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囈語

康熙在巴克什行宮中駐蹕之處題名為“清虛玉宇”, 整座殿宇位於整個行宮地勢最高的高崗雲山之上,可俯瞰四周重山飛翠,長城如龍。

清虛玉宇的建築結構別具一格, 正殿是圓形高閣, 四周聯通回廊,南麵還有配殿,整體是外方內圓的模樣。因此正殿十分寬闊, 造辦處妙用屏風、碧紗櫥將裏頭分割了好幾進,便於康熙日常起居。

當夜,康熙便歇在了一屏之隔的外間, 反倒把龍床讓給太子養病。

塞外天氣冷得早,月色都顯得孤高,好似天上寒泉傾落,觸手似冰。

周遭靜謐非常,連值夜的太監們偶爾走動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在這寂靜的夜裏, 康熙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望著長窗外頭高懸天際的月亮, 難得地開始檢討自己。

太子生了病, 這樣呼吸短促、蒼白地躺在床榻上時, 康熙揪心之餘,才忽然注意到,太子還是少年人的身量, 瞧著甚至有些單薄, 而平日裏那沉穩端肅的模樣褪去, 竟將他軀殼裏的脆弱都**出來了。

生病了,也下意識地喊阿瑪。

康熙默默歎氣, 他的太子……還是個半大孩子。

他總希望太子能與自己比肩,他八歲登基,十五六的時候都已擒完鼇拜了。他吃了許多苦,忍下許多常人無法忍耐的事,因此對太子也不肯放鬆,不免期望他能做得更好,他希望太子像他。

但太子似乎更像赫舍裏。

太子隻有兩三歲時,就格外黏他。哪怕要上朝,太子也常常鬧著要跟。於是很多時候,康熙在前頭,太子便在後殿與太監們玩耍,直到等他下了朝,才喜笑顏開邁著小短腿撲過來,他那時候總有很多的問題,比如為什麽鳥會飛啊,為什麽雲是白色的啊,為什麽皇阿瑪要上朝啊。

有時候某些臣子奏事奏得太久,太子在後頭等得煩了,小孩子的倔驢脾氣上來,誰也不要,就鬧著要他背,把周圍伺候的奴才們嚇得全都滾到地上磕頭,但康熙卻嘿笑著,望著太子那氣鼓鼓的模樣。

最後他真就這樣蹲下來,把太子背負在背上,一路聽著他的童言稚語,心裏滿滿當當都是暖軟的愛意,慢慢朝乾清宮走去。

那時候,他覺得他是大清的現在,而整個大清的未來亦在他背上。

等到太子漸漸長大,他也漸漸發現太子為人處世與他完全不像,莫名的失望好似種子深埋心中,在他每一次意識到這件事之時,冒芽抽條,生長得越發高大。

溫柔、長情、仁善、寬和,康熙不知道這對於一個君主而言是不是一件好事。但這些品質讓他在那麽多兄弟裏像顆金子般熠熠生輝,也讓康熙明白,太子的確不像他,他並非開拓之君,但他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守成之君。

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康熙突然就想通了。

所謂祖宗基業代代傳,有君主負責打江山,也該有君主負責守江山。

以往是他著相了,大清不需要第二個康熙,大清需要一個能團結滿漢各族、不斷革新的明君,他隻需要保證太子日後會成為這樣一個人就行了。

心結已了,康熙睡意襲來,心頭那株所謂名為失望的綠芽也被他連根拔起了。

淺眠了一會兒,康熙忽然被內間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吵醒,他連忙起身,裏間胤礽已被迫坐起身,正無力地倚靠在床架上,無法自控地咳個不停。

“保成?”康熙進來一探他額頭,又燒得滾燙,立即就要揚聲叫太醫,卻被斜旁裏一隻汗津津的手攔住了。

“皇阿瑪。”胤礽燒得神智不大清醒,他隻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那個夢,他好像不斷被那夢境困住,重複地聽著皇阿瑪對他的怒罵,重複地看著自己悲慘的結局,重複聽見阿婉中暑而死,他眼前被汗水模糊一片,隻能勉強看清皇阿瑪的輪廓,他便下意識緊緊攥住那片明黃色的衣角。

“皇阿瑪,我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您打我罵我,可別……別不要我……”

康熙一愣,心裏微微一酸,溫言道:“傻孩子,你這是病糊塗了,朕怎麽會不要你呢?”

