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午大人依然不在家,昨天剛吃過盒飯,今天宋輕予想嚐點新鮮的,就去廠門口的小賣部,想買兩包方便麵。

搖著蒲扇的小賣部老板笑嗬嗬的恭喜兩個孩子這次中考考得好,又問有沒有時間指導一下他的小孫兒,然後抱怨他孫兒長得肥頭大耳,就是腦子不開竅。

廠區大院就是這樣,誰家有些什麽情況,瞬間就能傳到所有人的耳朵裏,老爺子耳朵有點背,也能輕輕鬆鬆數清楚院裏有多少個孩子,哪些成績好又乖巧,哪些又不省心,前一陣子闖禍被他爹媽打得鬼哭狼嚎,鬧得全院都聽得見動靜。

宋輕予耳朵裏聽著老爺子的絮絮叨叨,眼睛則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小賣部。

小賣部裏最顯眼的是一個透明的大玻璃櫃台,稍微值錢一點的煙酒都鎖在裏頭,旁邊的架子上一邊放著些油鹽醬醋之類的日用品,另一邊放著些給孩子們的零嘴,絕大多數都便宜得能讓人嚇一跳。

唯一讓宋輕予有些奇怪的是,怎麽連方便麵也一起鎖在玻璃櫃子裏?

再一問價格,她嚇了一跳,這時候的方便麵竟然屬於奢侈品,價格比盒飯都貴。

還好大人留的錢不少,薑霍也說好久沒吃方便麵了,兩個人就各自買了一包嚐一嚐,老爺子還順便送給兩個孩子兩根火腿腸,說現在都時興這麽吃,麵裏還能增加肉味兒。

宋輕予和薑霍也沒好意思讓老爺子送,硬是留下錢,然後抱著方便麵和火腿腸,直接撒開腳丫子跑了回去。

宋輕予本來還挺好奇這時候的高價方便麵,味道是不是比以後更正宗,可惜開水一泡,她才發現這時候的方便麵味道可差多了,隻嚐得出調料和澱粉的味道,連油醬包都沒有,反而不如豐盛的盒飯來得實誠。

早就被現代食品工業養刁了舌頭的宋輕予哪吃得下這個,直接把碗一放,讓薑霍也別急,先等她一會兒。

一通翻箱倒櫃,她好容易找出兩個雞蛋,用油炸了澆在麵上,才勉強多出一點油星味,又淋了一勺辣子,才算把這一頓對付過去。

薑霍還覺得很驚奇:“你怎麽突然就會開火了?宋叔叔郭阿姨不是一直不讓你碰灶台嗎?”

宋輕予這才想起來,自己小時候真是被寵得厲害,什麽家務都不讓做,就跟一個嬌養在家裏的小公主似的。

可惜後來一個人在外頭打拚,就什麽都學會了。

宋輕予埋頭呼啦啦地嗦了一大口麵,直接含糊過去:“煎個蛋而已,這種事情又不像做數學題,簡單得很,看一看就學會了。”

吃完飯又開了一會兒電視,這時候終於開始播節目了,放的是西遊記。

宋輕予怎麽都沒想到,若幹年後的暑假電視台放的就是西遊記,結果回到十幾歲的年紀,依然逃不脫被這玩意兒霸屏暑期檔的陰影。

她又換了一個台,結果放的是紅樓夢。

這時候電視台少,電視節目也少,換了一圈頻道,不是在播西遊紅樓,就是在放新聞或者歌舞,娛樂項目相當有限。

“怎麽就是沒三國呢。”宋輕予嘀咕了一句。

“什麽三國?”薑霍好奇的問。

宋輕予這才想起來,三國演義這時候還沒播呢,還有個水滸出現得就更晚了,想要等到四大名著在電視上齊聚,大概還要好些年的時間。

這麽一想,西遊記就更顯得生命力旺盛,也難怪猴子長期在國人心目中占據頂流的位置難以動搖。

看了一陣畫麵模糊,情節熟悉的電視劇,宋輕予打了個哈欠,覺得與其看電視,還不如刷題呢。

“你繼續看吧,我去翻會兒書。”宋輕予說著站起身,準備回書桌前繼續埋頭苦讀。

薑霍順手把電視機關了:“我也不太喜歡看電視,翻來覆去就是這點東西,沒什麽意思。”

