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太熟

翌日是禮拜天,許心瞳早上起來去樓下跑了一圈,回來時累得滿頭大汗。

她一邊用新買的毛巾擦著額頭的汗,一邊去倒水喝。

一隻手從旁邊端著水杯過來。

“謝謝。”她連忙接過,喝了一口,回頭才發現是傅聞舟。

他身上穿著很居家的米色毛衣,容色淡靜,唇角含笑:“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許心瞳的臉紅了。

她平時禮拜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來的。

有一次她禮拜天要去考試,差點就遲到了,情緒上來,當即就遷怒到傅聞舟身上:“你起這麽早,就能不能叫我一下嗎?”

傅聞舟當時靠坐在沙發裏看財報,聞言抬眸朝她望來。

清清冷冷無甚情緒的一眼,許心瞳當即就清醒了。

她懷疑自己當時喝大了,竟然敢這麽“沒大沒小”。隻怪她在家裏橫慣了,一時沒注意就原形畢露了。

她連忙補救,跟隻小鵪鶉似的輕聲說:“我的意思是,您下次不用照顧我的情緒,睡懶覺是一種陋習,您可以直接無情又冷酷地叫醒我。”

就差把“我不是一朵嬌花,請大力地鞭策我吧”寫在臉上了。

傅聞舟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也想,隻是,你的脾氣不太好,我喊你你還發火,跟隻小狗似的閉著眼睛拚命蹬後腿,嘴裏哼唧個不停。”

許心瞳難以置信又麵皮發緊:“……真的假的啊?”

“不信?”他極淡地攏了下眉,人畜無害地笑道,“那我下次用手機給你拍下來。”

“不不不,不用了,我信!”

思緒拉回,許心瞳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鍛煉身體。”

她沒好意思說減肥。

見他的目光望過來,小心翼翼地深呼吸,收了收肚子。

因為是去鍛煉,她身上穿的這件運動衣有點緊身,一不小心就有暴露小肚子的風險。

傅聞舟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沒說破:“收拾一下,午飯去家裏吃。”

“好的。”許心瞳乖巧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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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許心瞳一開始沒有想過要跟傅聞舟結婚。

傅聞舟的結婚對象也不是她。

據說在跟她相親之前,他還見了另外幾位女士,不是投行女高管就是哪家千金,非富即貴,個個甩她八條街,可他偏偏挑中了她。

他家裏催得急,他今年已經三十有二,確實也到了需要成家立業的年紀。

而且像他這樣知名的企業家,已婚顧家的形象也有利於公司的穩定發展。於是,他就在幾個相親對象中挑了一個,然後挑中了她。

梁思思覺得不可思議,有一次盯著她上下打量:“他看中你什麽了啊?”

許心瞳:“……我也沒那麽差勁吧?至少……”她絞盡腦汁想了老半晌,幹巴巴地說,“我聽話啊。”說完後豁然開朗。

也許傅聞舟看中的就是她這點優點呢。

據說他之前有個相親對象,對他一見鍾情作天作地,三天兩頭地給他打電話,他不接還去找他爺爺哭訴,他可能是PTSD了。

相處了一段時間,許心瞳也發現,傅聞舟是個很注重個人隱私、不喜歡跟人太過靠近的人。

不遠不近、彬彬有禮的界限感,大抵是他最喜歡的那種相處狀態。

這一點,兩人可以算是一拍即合。

至少,她也不喜歡有個人一直在旁邊指手畫腳地指揮她。

她媽那段時間也天天逼著她去相親,加上那天被陸卓給刺激了,她頭腦一熱就和他去領證了。太快了,她到現在其實都有些沒法適應。

不過,既然結婚了那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陪他回家看家人這種事情,她不可能不去的。

中午,許心瞳換了身稍微莊重一點的衣服就和他出門了。

其實之前許心瞳見過他父親,還有他小姨。

至於他媽媽……據說在加拿大。

傅聞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分居了,雖然出於利益考量,名義上還維持著婚姻關係,其實早就各過各的了。

他跟他媽媽的關係應該不太好,不然不至於兒子結婚都不回國吧?

許心瞳心道,但也沒敢問。

一個多小時後,車停在了一座四合院門前。

許心瞳下來,站在柵欄前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發現傅聞舟正望著她:“害怕?”

