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未到午時, 雨便停了。空氣中帶著雨後的濕潤,衝走了夏日的炎熱。
曹玥瞧著時候不早,算著時間回景仁宮。
果不其然, 在路過承乾宮旁的宮道時, 很是巧合的遇上了送赫舍裏福晉出來的皇貴妃, 以及還握著皇貴妃的手,一臉依依不舍的赫舍裏福晉。
赫舍裏福晉在年宴上見過曹玥一麵,自是知曉曹玥的身份,見曹玥身姿纖細, 步履輕盈的朝她們走來, 當即斂了神色微微屈膝見禮:“昭嬪娘娘安好。”
她是一品誥命,按理來說身份不比曹玥低, 但曹玥是皇家嬪妃,外命婦見了皇家人,哪怕身份再高也是要見禮的。
曹玥一如既往的神情清冷,並沒有因為赫舍裏福晉的有禮而露出笑意, 隻淡淡叫了聲起,然後朝皇貴妃福身:“皇貴妃萬安。”
一個多時辰過去, 皇貴妃早已不似赫舍裏福晉剛見時的憔悴, 在精心妥帖的收拾下,似乎那個底氣十足的皇貴妃又回來了。
皇貴妃看著眼前容顏精致的女人, 腦子裏不由得想起, 令她遭了這大半年罪的罪魁禍首, 不正是她麽。
若不是她,她依舊是後宮地位尊崇, 掌管鳳印和中宮箋表的皇貴妃,而不是被表哥冷待的皇貴妃。
皇貴妃盯著曹玥出神, 一時忘了叫起,曹玥身形如舊,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落在周圍的奴才眼中,便是皇貴妃在為難昭嬪。
赫舍裏福晉臉上笑容微僵,背著人輕輕拉了下皇貴妃的衣袖,皇貴妃這才回過神來,若無其事道:“起來吧,許久未見,昭嬪看起來倒是越發動人了。”
曹玥直起身子,眼眸抬了一下又垂了下去,語氣沒有絲毫起伏:“皇貴妃卻是容顏憔悴了,還是要保重身子才好。”
態度雖沒有任何差錯,但說出的話卻沒有絲毫恭敬。
皇貴妃塗了口脂的唇微抿,忍下那一絲怒氣:“昭嬪的關懷,本宮收下了,本宮自然會保重身子,以得長久,也願昭嬪這朵嬌花能多開些時日。”
曹玥似是沒聽懂皇貴妃話中的刺,依舊不鹹不淡道:“那便承皇貴妃吉言了。皇貴妃若是無事,臣妾就先回宮了。”
皇貴妃此刻也不想看見曹玥,自然不會留她礙眼。
看著曹玥行禮告退,往景仁宮走,赫舍裏福晉眸色複雜:“這樣性子清冷孤僻的美人兒,宮中僅此一人,難怪皇上寵著。”
僅是打個照麵說兩句話的功夫,她是看不透昭嬪此人的,可見昭嬪並不簡單。
可若是說她不簡單,她又把對皇貴妃的不滿明晃晃的掛在臉上,宣之於口,此舉又叫她懷疑自己的看法。
赫舍裏福晉暫且壓下腦子裏的想法,看向皇貴妃交代道:“娘娘,記住額娘告訴你的話,經此一事,你該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麽。”
昭嬪既已子嗣艱難,那就無須在她身上再耗費心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不能生的嬪妃得寵,比能生的嬪妃得寵要好的多。
皇貴妃吃了教訓,自是不會再任性妄為:“額娘放心,本宮知道該怎麽做。”
表哥好不容易原諒她,她自然不會再做蠢事,眼下她要做的第一要緊的事,就是拿回鳳印和中宮箋表,然後……徹底把四阿哥變成她的兒子。
赫舍裏福晉還未踏出宮門,皇貴妃和昭嬪之間的對話就傳到了康熙的耳朵裏。
康熙手中筆若遊龍的在奏折上批閱,聽完梁九功的稟報,頭也未抬,也無甚反應,直到一本奏折批完,他才停了筆。
待奏折上的墨跡幹了之後,梁九功忙收了起來,還沒等他打開第二本奏折,桌麵上已然多了一張灑金紙。
康熙再次提筆,不過片刻,灑金紙上已經寫滿了字。
上麵都是物品的名稱。
將灑金紙遞給梁九功,沉聲吩咐道:“按著這單子,去朕的私庫裏取了,送去景仁宮。”
梁九功應了一聲,雙手把灑金紙接了過來,隻一眼,就知這單子上寫的東西全是珍品。
雖然太監不許識字,但他為了能更好的伺候皇上,私下裏偷偷摸摸學了幾個字,皇上也知道,並未說什麽。
他拿著單子轉身出去,心裏咂舌,皇上對昭嬪娘娘是真的不同,皇貴妃病愈,皇上怕昭嬪娘娘心裏不舒服,特意賞了昭嬪娘娘許多好東西,哄昭嬪娘娘開懷呢。
親自去私庫裏按照單子選好了賞賜,梁九功本來打算親自走一趟景仁宮,也好討個好,隻是他剛從庫房出來,就遠遠兒的瞧見馬師傅從上書房裏出來,看他去的方向,像是乾清宮正殿。
梁九功琢磨了下,直覺馬師傅有事,所以他把送賞賜一事交給魏珠去辦,自己快步到了正殿外,迎上了馬師傅:“馬大人,您這個時候不是正在給諸位阿哥上課嗎,怎麽到這兒來了?”