兩人正說話間,窗外又傳來了一個女孩子的叫聲,宋輕予把腦袋探出去一看,又不可置信的眨眨眼。

“何……何晴!”她聲音的尾調驟然向上一樣,透著無比的高興。

何晴也是大院裏的同齡孩子,有段時間和宋輕予的關係比薑霍還要親密,隻不過後來她們全家出國了,才慢慢和宋輕予斷了聯係。

“你吃飯了沒?我從姥姥家帶回來好多零食,也給你來嚐嚐。”她說著,提著一個大塑料袋進了宋輕予家,可一看到薑霍也在這裏,就忍不住露出了嫌棄的神色。

說不清楚為什麽,明明都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兩人也都跟宋輕予好,可就是互相看不順眼。

看到何晴來了,薑霍很識趣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泡麵碗,宋輕予想留他分點零食也不要,直接就走了。

“他才看不上我的東西呢,”何晴對薑霍一臉不屑,又親親熱熱地挽著宋輕予的手,露出了勝利的笑容,“這幾天有沒有想我?老和那書呆子搭夥吃飯,是不是特無聊?”

她一直就管薑霍叫書呆子,當著麵都不避諱。

宋輕予一臉無奈,她是記得何晴和薑霍一直不太對付,但也沒想到會這麽火藥味十足。

“誰叫你和他讀一所高中去了,把我一個人扔下,我當然看著他煩,”何晴一臉理所當然,“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誰想到這回玉山中學的分數線一下子下來了呢,不說這個了,來試試我舅舅從香港帶過來的奶糖,味道可濃了,還有巧克力,放在口裏一下就化了,特好吃。”

何晴的舅舅是個能人,而且家裏還有海外關係,以前雖然因為這個受過不少罪,但這幾年放開以後,何晴的舅舅靠著海外郵回來的外匯做本錢,生意一下子就起來了,就連給外甥女帶的小零食,檔次都高了不少。

宋輕予把一小塊巧克力放在嘴裏輕輕一抿,果然絲滑無比。

“零食就先放你這兒,可別被我媽發現了,她不愛我吃這個,看到一準會罵。”何晴交代道。

何晴的媽媽舒慕貞是廠裏有名的文化人,長得特別漂亮,但是看上去冷冷的,不大喜歡搭理人,和其他人的往來也很少。

不過何晴和她媽長相雖然像了五六分,性格卻隨她爸,什麽時候都是樂嗬嗬的,人緣也好,還有點她舅那種混不吝的勁,走到哪裏都不容易吃虧。

這對舅甥私下裏投喂零食的行為已經持續很久了,宋輕予就是最大的幫凶,因為何晴媽媽性格的原因,和哪家都不太熟,自然也就一直都沒有發現女兒私底下搞的小動作。

“放我書桌的抽屜裏吧,”宋輕予覺得這種母女的遊擊戰還挺有意思的,“你這次帶過來的進口零食一看就很貴,放在外頭我媽肯定會問的,到時候可就不好瞞了。”

宋輕予的父母不怎麽翻女兒的抽屜,基本上不會發現藏的東西。

“我知道,要不怎麽來找你呢,”何晴顯然早就已經熟門熟路,嫻熟的拉開宋輕予臥室的抽屜,把那一袋子零食塞了進去,“這些你想吃直接拿就是,這麽多我自己一個人也吃不完,尤其是那些巧克力盡快吃,我舅說大熱天的化得特別快。”

對自己的閨蜜何晴還是很大方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對薑霍那麽看不順眼。

藏好了偷渡的零食,何晴一抬眼,就看見桌上高高低低的書山,還有攤開在桌麵上,剛做了一半的試卷。

“書呆子又抓你做題了?我就知道他隻會靠這個占著你,”何晴抱怨道,“好容易放假了,就痛痛快快玩唄,難得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這家夥是不是自己給你布置作業了?”

