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衣襟亂
思菩南路來往人不少, 再僻靜的地方也路人,事藏不住多久。
記得以前胡同口有個姑娘,網約車送到家門口, 那段時間街坊都在說她天天不同的男人接送回家, 傳了好長一段時間。
現在傳的主角換了人, 倪南站在宋文女士麵前一言不發,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好久,宋文女士頭疼扶著額頭。
“你這是做什麽?又成啞巴不講話了?之前不是和你說了嘛,有男朋友帶回來看看不要緊, 你不想帶回來也可以,我又不逼著你。你藏著掖著幹嘛,是他見不得光還是我們家拿不出手啊?”
倪南張了張嘴。
“你看看現在街坊鄰居怎麽說的,說你被包養,說你找了個禿頂老男人。你老實和我說, 那個人是不是老男人?要是老男人我告訴你, 你也不用帶回來,我是不會同意的。”
“不是。”
宋文女士:“長得帥?”
倪南點點頭:“帥的。”
宋文女士看了一眼手機,正色說道:“那就行了, 正常戀愛我同意, 要真是被扯上包養這種關係啊, 你跟我也別做母女了,我丟不起這個人,你不是小孩了,自己心裏有點數。他有錢我們家也不差,懂了嗎?從小到大吃穿喝我不缺你的, 不要別人給你一點物質上的甜頭, 你就屁顛屁顛跟人家跑了, 長點心。”
倪南愣在那裏,沒有想到宋文女士這麽心平氣和,外麵說的都可難聽了,放在以前,宋文女士已經拿雞毛撣子打她了。
她小小聲喊了一句媽媽,偷偷瞥一眼宋文女士臉色,麵龐紅潤帶笑,哪有生氣和不開心。
到晚飯點,宋文女士起身:“走,跟我出去買菜。”
“哦哦。”
菜市場總缺斤少兩,奈何宋文女士被磨煉出了火眼金睛,跟商販理論起來,她家不缺錢算得上有點小錢,商販嘴裏小聲嘀咕。
“家裏這麽有錢還計較那麽幾毛錢做什麽,女兒不也是又傍上更有錢的……真是摳摳搜搜……”
宋文女士這下來了火,真生氣,手上的油麥菜往攤上一丟,聲音引起他人圍觀。
“講什麽屁話!我女兒那叫門當戶對!”
圍觀的人多,生意不好做,老板一下焉了氣說算了算了,宋文女士不曉得他算個什麽算了。
“你算什麽算,做生意不講誠信的是不是你?缺斤少兩把人當傻子,幹嘛啊,有錢就得吃這個虧?還講我女兒傍男人,曉不曉得這是誹謗,我可以告你的。”
宋文女士收斂著沒講難聽的話,往圍觀的群眾看了一眼,警告意味說她有時間有錢,要再讓她聽到閑言碎語不怕跟她們撕破臉。
菜沒買成,一肚子氣回家,倪南的手被宋文女士緊緊捏著,到了家裏麵才鬆開,打開空調溫度降最低,桌上有傳單拿起來就扇。
倪南被講的時候其實沒有太大感覺,那不是事實,她並沒有因此而影響情緒,在看見宋文女士她在聲音中心為她講話時,她很想哭。
小時候一直在想,為什麽別人的媽媽都會維護自己的小孩,而自己的媽媽不會?
原來被維護的感覺是這樣,倪南第一次知道。
“今晚吃餃子,剛好冰箱裏還有。”
“可以啊。”
倪南笑著笑著落下淚,回答完轉身擦拭,她的媽媽在那一刻就是偉大的勇士。
返校在即,宋文女士給她收東西的時候問,學校有沒有說閑話?
