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謀定

或許是因為生過一次, 二胎的突然降臨讓程婉蘊沒有驚慌太久,雖然想起當初生娃的痛多少有些心顫肝抖,但她還沒荒唐到想打胎流產之類的。

額林珠已經九個多月, 她身子早已恢複如初可以隨意打架, 這隔三差五就跟太子爺打架一次,不中都很難啊!

唉,可太子爺過來, 又不能把太子爺往外頭推,那不成大傻子了麽?何況,皮肉可口, 咳,她也甚是沉迷……

她隱隱有些心理準備,因此鎮定地否了高興過頭的青杏、碧桃去請太醫的決定。

“日子還短,太醫不一定能把得出來,”程婉蘊讓她們倆在外一切如常,“什麽都等太子爺回來再說……”

程婉蘊不知為何, 一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縈繞心頭。

有關遴選太子妃的傳言、婉荷留在宮中等候複選以及毓慶宮裏有關李側福晉的一些小事,組合起來都讓她有種風雨欲來的擔憂。

淩嬤嬤出宮後, 宮裏各處的總管都換了一批, 唐格格領了新差事, 專門打理新建好的院子,近來忙得很起勁,最近都隻能抽空過來說八卦了。程婉蘊這裏也還好, 一切如舊, 沒受什麽影響, 但李側福晉那頭卻開始屢屢碰壁。

三寶昨個照例來玩,就無意間提及, 李氏跟膳房額外要的什麽點心,遲了有半個時辰才送,但也不能說怠慢,因為昨個太子爺有客,膳房掌勺太監都緊著前頭,不得空也正常。

還有一回,唐格格來說的小八卦,說是李側福晉前陣子讓人送去浣衣局縫補漿洗的氅衣袖口開了線,但現在內務府總管大臣又不是毓慶宮的人,浣衣局說來時便是這樣的,送衣的小宮女百口莫辯,為這點小事大吵大鬧隻會丟自己的臉,李氏隻好吞了這口氣。

另外,太子爺去送三公主出嫁不在家的那幾天,期間下過一次雨,李氏身邊的親信太監辦差雨天腳滑摔了一跤,恥骨摔裂了,在**躺到現在都還起不來身。

內務府很快重新撥了個太監過來伺候,但李氏卻閑放著,也不用。

還有……小阿哥咳嗽不好,李氏被太子爺很嚴厲地訓斥了。

總之,李側福晉最近犯太歲,事事不順。

程婉蘊在宮裏呆久了,也學會從這些看似不相幹的蛛絲馬跡裏發現“華點”了。

借著淩嬤嬤出宮新舊“領導”交接的時機,毓慶宮的各房總管全被清洗了一遍,但後院女眷是李氏代管,這動作總覺著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然後李氏身邊得力、親近的人也發生意外被撤換。

就針對性挺明顯的。

李氏在毓慶宮不說根深蒂固,但也經營了那麽多年,何況程婉蘊一直覺得李氏是很有手腕的人,但這次她吃了那麽多虧卻一聲不吭,是在醞釀大招,還是她知道是誰對她不滿而不敢反抗?

就讓人細思極恐啊!

她好想變回當年那個剛進宮傻嗬嗬的自己,有時候看得太清楚,反而徒增煩惱。程婉蘊撫著肚子暗暗歎了口氣,雖然距離上次生產才八個多月,但她竟然有些慶幸自己這二寶懷得正是時候,到時若真有什麽大事發生,她就可以捧著肚子關門養胎。

不得不說,程婉蘊身上是有點玄學在的。

她直覺特別準。

烏雲翻卷,悶了好幾日的天終於又要降下大雨。

豆大的雨滴落到胤礽肩頭時,他正好在乾清宮門前下轎,一眼便瞥見殿前簷廊下,梁九功親自在門口等他,胤礽不由微微蹙眉,連忙加快腳步。

“太子爺。”梁九功躬身走上前來,眉目慈和,“皇上在西暖閣等您。”