“小時候字寫不好,您就一遍一遍地教我,我拉不開弓,您也一次次陪我練……現在……以後……您再教我……我會好好學的……”胤礽稀裏糊塗顛來倒去地說著,康熙沒聽明白,他卻又脫力地躺倒在**,康熙便起身給他掖好被子,俯身的時候,隻聽胤礽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您別放棄我。”

康熙怔了怔,幹脆就坐在床沿邊上一直陪伴他重新安睡,久久忘了動彈。

隔天起來,康熙便喚來梁九功:“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對太子不敬?”

梁九功也神色凝重,躬身稱是。

昨夜,太子迷糊中說的那些話,還是讓康熙難以忘懷,他不知是太子病中糊塗遭了夢魘,還是有什麽人在背後弄鬼?這事可大可小,他必須弄個清楚明白。

康熙一腔慈父之心全被胤礽那幾句阿瑪喚醒了,幾個阿哥奏請要來探病,都被康熙布置的加倍課業給打發了,通通拘在行宮裏寫作業去,不許他們出去胡鬧。

至於臣子就更不必說了,在事情還不明朗的情況下,他不能把太子的實際病情暴露在人前,儲君這個位置,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鬧得沸沸揚揚,甚至動搖國本,別說是突患急病了。

一大早,康熙雞鳴時分便起身,隨後先去院中打了半個時辰的布庫,簡單梳洗換衣,早膳還沒用,便召集太醫先查看胤礽的脈案,與太醫們共同商定藥方,他怕太醫們為了自個的腦袋不敢用猛藥,就拿些挑不出錯的藥方應付著,反倒耽擱了病程,於是自己細細推敲了幾遍,才叫李德全親自去盯著禦藥房抓藥。

康熙盯著胤礽吃下藥,又摸了摸他額頭,見不燒了才點頭:“朕平日裏讓你們騎馬射箭、勤學武藝,就是為了強健身子,可見你平日裏沒有懈怠,這身骨還算結實,你瞧,如今可退燒了吧?”

胤礽臉色還不大好,聽康熙這麽說,勉強笑了一下:“多虧有皇阿瑪教導。”

他醒了以後,隻喝了幾口米湯,因鼻塞咳嗽,這舌頭都嚐不出味兒了,更不願吃了。

胤礽懨懨地推開碗筷,心想,若是阿婉在,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做些好吃的,讓人舒服的菜式,讓他能吃下去。

阿婉她腦袋裏的諸多歪理,聽多了連他也入心了。

太醫們認為生了病首先要清腸胃、排出宿毒,而且食物大多寒涼溫熱相克,吃了上火也不好,吃了太寒也不好,幹脆不要吃最好。但阿婉的說法是,病了更要補充營養,否則生起病來怎麽抗得過去,隻管把你的五髒六腑當做兩軍對壘的戰場,正是抵禦外悔的關鍵時刻,若打仗連糧草都沒有,怎能凱旋呢?

如今他竟也深以為然。

但這些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因為皇阿瑪不會聽,他也是餓字決的信奉者。胤礽倚靠在**,康熙就坐在前頭寬大的桌案後頭處理政事,屋子裏十分安靜。

胤礽不由望著康熙的背影出神。

這樣如高山一般的人,漸漸與他夢見的那個年邁的帝王重合。

其實他的病灶在心裏,身子骨沒什麽事,因此發了一夜燒,第二日起來便退了,隻是喉嚨還發澀發癢,時不時便有咳意。

他已經從最初的驚惶中緩過來了。

之前第三回 做夢,那夢裏的場景已成了他一塊心病,隻是那回他總算轉圜了一半過來,心想著時日還長,又不知中途發生了什麽才叫他走上了絕路,想來上天還會有示警的,他該沉下心來,好好做這個太子,好好孝順皇阿瑪,別行差踏錯。

當時,他以為他的罪過是不孝,他日日反思自己是不是對皇阿瑪不夠關心,想法子當了好兒子,但這回這場夢卻將他所有幻想全都打碎了。

弑君謀逆,哈,這麽大的帽子,這世上大約尋不到比著更重的罪名了!胤礽倚在床頭,不禁嘲諷地想,這不是恰恰證明了他無罪麽?