學校裏麵,她還沒有聽到過什麽,議論的話都沒有,所以搖了搖頭。
“那就行,要有人說,你也別啞巴,罵回去曉得吧。”
“曉得了。”
東西收好後,本來是叫表哥送,林途忽然發消息過來說在路口,倪南提了行李箱過去,林途下車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拉開車門。
倪南坐進去,周青山不在,他在忙。
最近聯係也變少,倪南不敢打擾他,這時候思念濃,歎了口氣關上車門。
遠離了胡同,林途說胡同的事周青山知道了,他的疏忽導致讓她被輿論包圍,學校這塊不用擔心,不會有人議論。
倪南點頭,然後看窗外,思緒一直飄空。
像周青山這樣的人,做事周到,事情會考慮全麵,他的身份與她在一起必然會引起不少閑言碎語,尤其還是在校學生,解釋是很難解釋清的,不如一開始就將言論扼殺。
胡同裏沒人再亂說什麽,家裏也安靜了許久。
宿舍裏在講自己實習的事情,倪南進去時候高湫正要出去,她神色疲憊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走了,倪南看另外兩位室友。
“前麵有人在樓底下一直叫高湫的名字,說話還難聽,她這會兒應該是去處理這事了。”
倪南大概猜到是誰了,放了行李也下去,果然是在樹下看見了高湫跟雲舒,過年的時候高湫沒少吐槽她家的爛事。
高中時候的雲舒跟現在區別很大,現在也是美的,美則美矣毫無靈魂,看上去空洞無物,倪南說不上現在看見她時,心裏的感覺。
更大的是沒感覺吧。
過往的陰影早就散了,而且她也是要散的。
這時候過去不合適,她就在一邊等,高湫的戰鬥力她是知道的,雲舒根本不是對手,臉麵盡失的隻會是雲舒自己。
等了沒多久,倪南就看見雲舒氣急敗壞走去,路過她時頓了幾秒,冷哼一聲離開。
那晚高湫跟她在操場聊天,聊了很多,談到感情的時候,高湫沉默,在月色下看著她。
良久後說:“其實開始知道周青山是你對象後我有想過要不要和你說及時止損,可當時你實在喜歡,他也確實對你好,我就不說了。但是現在,我還是要跟打一記預防針,跟我們這圈子的人認真談戀愛會很累,很累,也很難。”
“要爭要搶,婚後還可能成一個深閨怨婦,阿南,我不想你最後也這樣。”
倪南曉得她擔憂什麽,搖了搖頭笑,聲音清靈,她可以為情愛虛擲一生,可是眼下他不需要,他也不希望如此。
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教她,愛人先愛己,告訴她萬事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很難做到,但她會試一試。
“我束縛不住月光,月光也隻是短暫映我,所以不會有那樣的可能。”
低垂眼簾,單薄身子折頸彎,昏暗燈光下的人一陣風都擋不住的令人憐惜。
人群漸漸散去,操場寥寥幾人,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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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周青山再見麵的時候那天下雨,倪南撐了一把傘站在玉蘭花下,玉蘭已經凋謝,她看了許久不走。
周青山出現猝不及防,倪南驚了一下,看清來人後臉上一喜,立馬抱住他。
“看出什麽來了?盯著看了那麽久。”
倪南抿唇笑:“玉蘭凋謝。”
擺明的事實,肉眼都能看見,周青山揉了揉她的頭,折下玉蘭枝,放進倪南手裏。
“凋謝了也要拿點什麽做個懷念。”
倪南推掉說不要,她不想要再有懷念,被困在過去好痛苦。玉蘭枝成了標本存在,放在倪南之前買過的中古相框裏,誰也沒帶走,就放在宿舍裏。
畢業季事情繁雜,倪南好久沒去西山,阿姨看見她的時候說金魚很好,她走到魚缸前。
最天真的一段時間還想過金魚會不會想要自由?被困住在那麽小的魚缸裏會不會也向往大海?
後來知道金魚無法在海裏存活。
周青山結束遠程會議後也走過來,跟倪南站在一塊,兩條小金魚關係好,經常貼在一塊兒,兩個人指著笑。
屋子屬於倪南的東西越來越多,這次周青山回來又帶了好多東西,她一個一個拆,拆完最後一個,放美工刀到桌上的時候不小心碰落文件在地。
突然一下,倪南嚇呆住,就像上次打翻水杯。
撿拾的時候瞥見上麵字眼,腳步在身後響起,她放好當做什麽也沒看見,表情自然往他懷裏一趟,指著地上一堆東西。
“那麽多東西,我得用到什麽時候?而且那個護膚品還是有保質期的,可能到了過期我都沒有拆開盒子。”
他說沒關係,過了保質期再換新。
“好敗家,我媽媽要是知道肯定也會罵你的。”
“是嗎?我怎麽聽說阿姨一直在給我說好話啊?”
