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回頭

篝火的一絲光亮可以在某個夜裏擊潰所有黑暗, 周青山一直在推翻自己,重塑自己,是因為她。

畢業季分手季, 情侶之間都湧著悲傷情緒, 異地異國, 家裏阻礙,各種原因導致無法再走下去。

他們之間呢?

倪南又想了很久,也許因為他身上不可言明的悲傷。

那條信息在說他也很開心,遇見她。

他開心, 自己也會開心,倪南還一直覺得自己像個麻煩拖油瓶。

周青山從京大離開後遇見熟人——他的二叔。似乎是強撐不下去了,半是瘋癲走到他麵前,麵容可怖。

“小青山,我有多討厭你們呢, 你們一家子的其樂融融我看了就惡心, 真是受夠了你們一家子!憑什麽你們可以幸福?我就要守著一個瘋子和智障兒子?!”

他揪住周青山的衣領,狠狠說道。

周青山神色平靜,慢條斯理撥開他的手, 理了理衣領, 撫平整。

“二叔, 這個答案難道還要我來告訴你嗎?你的不幸來源你自己,無能無用。”

“家族聯姻這樣的蠢事是你甘願的,怪不了旁人。你總把你過去的感情掛在嘴邊,說那是摯愛,哪個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在她麵前明目張膽說愛別人?她的瘋是源於你, 你的兒子, 更加怪罪在你。”

夜色寂靜, 風吹葉響,他的聲不大,卻擲地有聲。

“把獨立個體的人拿去比較本身就是愚蠢。他生來就智力低下嗎?不是。如果不是你拿他去比較,聽信別人的話,給他亂吃藥,他現在再不濟,也是正常人。”

兩家人那時候表麵關係維持尚好,孩子之間也常走動,周青山對那個堂弟印象算深,挺乖的一個小孩。

周知安不認為錯在自己,那個瘋女人,她自己要胡亂想根本不存在的事把自己弄出病,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呢?

他的兒子,本來就愚笨,愚笨的人會遭到異樣的眼光,這種感覺不好受,他明白,所以他是出於好心。

錯在他們自己身上,永遠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周知安就是這樣的人。

周青山不指望這番話能點醒他什麽,也不準備再多停留,抬腳準備走。

倏忽聽見。

“小青山,都是你逼得我,你逼得我……你和我應該都一樣,不配有幸福。”

他才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饒是有萬全準備也架不住一個瘋子的行為,無法預判他的下一步,直到現在,周青山也無法摸清他在巴塞羅那所有的權勢。

老爺子說他這個兒子打小就不聰明,對外總是讓別人多擔待點。

不聰明嗎?周青山覺得他那股子聰明勁都要溢出來了,聰明的壞。

這是一場死命的壞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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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黏濕悶熱裹挾蟬鳴,倪南抹去額頭細碎汗,手裏的兩張電影票捏緊又鬆開,最後丟進垃圾桶。

本來說好一起看場電影然後吃個晚飯,宋文女士突然摔了一跤,倪南隻得趕回去,失了這場約。

倪南陪宋文女士照完片回家,沒有大礙,休息幾天就好。

五點時,倪南去一趟西山,喂食金魚,給周青山做了一頓晚飯。

擺好盤,點上氛圍蠟燭,關燈。

倪南就坐在餐桌等人回來,指尖轉動珠子,他回來的時候習慣性開玄關燈,倪南立馬出聲。

“周青山,別開燈!”

他走進來看才知曉一番什麽春色,鮮花幹白蠟燭,許久不用的唱片機放上膠片,事後煙性感溫柔嗓音縈繞客廳。

周青山指尖攀上領帶,鬆掉,連同略顯沉悶的西服一起丟在一旁,走到餐邊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鬆弛氛圍不適於沉重。

兩個人聊著輕鬆話題,聊著聊著,倪南不自覺話多起來,叮囑他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書房貼了小標簽方便他找東西。

已經過期的東西她全部處理掉了。

那瓶幹白破天荒見了底,倪南想到周青山打電話來的那個夜晚,她抿了一口長相思,此後便是相思成真。

拿起這瓶幹白看,這又叫什麽呢?

不知道,她不懂酒,放下了空瓶,抬頭看周青山,他心頭一軟,忽然想說點什麽但最終沒有說。

手掌摸到小姑娘纖細手腕,空落落,她瘦了幾分,摸起來有些硌手。

她又何嚐不是一個周全的人。

周青山無聲笑了笑。

倪南握住了他的手,細細描繪,從手背凸起的青筋再到掌心每條線的走向,看的格外認真。

昏眛下,他的小菩薩眼睛亮亮的。

周青山打趣道:“小菩薩又在給我算命了?”