要將他這個太子拉下馬,又尋不到別的過錯,便隻能挑起皇阿瑪對他的猜忌之心,再設一個讓皇阿瑪也不得不費了他的大罪,否則將立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廢了,怎麽向這天下人交代?

但胤礽最奇怪的是,為何夢中的他毫無還手之力!

就像被提前剪除了羽翼一般。

胤礽閉上眼,是了,連他最後都落得這樣的結局,赫舍裏氏隻會倒下更早,叔公恐怕也不在人世了吧?夢中的他麵對那咄咄逼人的老大說了一句“你們說我與索額圖相謀大事”,這罪名落在他身上尚且鐐銬加身,又妄論叔公……

原來如此……這樣步步為營、環環相扣,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也不是莽撞愚蠢的老大一個人能辦到的,牆倒眾人推,除了老大、明珠與納喇氏,一定還有其他人,他要想盡辦法把這“眾人”找出來!

胤礽又睜開了眼,憔悴的病容下襯得他眼眸亮得可怕。

他自己便罷了,他早也知道了自個將來不如意,可……為何阿婉要陪著他受苦,還送了命……這比一切都叫他更痛、更悔!

到了此時此刻,他心底還有種古怪的感覺盤桓在心底——這夢中之事,究竟是對還未發生的事務曉諭警示,還是夢裏種種是已經……已經發生過了的事?

那究竟是二十年後的他,還是他含冤而死的前世輪回?

或許真是上輩子的事,隻是那時他們吃盡了苦頭,連老太爺都看不過去了,這才讓他們又回到相識之初與一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

老薩滿常說,人有浮魂,它趁人熟睡時便會離體而去,可以飄**到很遠的地方,人做夢就是浮魂外遊的結果。

人還有轉世魂,能夠創造來生。

胤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情狀,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放任自流,若隻有他自個便罷了,可還有阿婉啊!

說實在的,他真是不願再去回憶那夢中的一切,可為了能提前防備著,能挽留阿婉的性命,在康熙出去召見臣工後,他還是閉著眼睛一點一點地琢磨。

這回夢裏的言辭之間,他慢慢梳理出了被人捉住的那幾個把柄:

一是毆打王公大臣,但不知為了什麽緣由,又打的哪一位?若說是老大毆打王公大臣,還不讓他那麽驚訝,但這罪名扣在他頭上,他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要處置人何必親自動手?想必這裏頭一定有什麽事兒叫人利用,他這才鑽了圈套。

二是指使淩普私吞蒙古貢馬,他用得著為了幾匹蒙古馬指使淩普私吞?什麽時候開始他這個太子過得這麽次了?皇阿瑪為何讓淩普任內務府總管,還不是為了他吃喝用度都不用受製於人,更為了防著有人利用內務府七司三院窺伺東宮、暗算東宮,這全是皇阿瑪為了他的安全著想的!蒙古貢馬哪一年皇阿瑪不緊著讓他挑?幾匹馬他還看不上眼,又何必私吞?這罪名怎麽也有股濃濃的他那個好大哥的味兒?論愛馬的程度,他才是那個年年都從外公索爾和那頭弄禦馬來騎的人吧!

不過,蒼蠅不叮無縫蛋,這話裏話外,隻怕他這奶公淩普平素貪得過了頭,等他好了立刻就安排人好好查訪!