倪南抿著嘴。
自從宋文女士確認有這麽一個人在之後,誰要說點這倆人的不是,不管有再忙的事情都要停下腳步反駁回去。
都未見青山,蒙著神秘麵紗,好奇死了。
各種猜測,來一個親戚就問一下,宋文女士後來煩了,把人誇上天堵住他們嘴。
電話打到倪南這裏,問了一些基礎情況,問到家裏的時候,倪南不知道,一概不知。
宋文女士有點無語:“你們兩個是陌生人啊?談這麽久連對方家裏什麽情況都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談,你去問一下,順便問一下他的生辰八字,我給你們兩個去算一下。”
怎麽問?倪南從來不過問多的,一直沒給宋文女士答複。
“你聽說錯了,我媽媽才沒有給你說好話。”
說完,她抱著幾本珍藏版的書跑去書房,一開門進風,瘦金體書法的紙張輕飄飄落在地上,重複的句子,倪南把它們撿起來放回去。
原以為周青山也會跟進來,沒想到他隻是在客廳沙發,倪南放完東西又下樓找他。
冷冷清清。
倪南看不得如此,鬧了一會他,周青山沉沉笑,借她肩膀靠著然後睡過去,眉頭還皺著,身上沉香味雜糅著香煙味道。
不難聞,也不是那麽好聞。
外頭的小雨下個不停,屋簷雨滴聲不小,跟要砸穿這避風擋雨的屋子一樣。
周青山的腕表戴出印記也不舍的摘掉,倪南低頭鬆了鬆,不那麽箍手。
頭一次見他睡那麽熟,竟然囈語。
兩個陌生名字。
倪南高中起具備的能力就是支零破碎的東西拚湊完整,宋文女士說她笨,也沒有那麽笨,她能刺探全貌是她的聰明。
禹菁離開京城去巴塞羅那那天小雨,周青山從公司翹班去送機,周卿白看見帶鴨舌帽的一直圍著她轉時就感覺不對勁,把帽子一摘。
果然。
“你這臭小子又給我翹班是不是!”
周青山漫不經心笑:“我送送我媽怎麽了?就許你送你老婆,不許我來送我媽啊?”
倆人日常就是這樣,禹菁都習慣了,要兩邊哄,不能偏心。
禹菁拉著兩父子的手,讓他們這段時間照顧好彼此,還叮囑周卿白不要又帶小青山去吃快餐,有空自己下廚做飯。
周卿白還沒說什麽,周青山輕嗤一聲:“媽,你對我爸未免抱有太大期望了,我會學會自力更生,實在不行我去江津硯家蹭飯吃。”
“臭小子!”周卿白瞪他一眼:“蹭飯說出去都難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混賬,自己孩子都不管。”
“你是混賬。”
“那你是混賬的兒子,好哪去?”
禹菁重重打在周卿白身上,“周卿白,怎麽說話的?你們一個混賬,一個混賬兒子,我成什麽了?我可不背這個稱呼。”
周青山那時候慣會誇人,他哄著他媽說是大美人。
禹菁那時也是聞名的大美人,隻是身子骨不好,經常生病,很多人望而卻步,周卿白一眼鍾情,不管不顧紮進去,還跟家裏鬧過。
周青山父母恩愛一直被家族當典範,周青山生來也是具備所有焦點目光,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被當繼承人來培養,沒想到禹菁跟周卿白對他卻是放養式。
巴塞羅那是禹菁每年都要去一次的,那裏有她一位摯友在,每年春天赴約。
周青山以為那天也不過是平常的赴約。
消息傳回國內的時候周青山在談合同,立馬放下手中的事回去,家裏一片寂靜,氛圍沉重,他進來時,所有目光投過來。
他看每一個麵孔仿佛都是扭曲詭異地笑,他們在幸災樂禍。
恨不得衝到他耳邊告訴他,你沒有媽媽了,那個女人死了!終於病死了!
周青山長時間不出門,老爺子找他談話,語重心長勸告他,他瞳孔無神,低聲冷笑:“不是舊病複發離世的嗎?怎麽連屍體都找不到?”
老爺子給不出回答。
沒有人能短時間內遭受兩次沉重打擊,周父去巴塞羅那尋妻失聯,周青山把自己關在房裏四個月。
禹菁走時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不想繼承家業那就不要繼承,等媽媽回來去跟爺爺說,我們小青山就應該是自由的。”
周卿白離開時跟他說:“會把你的媽媽,我的妻子帶回來。”
都失言了。
那之後周青山酗酒抽煙,遊走聲色犬馬中,前仆後繼的女人來過,他冷冷一眼,拂袖而去,他無法如此,跟他們一同享受著糜爛生活。
實在辜負禹菁與周卿白。
周家此前已經逐漸走向落寞,周青山接手後手段狠戾,短短時間將周家地位再次穩固。
中間也栽過一次坑,來自二叔,父母在世時與二叔家關係不錯,周青山對他不設防備,在一個地產項目栽了,差點人進監獄。
江津硯跟陸曼那時候還笑他,名利場裏不要相信身邊人,他爸他媽把他保護太好了,這點都給忘了。
那串白奇楠在周青山二十五歲生日時送到手上,周卿白去年就在托人找上好的白奇楠,不過因為周青山提了一句黎景和那的文玩不錯。
生日禮物如期而至,人失約。
天氣預報說今日暴雨,卻在夜晚也沒有降臨。
一滴滾燙淚落在倪南手背。
她捂住手背,像是遮住一段蒙塵往事,他不願說,她也藏住,往窗外看去。
依舊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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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典禮那天萬裏晴空,倪鍾生被宋文女士硬喊回來,說女兒人生中重要的一大事都不來參加,他還配做父親嗎?!