那裏是康熙讀書寫字的書房,看來這麽急叫他過來不是國事。

他點了點頭,進了大殿沿著西麵回廊走去,梁九功陪侍在身側,忽然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八月十五那日,看完漢軍正白旗,萬歲爺翻看了許久秀女花名冊。”

胤礽腳步一頓,心下千回百轉,麵上卻沒漏出來半分,隻是略一頷首示意知道了。

梁九功之後再未發一言。

胤礽懷著一個難以置信的揣測進了西暖閣。

西暖閣裏擺著當初胤礽特意學著阿婉庫房打的大書架,康熙正坐在那巨大的書架前,一手拿著卷餅吃,一手在看書,聽見他的腳步聲才抬起頭來,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笑道:“保成來了,坐,用膳了麽?”

胤礽打了千坐下,羞赧道:“回皇阿瑪,還沒呢。”

“梁九功,讓膳房再進一盤卷餅。”康熙心情不錯,還打趣他,“你的那個格格程氏,沒別的好處,倒是在填飽五髒廟上頭有些天分。”

“她心思單純,聽說兒子不愛吃東西,便想著法子調理兒子的毛病,”胤礽含笑道,“正好她這樣的身份,本本分分的才好。”

“嗯,你說的是。”膳房進上剛烙好的卷餅,康熙將盤子挪到他眼前,溫和道,“先吃吧,朕用了兩個已經飽了。”

胤礽便也吃了兩個,但因為提著心,他全是囫圇吞下,根本沒吃出味兒來。

等他吃飽漱完口,康熙才狀似無意地將一本花名冊遞給他:“今早榮妃、宜妃相邀過來催朕,讓朕抽個空把老三、老五的婚事定了,朕瞧過了,都是名門閨秀,連同老四的福晉一塊兒,預備過兩日就下旨指婚。”

胤礽接過那名冊,翻看了裏頭被圈起來的幾個人名與出身,與傳言分毫不差,看來這些消息都是康熙有意漏出去的。

“既然你幾個弟弟婚事都定了,沒有做兄長還沒著落的道理。”康熙取過帕子擦了擦手,慢慢地說,“朕前幾年就有了屬意的幾家閨秀,隻是你的福晉與其他兄弟的不同,以後是要母儀天下的,她的德言容功都要按照皇後的標準來選,要十二分的賢淑恭孝才行,朕派人仔細打聽了幾年,最後挑來挑去,能瞧上的就也就隻有一個……”

康熙又從書桌上翻出另一本花名冊,封皮上赫然寫著“漢軍正白旗”。

“皇阿瑪選的,自然是好的。”胤礽笑著強裝鎮定,但伸手接過那花名冊的一霎,指尖還是不由顫抖了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子都聽皇阿瑪的。”

康熙卻擺擺手:“你先瞧瞧。”

胤礽掀開了冊子裏折了角的那一頁,一個被禦筆朱砂圈中的名字映入眼簾:“石箬姄,漢軍正白旗人,都統、三等伯石文柄之女,年十五。”

這懸在頭頂的閘刀終於落下,胤礽反而冷靜了。

“她的曾祖父可是石廷柱?”胤礽抬起頭來,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康熙,似乎想從他已生有些許皺紋的麵容上窺見曾經的慈愛,但他隻看到了幾分考量與試探。

心又墜了下去。

“石家有從龍之功,出身這樣的人家,”胤礽心底如破了洞的風口,源源不斷的悲涼湧了出來,他卻隻能將所有情緒都強壓下去,依然笑道,“果然毓質名門。”

胤礽掩飾得很好,康熙聽聞果然頗為欣慰:“還是保成知朕。”

