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皇上駕到———”
通傳太監的唱和聲響起, 聚在永壽宮院子裏的人紛紛行禮請安。
康熙大步走到鈕祜祿貴妃跟前,伸手虛扶了鈕祜祿貴妃一把:“都起來吧,通貴人如何?”
鈕祜祿貴妃站穩身子, 不經意瞥了眼康熙身後的臉色不大好的昭嬪, 眉眼間帶著抹憂心:“回皇上的話, 接生嬤嬤說,通貴人腹部受了撞擊,許是會難產。催產藥灌了下去,太醫也在候著, 隻是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還沒生出來,看樣子怕是情況不妙。”
似乎是為了附和鈕祜祿貴妃的話, 偏殿產房裏通貴人的慘叫聲伴隨著接生嬤嬤連番催促的聲音再度響起,而後不過片刻,叫聲就弱了下去。
康熙臉上雖無怒氣,但也沒有丁點笑意, 語氣泠然:“怎麽回事?”
鈕祜祿貴妃張了張口,準備將事情的經過細細道來, 卻不料始作俑者僖嬪心慌不已, 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膝行著到康熙腳下, 仰頭哭道:“皇上, 臣妾並非有意要推通貴人的, 當時臣妾被奴才衝撞,一時不察, 不小心絆倒了她,還請皇上明察。”
經過通貴人的變故, 僖嬪此刻再也不見從前那副打扮的奢華模樣,而是衣衫狼狽,妝容斑駁。
赫舍裏庶妃聞言,沒忍住啐了僖嬪一口。她朝康熙福了福身:“皇上,當時臣妾們從景仁宮出來,途徑禦花園,僖嬪如何推攘通貴人的,臣妾可是看的真真兒的。”
“僖嬪是被禦花園的奴才衝撞了不假,可是通貴人也是無辜,雖從僖嬪旁邊走過,但也是離的有些距離。僖嬪隻顧著發火,硬是撞倒了通貴人,現在竟還有臉說自己是不小心。”
僖嬪慌張不已,連連否認:“不是,臣妾真的是不小心的,皇上,您不要信她的,她向來與臣妾不和,她的話不能信啊。”
她是仗著赫舍裏這個姓氏在宮裏張狂了些,可這並不代表她會蠢到不知道自己無意絆倒通貴人和自己故意的兩者之間的差別。
前者最多禁足罰俸,而後者可是要降位打入冷宮的。
康熙深邃不可見底的鳳眸盯著僖嬪,麵色冷冽,聽著赫舍裏庶妃和僖嬪的話,也不曾表明態度。
曹玥緊緊扶著安平的手,不動聲色的壓下心頭的恐懼,上前走了一步,輕聲道:“皇上,當時禦花園人多,看到的必定不止赫舍裏庶妃一人,若想知她二人誰說的話是真的,不如多傳幾個在場的奴才問一問?”
鈕祜祿貴妃點頭道:“昭嬪與本宮竟是想到了一處去了,本宮在得知消息時,便已經把人叫來了永壽宮,就等著問話了。”
康熙移開視線,隨口讚了鈕祜祿貴妃一句做事周全,然後就叫鈕祜祿貴妃把人給帶上來。
帶上來的人中有兩個宮女,三個太監。
因為今日宮中也算是有喜事,所以東西六宮都在為了景仁宮的喜事灑掃侍弄,禦花園的人格外多了些。
梁九功上前指著人一一問話,不出任何意外,五人的口徑和赫舍裏庶妃一致,都說僖嬪並非是無意的。
僖嬪渾身失了力氣,跌倒在地,眼淚止不住的流。
康熙再看向僖嬪的眼神裏便帶了十足的厭惡。
僖嬪被這眼神看的心頭直顫,想要再分辨,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此時,偏殿裏的接生嬤嬤雙手上沾滿了血,慌慌張張的跑出來跪在地上:“稟皇上,通貴人當時見了紅,羊水又快流盡了,可皇嗣還是沒生出來,奴婢鬥膽,請示聖意,是保大人,還是保皇嗣?”