三便是與索額圖相謀大事,這罪名想必與夢中的胤褆所提到的半夜窺視禦帳這件事有關係,否則他不會拿著這個話就斷定他有謀逆之心。隻是唯獨這件事,胤礽一點也不心虛,他一百個相信自己不論如今將來,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心思。他是在康熙膝頭長大的,當年圍獵遇虎,康熙一下就擋在了小小的他身前,半點猶疑也沒有,他是他的阿瑪,這絕不會變,他哪怕殺了自個,也不會做那沒人倫的事。

但叔公……他那暴躁性子胤礽也不大放心,回去以後也得留心才是。但胤礽揣測這罪名不實的可能性更高,赫舍裏氏是他最親近的母族,隻要安安生生等他登基就好了,何必按耐不住要謀逆?有康莊大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以上這些過錯,有的捕風捉影,有的模糊其詞,連他這般細想想就能想出其中破綻,可為何皇阿瑪卻不曾懷疑?

究竟發生了什麽,讓皇阿瑪連他也不信了?他敏銳地意識到,不管什麽罪過,唯有皇阿瑪對他的態度才是關鍵所在。

聖心難測。

胤礽苦笑著,他以往多少沒將這幾個字放在心上,他可是大清唯一的皇太子,是皇阿瑪唯一親自養大的嫡子,那些古往今來不得善終的前朝太子,又怎能與他相比?他會做得很好,會讓皇阿瑪滿意驕傲的。

可經曆了那麽多事,他也明白這都是癡人說夢了。他多少次期望與皇阿瑪還能如以前一般有純粹的父子之情,但這兩次夢境都將他這些傻念頭狠狠敲碎了。

皇阿瑪對他有父子之情,但這骨肉親情仍抵不過手中權柄,猛虎身側豈容他人酣睡?便是親手養大的孩子也不例外。

胤礽認清了這一點,雖然心底悲涼一片,卻不再迷惘了。

阿婉的夢擦亮了他自欺欺人的眼睛。

是啊,還有阿婉……她如今便十分苦夏貪涼,今年夏天是日日用冰的,那冰鑒一個屋裏擺三四個也有,否則夜裏都睡不著覺,可往後她為了陪他竟這樣受苦!

胤礽眼眶又酸了。

他沒遇著阿婉之前,從不愛掉淚,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願意生生忍著、挺著,實在是死要麵子之極。可與她相識以後,他就變得心腸更軟更棉了,什麽麵子裏子,哪有她的安危重要?

想到這裏,他真想摟著她、蹭蹭她的臉頰,再聽她說說話。

但他病好之前,康熙是不會放人的。而且她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也省得過了病氣給她,頂好還是不見麵了。

胤礽從床褥子底下抽出那根汗巾子,捏在手裏摩挲了一會兒,又壓在枕下。

這條汗巾曾經在某些無法言訴的時候係在他眼睛上,又有著阿婉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當時頭腦燒得冒煙,一時想不起別的,便讓何保忠去取來,當然,他也沒想到這東西曾被用來裹胸……

如今想了阿婉,卻也不大好意思光天化日拿出來,汗巾子這物件總不好輕易示人的,因此他每每夜裏睡覺,才悄悄攥在手心裏。

倒也奇怪,他自此能睡得安穩些了。

胤礽在康熙屋裏足足養了四五日,總算藥到病除,今兒起來自覺精神飽滿,手腳也有力了,隻剩下一點咳嗽,已然不礙事。

在巴克什行宮耽擱了的時日已經太長,見胤礽能行走自如,一頓能進兩個餑餑,康熙便挾了一筷子茄汁雞絲擱在他碗裏,笑著問道:“朕預備吃了早膳就啟程,你身子可好全了?能不能頂得住?”

胤礽連忙站起來,向前一步跪在康熙跟前,道:“回皇阿瑪的話!兒子已大好了,就是騎一日馬都使得,這幾日讓皇阿瑪為兒子擔心,是兒子不孝。”

“和自己阿瑪生分什麽?坐著!”康熙擺擺手讓他起來坐下,繼續說道,“騎馬便省了,仔細再招了風,那可不是玩的。你就陪著朕坐馬車,咱倆父子在車裏下下棋。”

