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柿子
煙波致爽齋, 是康熙親自提的字。
這地方外頭瞧著不起眼,殿內陳設卻琳琅滿目,梁九功躬身穿過了正堂, 推開外間步步錦隔扇門, 從嵌以佛龕的隔斷繞過,掀開了西暖閣的門簾子,他抬頭瞅了眼門楣上懸著的匾額, 上頭也是康熙親筆“抑齋”二字。
一路上屋子裏裏外外站了數十個太監,全都垂手侯立,沒一點聲響。
西暖閣裏隻有掛鍾在滴答滴答地走著。
楠木落地罩內, 康熙穿著家常的青綠江綢絲棉袍坐在南炕上,就著紫檀炕案閑坐看書。
梁九功將手中杏黃綢封的折本高高舉過頭頂,跪下回話:“皇上,方才太子妃娘娘來了,您還在歇晌,她托奴才呈遞明兒麗正門校場大宴的膳單子, 說是改了兩道菜,要請您的示下。”
“哦?”康熙將書擱下, 從梁九功手裏拿過那膳單翻閱, 隻見上頭添了熱菜“薑母鴨”一道、小點“冰皮月餅”, 康熙不禁怪道,“這中秋都過了,緣何要進月餅來?”
“這奴才也不知。”梁九功訕笑道。
“傳太子妃過來覲見。”康熙說著站起了身, 穿上靴子, 走到外頭明間寶座上端坐, 預備接見太子妃。
沒一會兒,身穿石青色太子妃冠服的太子妃跟著引路的太監從外頭笑著進來了。
“皇阿瑪莫怪, 雖是過了中秋,明兒也算滿蒙八旗團圓的日子,兒媳剛進門,不鬧出點新奇動靜來怎麽成呢?兒媳這是想請大夥兒嚐嚐鮮呢!”
太子妃笑容爽利,走到康熙跟前,先福身給康熙行了禮,這才呈上來一碟冰皮月餅,隻見那碟子裏擺著數個精致點心,有的潔白如玉,有的粉麵桃花,有的青翠欲滴,“兒媳今兒就拿這‘冰皮月餅’宴請各皇子福晉,反響極好,福晉們都說吃得香!您也嚐嚐!”
“梁九功,給太子妃賜座,上茶。”康熙慈和地看著太子妃行禮,拿手指了指梁九功殷勤著親自拿上來的繡墩,“這是忙了一整日?朕聽說你辦了個很像樣的席麵請你那幾個弟妹,可是剛散?不過改兩道菜罷了,實在不必這樣來回侯著,哦……太子怎麽沒陪你過來?”
“太子爺帶大格格、大阿哥、二阿哥出門摘柿子去了!這也幸虧太子爺來為媳婦解了圍——有件事兒媳正想跟您請罪呢!這是好心辦了壞事了——”太子妃簡略地將席上生的那些事說了出來,歎道,“本想跟幾個嬸嬸、弟妹好生敘話,也叫我認認人,卻因幾個孩子爭個小玩意兒的緣故,大夥都沒了心思,草草散了……”
“老大家的!教出來的全是混賬!”康熙聽到這裏,重重一拍炕桌,將上頭裝在青玉筆筒裏的幾隻湖筆都震到地上去了,西暖閣內外伺候的太監也各個都跪下了。
“皇阿瑪可別生氣,您要是這樣生氣,以後兒媳可不敢跟您說這些體己話了。”皇帝震怒,太子妃竟眉頭都不動一下,笑著站了起來,替康熙將筆拾起,親昵地道,“您快消消氣,兒媳再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您嚐嚐這冰皮月餅吧,若是不好吃,您再罵我!”
太子妃與康熙說話很是自在,康熙就喜歡她這樣子,既大方又朗秀,氣度在身卻又有女子該有的溫婉賢惠,以前石文柄還在杭州的時候,太子妃也是他自小托李家、曹家在杭州看顧過一陣的,算是自小看著長大,因此看在太子妃的麵上,他把怒氣暫且壓了下去,也笑道:“什麽值錢東西,也值得你一而再地求朕吃。”
康熙起了興致,撚起一個瞧了瞧:“果然是沒見過,瞧著倒精致。”
說著,遞入口中品了品,讚道:“甜口的?倒是不膩,這是誰的巧思?該賞!”
