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熟了嗎

這不是許心瞳第一次來見周振遠, 隻是,兩次的心境截然不同。

之前來的那次,她是忐忑中帶著幾分好奇的, 這一次,警惕和防備多於其他, 進門時也沒有到處亂看。

“害怕?”跨進院門時, 周凜回頭看她,眸底噙著淺淺笑意。

周凜自然是好看的,他的好看甚至可以模糊性別,如果不是眉宇間那股目空一切的鎮定氣度, 恐怕機關裏沒誰會把他放在眼裏。

畢竟, 這個年紀能坐上這個位置, 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但他長得太俊俏,如果沒有壓倒旁人的氣勢, 很難震懾住別人。

那會兒他們關係還好的時候, 許心瞳對他說, 周凜哥哥, 你要不要把你眼角的這顆淚痣去點掉,看著妖裏妖氣的,你以後不是要從政嗎。

周凜就說,他媽媽眼角也有這麽一顆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不好隨便點掉。

而且他不覺得他長得有什麽問題,以貌取人是最愚蠢的。

後來他的仕途也確實沒有因為長相受限,師從H大財經學院院士、科學院某經濟研究所所長, 加上家世背景,一直如魚得水, 所向披靡。

他是讀書人,笑起來也是溫文爾雅的,隻是,看久了就覺得有點發怵。

許心瞳真不喜歡他用那種目光看著他,不搭理他。

他也不在意,給她引路,帶她穿過中庭,給她介紹這地方:“這是我姥姥留下的院子,我爸平時不住這兒,你如果搬過來的話,他大概會給你在大院裏尋個住處吧。當然,你要是想住這一帶也行,我姥姥還有別的院子。”

許心瞳沒吭聲,寸土寸金的地段,上千萬的四合院,在他嘴裏好像是路邊隨手扒拉就一堆的土胚房似的。

“誰說我要搬過來?”

“這地方不好?不比你住的那小破樓強多了?”他爸是誰?軍方背景出身,早年在財政部任職,商政兩界都很有人脈,誰不想當他女兒?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她還不稀罕?

“你搬過來,我天天帶你去後海兜風,我姥姥在那邊還有很多院子和小洋樓,你隨便挑,挑喜歡的住。”他眉眼溫柔。

“……你是太缺妹妹,想要個妹妹想瘋了嗎?”許心瞳覺得他有病。

周凜隻是笑笑,也不在意她的譏諷。

許心瞳還以為周凜要帶她去屋子裏呢,結果兜了一圈進了後門的一個小院落。

迎麵走來一個中年人,一身綠,看肩章,是個大/校,滿麵紅光,走路帶風,看到周凜就笑了:“怎麽才來?你爸都等一小時了。”

周凜喊一聲“裘叔”,給他介紹許心瞳:“這是瞳瞳,我跟您說過的。”

裘興國把目光投到許心瞳身上時,不覺怔了下,那種眼神看得許心瞳都不自在了,不確定自己臉上是不是有花。

“這是裘叔。”周凜在她後麵推了她一把。

許心瞳瞪了他一眼,當然不可能這麽喊人,她隻是不冷不熱地喊了聲“裘先生”。

裘興國也不在意:“快過去吧,別讓你爸等太久。他這些年的脾氣是好了很多,但不代表沒脾氣。”

周凜苦笑,推著許心瞳的後背把她往裏趕。

跟趕鴨子似的。

許心瞳是真煩他,幹脆走快了幾步撇下他。

在見到周振遠之前,許心瞳在心裏轉過很多念頭,也想過自己會用什麽態度來麵對他。

想的更多的一種是惡語相向。

但是,等她真的見到這個人時,又覺得自己好像被戳破了的氣球,什麽難聽的話也說不出來。

周振遠彎著腰在給一池子魚喂糧,身上穿著一件很普通的圓領毛衣,乍一看,並不像什麽鼎鼎厲害的人物,可當他望過來時,哪怕是溫和微笑著的,也讓人不敢跟他對視。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氣質,和周凜的鋒利凜冽不同,更加內斂,甚至有些書生氣。

可那雙眸光精湛的眸子隨意投來一瞥時,你一顆心就會忍不住提起來。

許心瞳直覺他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心裏那根弦下意識緊繃起來。

“來了?”周振遠隨和地笑了笑,似乎壓根沒看到她眼中的警惕,指了指旁邊的石桌子,“坐。”

