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要喂?

之前喂他喝水是晚上, 現在大白天,距離近的夏裏看他眼角的淚痣都一清二楚,這……怎麽喂?

“快點啊, 小朋友。”顧津南勾唇懶笑了聲, 頭微微測向夏裏。

夏裏把手裏的糖往他嘴巴旁遞了些,顧津南稍稍低頭含走那顆水蜜桃糖,他低頭咬糖的時候, 不規則喉結上下滑動了下,嘴唇似有若無地碰到了夏裏的指尖。

觸感和存在感格外強烈。

夏裏故作鎮定地看前方,小心髒咚咚跳不停,她下意識地咽了下喉嚨,嘴巴裏的糖果順著嗓子眼滑下去了。

早上的天氣有些陰,上了高速竟然出太陽了, 有變成豔陽的趨勢, 顧津南目視前方感到刺眼, 他伸手去拿扶手箱裏的墨鏡,給自己帶上。

夏裏偏頭看他, 不能自己吃糖, 能自己戴墨鏡?

注意到夏裏的目光,顧津南側目看了夏裏一眼。

墨鏡襯的他臉上的線條更加鋒利,生人勿近的氣場格外強烈。

“那個,我姑媽給你說了什麽?”夏裏低聲問他。

顧津南慢條斯理地嚼著嘴巴裏的硬糖, 兩手搭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好像在思考怎麽回答, 也好像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

片刻後,顧津南咽了咽喉結, 把嘴巴裏的糖渣吞下,懶散道:“要把你賣給我當媳婦。”

“……”

夏裏動了動睫毛,他說的是事實,但這話從顧津南嘴巴裏出來,她心還是狠狠被剜了下,盡管他語氣又散又懶,像開玩笑一樣。

“我說我就是一司機,沒錢,自己都吃不飽,你姑媽立即轉變了想法,要給我介紹富婆。”

夏裏一臉窘迫,她滿臉歉意,嘴巴張合好幾次,欲言又止。

她不意外姑媽能說出來這樣的話,隻是……顧津南不應該聽這些話。

嘴巴裏的蜜桃味越來越淡,良久,顧津南咬了下後槽牙,說道:“小朋友,好好往上爬,把那些人都踩在泥土裏。”

語氣裏帶著三分散漫,七分狠戾。

他這話說的太突然,夏裏茫然地抬頭,看著顧津南,他還是那副散漫不羈的樣子,但夏裏覺著有什麽東西變了。

“好。”夏裏應聲。

顧津南是唯一一個,在知道她家裏情況後,囑咐她好好向上生長,沒有流露出同情或可憐的眼神,或者抓著她問東問西的人。

“夏裏,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良久,顧津南開口道。

夏裏沉默。

他們之前是見過的,高中的時候,家人裏不讓夏裏繼續念高中,她一邊兼職一邊念書,學校是可以住宿的,寒暑假宿舍都不關門,夏裏高中一直住在學校,學校知道夏裏的家庭狀況,所以每年困難生的名額都有夏裏。

高二那年,夏裏剛從銀行取出貧困補助金,走出銀行沒幾步,迎麵撞上奶奶。

與其說撞上,不如說是蓄謀等待。

奶奶攔住夏裏,張口就是要錢。

夏裏不想在大馬路上和奶奶爭吵,就徑直略過她往學校方向走。

奶奶拽住夏裏的胳膊,去她兜裏翻錢。

那個時候的夏裏,生理期,又營養不良,瘦瘦弱弱的,奶奶經常幹體力活,勁兒大的很,夏裏掙脫不掉她,把手揣進兜裏,死死地握著那三千塊錢人民幣。

奶奶咬牙看著夏裏,仿佛是她的錢被夏裏搶了一樣。

她把夏裏的手從兜裏拿出來,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對夏裏手心裏的錢勢在必得。

“奶奶,我以後會孝順你的,這是我下個學期的學費,你就讓我把高中念完行不行?”夏裏紅著眼眶央求奶奶。

奶奶厭惡地看著夏裏:“你一個女孩念那麽多書幹什麽,到頭來還不是在家帶孩子。”

“奶奶,我求您了,這錢您真的不能拿走。”夏裏語無倫次,臉頰上掛著淚珠。

奶奶對夏裏的央求不為所用,夏裏的手指被她一根一根掰開,卷著的人民幣露出來的麵積越來越大,奶奶眉眼間笑意也越濃。

人性的險惡,夏裏沒進社會就領悟到了。

眼看著學費就要被奶奶奪走了,夏裏慌亂之間抓住路過人的衣袖,語氣慌亂:“有人搶我錢。”

她抓的這人正是顧津南。

顧津南那時的臉色不太好,像是在網吧通宵了,眼皮聳拉著,臉陰沉著。

夏裏在學校聽過他的傳聞,知道他不好惹,她放下顧津南的衣袖,也往下了能守住學費的希望,小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像等待死亡一樣等著錢沒奶奶搶走。

那種悲涼的感受夏裏至今依然記得。

“怎麽回事啊?”顧津南聲音低沉,帶有磁性,深邃的眸子盯著老太太,下頜線緊繃,混混氣息十足。

夏裏哽咽著說:“她搶我錢。”

顧津南動了動眼皮,睨了老太太一眼,伸手把夏裏扯在了身後。

“小夥子,你別多管閑事,這是我孫女。”老太太瞪著眼睛說,卻不敢再上前搶夏裏的錢。

顧津南耍混,他語氣中帶有挑釁,“是你孫女怎麽了?”