太子妃早捧起了漱口的茶,恭謹地遞到康熙手邊,聞言不禁捂嘴笑道:“還能有誰的?毓慶宮裏頭也就出了那麽一個姓程的廚子!”
這話逗得康熙也笑出聲來:“這話倒是沒說錯!”
玩笑歸玩笑,太子妃忙又替程婉蘊說話:“程側福晉幫襯兒媳許多,這月餅她苦苦研製了半拉月,就是為了兒媳能在請客的時候多些新鮮菜式,那手揉麵都揉得腫了兩日呢!”
這當然是沒有的事,但話自然得這樣說才圓滿漂亮,才不會讓皇上覺著額林珠和程氏在今兒的事情上也有過錯。
康熙還記得那便利的卷餅,又想到程氏接連為太子誕下了一子一女,他對太子這出身不夠好的側福晉也沒那麽看不上眼了,一笑道:“既然她伺候得好,就讓她好好謹守本分,要再多為你分憂才是,有你管著保成的家,朕放心許多。”
“兒媳定然不敢辜負皇阿瑪厚望。”太子妃又陪著康熙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弘晳如何聰慧、弘暄如何懂事、額林珠如何體貼,她一句沒提旁人,康熙卻又聯想到胤褆那幾個不像樣的女兒了,跟太子爺的孩子比起來,簡直就一個天一個地!
然後不禁在心裏點點頭:太子妃才進門半年不到,這幾個孩子據說成日裏都是程氏在管照,三個孩子能如此玉雪可愛、明理知禮,她是功不可沒的。康熙對程婉蘊的那些看不上又少了些,叫來梁九功開庫房給太子三個孩子賞東西。
太子妃笑吟吟地道:“皇阿瑪這樣大方,何不也給程側福晉也賞些?”
“你這孩子,豈有這樣當麵求賞的!”康熙指著太子妃笑,“好好好,梁九功,再賞一柄玉如意給程氏!她此前撫育眾子,也算有功。”
太子妃見火候到了,不再得了便宜又賣乖,笑著謝恩告退。
等太子妃走了,康熙才陰沉下臉,氣得將炕桌上的茶碗都掃到了地上!
嚇得正彎腰要進來換茶水的小太監一骨碌跪在滿地的碎瓷片上,疼得幾乎要昏過去,卻咬緊牙關冷汗淋漓不敢動。
半晌,坐在炕上的康熙才冷冷道:“叫個識字的老嬤嬤,去給裕親王福晉與保泰媳婦跟前每日念一遍《女範捷錄》,念足三十日,省得她們連個孩子都教不好!”
那小太監連忙叩頭下去。
隨後,康熙又讓人抬著板子凳去大阿哥院子裏頭一趟,要將那吳雅氏狠狠打一頓板子——同樣是沒有主母在身邊,看看程氏,再看看她!康熙記得惠妃說過大福晉這胎懷得極為不易,腰疼得臥床不起,她這樣定然無暇照料四個格格,這才將吳雅氏挑出來看顧孩子,可她竟是這樣看顧的!好好的孩子能知道什麽,定是這賤婢挑唆的!
處置完了,他還覺不足,康熙忽又聯想到之前王答應被高答應在除夕之日推搡險些小產之事——康親王府與大阿哥也親密得很,如今又要添上一個裕親王府。
雖是小孩子之間不懂事,但老大家的三格格說那些話全是為了廣善,康熙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這兩家親厚得過頭!
究竟什麽時候,老大在宗室裏頭這樣吃得開了?
康熙隱隱察覺到一點威脅。
他就是想收回宗室勳貴在八旗裏頭的權利,才讓太子舉著大義站到漢人那頭,又讓其他兒子開始接觸朝臣,預備在一個合適的時機把旗主都放在他們身上。
老大這是這是要做什麽?拉攏宗室和他對著幹?