又吩咐人去泡茶。

“我去吧。”周凜笑著說。

甭管在外麵多麽人五人六的公子哥兒,在他爸麵前倒是一副順從乖覺的樣子。

許心瞳在心裏吐槽,更加堅定了自己之前的直覺。

她猶豫了會兒,才到石桌對麵坐下。

周振遠在下棋,執的是黑子,在指尖偶爾轉一下,倒是悠然自得。

許心瞳本來提著一顆心,見他不主動開口,心裏就有些煩了,加上她不是個坐得住的性子,目光就轉移到棋盤上。

這棋下得挺精妙的,周振遠執的是黑子,白子不知道是誰下的,將他處處卡死,角落裏一條長龍都無法脫困。

“會下棋嗎?”這是見麵以來周振遠跟她說的第二句話。

“會一點。”許心瞳摸不準他的意圖,心裏更加沒底。

約莫是她板著臉的樣子很好笑,周振遠溫和道:“你不用這麽苦大仇深的,我沒什麽惡意。我們之前也見過一次的,小同誌。”

許心瞳狐疑地看著他,沒吭聲。

之後他就不搭理她了,自顧自下著棋。

許心瞳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熬了會兒就主動跟他搭話:“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情?”

她倒寧願他直接說出她的意圖。

她可不信他這樣的人物有這個閑工夫請她喝茶。

許心瞳心裏繁亂,不免就落了下風。

“你媽媽呢,這些年過得好嗎?”過了有一會兒,他才像是想到要說什麽似的,笑著問她。

“挺好的,徐女士吃得好穿得好有錢有顏還養了好多小奶狗。”說完後麵幾句,她看他一眼,想看看他是什麽反應。

周振遠卻隻是笑笑,渾不在意的樣子。

許心瞳感覺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很。

果然,不能跟這號人比定力。

不過,她其實也不像沒見麵以前那麽討厭這個人了。至少,他沒一開口就說什麽讓她抵觸的話,也沒要她叫他爸之類的。

沒有她想象中討人厭的“爹味”。

不過,也就是沒那麽令人討厭罷了,許心瞳心道。

“陪我下一盤?”他後來提議。

許心瞳猶豫著,還是答應了。

沒下之前覺得這也沒什麽難的,她圍棋還是有點造詣的,而周振遠的棋藝看著似乎很一般,不然也不會被白子困成那樣。但是,下了之後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他的棋藝確實算不上精妙,但是步步為營,大局觀很強,情緒又很穩定,越下越覺得浩如煙海,好像永遠沒有窮盡的一天。

許心瞳下了會兒就不免有些心浮氣躁,輸了半子後就**,直至慘敗。

“心理素質不太行。”他一麵收起棋子,一麵淡笑著評價。

許心瞳有心想要反駁兩句,又覺得沒什麽好反駁的,索性閉上了嘴巴。

周凜回來了,給他們沏上茶,又說:“爸跟妹妹下了幾盤?”

許心瞳多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麽能叫得出口的。

她有認他這個哥哥嗎?

周振遠隨意跟他聊了兩句,後來裘興國過來,周振遠吩咐了兩句就離開了。

“走吧,我帶你四處逛逛。”周凜說。

許心瞳還沒反應過來,這一次的會麵就這樣簡單地結束了。

她更摸不準這對父子的意圖,心裏沒底的時候,其餘情緒似乎也發泄不出來了。

跟著周凜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她心裏的疑惑更甚。

“什麽感想?”轉了約有十分鍾,周凜回頭問她。

今天來得匆忙,他穿的還是單位出來那身淺藍色的製式上衣,肩寬窄腰,襯衣下擺齊整地收入皮帶裏,側身跟她說話的時候,略微傾身朝向她,修長的手很自然地垂在身側。

端的是衣冠楚楚,韻韻風流。

許心瞳看不得他的笑臉,越是漂亮,越覺得格外刺眼。

許心瞳是不想跟他說話的,說話無非吵架,可真要吵,她也吵不過她。

而且,人的劣根性就在於一旦覺得別人對你好,就很難不管不顧地翻臉,尤其是捆綁上一層血緣的枷鎖後。

盡管她不願意相信許同笙是那樣的人,可周凜也不是信口開河的人,而且他性情高傲,應該也不屑於汙蔑別人。

這就難解。

許心瞳不想跟他和解,但也提不起底氣站在製高點懟他,隻能冷著臉保持沉默。

“喜歡這兒嗎?”周凜好像看不到她冷漠抗拒的眼神,低眉淺笑著問她。

她不理他。

他又說:“不喜歡的話,我帶你去看看別的院子,離這兒不遠的。”

許心瞳:“我不去,你不用白費心機了,我不會搬過來的。”

“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她微怔,心裏湧起一種強烈的不安,但仍強裝鎮定望向他:“我有手有腳,你們還能綁了我?”