胤礽自然應是,心裏也有些受寵若驚,他這一病倒病得好:皇阿瑪也不知多少年都沒用這樣和氣、寬容的口氣同他說話了。

大多時候,康熙一般說的應該是:“騎馬便省了,你就陪著朕坐馬車,朕再出幾道題考考你。”

既然要啟程,康熙自個也有不少要忙的。他叫了幾個都統、總兵,定下了具體時辰和沿路的兵防,除了前頭探路的哨馬、斷路的親衛,康熙還從柳林營裏抽調了幾十個好手,偽裝成百姓、商旅或是乞丐,混在人群裏遠遠跟著,如此聖駕安危才得以保障。

胤礽見這兒暫且用不上他,便和康熙告假回去收拾東西,實則是想見見阿婉,也不知她在做什麽呢?也不知他不在的這幾日,阿婉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他不在她身邊,她可別瘦了。

胤礽自個想得越發緊迫,隻想立刻生出一雙翅膀來飛到她麵前,讓她別為了他黯然銷魂,消得人憔悴。

康熙早看穿了,倒沒說什麽,畢竟那程氏還懷著孩子,太子有些惦記也是常理,一揮手,就算知道了。

胤礽帶上跟著他喝米湯瘦了小半圈但還有一百九十八斤的何保忠一步趕成兩步走,走得飛快。

今兒有幾絲雨點,卻綿軟纖細如塵煙,飄飄渺渺如輕紗,還未墜地便化在風裏,染得天地間一片朦朧之美。胤礽便是在這樣猶如仙境一般的天氣裏,臆想著阿婉得了消息在殿門前翹首以盼的模樣。

不,還是不讓門上通傳了,他這般悄悄地回來,定能瞧見她驚喜萬分的模樣!

他住的殿宇離康熙的清虛玉宇並不遠,穿過一條回廊再下雲山便到了。

胤礽滿懷期待,推開了房門。

率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隻燒著猩紅火炭的爐子,爐子上頭是一隻大砂鍋。

濃鬱的香辣氣息在他推開門的一瞬間撲鼻而來,進而席卷全身。

程婉蘊正懸在半空中準備夾肉的手微微一頓,扭頭望去,呆住了。

她筷子正下方,是滾沸的雞公煲。

胤礽也呆了。

這和他想的好像不大一樣。

“二爺回來啦?”程婉蘊略微有點心虛,還是很有眼色地站起來麻溜地把人攙進來,“您現在能吃辣了麽?這雞做得可好吃了!”

太子生病,她卻躲在屋子裏大吃特吃,的確有些薄情哦?但她一不懂醫術,二不敢去清虛玉宇見太子,那好像就隻有好吃好喝把自己照顧好了……

胤礽呆滯過後便笑了。

看見她一如既往開開心心,他也生不出什麽氣來,被她摁在凳子上,便也下意識地拿起了筷子。

一筷子下去又辣又香,辣得他剛好的喉嚨都有些疼了,但卻很過癮,這菜有點像之前程婉蘊做過的黃燜雞,但又十分不一樣。

被打碎的辛辣香料完全滲進了雞肉中,入口後便回味無窮,關鍵是雞肉還又嫩又滑,裏頭還有洋蔥、腐竹、玉米及各類時鮮青菜,尤其是腐竹,吸飽濃鬱湯汁以後,就變得截然不同了,又軟又香。

最讓人欲罷不能的是,雞肉吃完以後,程婉蘊叫人拿炭來,將砂鍋繼續加熱,然後把已經泡開的粉絲加進砂鍋裏,用裏頭剩下的湯汁燙熟。

那一碗入味徹底的粉絲,讓胤礽素了四五天的胃口猛然活了過來,吃完便滿足地躺在暖炕上不動彈了。

程婉蘊也是,實在太飽,也挪到太子爺身邊躺下,兩人齊齊長長地喟歎了一聲。

胤礽便替她輕輕揉肚子:“你怎麽吃得多,卻沒怎麽胖呢?”