康熙一時為這個想法又驚又怒,坐在寶座上半晌沒言語,又看了眼那碟子上還剩下的幾個冰皮月餅,長長歎息:太子妃過來,醉翁之意何在這冰皮月餅上頭?
他這個兒媳也是拐著彎和他告老大的狀呢!
但她告得高明,康熙竟然對她生不起氣來,而且……東宮勢弱。
想起此前太子便服去戶部尋老四,竟有新補錄的大臣不認得他,還對他多有怠慢!雖然太子並不掛懷,還勸他這是人之常情。但那人還是被康熙狠狠打了板子革了官趕走了!而且康熙認為太子消沉不願碰緊要差事也是為這事的緣故。
如今他成天往太醫院跑,就盯著那牛痘!
牛痘雖也要緊,但怎麽也不能和六部相比……可見太子良善忠君沒有結黨是真的!而老大呢,他那麽信他,將兵部交給他,他竟然借此結交八旗勳貴、宗室,再加上外頭有明珠替他張目,還有老八幫襯,他出宮建府後沒人轄製,竟暗中連裕親王府都收服了。
康熙低頭思忖了一會兒,知道不能放任下去了。
老大這冒出來的頭要摁下去。
於是他又讓人叫剛陪完蒙古各王公遊獵的大阿哥宣了回來,胤褆急匆匆趕過來,一身袍子都跑濕了,卻見煙波致爽齋門口立著提著燈籠的李德全,見了他就說:“給大阿哥請安,萬歲口諭,讓您在這台階上跪兩個時辰,想明白倫理綱常再回去。”
胤褆莫名其妙,雖然他什麽也不知道,但如何敢抗旨?他蒙頭蒙腦跪下了,卻心裏直打鼓。
皇阿瑪怎麽不見他,又要罰他?胤褆自打“空馬餉案”吃過虧以後,就不再似以前那樣魯莽了,也是年紀漸漸大了,也知道隱忍、變通了,這幾年被明珠死死摁著,曉以利害,他都好長時間沒給太子爺使絆子了!
今兒又是怎麽回事?他自認到了熱河這幾日殷勤備至、周到細致,全憑皇阿瑪諭旨做事,讓他陪蒙古諸部王公,他也去了,賠笑賠了一整日了,臉皮都笑得僵了,還假裝射不中獵物似的,將那大野豬讓給了他們,他這也做什麽壞事兒啊!
他哪裏知道這是後院起了火,燒到他身上來了!
且不提胤褆跪得一頭霧水。
行宮裏太子一家子居住的院子裏倒是其樂融融,院子裏堆了兩大籮筐的柿子,又還另有七八個籃子,都裝得滿滿當當得要掉出來似的。
孩子們都玩得極累,一回來就被程婉蘊打發回屋洗澡去,現在屋子裏還有孩子們一邊洗澡一邊相互潑水的笑聲傳出來。太子妃則親自去盯著校場和大宴上的布置和安排,這回康熙沒帶四妃中的任何一個,隻帶了幾個小答應,因此這些事全交給了她操持。
不帶妃嬪,大宴上女眷這頭便已太子妃為尊,由她出麵結交各蒙古王妃們,這裏頭想來也有讓太子妃擔起大任、正式亮相的緣故,康熙對未來之國母,也是考慮良多的。
因此太子妃對明日的大宴格外看重,從煙波致爽齋出來,壓根沒回院子,直接殺到校場去安排大宴的場地了,盆景要怎麽擺、寶座升在哪裏?這麽多親王位置怎麽排?伺候的太監、宮女又怎麽安排,她即便隻是布置場地、擺放桌椅這等小事也不願盡托太監管事之手,非要自己親眼盯著,這會兒忙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傍晚,太子妃就叫越女回來和太子、程婉蘊通氣。當然越女傳話說得十分婉轉動聽,比如皇上誇讚程側福晉教子有方,便將弘暄挪到程婉蘊那照顧兩天,等大宴結束後再挪回來;又說她身兼擔子重,籌備大宴分身乏術,讓程婉蘊按舊例處置院子裏的大小事,並照料好太子爺的起居三餐,不要輕忽雲雲。