“石氏雖在漢軍旗,但卻是實實在在的滿洲大姓出身,她阿瑪雖官位不高,但在杭州、福州任官時,官聲極好,這石氏自小跟著石文柄輾轉多地為官,蕙質蘭心的名聲廣播,朕也特地著人去杭州、福州打聽,都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極為孝順父母。”康熙指著那石箬姄的名字侃侃而談,“你恐怕不知道,她母親是代善曾孫女,祖父又是和碩額駙,一家子與宗室很有淵源,你可明白朕的苦心了?你娶了這個漢軍旗的滿人、皇室宗親之後,自然方方麵麵都有所助益。”

胤礽仔仔細細聽了,十分高興:“這樣的人家,又是這樣的才名性情,虧得皇阿瑪能尋得著,兒子能得如此賢妻,全賴皇阿瑪拳拳愛護之心,兒子很知足,多謝皇阿瑪!”

康熙見太子十分歡喜,便也鬆了口氣,這婚姻大事他可以不告訴保成就下旨,但石氏出身漢軍旗這件事不解釋清楚,容易招人閑話,他也不願保成心裏誤會,因此康熙才有此番召見與諄諄之語。

他是真的覺得石氏不錯,也很得意自己能尋到這樣好的兒媳婦。

石家與滿人漢人宗室都有牽扯,可謂是麵麵俱到的妻族勢力了,用得好,未來一定能給太子帶來助力。更重要的是,石文柄的父親石華善已死,石家在朝堂上再沒什麽高官了,甚至留在京城裏的族人都少得夠嗆,選這樣出身的太子妃,既不會打破現有朝局的平衡,也不會讓滿蒙八旗有厚此薄彼之感。

康熙遴選太子妃,自然比選其他皇子福晉要考慮更多。真要選了滿洲勳貴裏的某個重臣之女,豈不是又要生出個索額圖?可他卻沒有第二個明珠!

石家祖上雖然榮耀,但如今的確有些沒落單薄,這也沒什麽大礙,等以後……太子有朝一日登臨大寶,再加恩扶持妻族就是了。

當初佟佳氏在先帝一朝不也默默無聞?佟國綱、佟國維都是他一手扶持提拔上來的。

康熙又想了一遍,覺得算無遺策。

這太子妃甚好!

“朕跟榮妃商量過了,你是兄長又是儲君,你的好日子當然得選在他前頭,老三就明年年底再完婚,”康熙繼續絮絮叨叨,“正好讓他和老大一起出宮建府,挨著一塊兒把宅子建了,省得勞煩兩次。”

胤礽笑容不變:“都聽皇阿瑪的。”

康熙對今日夜談十分滿意,本來以為保成骨子裏有幾分驕傲,他說服他得花些功夫,誰知談得這樣順利!他卻了心事,便有心情繼續挑燈夜戰一籮筐奏折了,見宮門都還未下鑰,幹脆讓胤礽回毓慶宮休息去,不留他住下了。

胤礽行了禮,拒絕了梁九功相送,帶著何保忠獨自穿過長廊、走出乾清宮,直到上了肩輿,他臉上凝固的笑容才隨著夜風消散。

他轉過頭,視線越過一重一重的宮牆,猶如山海連綿,最終還是望不到盡頭。

他這個太子,終究要變成滿宮的笑柄了。

但胤礽回了淳本殿時,激**不已的心情已經平複了。

他經曆過夢境之事以後,頗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在了。

想起康熙先後給自己看的兩本花名冊,胤礽苦笑。

太子妃的出身也就略比老五的福晉好些了。

康熙說了那麽多,卻沒有提及,石廷柱是開國功臣不假,但他也是前明降將。

石家氏族為蘇完瓜爾佳氏,為何卻被分到漢軍旗如今又為漢姓,根子便在這裏。石家先祖世居蘇完,祖上便任明朝建州左都尉指揮僉事,遷居遼東後,改了漢姓。

石廷柱及兄長都是前明武官,甚至石廷柱早年降了大清之後,還因未追擊從間道逃走的前明士兵而被皇太極降罪、降爵;後來清軍攻打鬆山時,麵對昔日前明袍澤,石廷柱攻打仍不盡力,又被皇太極罷任、罰鍰。