馬大人繃著一張臉,神情很是不悅:“勞煩公公通傳一聲,臣要見皇上。”
梁九功碰了個釘子也沒在意,他知道馬師傅的脾氣,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還有著文人的清高,婉轉好聽的話是一句也不會說,偏偏漢學極好,否則皇上也不會叫馬大人教導阿哥們漢學了。
他笑眯眯的欠了欠身:“馬大人稍等,奴才這就去通報。”
外麵兩人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康熙在裏麵都聽的清楚,聽到殿門打開的聲音,康熙也沒看來人,直接道:“讓他進來吧。”
梁九功腳步一頓,隨即轉身出去,再進來時,身後便跟著馬大人。
馬大人拍了拍自己的馬蹄袖,跪下請安:“臣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康熙把筆一丟,活動了下略有酸澀的肩頭,靠在金燦燦的龍椅上:“起來吧。見朕何事?”
即便是見了康熙,馬大人的臉也依舊沒個笑,開口就是告狀:“回皇上的話,臣來,是告狀的,四阿哥最近聽課狀態極差,總是走神,連臣前日講過的內容,今日提問時依舊一知半解。臣再三詢問四阿哥緣由無果,隻好來皇上這裏告狀。”
皇子阿哥打不得,可他也不會去打阿哥身邊的哈哈珠子,因為無用。
且他來告狀,也是因為他覺得四阿哥學習不用心,比起之前,現在的狀態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剛剛又是在他講課中走神,他才終於忍不下去,先是訓斥了四阿哥,然後直接暫停授課,告狀來了。
康熙聽著馬大人半點兒委婉含蓄都沒有的話,唇角沒忍住抽了兩下:“許是四阿哥最近下學後還要在皇貴妃跟前盡孝,所以精力有些不濟,這兩日皇貴妃的身子已然好了,四阿哥不會再有此狀況發生。”
被兒子的師傅告狀到他這個做阿瑪的跟前,這還是頭一回,但康熙已然感覺到丟人了,又不好訓斥馬大人,說他做的不對,便隻能替自己兒子找補,待回頭再找四阿哥算賬。
馬大人認可了康熙的話,卻沒有告退,又道:“皇上說的原因許是也有,但臣以為,還有另一個原因。今日臣給阿哥們上課前,曾聽到一些閑話,是說四阿哥生母的。後宮之事,臣不知,臣說這些,隻是想讓皇上心中有數。”
康熙眼中笑意漸漸消失,深邃幽深。
後宮近日的流言蜚語不斷,他自是知道,但因為永和宮和承乾宮都沒動靜,他也就沒放在心上,誰知這話入了四阿哥的耳,還影響到四阿哥的課業。
康熙眯了眯眸子,到底是年幼,稍有風吹草動便坐不住了。
景仁宮,魏珠將灑金紙躬身遞給曹玥,笑著道:“這些東西都是皇上親自為娘娘選的,出自皇上的私庫,可見皇上待娘娘的心意。”
曹玥接過單子,看著上麵大氣磅礴的字跡,麵上適時的露出一抹淺淡的笑。
不是因為魏珠的話,而是因為這些東西。
一般皇上賞賜嬪妃的物件都是從內務府的庫房裏取的,可以說內務府供應著整個皇宮的所有需求。
但除了內務府的庫房外,皇上也是有自己的私庫的,能被收進皇上私庫的東西,可想而知都是罕見的。
康熙賞賜的這批東西,有名畫孤本,也有巧奪天工的首飾,還有些精致的瓷器等等。
其中最合曹玥心意的還是那孤本,是一本琴譜。
命安順送魏珠出去,曹玥一一過目了賞賜,將琴譜單獨拿出來,又叫人選一些合適的東西擺放在殿裏,最後剩下的收入庫房。
外麵,安順不動聲色的又給了魏珠一個大荷包,魏珠順勢收下,由著安順送他出去:“本來給昭嬪娘娘送賞賜這樣好的差事是師傅要親自來的,隻是臨走前馬師傅求見皇上,師傅便要在旁通傳伺候,這才命我過來。”
安順眼珠子轉的飛快,口中客套道:“魏珠公公來也是極好的,您也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呢。”
被人這樣奉承,魏珠心裏自然高興,臉上卻謙虛至極,擺擺手道:“師傅才是,我頂多就是個跑腿的。得了,師傅還在等我回去複命,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回去伺候昭嬪娘娘罷。”
目送魏珠走遠,安順想著魏珠剛剛說的話轉身回去說給了曹玥聽。
曹玥翻著琴譜,聽到馬師傅三個字,重複了一遍:“馬師傅?”
安順忙解釋道:“馬師傅是教導阿哥們的漢學師傅。據說此人耿直,文人有的特性他都有。”
說起文人,曹玥腦海中自動浮現了幾個詞。
酸腐,清高,孤傲。
安順說完沒見曹玥出聲,試探道:“需不需要奴才去打聽一下出了何事?”
曹玥微微搖頭:“不必。”
上書房在乾清宮,那裏不是她可以伸手的地方。
而且,她大約知道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