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膳食

翌日,一件突發事件打亂所有人的計劃。閬東佃客作亂,全城一時之間門戶緊閉,無處采買膳食。

鬱行安處理完這件事,正思慮間,見幾個郎君帶著許多健仆,遠遠的騎馬過來。

如今城中街道寂靜,這些郎君極為顯眼。他們皆是閬都年輕的世家子弟,其中一個還是越國公世子。

他們遠遠見到鬱行安,連忙下馬,走上前,姿態恭敬地見禮。

鬱行安見他們仆從手上拿遮陽的傘,還有各色吃喝的點心,便問道:“去何處?”

越國公世子還未說話,其中一個姓趙的郎君,便笑道:“鬱翰林有所不知,我們聽聞百裏老夫人帶著高徒來此,做利國利民的好事。正好我們路過,便帶了這些東西過來,一解她們二位的暑意。”

百裏老夫人的高徒。

百裏老夫人隻有蘇綰綰一個高徒。

鬱行安的視線從這些郎君的身上掃過,靜了片刻,嗓音平靜:“閬東正發生動亂,不宜亂走,諸位請回。”

眾郎君一噎。

鬱行安這話倒也沒說錯,可他們出身高貴,向來不將這種事放在眼中,打點一番便過來了。

如今……

他們麵麵相覷,趙郎君先低了頭:“鬱翰林說的是,我們這就走。隻是我們這些禮物,還請您幫忙贈給蘇家小娘子與百裏老夫人。”

鬱行安神色平靜地拒絕。

郎君們仿佛被烈日曬幹的茄子,蔫蔫離開。他們皆是未曾婚配的郎君,有些比鬱行安大幾歲,卻沒人敢違抗他。

他們還受著長輩的教導,鬱行安卻已經在朝堂聲威顯赫。

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連自家長輩也忌憚鬱行安,多次提點不可與他發生衝突。

越國公世子腳步比別人更慢,旁人慢慢走遠了,他才壯起膽子,問出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越國公世子:“鬱翰林,您是不是……也愛慕蘇三娘?”

鬱行安瞥他一眼,那一眼平靜無波,卻讓越國公世子僵住,張口結舌,頓生悔意。

他正思忖如何回應,卻見鬱行安沒有說話,隻微微一笑。

那微笑很淡,卻堪稱溫柔。

……

蘇綰綰安靜地躺在屋內,宛若一具餓殍。

今日閬東亂起來了,百裏嫊和肖大郎正好出了門,仆從們都驚慌失措,擔心亂民衝進來。

她便派了五個護衛去給百裏嫊送口信,又集結了其餘護衛,讓他們防守各處,若有亂民過來,便示警防禦。

眾人見她有條不紊地安排布置,原先驚慌失措的心情也慢慢平穩。

蘇綰綰卻感覺饑焰中燒。隻因各店門戶緊閉,侍女們沒有買到食材,她也不放心讓她們在外逗留,將人都叫了回來。

如今侍女們不知在院中搗鼓什麽,蘇綰綰靜靜躺了一會兒,起身讀書,覺得餓得發慌,又躺回去。

恰在此時,侍女棠影推門入內,說道:“小娘子,鬱翰林來了。”

棠影羞赧道:“婢子見這院中草木叢生,其中有些能吃的諼草,便打算擇下來,給小娘子做吃食,不想鬱翰林竟親自來了,還提了兩個食盒。”

蘇綰綰略微驚異,從**坐起來。

棠影幫她整了整衣裳鬢發,隨她去待客的小廳。

這院子是臨時下榻之所,打掃得甚為倉促,隻擺了桌榻胡床,一應裝飾俱無。

鬱行安坐在榻上,正凝望窗外的垂柳,似乎並沒有在意這粗陋的環境。

他的手搭在憑幾上,憑幾上擺著兩個食盒。

蘇綰綰走近,他似乎聽見了腳步聲,目光投過來。

他豐神如玉,視線沉穩安靜,似乎襯得空氣都寂靜下來,隻餘夏風吹拂,庭院中的垂柳發出蕭蕭聲響。

蘇綰綰垂眸,上前和他見禮。

他起身回禮,隨後兩人各自坐下。蘇綰綰在這個瞬間,聞到了很淡的檀香木和雪鬆香氣。

鬱行安道:“今日城中動亂,我尋思小娘子也許未曾用膳,恰好我有一桌席麵,又正路過,便進來拜訪,不想百裏老夫人竟不在此處。”

蘇綰綰道:“勞鬱翰林費心。老師和肖大去了城東,尚未回來。鬱翰林可知究竟是怎麽回事?民眾可平息下來?”