宋輕予解釋道:“是我自己覺得基礎不紮實,要提前補一補,要不然進入高中肯定跟不上班,那就丟臉了。”

“哪有那麽難,你也就數學差點,到時候多花些功夫就好了。”何晴這時候對高中的難度也一無所知,還帶著幾分天真和不屑一顧。

她又伸頭瞄了一眼宋輕予的語文試卷,忽然古怪的咦了一聲:“你怎麽回事,筆跡比之前亂了不少。”

因為親媽要求嚴格,何晴從小就練毛筆,硬筆也寫得很漂亮,所以一直都不太看得上宋輕予那□□爬字。

但是看試卷上的字跡,都不是狗爬了,直接變成了雪地裏的雞爪子印。

宋輕予又沉默了一瞬。

別人重生回來是各種吊打,她可好,不止題目不會做,就連字都變醜了不少。

按理來說,重生回小時候,字應該是有點進步的,可惜宋輕予不走尋常路,那手字非但沒有變得更加美觀,反而越發歪七扭八,徹底沒了章法。

她從小到大沒有正經練過字,一直都沒什麽字形,但好歹占了一個工整,可是若幹年後,常年依賴手機和鍵盤打字的結果,就是連工整這唯一的優點都沒了,一排字看過去,就跟剛被大風刮過的枯草,隨機歪向不同方向,自然看起來更醜。

讀書甚至參加工作以後,宋輕予其實也斷斷續續買過不少字帖,從楷書到行楷到行書,掏錢的時候爽快,練的時候卻總半途而廢,就跟大學的時候背英語詞典似的,唯一能記住的,永遠隻有“Abandon”。

“與其跟著書呆子做題,不如跟我一起練字呢,字寫好了作文卷麵分能高好幾分,絕對是個劃算買賣。”從很小的時候,何晴就一直竄掇著閨蜜和她一起練字,但是自從宋輕予圍觀過一次何晴和她媽的練字現場,就徹底掐滅了這個念頭。

幹淨得似乎一顆灰塵都不會有的屋子裏,安靜的小書桌邊上,長相漂亮卻氣勢驚人的阿姨,手裏拿著一把木尺子,看到女兒手腕彎一點,或者手指的位置不對就直接敲過去,那邦邦的敲打聲,就此在幼小的宋輕予心裏留下了極難磨滅的陰影。

不過進入社會很多年的宋輕予,自然清楚一筆好字的好處,麵對閨蜜的邀請,竟然難得的鬆了口:“行啊,我正想跟你請教字要怎麽練呢。”

之前軟膜硬泡過好久,但是一直不肯鬆口的發小突然口風大變,何晴雖然表示驚訝,但也十分開心,甚至馬上得寸進尺:“行啊行啊,你要不要一起學軟筆?我軟筆比硬筆的水平高多了,你也知道,還在省裏得過獎的。”

“那也不用,我想練字主要還是為了考試成績,再多的時間也抽不出來了。”宋輕予在這點上還是很實際的,她對自己要求不高,隻要考試時候那筆字,不至於成為減分項就行。

“那也行,你這雞爪字真該好好練練了,這怎麽回事兒啊,才幾天不見,你的字竟然退步這麽多!”寫字小達人發出了靈魂拷問。

剛被個發小嫌棄不會做題,又被另一個嫌棄字太難看,宋輕予也隻能努力微笑,直麵這慘淡的現實。

早點被打擊,總比沒心沒肺傻樂著,一直到高中徹底懷疑人生好吧——宋輕予也隻能這麽努力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