但落在程婉蘊耳朵裏翻譯過來就是:東宮有限公司作為大清集團的全資子公司,剛空降下來的辦公室主任(太子妃)接到總公司老董(康熙)的重要商務接待需求,決定要親自策劃籌備這次以“滿蒙友好發展”為主題的大型會議活動,而她這個小程作為我司辦公室行政專員,在這期間需在確保公司行政後勤工作能順暢運轉的同時,還要安排好總經理(太子爺)出差熱河的行程食宿交通,確保出差順利,不被總公司老董(康熙)在年底考核考評中扣分。
她雖然鹹魚,卻也知道公司倒閉了自己也得跟著失業,自然答應下來:“承蒙太子妃信任,婢妾一定照顧好大阿哥,竭力為太子妃分憂。”
越女過來吩咐的時候,胤礽一言不發地聽著,等越女走了以後,才側頭與她耳語:“太子妃誌向在外頭,這樣也好。”
程婉蘊就想起了白日的事情,她將自己心中的害怕與擔心告訴了太子。
結果卻引得太子對她一頓表白。
這體驗不得不說,讓她有些新奇,她想不到太子竟然會這樣……肉麻。
當下在那樣的氛圍裏真的很令人心動,但從中掙脫出來以後,她那過熱的腦袋很快又冷靜了下來,正如太子爺說的……她這個慫包還是不敢和他交心。
這一步要跨過去,幾乎要等同於抹去她不是這個時代之人的痕跡了。
或許不到最後沒得選了、沒別的指望了,她是不會對太子爺升起這情情愛愛之心的吧?程婉蘊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清晰,她在現代社會也隻是一個出身平凡的社畜,到了這兒也是個小人物,她知道太子爺未來會被圈禁,她當然也怕怕的,她也很想成為那種呼風喚雨能夠被視為臂膀的穿越女,但她……臣妾做不到啊!
她記得太子是康熙四十七年一廢,但具體幾月幾號不記得了,記得會二廢,但具體因為什麽事情引發二廢,也不知道。
至於太子陣營有哪些信得過的忠臣、能臣,她也不知道啊救命!
她記得以前看哪本書好像四爺身邊有個叫鄔思道的很厲害,像諸葛亮一樣!把他寫得好像四爺能登基全靠他一般,但他是幾年生人、什麽時候進的京城,她也全都不知道!當然程婉蘊更加不知道,她記得的這個鄔思道還是個虛構的人物,曆史上並沒有這個人。
所以程婉蘊就看開了,上輩子都那麽累了,這輩子就是撿來的能活幾年算幾年,她在程家享受了十五年,進了東宮以後多虧了太子爺她沒受什麽苦,能天天吃吃喝喝享受榮華富貴,上輩子沒享受過的腐敗生活此生都感受了一遍,住著故宮,吃著禦膳,已經夠了。
上輩子她連帝都的廁所都買不起!
至於幾個孩子,弘晳似乎活到了乾隆朝?額林珠她不知道,估計不是被四爺收為養女留養宮中,就是撫蒙了,撫蒙也好,額林珠這性子應當不會吃虧,她能就此遠遠離了京城,去看天下山河也不錯。程婉蘊想到女兒的歸宿,雖然不知夢境之事,卻也留意著哈日瑙海,一直把他放在心裏細細考量呢。
到時候再給額林珠多存點嫁妝!把她攢的金子都給她!反正她以後也是被圈的份,也用不上那麽多金子了。
就是對著太子爺略有些愧疚,她明明知道他在往死路上走,她卻沒辦法拉他一把……太子爺五十幾歲幽死,或許也跟他心情不好、身體不好有關,不如她從今開始為他定製些養生茶、養生膳,至少幫他調理身子,圈禁中也少受病痛之苦。
這個主意好!她以前就是加班過頭胃痛胃潰瘍,後來被一個老中醫用食療調理好的,藥膳這玩意她在行!