鬱行安道:“已被鎮壓了。此處的佃農與官府素有矛盾,已鬧了幾回,這次……”

他一邊說,一邊抬眸,看見蘇綰綰正認真傾聽。

她的眼睛清澈見底,像一汪泉水,永遠寫著對萬事萬物的認真。

鬱行安看了她須臾,撿一些能透露的,說得更詳細了些:“一個狄人在其中挑撥,佃農們一時頭腦發熱,犯下罪行,好在沒出人命……”

他細細說完這件事,蘇綰綰道謝。鬱行安說一聲“無妨”,將食盒推過去:“小娘子既未用膳,我便不多叨擾了。”

蘇綰綰笑道:“多謝鬱翰林。”

她這一笑,又如萬物生輝,整個小廳仿佛霎那間亮了起來。

鬱行安瞳孔中印著她的笑顏,他頓了片刻,方道:“不必多禮。”

他說著,起身告辭,蘇綰綰一路送他出去,快到院門口時,鬱行安仿佛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一個漂亮的小盒子。

“這膏藥可防曬傷。舍妹托我看顧你,我今日想起,才將此物送過來。”

蘇綰綰微愣,低頭看他手中的膏藥。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長如玉,襯得那精致的雕花小盒淪為凡品。

夏日的風輕輕拂過,將兩人的衣袖吹得微揚,兩人影子被日光投在地上,樹葉也隨著衣袖影子搖曳。

蘇綰綰遲疑片刻,以為是鬱四娘準備的膏藥,便讓侍女收下,又對鬱行安道謝。

鬱行安垂眸道不必。說罷告辭離開。

他出了院門,烏辰見左右無外人,便跟在鬱行安身後,說道:“郎君這膏藥贈得真好,昨日那樣大的日頭,蘇家小娘子也不命人打遮陽的傘,想來必是嫌打傘麻煩。”

烏冊迷惑地瞅了烏辰一眼。

鬱行安並未答話,他在前方走著,太陽餘暉映在他身上,他背影挺直,修長如竹。

烏辰道:“方才那些郎君準備的皆是遮陽的傘、吃食和涼飲,奴左思右想,覺得那些人選的禮物皆沒郎君的好,蘇家小娘子方才收下膏藥,想必也是喜歡的……”

烏辰絮絮叨叨說了一路,快到城南時,烏冊道:“郎君不回刺史府麽?”

“先去城南看看,隨後再去城西。”鬱行安道,“不可聽信閬東刺史的一麵之詞,屈打成招自古有之,百姓若非實在過不下去了,是不會輕易糾集鬧事的。”

烏冊應是,兩人以及其餘的便裝護衛們一起,遠遠地跟在鬱行安身後,見他詳察民生。

“哎。”烏冊搗了烏辰一下,“你說那麽多廢話做什麽?”

烏辰捂著自己被搗的胳膊:“我說了什麽廢話?”

烏冊:“蘇小娘子的事啊,你說那麽多做什麽?整整說了一路。”

“嘶。”烏辰把手放下,“你下回搗輕點。這哪裏是什麽廢話,你沒見郎君愛聽嗎?”

“哪裏愛聽?郎君都沒回應你。”

“郎君也沒叫我閉嘴啊。”烏辰斜睨他一眼,“真正說了廢話的人,是會被郎君吩咐退下的。”

烏冊震驚,旋即頓悟恍然。

……

蘇綰綰回了屋,侍女們已將食盒中的吃食取出,擺放在桌案上。

蘇綰綰道:“你們也餓壞了,先下去吃吧。”

眾人應是,隻留下一個棠影不願離去。她伺候蘇綰綰坐下,笑道:“可真是巧了,這裏頭還有小娘子最愛吃的玉錦糕呢。”

“是麽?”蘇綰綰抬眸看去,棠影連忙將那碟玉錦糕挪過來。

蘇綰綰吃了一塊。

又香又軟,還有淡淡的甜味。

像極了月錦樓的玉錦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