主要是,周青山會來,宋文女士喊倪鍾生過來一起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京大校園洋溢歡笑聲,大家合影拍照,手捧鮮花,高湫早早給宿舍每人定了一束鮮花,倪南手裏有兩束。
宋文女士今天打扮年輕,跟倪南站一塊像姐妹,不止一個人這麽過來說了,宋文女士聽著心裏甜,她將頭發往後攏。
有人說是倪南爸爸高攀了。
“是吧,我也覺得是他高攀了我的美貌,年輕的時候你們不知道多少人追我,就我上學那會兒,教室門口都是人。”
倪南還沒怎麽聽他們講過年輕時候的事,笑了笑問:“那爸爸怎麽從那麽多人裏麵脫穎而出的啊?”
“他?在我麵前摔了一跤。”
倪鍾生沒那麽帥,是一種歲月沉澱的魅力,耐看型,年輕時候肯定比不過別人,嘴笨不會說話,天天幫別人傳情書。
宋文女士說他是摔了一跤,手裏的水潑到她腿上,兩個人才有了牽扯。
牽扯源於水是熱水。
燙傷宋文女士了。
班級約了攝影師給每個宿舍拍照,可能是有些廉價,擺出的姿勢特別沒特色,風格也單一。後來遇到一個學長返校辦點事,他現在是獨立攝影師,看見倪南打招呼,說給他們拍照吧。
能當獨立攝影師是有點水平在的,光原片就讓人驚歎。
高湫立馬加他好友讓他回去傳照片,原片就行。
畢業典禮都過了,也不見周青山,宋文女士逛了一圈京大,在圖書館前的邊鍾亭歇息,錘了錘腿,倪鍾生見狀過來按,她離了手,扭頭看倪南。
“怎麽回事,你那男朋友過不過來了?不是說好今天來嗎?”
倪南盯著毫無波瀾的湖麵:“我沒說他今天一定會來啊,他最近很忙的。”
“再忙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啊?”
“我也沒有要他今天來……”
“你就替他說話吧你,人家都不重視你,再忙參加個畢業典禮要多久?你看你爸,不比他忙啊?人大老遠還過來。”
又等了半小時,宋文女士耐心就那麽多,不等了,拿著包走了。
倪鍾生歎氣跟在後麵。
一條短信進來。
倪鍾生說她那男朋友以後有罪受了,給宋文女士落個不好的初印象。
倪南熄屏,看一會兒湖麵,又去看圖書館的大屏幕。
是混進了《霸王別姬》的忠實粉絲在廣播站吧,片尾,倪南看完起身離開。
周青山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倪南學士服已經脫掉,他風塵仆仆而來,跨越重重山,衣襟亂都未整理。
倪南沒說什麽,要他陪自己再去一趟後街川菜館。
步行過去。
“我以前就羨慕別人的校園戀愛,經常可以在一起,下晚自習能夠在操場散步閑聊,還羨慕別人有人帶早飯。以前的羨慕的東西太多了,多到數不清,親情愛情我都在羨慕別人,現在就不會啦,我都擁有了。”
“周青山,你能來我很開心。”
川菜館的味道如舊,倪南全部點最辣的,老板送上一瓶酒,從開始到結束,都沒有動。
吃到撐,直到吃不下。
倪南捂著胃蹲在路邊,周青山開車過來,這次就在後街道上,旁人看見也沒關係。
她畢業了。
周青山沒有送花,他送了一套房子,是倪南最喜歡的樹景房。
她沒要。
這個畢業禮物太貴了。
隔日一份快遞到家裏,倪南回房拆的,先前就說好的一幅字,她找工具婊在牆上,一旁的“贗品”瞬間失了色彩。
備注“Ustinian”發來信息。
她的翹首以盼得了回信,青春故事也是該落下帷幕
作者有話說:
Ustinian——陰沉空中有一小束照著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