“你信不信我報警?”老太太拿出老年機,作勢要報警。

“你報。”顧津南從兜裏拿出煙,點燃,輕吸了口,吐出一圈白霧,挑釁道:“我看這附近哪個警察不認識我。”

後麵跑過來幾個穿的花裏胡哨的黃毛小子,即使是大冬天,他們也穿著九分褲,冷白的腳踝漏在外麵一大截,不怕冷似的。

“南哥,看上這妞了?”後麵一男生說。

“長得不錯,就是瘦了點,養養就好了。”

“喲,大過年的還有乞討的?”旁邊的男生問顧津南。

顧津南沒吭聲,手裏夾著煙,似笑非笑地看著老太太,煙頭在他之間搖搖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到老太太臉上。

老太太視線在顧津南身上遊走了一圈,扭身走了。

夏裏看著老太太漸遠的背影,淚崩大哭,奶奶明明知道他們這群人是混混,還是扭頭走了。

“喂,你哭什麽啊?”黃毛小子問夏裏。

夏裏哽咽的說不出來話。

顧津南那天似乎心情也很不好,他微微皺著眉頭,自顧自地吸煙。

等夏裏哭聲弱了點,他偏頭看著夏裏,冷聲說:“走了。”

顧津南撂下這兩個字,沒等夏裏回答,就往前走了。

後麵的黃毛小子,拿著手機要加夏裏的微信,他說:“美女,我們加個微信吧,方便聯係。”

夏裏抿著嘴唇沉默。

顧津南扭頭,衝黃毛小子說:“你特麽想死?”

黃毛小子訕訕地跑去顧津南身邊了。

那條街道很長,夏裏那天在冷風中站了很久,直到視野裏不再有顧津南的影子。

其實除了這次,她和顧津南還有一次近距離接觸,是高三的時候。

“想什麽呢?”

顧津南伸手推了下夏裏的腦袋,打斷她的回憶。

“沒想什麽,我們之前不認識。”

夏裏淺笑,既然他不記得了,就算了,也不是什麽光彩是事情,就讓他對她的記憶從大學開始吧。

至少大學的她,活的像個人。

顧津南淡淡地嗯了聲。

顧津南沒問夏裏去哪,直接把小區開進了地下室停車庫。

夏裏跟著他進了電梯。

顧津南公寓門口,蹲了個瘦骨嶙峋的老人,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

聽到電梯這裏的動靜,老人抬頭望過去,見過顧津南,他猛然起身,許是蹲的太久,又起的太猛,他身體踉蹌,顧津南衝過去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老人這才穩穩地站住。

“怎麽了?”顧津南語氣裏帶著擔憂的意味。

夏裏第一次聽到顧津南這樣的語氣,以往的他要麽懶散,要麽冰冷。

老人兩隻手在空中比劃著,嘴裏發出嗯嗯的聲音。

夏裏明白了,他是個啞巴。

顧津南看著他比劃了半天,拍拍他的肩旁,說道:“別急,不會有事的。”

啞巴哭著點頭,滿臉擔憂,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你先在家裏待會兒,我去醫院一趟。”顧津南對夏裏說。

啞巴看著夏裏一個勁兒的點頭,好像在為叫走顧津南而道歉。

“發生什麽事情了?”夏裏問顧津南。

“他孩子住院了,我得去看看。”

“一起吧。”夏裏表情誠懇。

“嗯。”顧津南沒拒絕。

三人來到醫院,跟著啞巴直奔手術室,手術室的燈還亮著,門口的椅子空空****,沒有家屬在等待。

啞巴嗯嗯地對顧津南比劃,顧津南耐心的聽著,耐心的回答他。

“我知道了,我去打個電話,小雷不會有事的。”

夏裏從兜裏掏出紙巾遞給啞巴,啞巴接過紙巾,雙手合十給夏裏道謝。

“不用客氣。”夏裏抬眼看著顧津南打電話的背影,說:“你別擔心,他很厲害的,你孩子一定會沒事的。”

啞巴一個勁兒的點頭,黑瘦的雙手抵在大腿上,背微弓著,像一把蒼老有勁兒的弓箭。

夏裏看了他幾秒,反應過來他就是那天在商場門口扮演小醜的人。

一個小時候後,手術室的門緩緩打開,醫生摘下口罩說孩子暫無大礙,但需要住院觀察。

孩子被推出來,啞巴跟著去住院部。

顧津南平靜地看著前麵一行人的背影,像是在思考什麽,良久後,他說:“我們也去看看吧。”

夏裏點頭:“好。”

應該是顧津南提前打點過了,啞巴和孩子住進了醫院的VIP病房。

顧津南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腦門,目光很深,意味深長。

啞巴扯著夏裏的衣袖,他沒發聲,指指門外,示意她出去一下。

夏裏回頭看顧津南,他還在看病**的孩子,她猶豫了兩秒,茫然地跟著啞巴走出病房。

病房門口,啞巴讓夏裏看手機。

夏裏接過手機,上麵寫著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