“想什麽呢?”太子爺的手在她麵前使勁晃了晃。
程婉蘊這才發覺自己出神了半天,連忙笑道:“我想著怎麽處置這些柿子呢!”
小小的院子都快被柿子淹沒了!
胤礽笑道:“這也值得想那麽久?送出去不就是了!”
他便和程婉蘊商量要怎麽分這些柿子。
叫太監們把裏頭最紅、最漂亮的全都挑出來,大頭的趁熱打鐵現在就給皇阿瑪送過去,太子妃去過煙波致爽齋的事他已經知道了,不提幾個孩子的賞,連阿婉屋子裏都接到一個玉如意!既然皇阿瑪已有賞賜,想來太子妃已功成身退了,那他自然不能虎頭蛇尾,也要接上棒孝順皇阿瑪才是。
胤礽想了想,又另外撿出來一部分是給京裏的皇太後的,要挑青一點、生一點的,這樣路上才不會壞,到了京裏就剛剛好熟了。
程婉蘊也坐在凳子上幫忙挑,這裏頭還有好些是額林珠指揮旺財上樹幫忙摘的,她看到不少柿子有兩顆犬牙印的柿子,不由笑起來:“二爺你瞧,旺財還知道收著勁不咬壞柿子呢,摘得可認真了!”
胤礽湊過去一瞧,有的柿子熟透了都軟了,旺財竟然輕輕咬著沒破皮,他都能想象到大黑狗小心翼翼叼著柿子放進籃子的模樣了,也露出笑意來:“幸好沒帶咪咪來呢,不然這樹上的果子可要被它謔謔了。”
“咪咪雖然鬧騰,卻從來不去毓慶宮外頭逛,我上回見它跟溜進來的野貓打架呢,很凶地把那野貓臉都咬破了,血絲呼啦的,它這是將毓慶宮當自個的家呢!這回咱們都出門,它死活都不肯跟來,原本一直在旺財背上坐著,結果旺財走出毓慶宮門,它就跳了下來往回跑,跑到宮門裏頭遠遠目送我們走,額林珠回頭和它揮手說‘咪咪你好好看家哦,別吃額娘的魚’,它還喵了一聲,真跟成了精能聽懂似的!”程婉蘊說著說著就笑了。
在宮裏這麽多年,幸好有這兩個毛孩子陪著,她多了不知多少樂趣。
胤礽沒忘了是阿婉救了咪咪一命,否則它已經死在南花園了,歎道:“這都是緣分。”
小太監們要將籮筐挑走了,胤礽忽然靈機一動,將額林珠、弘晳、弘暄摘得有不夠大、不夠紅的幾個柿子也放進了筐子裏,又裁下紙條讓幾個孩子都過來,弘暄和額林珠已經會自個寫字了,胤礽便讓他們寫下:“孫弘暄敬上”、“孫女額林珠敬上”,弘暄字已經寫得很端正了,額林珠寫的雖歪歪扭扭好歹沒缺胳膊斷腿,弘晳還不會寫字,便讓他印了個小小的手掌印下去,如此安排好,才讓太監們送去煙波致爽齋。
寫完了字,太子爺就轟孩子們去屋裏睡覺了,額林珠正好生怕太子想起來她下午打人的事(這孩子還以為她阿瑪不知道呢!),連忙拉著哥哥和弟弟溜了。
安排好送給康熙的、皇太後的,除此之外剩下的柿子也還好多,於是胤礽也讓人繼續分成了三六九等,好比旺財摘的就賞給何保忠吃。
何保忠:?
其他那些看著好的就各兄弟院子裏都送點,太子爺小心眼,特意給大阿哥那送了筐半生不熟的,表麵上紅紅的好似已經熟了,但一咬下去,裏頭卻澀得要命。非常難吃!