周凜笑著搖了搖頭,信手接了一片墜落的樹葉,撚開褶皺,緩緩撫平:“隻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們對你沒有任何敵意,你沒有必要跟我們過不去,跟你自己過不去,我們才是你在這個世界上至親的人,瞳瞳。”

“不然你以為誰能像你一樣在這裏對我大呼小叫?”

“能嗎?”

周凜那日的話一直在許心瞳心裏盤桓,還有他臨走前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沒有逼迫她,但卻有種無形的壓力壓在她頭頂。

愛情、親情,沒有一樣是順利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陷入這種複雜的境地。

許心瞳心情不好,隻能用工作來麻痹自己。

好在還有傅聞舟每晚的問好。

說巧也巧,就在那段時間,他給她說“晚安”的頻率變高了,這都讓許心瞳懷疑他是不是有讀心術,可以看出自己心情不好。

這日她在趕表格時,不慎打翻了咖啡,好巧不巧的,咖啡全潑電腦上了。

看著咖啡液逐漸沒入鍵盤裏,許心瞳知道完蛋了,這就算拿去修,主板也肯定燒壞了。而且這不是水,是咖啡,就算拿去修,難道還能讓人家幫忙拆開洗一洗嗎?

那一刻她感覺天都要塌了,都懶得斷開電源了,直接坐在沙發裏擺爛。

毫無疑問,筆記本電腦報廢了。

她難得發了條朋友圈,一張倒滿咖啡的電腦鍵盤照,配字:[隨他去吧,毀滅吧。]

沒一會兒,傅聞舟就打了電話給她。

許心瞳挺意外的,這個點兒,他不該在工作嗎?

電話響了兩聲,她才連忙接通:“喂——”

“今天不工作?”他的語氣聽著心情好像還不錯。

許心瞳的臉黑了:“你不也沒去工作?”

傅聞舟似乎聽出她心情不好,聯想到那台報廢的電話,強自壓住笑意,解釋說:“這兩天沒什麽事兒,我在家裏辦公。”

他的笑聲似乎能感染人,許心瞳的情緒平複下來,也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沒有道理:“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他都笑了。

“不應該對你發脾氣。”她承認得幹脆。

“那不用,我也沒有生氣。而且,要是對我發脾氣能讓你心情好一點,我願意隨時當這個出氣筒。”他信誓旦旦地說。

許心瞳這次真的笑了,眉眼上揚:“傅先生,你好會說話。”

“瞳瞳,你現在在哪兒?家裏嗎?”傅聞舟的聲音低下去,“我過去找你?”

許心瞳鼻子發酸,她抹一下眼淚,覺得自己還是太脆弱了,怎麽這麽容易被感動?

工作技能容易提升,這多愁善感的毛病好難改。

她咳嗽了一聲說:“那你過吧,我在家裏。”

“好。”他笑著掛了電話。

幾分鍾後,傅聞舟按響了她家裏的門鈴。

許心瞳趿拉著拖鞋過去開門。

門開,拎著一個塑料袋的傅聞舟站在門口,穿風衣,長身玉立,英俊逼人。

許心瞳的目光下移,落在那個袋子裏,裏麵似乎是一些蔬菜,一根茄子戳破了塑料袋,在最上麵的袋子上鑽了一個孔,莫名有些滑稽。

她抿了抿唇,讓開了些讓他進來,又彎腰去給他拿拖鞋:“真奇怪你今天怎麽不用去工作。”

“大老板也要休息,大老板也不是每天的業務都那麽繁忙的,你說是嗎?”他脫掉皮鞋,換上了她給的拖鞋。

許心瞳耳根微紅。

這是她之前調侃擠兌他的話,他竟然這種時候還給她。

許心瞳雖然學著做家務了,但她和梁思思本質都不是擅長做家務的人,阿姨又一個禮拜才來一次,屋子裏的東西堆得亂七八糟。

傅聞舟稍微幫她整理了一下,很快,屋子裏就煥然一新了。

“謝謝啊,傅先生。你以後要是破產了,去搞個家政公司倒是挺不錯。”許心瞳端著水杯坐去了沙發裏,翹起腿。

“取笑我啊?”他背對著她將地毯卷起,簡單清理一下,幫她放去了陽台上。

許心瞳很給麵子地鼓掌:“很賢惠。”

傅聞舟洗了手,擦幹淨後才走回她身邊,單手撐著沙發,俯身傾向她,那雙漆黑清亮的眸子就這麽定定望著她。

看得她都有些心虛了,不覺收起臉上搞怪的笑容。

就聽得他淡聲說:“真覺得我這麽好,還愛答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