,掀開床幔準備下地行禮,
她剛剛碰到床幔,就見那床幔從外麵被輕輕掀開了,康熙帶來的侍從將床幔係到兩側,而齊東珠的目光毫無遮蔽地直直撞上了康熙的目光。
一時之間,除了齊東珠懷裏用小白爪拍著她肩頭催促她的哈士奇阿哥,房內無人開腔。齊東珠眼看著康熙慈愛關懷的視線轉了個彎兒,落在她的臉上,目光中流露出來的含義讓齊東珠眼角微微**。
“怎麽又是你。”
她幾乎聽得到康熙未出口的疑問,恨不得挖個地道離開此處。幸而康熙心思全在大阿哥身上,看到瘡口結痂,瘢痕未消卻恢複了活力的長子,康熙眼裏流露出欣慰,朗聲說道:
“大阿哥病剛見好,不宜挪動,免禮。”
康熙開口說道,話音兒裏透露著欣慰之意。因為長子的病情危急,他已有八日不曾料理國事,隻因內心憂慮難斷,焦灼不堪。如今吳三桂已死,尚之信和耿精忠已然歸順朝廷,三番之亂在眼看就隻剩下吳三桂的兒子吳世璠還在苟延殘喘。但越到這種時刻,越是要警惕逆亂之徒卷土重來,本是不該憂心旁務,一心料理三番之事的。
可胤褆病重,恐有不測。禦及天下十餘年,康熙有過許多孩子,可他們相繼夭折,是胤褆的強健讓他看到了希望。胤褆剛被生下來時便虎頭虎腦,沒幾日便頑強地睜開眼眸,咿呀和哭聲都很響亮。康熙去看他時,他抱著康熙的手指不肯撒手,彼時康熙便覺得,這個孩子和他是極為有緣的,一定能成活下來。
待到胤褆序齒,康熙迫不及待的為他取了保清的名字,竟是將大清的國祚一道寄托在了這個虎頭虎腦的孩童身上。這名字甚至比康熙親手帶大的太子保成還要重上幾分,可見當年他對於胤褆的殷殷期盼。
胤褆病重,他幾乎茶飯不思,待到宮外傳來了消息,說胤褆身上的瘡口結了痂,他才勉強從憂慮之中掙脫,又輾轉一日,他明知他不應該蒞臨疫病蔓延的場所,更不該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置身於險境,卻還是瞞著太皇太後,又假借事忙將太子送入太皇太後宮中暫住,輕車簡從地離開了紫禁城,隻為看一眼他剛逃大難的孩子。
“皇阿瑪,兒臣如今大好了,皇阿瑪上次賜給兒臣的馬駒長高了兩尺,待春日草長前,兒臣還要去打馬行獵!”
哈士奇阿哥聲音清脆,一雙冰川色的藍色眼瞳孺慕地盯著榻前高大的男子,一條小尾巴在身後難以自製地左搖右擺起來。
“好,好,我兒最是強健,日後彎弓搭箭,定能開硬功,射鴻鵠。”
康熙憐愛地看著剛從死亡邊緣掙紮出來的幼子,本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卻被梁九功連聲攔下了。康熙心有不愉,卻也沒曾堅持,畢竟即便是他不懼天花,宮中還有幼子幼女未曾感染過,若是真將天花疫病帶了回去,那定然貽害無窮。
雖然收回了手,也隻站在榻邊兒三丈外駐足,康熙還是按捺不住心中憐意,細細詢問道:
“這幾日飲食用藥可還適口?大病之後身體總是虧空,切忌不可過度勞動,若是想吃用些什麽,隻管吩咐下人,若是尋不到,便寫信給朕,朕一定幫你尋到。”
“兒臣知道了,謝皇阿瑪。”
哈士奇阿哥嘴上還能保持住自幼被教導得當的禮儀,身後的小尾巴卻已經搖出了殘影,一雙小白爪扒著床褥,小毛臉兒費力地仰著,看著他高大威猛的父皇。
齊東珠趁著他們父子交談之時,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從榻上下來,躡手躡腳地想退避一旁,連擺在榻邊兒的繡鞋都來不及穿。
可她那麽大一個人,又做不到隱身遁地,沒多時便惹來康熙淡淡一瞥,讓齊東珠頭皮一緊,原本還算收斂的動作驟然加快,飛快躥去了其他侍從身後假裝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