然後自己也留了一點,柿子這東西不能多吃,對胃不好,所以程婉蘊和太子爺分食了一個嚐嚐味就好了,孩子們都沒讓吃。程婉蘊留下這一籃子是打算曬柿子餅的。
塞外的氣候幹燥,用來曬柿子最好了。
說幹就幹,程婉蘊就讓人叫鄭太監和三寶過來,先將柿子拿去洗幹淨,拉著太子爺打下手,讓他幫著削柿子皮。太子爺哪裏會做這個,拿出平日裏用來削烤肉的匕首,瞧著程婉蘊削得飛快一圈圈皮子不斷的樣子,他依葫蘆畫瓢比劃了兩下覺得自己也能行了。
然後一刀下去削掉半個柿子。
程婉蘊:“……”
胤礽:“……”
程婉蘊小心翼翼道:“不如……您還是先去休息?”
胤礽黑著臉:“不,我可以。”
麵對著柿子,太子爺忽然就倔強了起來,程婉蘊就默默看他削毀了十幾個柿子,總算能勉強將柿子皮肉分離,連忙說:“夠了夠了!咱們現在把這些削好皮的柿子和柿子皮都放到大筐裏頭晾曬吧,明兒在一個個用細麻繩串起來就是。”
胤礽怪道:“這柿子皮留著作甚?”
“用處可大了呢!”程婉蘊將那柿子皮都收集在透氣的簸箕裏攤開曬,得意地解釋道,“您不知道吧!若是曬的柿子餅吃不完,可以用一個大瓷罐來儲存,底下先鋪一層幹柿子皮,再放柿子餅,這樣再放三個月也不會壞哦!”
胤礽還真是不知道,表示受教了。
兩人就一起擺柿子、曬柿子,弄完了也預備進屋安寢,胤礽藏了一顆特別的小柿子在手裏,打算回頭拿回書房親自曬!那柿子生得怪,當中凹進去一塊,瞧著就像一顆紅彤彤的心,瞧著甚是喜人,便仔仔細細削了皮,等他曬好了,這顆專門留給阿婉吃。
另一頭,煙波致爽齋裏,康熙也見到了那三籃子紅通通的柿子,他彎下腰,挨個掀開上頭的紙條瞧,弘暄的字跡工整,他看得微微點頭,額林珠的字讓他想起了老八那手臭字,不由眯起了眼睛——該叫太子給額林珠好好練練字才行了!最後,看到最後一張弘晳小小的手掌,胖胖短短,他眼底不由又彌漫開笑意。
幾個孩子都是好的,太子也孝順。
康熙下定了決心——過完年,就讓太子代他南巡江南諸省!
這次木蘭行圍,康熙秘密接見了策妄阿拉布坦,葛尓丹依舊不願前來會盟,在沙鄂的支持和挑撥下,野心依舊,不斷擴張勢力,很有卷土重來之勢,策妄阿拉布坦說葛尓丹已控製了天山南北、青海,甚至挾持了□□。
八月,他已密令科爾沁土謝圖親王等偽降噶爾丹為內應,以此引誘其出動。噶爾丹果然上當,調動了2萬餘兵卒正從西臧退出,往巴彥烏蘭的方向潛行而來。
康熙知道再征葛尓丹勢在必行,明年春季定有一戰!
可曹寅探得江南又生了白蓮教,他也十分需要太子這個能讓漢人歸心的儲君在戰前去南邊安撫人心。之前他多有猶豫,太子短暫監國時朝堂上諛迎的微妙情形讓康熙至今難忘,但此刻他望著那三籃子柿子終究還是暫且將對太子的諸多戒備都放下了。
曆史的齒輪本應在巨大的慣性下轟隆隆地向前,但在碾過那月餅與柿子時,齒輪卻遲緩偏移了——康熙在內心的掙紮下,終於選擇將緊握手中權柄緩緩向東宮傾斜。
希望太子不要辜負了他的信任。康熙吹幹了聖旨上的墨跡,將聖旨卷起來封好,便讓梁九功去傳旨,然後他看著梁九功捧著聖旨躬身就要走出去,又猶豫地開口:“回來。”
梁九功連忙刹住腳:“皇上?”
康熙盯著那封聖旨,良久,才又擺擺手:“去吧。”
罷了,於國於家,東宮……還是要扶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