許心瞳搖搖頭:“還好。”

手忽然被他握住了。

許心瞳愣在那裏,完全傻掉了。

傅聞舟的手很修長,骨節硬朗而有力量,握筆的地方有一層薄薄的繭子。

掌心很寬,襯得她的手格外綿軟而小巧玲瓏。

這種不屬於她自己的皮膚熱度一瞬間燙到了她,她下意識地想要收回。

“別動。”傅聞舟淡聲道,“我們這麽生分地進去,會很奇怪的。”

許心瞳一想——好像也是。

漸漸放棄了掙紮,任由他牽著進了門。

傅聞舟的父親年過五旬,鬢發有些斑白,但身材非常健朗,整個人也很精神,就是看上去有些冷漠威嚴。

傅爺爺和傅奶奶倒是很和藹,餐桌上一直在跟他們說話,問東問西。

飯桌上,傅父偶爾開腔跟傅聞舟說話也是工作上的事情,許心瞳不太聽得懂,感覺挺高深的,聽了會兒就沒興趣了,專注手邊的吃食。

看到傅奶奶一直在夾她這邊的酥餅,她將小碟子和她那邊的一盤菜交換了一下:“您吃這個。”

傅父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但也沒說什麽。

傅奶奶卻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直誇她有孝心。

許心瞳當時挺高興的,可事後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冒失了。這樣是不是很沒有禮貌啊?

洗完澡坐在**時,她還在想這件事。

門“吱呀”一聲開了。

許心瞳抬頭,是傅聞舟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了。

“怎麽了?”見她眼巴巴望著自己,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傅聞舟忍不住笑了笑。

許心瞳抿了抿唇,到底還是跟他說了:“我剛剛的行為,是不是很不好啊?”

“你是指……”

她把換菜的事情跟他說了,語氣還有點懺悔的味道。

傅聞舟聞言就笑了:“小事,你看,奶奶那麽高興呢。”

“真的嗎?那你爸呢……”

“不用管他。”

他的語氣太淡了,是真的毫不在意。

許心瞳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

他跟他爸的關係,好像也並不怎麽樣。細想一下,剛剛餐桌上兩人更像是合作夥伴、同事,哪裏像是父子?

許心瞳也不好多問,當做不懂地略過了。

“很晚了,睡吧。”傅聞舟道,抬手徑直關了燈。

許心瞳猶豫了會兒還是躺了上去。

躺上去之後才發現這床有點兒窄,她在上麵稍稍翻個身就和傅聞舟挨到了一起。

他身上的體溫很高,她隨手一摸就摸到了堅硬的腹肌。

許心瞳手忙腳亂地往後退:“對不起!”

傅聞舟沒答,耳邊傳來低笑聲。

許心瞳臉上的紅暈已經傳染到了耳根,好在黑暗裏看不真切。

她隨便找著話題,試圖驅散這種尷尬感:“這床怎麽這麽小啊?”

“是沒有家裏的大,將就一下吧。”

將就……什麽?

許心瞳覺得這話題進展不對勁啊。

傅聞舟不逗她了:“這是我以前的床,單人床當然沒有雙人床大了。”

許心瞳“嗯”了一聲,更加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兩個不熟的人靠這麽近挨在一起睡覺,真的挺奇怪的。

她身體都有些僵硬,在那邊一動不動。

傅聞舟本來也有些尷尬,但見她這麽窘迫的樣子,他反而不尷尬了:“睡不著的話,我帶你出去玩。”

“啊?”許心瞳都沒有反應過來。

幾分鍾後,裹得嚴嚴實實的她站在露台的木梯子下麵發呆。

抬頭望去,傅聞舟站在高處,彎腰朝她遞來手:“愣著幹嘛?上來。”

許心瞳本能地聽從他的話,將自己的小手納入他的掌心。

屋頂的風景很好,居高臨下,一覽眾山小。

遠處是後海風光,酒吧林立,暗夜裏也有霓虹依稀閃爍,更遠的地方燈光卻逐漸暗淡了,應該是居民區。

許心瞳沒有上過屋頂,尤其是這種斜頂,多少有些拘束。

她抓緊了他給她披在肩上的那件外套,小心翼翼地挨著他,聲音都不覺軟成了水:“傅聞舟,我們要不還是下去吧?這麽高,要是摔下去的話……”

她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覺得叫120都來不及搶救的,腿肚子很不爭氣地開始打顫。

他好笑地回頭看她:“你能有點兒出息嗎?”