“有胖了一點點。”程家人大概都是不易胖體質的,程世福高瘦,她和幾個弟妹也都是修長的類型,不過懷孕了以後她臉上的肉稍微多了一些,以前尖尖的下巴如今圓潤了不少,但她四肢依然纖細。

今日她發覺自己的肚子比之前大了好些,但要脫了衣裳才瞧得出來,套在麻袋一般寬大的旗裝裏,還是壓根看不出有了身子。

胤礽經過王格格難產那件事以後,也覺著還是別那麽胖好,便點點頭:“你要聽官嬤嬤的話,她對女子生產這事沒有不清楚的,若是叫你別吃多,你也要克製。”

程婉蘊當然知道輕重,小命重要,便乖巧點頭。

胤礽也隻回來陪了她一會兒,兩人相擁著睡了一小會兒,很快就要啟程了,他又往康熙的馬車方向趕去。

但見過阿婉又吃了頓飽飯,抱著阿婉睡了半個時辰,他舒坦多了。這半個時辰的覺倒比他在龍**睡得這四五日加起來還要好。

他出了行宮,先交代額楚:“接下來你不必再跟著我,先悄悄回京,去查查淩家在外頭有沒有什麽不法事?小到偷雞摸狗,大到謀財害命,隻要查到的,通通都記起來報我!記著,不許漏出一點行跡!你可明白?”

額楚心中驚懼,淩家?不由躊躇問了個傻話:“爺,那淩總管也要查嗎……”

胤礽冷聲問:“淩普難不成不是淩家人?”

額楚忙請罪:“奴才愚笨。”

“去吧。”胤礽淡淡道,“辦砸差事你也不必回來了。”

額楚立刻滿頭冷汗跪下去,朗聲道:“奴才即刻啟程,一定辦好。”

安排好了額楚的差事,胤礽心頭微鬆,沿著已排成長龍的車馬走到前頭,正好遇見打馬過來的老四老五。

胤禛先下馬請安,開口關心:“二哥可好了?”

胤礽笑了笑:“一點小病,讓你們白擔心了。”

胤祺也下馬過來關心了幾句,然後躊躇了一會兒,小聲挨著胤礽說:“二哥,我家格格劉氏……”

他吞吞吐吐把劉格格想找程婉蘊玩的事說了,說完臉都紅了。這幾日實在被劉格格纏得沒法子,他今兒要不跟二哥問個明白,他晚上回去指定要被她揪耳朵。

胤礽還以為什麽大事,之前一起在麋鹿園烤肉,他就聽何保忠說了,對女眷那一桌發生的事兒了然於心。

老五這人性子憨厚沒什麽壞心眼,最重要的是他心裏明白,不是那種讓女人擺弄的糊塗人,若是大福晉,他一定會婉拒了。

於是他點頭笑了笑:“隻管去吧,兩人能在路上作伴,是好事。”

胤禛聽了便也道:“那我讓宋氏也過去,正好一塊兒說說話,也幫著二哥照顧照顧肚子裏的小阿哥。”

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老四老五他都一樣信得過,便都準了。

說完便和兩個弟弟分別,上了康熙的馬車。

康熙正在擺弄棋盤,見他過來便招手:“保成,不要多禮了,過來坐,咱們爺倆多久沒下過棋了?手可生疏了?”

胤礽如今麵對康熙不免打起十二分小心,還是行了禮才坐下,幫著康熙擺棋子時隻是跟著微笑道:“皇阿瑪國事繁忙,今兒能抽出空來指點兒子下棋已是不易,兒子心裏高興還來不及呢。”

至於是多久沒有一塊兒下棋了,回想起來似乎自打他進上書房念書就少了,這兩年更是一回也沒有,但這話說出來就有種怨怪的味道,因此胤礽避而不談。

“那今兒朕與你下個痛快!”

胤礽在康熙那當二十四孝好兒子,下棋也琢磨著要怎麽才輸得漂亮,十分傷腦筋。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程婉蘊這頭就十分自在,趁著胤礽不在,坐在馬車裏肆意妄為偷吃零食呢。

吃著就聽青杏在外頭回稟:“格格,劉格格、宋格格過來瞧您了。”

門簾子被人從外頭掀起來,露出了劉格格那明媚燦爛的笑臉,和後頭略有些局促不安的宋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