曹玥見了那鮮血,隻覺得眼前滿目猩紅,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垂下眼簾,用帕子遮著鼻尖兒,企圖隔絕那血腥的味道。
索性在場的那些嬪妃們大多都是如此,曹玥的舉動並未引人注目。
康熙下意識的想說保皇嗣,然而目光不經意的落在鈕祜祿貴妃和宜妃身上,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隻揮了下手:“盡全力保通貴人母子平安,否則後果你們是知道的。”
接生嬤嬤忍住驚駭磕了個頭,領了皇上的意思,起身跑進產房。
不到小半個時辰,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聲響起,立馬就有人出來報喜:“恭喜皇上,通貴人生了個小格格,母女均安。”
康熙卻沒有報信的人這般欣喜,他甚至於是淡漠的。
這些年來,他的孩子不少,其中夭折的孩子更是不在少數。
方才小格格的哭聲他也聽見了,弱的跟隻貓似的,能不能養活還不知道,他不覺得有什麽可喜的,也著實沒什麽心思放在這個女兒身上。
暮色降臨,康熙淡淡吩咐人賞了通貴人和小格格,然後冰冷刺骨的視線落在僖嬪身上,毫無意外的遷怒了,若非她的緣故,他的這個孩子該是健康的才是。
將小格格體弱的原因歸結在僖嬪身上,康熙冷冷下旨:“僖嬪赫舍裏氏,行為有失,以至通貴人早產,皇嗣生來體弱,今貶為貴人,遷出儲秀宮正殿。另禁足三月,為小格格抄經祈福。”
一聽僖嬪被奪了嬪位,赫舍裏庶妃心頭隻覺暢快,自此以後,看她還如何再拿儲秀宮主位的身份來她麵前炫耀嘚瑟。
僖貴人被帶下去禁足,通貴人也平安把孩子生了下來,此事到現在也算是了了。
在康熙準備帶著曹玥走之前,德妃善解人意道:“皇上,天色也不早了,通貴人這裏有貴妃姐姐照看著,您還是陪昭嬪回去吧。今兒再怎麽說也是昭嬪的好日子,卻出了這樣的事,到底不好,想來昭嬪妹妹心中難免不舒服。”
曹玥眼底暗芒一閃而過,聽出德妃話中含義,她心下冷哼,當著康熙的麵兒沒給德妃留一點兒麵子:“臣妾心裏舒不舒服,德妃你又怎麽知道?與其在這兒瞎操心臣妾,倒不如多關心關心九格格,這同樣是德妃的孩子,平日裏卻隻聽你提起六阿哥,不知道的還以為九格格是德妃從哪個偏位那裏抱養來的。”
眾人震驚不已,沒想到昭嬪當著皇上的麵兒也這麽敢說,還專門往德妃痛處上戳。
宮中哪個嬪妃不是隻看重阿哥,這又不是什麽稀奇事兒,但像德妃這樣,對六阿哥的飲食起居日日過問,卻把九格格扔給乳母照料,算得上偏心眼兒到咯吱窩了。
然而德妃這個樣子,卻無人敢把話說到明麵上,不為別的,隻因皇上同樣偏心太子,所有的阿哥格格加起來也不如太子一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這毛病與德妃一樣,她們生怕諷刺德妃時讓皇上多想,故而隻敢私底下在自己屋裏嘀咕兩句。
隻是不想昭嬪這樣明目張膽的撕了德妃的臉扔在地上踩,瞧著皇上竟然也沒有要怪罪的意思。
宜妃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昭嬪的性子,很對她胃口。
康熙頗為語塞,不去看德妃略顯委屈的溫婉麵容,隻交代鈕祜祿貴妃:“通貴人這兒就交給你了,不過你吩咐奴才們小心伺候便罷,自己還懷著身子,莫要太累。”
說完,帶著曹玥就離開了。
餘下的人個個兒仔細的打量了德妃青白的臉色後,心滿意足的一一離開。
回到景仁宮,曹玥徑自進了寢殿,坐在梳妝台前拆卸著耳墜子和頭上的首飾發鬢。
康熙跟了進來,無奈道:“玥兒,德妃好歹也是妃位,當著眾人的麵兒,怎麽也要給她留幾分顏麵的。”
曹玥啪的一聲把簪子拍在桌上:“臣妾給她顏麵,誰又來給臣妾臉麵?臣妾就不信您沒聽出德妃那話是什麽意思?她話裏帶釘,就不許臣妾反擊了麽?”
德妃想說她不慈,心裏隻有自己的冊封禮,而沒有一絲擔心皇嗣,這樣暗地裏給她下絆子,想毀了她名聲的話,誰聽不出來?
康熙當時聽了德妃的話,也是下意識的蹙了眉,隻是還沒來得及說話,曹玥就刺了回去,他便也沒說什麽了,總歸她也沒吃虧。
瞧著曹玥清冷冷沒有笑意的神情,康熙隻覺得頭疼:“朕不是這個意思,朕是覺得你的脾氣也該改改了,今日是朕在,德妃有氣也隻能忍著,可若是下次朕不在呢?德妃如今也有協理六宮之權,要是找個由頭罰你,吃虧受苦的還是你。”
“那皇上奪了德妃的協理六宮之權不就好了?”