傅聞舟是個很淡泊的人,說得難聽點,那就是冷血。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無關緊要的記憶,他一般很少記得。

但在這一刻,他莫名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個小豆丁——一個總拖著鼻涕、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皮膚很白,眼睛很大,胖乎乎的,手臂跟蓮藕一樣一節一節的。

她喜歡吃甜食,她媽就經常騙她,說吃多了甜食會禿頭,她就會下意識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摸摸頭發,堅定地表示她不吃了,說,瞳瞳不要禿頭。

可這種誓言一般堅持不了兩天。

等他下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在吃甜食,不是抓著一根棉花糖在舔,就是捧著一袋子爆米花,小手不停往裏麵掏個不停。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愛吃甜食的女孩子。

深藏在心底的記憶,忽然被揭開了一角,露出埋在往昔深處的一點甜。

猝不及防,不可思議。

見他良久沒有說話,許心瞳忍不住側頭望來。

傅聞舟似乎是在想事情,修長的雙腿隨意地岔開,望著遠處闌珊的燈火。

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許心瞳覺得今夜的他看上去有些難以言喻的落寞與孤獨。

她很難用言語來形容這種感覺。

可能是夜晚模糊了邊界,許心瞳忍不住開口:“你跟你爸爸的關係好像很一般?”

“怎麽看出來的?”他回眸,不答反問,深邃的眸子如一泓深井。

可他的語調又是隨和的,叫人難以捉摸。

許心瞳暗搓搓地打量著他,躑躅開口:“直覺。”

“直覺?”

她堅定地點頭:“就是直覺。”

傅聞舟笑了,好整以暇:“小丫頭片子的直覺。”

許心瞳覺得他在看不起她呢,也有點不開心地說:“小丫頭片子也有正確的直覺!就像大老板也有不敢吐露的事情一樣!”

傅聞舟微怔,老半晌都沒有說話。

他直直的目光看得許心瞳心跳個不停,後知後覺的,也覺得自己造次。

她怎麽有膽子的?

她垂下頭,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小小聲道:“有點困了呀,我可以回去嗎?”說著就要往回走。

斜刺裏伸過來一條長腿,直接堵住了她的去路。

繼而是傅聞舟冰冷而低沉的嗓音:“去哪兒?”

許心瞳快哭出來了,雙手合十地告饒:“傅老板,傅老大,我錯了!我不該口不擇言!”

傅聞舟拍拍身邊的位置:“坐下。”

許心瞳沒動。

“許心瞳。”他幽幽地重複了一遍,語氣很淡,卻透著不容置疑。

許心瞳兩腿一軟,當即很沒骨氣地坐了下來。

夜風有些涼,她抓了抓身上的外套。外套上好像還殘留著傅聞舟身上的體溫,溫暖地包裹著她,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不過,壓迫感並存。

他到底不是個能讓人在他麵前自若的人。

不知怎麽,她就想起白日裏那個老管家偷偷跟她說的話:

“阿舟小時候走丟過,跟他養父母在一個小鎮上長大的,後來他養父母車禍過世才被找回來。”

許心瞳老半晌都說不出話。

她似乎能理解了,為什麽傅聞舟跟他爸的關係這麽冷淡了。

也不是那種互相敵視,就是格格不入的那種冷淡。

好像兩個陌生人。

傅聞舟性格強硬,不甘屈居於他人之下,他父親……似乎也是這種人,兩人交流時隱隱暗藏機鋒,甚至有針鋒相對的苗頭。

如果從小生活在一起,還會因天生的父子上下關係而衝淡緩和些,偏偏兩人間有相隔十幾年的陌生感。

反而加劇了這種矛盾。

她也能理解了,為什麽傅聞舟給人的感覺那麽矛盾,既待人隨和彬彬有禮又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離感。

也許他在商場上縱橫捭闔所向披靡,可在情感上,似乎並不是一個多麽富有的人。

許心瞳踢了踢腳,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