這是皇阿瑪口中石氏祖上的“功績”。

可有這樣事跡的人,又怎麽會被滿洲八旗勳貴接受?且從自先帝起,石家便沒有女兒入宮為妃、在朝中六部也無人任要職便可見一斑!那石家在漢人這頭又能討得好了麽?漢臣裏頭比石家更有名望的人多了去了,李光地、陳廷敬、周培公,何必選石家滿不滿漢不漢的家族?隻怕漢人寧願選明珠也不會選石家。

至於宗室親緣,石箬姄的祖父石華善是多鐸這個“荒唐王爺”的額駙,當年多鐸可是和阿濟格一起跪勸睿親王多爾袞繼承大位,太皇太後和先帝都恨他入骨!

她母親雖說是代善的曾孫女,卻連個封號、誥命都沒有,京城裏隨手抓一大把都是多羅格格,別說這樣的閑散宗室。

妻子有這樣的宗室關聯,胤礽寧願不要。

細細數過他這位太子妃還算拿得出手的祖上,那到了石文柄這一代,石家已經沒落得沒眼看了。石文柄之前更是被康熙從杭州打發到福州,為什麽?

江南漢風盛行,文化大盛,但白蓮教等反清複明之賊子多出於江南,而石文柄一個滿洲人在杭州官聲極好,十分受人愛戴。胤礽知道,康熙一下就聯想到了他祖上與前明的瓜葛,又怎能放心繼續讓他領兵駐守在杭州?

胤礽歎氣,不讓何保忠幫忙,自己研墨鋪紙,提筆慢慢寫了一夜字。

他要讓自己心靜下來。

在皇阿瑪口中,石家滿漢兼得還有宗室血脈,是極大的優勢,但這是對皇阿瑪而言。

對胤礽來說,一個合格的太子妃,應當像老四的福晉烏拉那拉氏那樣,出身正經的滿洲大姓,祖上也沒有什麽汙點,父兄皆身居高位、手握實權、深受康熙信重;而她本人最好自己自幼長在京城,從小跟隨宗室出身的母親結交京中貴族命婦乃至後宮妃嬪。

烏拉那拉氏五歲上下就能被孝懿皇後看中,自然也有她母親姓愛新覺羅,時常能進宮請安的緣故。

而石家卻截然相反。

石文柄遠離京城派係,非朝中心腹重臣,在前朝能幫助他的地方實在太少。而石氏自幼長在福州,對京城裏那些因姻親關係盤根錯節的家族兩眼一抹黑。

胤礽又想起那個夢。

夢裏他身陷囹圄,太子妃攜其他女眷也被圈禁在擷芳殿。

他身邊唯有阿婉。

孤家寡人,莫過於此。

胤礽已經看清了他會走到那悲慘結局的最大劣勢便是沒有助力。

他的母族赫舍裏氏也不算一流的滿洲大族,除了索額圖憑借自身軍功才幹躋身領侍衛內大臣一職,赫舍裏氏再無其他能與之媲美的年輕子弟。

叔公那幾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兒子,真是不說也罷。

明珠就有一個好兒子,納蘭容若驚才豔豔,替他籠絡了多少文人漢臣的心,可惜也早早死了,但他還有納蘭揆敘、納蘭揆方兩個兒子。

揆敘在禮部當侍郎,之前與徐雲夢一般任過日講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讀,為天子近侍,現在在禮部不過熬資曆罷了,胤礽知道他很快就會被康熙賞識重用。揆方娶了康親王傑書的八格格,正式做了和碩額駙,又為納蘭明珠結了一門好親。

老大運道怎麽這樣好?胤礽歎氣。

除了赫舍裏氏,胤礽再沒了能信重的家族。他自小就知道,身為太子,他的婚事就是籌碼,不會有更多風花雪月的情愫了。有這樣清醒的認知,他將所有情愛給了阿婉,期望的太子妃是堅韌剛強,能與他並肩作戰、托付後背的袍澤。