曹玥扭過身子,看向康熙的目光很是認真的解釋:“妾這麽說,可不是為了不受罰,妾隻是覺得,像德妃這樣對自己孩子都做不到一視同仁,又如何會不偏不倚的打理六宮,對六宮嬪妃不偏不倚呢?”
要說一視同仁這四個字,就連康熙自己都做不到,但自知之明這個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康熙從不覺得自己偏心,也不覺得曹玥這話也像是在說他。
康熙哭笑不得,虛點了點曹玥:“你啊,怎麽想一出是一出?貴妃和四妃協理六宮的旨意朕才下了不久,怎好出爾反爾?”
說著,康熙側過身子,一條腿搭在床榻上,神情愜意:“況且,玥兒是真的為了旁人著想?”
要是沒有前半句話,他恐怕就真的要信了她冠冕堂皇的話了。
曹玥心虛的低了低頭,起身走到康熙身邊,扯著康熙的衣袖晃了晃:“當然是真的,難道您不信妾嗎?”
“信,朕怎會不信玥兒?”
康熙猛地伸手把曹玥拉到自己懷裏,食指勾著曹玥的下巴,就著暖黃的燭光欣賞著朦朧的美人,心頭欲*念升起:“玥兒難得開口求朕一件事,朕怎舍得讓玥兒失望?不過...朕可是從不做虧本的買賣,玥兒可想好了拿什麽來換?”
男人眼底似是燃燒著熊熊烈火,這樣熾烈的眼神,燒的曹玥渾身發燙。
此等暗示,曹玥又不是那不曉事的,怎會不懂。
曹玥無意識的咬了咬下唇,柔弱無骨的雙手攀上了康熙的脖頸,將頭探到男人脖子一側,嗬氣如蘭:“妾隨皇上處置,可好?”
話落,康熙仰頭吻了上去,抬手打落帳子,兩人一起倒在了床榻上。
這一夜,康熙興致濃厚,又因為提前吩咐了梁九功提點敬事房那起子不開眼的狗奴才,康熙更是無所顧忌,折騰了曹玥大半夜,直到曹玥嗓音沙啞著倏然,才放了人迷迷糊糊睡過去。
好在康熙說話算話,在曹玥醒後,就聽聞德妃被奪了協理六宮的資格。
曹玥撐著酸痛的身子坐起身,連喝了兩杯溫水潤過嗓子後,才覺得嗓子好了許多:“永和宮裏是個什麽動靜?”
安凝笑的像是偷了腥的老鼠:“不過有宮女失手打碎了一套瓷器罷了,德妃還饒有其事的罰了那宮女十個板子。可說是宮女失手,但誰不知道這瓷器到底是怎麽碎的?唉,這好不容易趁著皇貴妃生病才摸了摸宮權,還沒暖熱就丟了,這樣沒臉的事兒,德妃隻砸了一套瓷器,還算是收斂了。”
聽著安凝幸災樂禍,曹玥心氣兒也順暢了,此番她叫德妃丟了宮權,以往的事兒就一筆勾銷,若是德妃再不識趣的往她跟前蹦躂,她可沒這麽好說話了。
“說到底,皇上還是看重娘娘的,不然也不會順勢同意了您的提議。”
曹玥一手摸著被皇上啃破了皮,有些刺痛的脖子,不以為意:“什麽看重本宮,不過是皇上也對德妃不滿,想給她個教訓罷了。”
九格格也是皇上的女兒,皇上可以對九格格不聞不問,但德妃忽視九格格,皇上心裏怎會舒服?這便是典型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奈何這個州官權勢滔天,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本就擁有任意妄為,隨心所欲的資本,身為他的奴才,誰又敢置喙半句呢?