“對啊。”

“這回算出什麽來了?”他問。

他是花掌,線分明,該是好話。

“平安順遂,諸事圓滿,兒女繞膝。”

是句好話,可倘若另一半主角不是她,那就算不得什麽好話。

浪漫氛圍維持久,兩個人靜默一直相擁,喝了酒腦袋有點昏沉,倪南身子卻躁動起來。

第二天看著脖頸紅印不知道怎麽辦,大熱天不可能穿高領衣,貼創口貼又太欲蓋彌彰,周青山從背後抱住她。

過於溫馨的早晨,讓兩個人忘我,若不是周青山有工作電話進來,倪南可能又要造一個不清醒的夢。

她從衣櫃挑選,挑出那個白色裙子,周青山第一次送她那條。

來時就沒帶什麽東西,走時手上也空。

周青山先是送她回家,沒有進胡同裏,還是思菩南路。倪南跟他說早早定好了要回西北,應該過不了幾日就要走了。

他說要來送嗎?

倪南搖搖頭:“不用了,我一直都不習慣有人來送,感覺太隆重也太沉重,我怕我會哭。”

“有事找我,二十四小時待機,你知道的。”

倪南偏開頭,淚水已經在往下落,她以為自己可以撐到家裏麵,可是那一刻的崩潰痛苦浹髓淪膚,她再也忍不住淚。

在一起分別都是心照不宣的一種默契對視,話不用說直白,你我都懂。

周青山下車替她拉開車門,目送她越走越遠。

天氣很好,無雨。

後來倪南不記得他說了些什麽,回到家的時候宋文女士在整理去白哈巴的東西,貼上標簽告訴倪南什麽東西放哪,又該怎麽做。

她點點頭。

“你去姥爺那裏跟他說了吧?我這兒還做了些青梅醬,你去的前一天給他送過去。”

“說了。”

宋文女士把多的那罐青梅醬放在桌上,“放這了,你待會記得拿。”

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些話,沒聽見回答,扭過頭發現身後的人都要成淚人了已經,眼淚不要錢一樣掉,手往衣服胡亂一蹭,小跑過去拿紙來。

連抽三四張摁在倪南眼下,厚紙麵也浸透。

“你哭什麽,我又沒罵你也沒說你。”宋文女士皺著眉,完全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就哭起來,忽然想到什麽,“你和他分了?”

“他說的分手?”

倪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不說一句,搖了搖頭,眼睛通紅,上眼皮腫起來。

“不是他說的分手也不行!把我女兒弄成這樣,王八蛋,虧我之前還給他說好話,那青梅醬你也別拿了,我拿著放壞也不給他。行了別哭了,為個男人不值得。”

等倪南平靜下來已經很晚,宋文女士做了她最愛的飯菜,她幾口就吃不下了,到院子裏坐著。

宋文女士收拾好後也出來,坐她對麵。

倆人其實從來沒有談過心,現在也不會談心,宋文女士不擅長,也不喜歡煽情,她隻是問為什麽分開了?

倪南看著月亮,忽而一笑。

“媽媽,你見過人蓄養鳳凰嗎?”

宋文女士說沒有。

“所以我也束縛不住月光。”

她同高湫也是這麽說的,倪南承接住了鋪天蓋地湧來的悲傷,她不悔也不遺憾。

倪南去的前一天跟高湫聚了一次,兩個人在火鍋店,又辣又熱,但很痛快,離開的時候抱了抱,這是她長這麽大唯一的好朋友。

收拾東西,過往鐵盒子被打開,裏麵躺著的一封信已經不在,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了,她把盒子放在書架上。

踩凳子擦拭灰塵。

白哈巴路程遙遠,宋文女士心疼她,買了好多幫助休息的,吃的也備了好多,事實上倪南上車後就不怎麽會吃東西。

一直放包裏的平安符她捏在手裏遞給了媽媽,說周青山人很好的,媽媽不要對他有偏見。

宋文女士真是不知道怎麽說了,歎口氣搖頭,到底是收了這平安符。

走那天倪南收到來自周青山的禮物。

紅色席紋花圍巾。

冬天的禮物,她在夏天收到。

倪南拿著圍巾又哭又笑,桌上的明信片瘦金體一手好字也被淚水淩亂。

去往機場的路上,林途告訴她,這圍巾由秋織到夏,反複拆反複織,原本是做生日禮物,再不行也是新年禮物,笨手不賞臉,到了前一天才收尾。

倪南忽然想到被自己丟進垃圾桶的粗毛線。

司機往後看了一眼,寬心勸慰小姑娘,人生沒有什麽過不去的事,又講了好多雞湯,告訴她不要喪氣。

暮色將至,落日餘暉跟在身後,倪南在機場拖著行李箱,人頭攢動,笑聲哭聲嘈雜,她回頭一眼找尋身影。

忽而轉身再不回頭往前走。

明信片上他贈予一句話:我的倪倪縱馬踏花向自由。

作者有話說:

誰見過人畜養鳳凰?誰又能束縛月光呢?

——沈從文感謝在2022-08-11 02:54:36~2022-08-11 21:1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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