他不怕太子妃有野心,甚至希望她不要困於內圍,有遠見有膽識。

卻沒想到這條路也被斬斷了希望。

胤礽提筆寫下“強幹弱枝”四個字,隨後又將寫了字的紙都燒了。

皇阿瑪不希望他長硬了翅膀,他唯有示弱。

要忍。

但胤礽也不想就這樣吃了這大虧,幾個兄弟一道指婚,唯有他的太子妃人選如此古怪,難保不會有人看出皇阿瑪在防備他這個太子,他也將被徹底推上風口浪尖。

而今晚康熙提前將他叫來密談,是為了安他的心,也是愧疚。

胤礽決定要利用這幾分愧疚,為阿婉謀一個側福晉之位!

或許皇阿瑪也很清楚吧?若是赫舍裏皇後還在世,絕不會同意他為自己兒子選漢軍旗出身、幾乎等同於家道中落的妻子。

莫說是他,若皇阿瑪給老五定個這樣的妻子,恐怕宜妃早拉著六妹妹、老九一起到乾清宮大哭特哭、大鬧特鬧來了。

誰讓他沒有額娘呢……

桌上的燈燭已經許久沒剪了,燈火昏暗,那豆大的燈芯在風中搖曳,將胤礽的臉照得忽明忽暗,胤礽擱下了筆,自嘲地笑了,隻能怪他生而不祥,克死了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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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太子走後,康熙又將這兩日等候複選的秀女名冊都看了一遍。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筆墨,就見康熙在“漢軍鑲藍旗”一冊上皺了眉頭。

“程世福之女?”康熙不悅地念叨出聲,“這是誰圈中的?”

“回萬歲爺的話,”梁九功連忙彎腰上前,飛快地看了一眼,他這幾日防著萬歲爺問話,早讓小太監將大選留牌子的所有秀女當時是什麽情狀都記了下來回稟,這時也是略回憶了半晌便回道,“八月十八那天隻有兩位秀女留牌記名,均是鈕祜祿貴妃娘娘做的主。”

康熙冷哼一聲,已看透了鈕祜祿氏的意圖,“她以為朕是個瞎子聾子不成?”

這話就說的很重了,梁九功連忙跪了下去,低頭不敢聽。

“鈕祜祿氏……”康熙提筆將那程家女的名字用鮮紅的朱砂重重劃去,聲音已隱隱透出怒氣,“心也養得越發大了。”鈕祜祿氏竟然想在保成身上下注,怎能不讓他心驚膽戰?

好一個鈕祜祿氏!

康熙眼神越發陰晴不定。

他沉著臉思忖片刻,隨後又挑出其他幾冊,一並除名幾個,交給梁九功,淡淡道:“拿去永壽宮給貴妃,她會明白怎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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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淳本殿。

胤礽寫完了五十張大字,心情也平複得差不多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何保忠在外頭跪下磕頭:“太子爺,幸不辱命,您之前交代的差事,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胤礽疲倦地揉了揉額角:“進來。”

何保忠麵色也不大好看,弓著腰遞上兩遝血淋淋的供詞。

“奴才把李側福晉進宮到現在五年的大小事情全查了個底朝天,內務府裏淩總管留下了不少得力的人,多審幾個,就有眉目了。”見胤礽垂眸看著手上的供詞,何保忠小心翼翼地說下去,“從林格格患病,到楊格格患桃花廯棄貓、王格格難產一幹事情均已水落石出,奴才還讓人尋到了宮女柳兒的下落……”

“柳兒是誰?”胤礽正好看到那名康柳兒的供詞。

“她原本是林格格的宮女,後來應當是被李側福晉收服了,又安排給楊格格伺候。”何保忠已經弄明白了所有前因後果,“後來楊格格沒了,她身邊所有宮女太監都打發回了內務府,柳兒也不例外。但奴才為了查楊格格的事兒,特意留心查了查她那些宮女太監的下落,發現其他人要不分去伺候別的主子,要不在內務府幹雜活,唯有柳兒一人順順當當出宮,還回了河南老家,買了田地宅子,招了個贅婿還生了個孩子,過得舒舒服服。”