“行了,叫人進來伺候洗漱罷。還有,叫安順按照規矩備好了禮給通貴人送去,恭賀她平安產女。”
永壽宮東偏殿裏擺滿了各宮嬪妃送來的賞賜和賀禮,兩個宮女忙忙碌碌的登記造冊,一一規整入庫,而被人從產房移到了寢殿的通貴人麵容慘白,苦澀不已。
春柳見通貴人落淚,忙拿帕子替通貴人擦去眼淚:“小主,在月子裏可不能哭,對眼睛不好。”
通貴人非但不懼,反而更傷心了:“眼睛好不好的,還有什麽要緊的。可惜本小主生了個孱弱的小格格,在孕中的苦心籌謀,都付諸東流了,嬪位無望不說,還得罪了昭嬪,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年前她聽了郭貴人的話,對嬪位難免心動,可昭嬪深得皇上寵愛,就連皇貴妃也因為昭嬪的緣故至今還病著。
便是她下定決心要陷害昭嬪,先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能耐,隻看皇上對昭嬪的偏心,就知可能性不大,所以她才特意選上了沒什麽腦子又張狂易怒的僖嬪。
可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自己到底是沒那個命,生了個沒用的格格。
越說通貴人越是傷心,到了最後嗚嗚的伏在床榻上哭了起來。
春柳見不得通貴人這麽頹廢傷懷,苦口婆心的勸道:“小主別哭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小格格雖然天生孱弱,但太醫也說了,隻要好生養著,是能養大的。”
“而且您此番生產是艱難了些,可太醫卻沒說您以後都不能生了,隻要您養好了身子,日後再得寵於皇上,早晚都能生下阿哥的。”
許是春柳的話說到了通貴人心坎兒上,通貴人的抽噎聲漸漸小了下去:“本小主還能再得寵嗎?不是說昭嬪性子乖張,德妃都因為昭嬪在皇上麵前進言的緣故丟了宮權,要是昭嬪因此記恨本小主怎麽辦?”
春柳也怕,但還是強撐著安慰:“小主莫要憂心,您早產這事兒,昭嬪並不知真正的緣由,況且您也是受害者,隻要您出了月子後去景仁宮給昭嬪娘娘賠禮,想來昭嬪娘娘不會計較的。”
這法子聽起來可行,通貴人吐出一口濁氣,默認了春柳的話。
正殿,鈕祜祿貴妃褪去了精致的護甲,正拿著小銀錘敲核桃,聽了小宮女的稟報,饒有興致的挑眉:“哦?這麽說來,昨日的事兒都是通貴人一手策劃的?”
小宮女低著頭,恭敬道:“照通貴人和春柳話中的意思,是這樣沒錯。”
鈕祜祿貴妃把核桃肉扒出來,叫小宮女退下,輕蔑道:“看不出來,通貴人竟有如此誌氣。”
紫煙坐在小杌子上繡著嬰孩肚兜:“宮裏主位是有定數的,除了貴妃位上還空上一位,妃位和嬪位可是齊全了的,通貴人要想往上爬,可不得費盡心思拉下其中一人。”
鈕祜祿貴妃吃了一塊兒核桃仁,似笑非笑道:“說到底,通貴人還是有兩分本事的,知道柿子專挑軟的捏,要是昨兒換成其餘幾人的任意一人,皇上都不會罰的這麽重。不過這人呐,光有本事不行,還得有運道,通貴人便是缺了幾分運道的人。”
說到這兒,紫煙忽然停了手,嚴肅了語氣,認真看著鈕祜祿貴妃道:“娘娘您說通貴人少了幾分運道,那昭嬪呢?”
“昭嬪的運道自是好的,能叫皇上這般放在心上,便是來日封妃,也是指日可待。”
鈕祜祿貴妃原先還不知紫煙問這話是什麽意思,直到自己把話說完,才猛然察覺到。
她一把把核桃推到一旁,瞬間坐直了身子:“你是說,昭嬪在謀劃妃位?”
紫煙抿了抿唇:“奴婢也不知自己猜的對不對,自從昭嬪娘娘入宮以來,與惠妃她們倒是不曾結怨,偏偏與有心要和昭嬪示好的德妃結下仇怨,如今更是攛掇皇上奪了德妃的宮權,下一步,豈非就是要把德妃拉下來,自己上位了?”
紫煙越說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還重重的點了點頭肯定自己的猜測。
鈕祜祿貴妃摸著肚子想了半天,最終覺得不大可能:“因為皇貴妃,昭嬪生育艱難,若是沒有生育之功,除非曹家立下大功恩及昭嬪,不然可能性很小。退一萬步來說,即便皇上都不顧及,一心要給昭嬪晉位,太皇太後也不會同意的。”
紫煙又覺得鈕祜祿貴妃說的也不無道理,一時有些糾結。
鈕祜祿貴妃好笑道:“好了,這是德妃與昭嬪的恩怨,與本宮無關,咱們隻用旁觀即可,不必摻和進去,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
從私心出發,她倒是更希望昭嬪真的能把德妃給拉下馬,誰讓她也看不慣德妃那張虛偽的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