“奴才就奇怪了,她出宮那會兒剛到歲數,怎麽也得幹到第二年滿了這二十五歲才合乎規矩啊?雖然給敬事房孝敬些銀子也能有這好事,但她哪有那麽多銀子啊?”何保忠滔滔不絕,講得忘乎所以,“所以奴才一下就抓住了這其中的關竅,肯定有人替她四處打點!這再順著挖下去,果然就挖到了李側福晉……”

“哦?那打點敬事房得花多少銀子?”胤礽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何保忠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回答:“這少說也得幾百兩呢……哎呦!”

他頭被硯台砸了。

完了,這說過頭了。何保忠顧不上疼,連忙跪下來瑟瑟發抖地請罪:“奴才……奴才可沒收過這麽多銀子……”

胤礽知道何保忠沒那麽大膽子,但太監裏私相授受、收受賄賂顯然已成了風氣。敬事房也歸內務府管轄,這根子還在淩普身上,他之前自個就帶頭貪,底下的人怎麽能不效仿!革職查辦打他二十大板都輕了!

“你接著說。”胤礽忍下怒氣,這些事他現今還管不了,皇阿瑪也不希望他去整頓內務府,因此他又將心神拉回現在的事情上。

就從那供詞上看,李氏比他想象中還要猖獗、陰狠!

“李側福晉將柳兒送出了宮,還給她一大筆安家銀子。那柳兒祖籍河南欒川縣人,奴才就派人去把她一家子都抓到京城看管了起來,沒費多少力氣,柳兒就招了。”何保忠說到這兒又有點心虛,連忙賭咒發誓,“奴才沒傷人命,就分開關著。柳兒一開始抵死不說,後來把她兒子提到她門前,她聽見幼子哭聲,便招了。”

胤礽抖了抖供詞:“這血哪來的?”

何保忠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雞血,用來嚇唬人的,審這個的時候就說那個受不住刑已經招了,審那個就說這個招了,其實奴才哪敢濫用私刑呀,借奴才十個八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呀,就這辦法好使……”

胤礽看不上他那副樣子,又把毛筆扔過去。

何保忠下意識捂著腦袋躲了一下。

“你還敢躲?”胤礽出離地憤怒了。

何保忠連忙回來跪好:“奴才不敢,勞太子爺再扔一次,奴才指定不躲!”

“……”胤礽十分無語,“那柳兒一家子呢?”

“還關著呢,”何保忠賠笑著膝行過來,“等爺吩咐。”

胤礽沉默了會,這事來得正好。他便將那供詞扔還給何保忠,站了起來:“你將柳兒親筆畫押的那份拿給李氏,她看了就明白了。若她聰明識時務,你就把柳兒放了,讓她回家去。若李氏還有別的不該有的念頭……”

話意未盡,但何保忠聽懂了,連忙道:“奴才明白。”

“你下去辦事吧,動作小點,我去後罩房睡了。”胤礽擺擺手,竟然奇異地不大生氣,或許是這個結果與他心中猜測的大差不離,又或許,他對李氏早已失望透頂,便也生不出旁的情緒來了。

他自顧自出門去,對何保忠吩咐道:“你事辦完了,明兒再來回,別驚著程格格。”

花喇立刻出現在屋外,亦步亦趨地跟在太子爺身邊,小心伺候著太子出去時,還回頭衝何保忠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把何保忠看得牙癢癢。

憑什麽他累死累活幹髒活,那花喇就天天陪太子爺泡茶啊!

不行,他不能讓花喇出這風頭,趕緊辦完事,他要奪回太子爺的心!!

何保忠氣得捏著那供詞,火速飆進了李側福晉的東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