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日的桃林沒了各種蟬鳴鳥叫的聲音,顯的格外幽靜,原本不甚清晰的琴聲在幾人的刻意聆聽下,顯的越發清楚。

白麵無須的隨從支著耳朵聽了片刻,賠笑道:“主子爺好耳力,這般美妙動聽的曲子,您若是不說,奴才可就忽略了去。”

身為奴才,卑躬屈膝的討好自己伺候的主子,是自己分內之事,這般奉承的話,青年男人早就聽膩了。

不過他心情好,聽了也隻當一個樂子:“既然來了,那咱們就進去瞅瞅。”

說著,順便斜了隨從一眼,笑道:“順便也瞧瞧,究竟是何人能奏出叫你梁九功也覺得動聽的曲子。”

梁九功嘿嘿一笑,跟上康熙的步子。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自然而然的把費揚古方才千方百計引出的話頭給岔了過去。

費揚古眼底的晦澀一閃而過,看來曹家果真深得聖心。

桃夭亭,曹玥所彈的曲子的**部分已經過去,琴聲漸漸緩了下來,若說剛剛的部分令人聞之如沉浸在暖陽之中,那這一部分就叫人不自覺的靜心凝神,仿佛心中的燥意被撫平了一般。

琴聲停止,安凝頭一個張口誇讚:“姑娘的琴藝可是越發精進了,奴婢都沉醉其中無法自拔了呢。”

何為頭號忠實腦殘粉,這便是了,要是此時曹玥的琴聲是魔音穿耳,安凝為了安慰自家姑娘,也會閉著眼睛說曹玥彈的好的。

曹玥無奈抬頭瞥了安凝一眼:“是這琴好,可不是我的琴藝精進了。”

她前世身為寵妃,本身就擅長音律,舞蹈等等,今生又自小習琴,自己是什麽水平自己心中是有數的,精進談不上,不過是這焦尾的音色為她的曲子多添了幾分韻味罷了。

“姑娘何必自謙,依在下看,姑娘的琴聲應算的上絕無僅有了。”

旁的暫且不論,隻說在他聽過的琴聲中,眼前這姑娘的琴聲當屬第一。

一道突兀低沉的男聲從亭後傳來,曹玥主仆二人神色一滯,來不及多想,安凝便一個轉身,看著康熙三人厲聲厲色的嗬斥:“放肆,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偷聽我家姑娘彈琴?”

曹玥背對著康熙而坐,不曾轉過身去,康熙饒有興趣的看著曹玥的背影,對安凝嗬斥的話充耳不聞。

梁九功身為最忠心最有眼色的奴才,不需康熙吩咐,主動對上安凝:“姑娘這話可不就是蠻不講理了?我家主子坦坦****的站在這裏,如何算是偷聽?”

因為提前看過曹寅畫的畫像,安凝隻一眼就知道說話的人是什麽身份,包括一開始聲音的主人。

所以她方才那般嗬斥,心中是有些驚恐的。

但轉念一想,此刻在他們看來,她和姑娘是不知道他們的身份的,故而她的行為算不上失禮。

思及此,安凝心中僅剩的那點驚恐也沒了,理直氣壯的同梁九功爭論起來:“怎麽不算偷聽?這桃林是我家姑娘的,你們擅自闖入,還有理了不成?”

“你......”梁九功氣結,想他伺候在皇上身邊,不論是宮裏還是宮外,嬪妃還是大臣,哪個不給他幾分薄麵,他可是有些年沒嚐到過被人下麵子的滋味兒了,不曾想今日倒是體會了一番。

梁九功沉了呼吸,剛想問安凝是哪家的,曹玥就適時的低斥了安凝一句:“不可無理。”

於是梁九功便眼睜睜看著方才滿臉厲色的婢女,瞬間變得溫順起來:“奴婢知錯。”

曹玥伸出手,安凝忙把人扶起來,自然的轉身麵向康熙等人,屈膝道:“幾位公子見諒,我這婢女並無壞心,還請幾位公子切莫往心裏去。”

多年的經曆和沉澱,令她的聲音就如同方才那琴聲一般,清潤如水,潺潺沁入人的心中,叫人聽了通體舒暢。這樣的嗓音與沉靜,是任何人都無法學來的。

在曹玥轉身的那一瞬間,康熙就已然完完整整的看到了曹玥的容貌,在那一刻,康熙腦海中閃過許多個形容女子美貌的詞,卻覺得那些詞無一配得上眼前女子的容貌。

仙姿玉容,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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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城,曹府書房

曹璽和曹寅父子二人相對而坐,曹璽備顯老態的手摩挲著青瓷杯,任由杯中冒著的霧氣打濕了自己的睫毛。

靜默了許久,曹寅先開口了:“父親,兒子接到消息,皇上已然到了桃林,此刻怕是已經見到了妹妹,咱們沒有退路了。”

他們曹家是皇上的心腹,得皇上信任才能世代盤踞在江寧一帶,可人心始終是不知足的,哪怕再得皇上信任,焉知會不會有一日失去皇上的信任。

唯有後宮中有自己人,他們才會真正安心。

曹璽長籲了口氣:“是曹家對不住玥兒。”

他這一生隻得了一兒一女,女兒又是自己的老來女,打小就捧在手心兒疼著,一想到有一日她要去給皇上做嬪妃,還要為了家族勞心勞力,心裏就跟刀割似的疼。

青瓷杯倏地被放下,曹璽猶豫道:“或許玥兒還有退路。子清,為父記得,你之前叫人調*教了李家的表姑娘王氏?”

曹寅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先抿了口熱茶,才道:“父親,那王氏,比不得妹妹一分。”

這人啊,最怕對比,單把王氏拎出來看,王氏也的確是個美人兒,可一站在妹妹麵前,高下立見,他不認為皇上見了妹妹後,還會看得上王氏。

曹寅做事一向果斷,決定了的事很少有改變主意的時候,見曹璽仍是心有不忍,繼續道:“父親,兒子昨日也派人去問過妹妹,妹妹到現在都不曾遞消息回來,可見妹妹已經下定決心,既如此,咱們應該尊重妹妹的意見才是。”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曹璽再也不能反對,隻好看著曹寅,認真囑咐:“不管此事成與不成,也不論日後如何,你都要記住,玥兒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你,萬事都要以她為重。”

“兒子知道,父親放心。”

曹寅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是心疼玥兒,可是比起玥兒,他更看重曹家的榮寵和日後的發展。

昨日之所以派人去莊子詢問玥兒的意見,也隻是全了兄妹間的情誼罷了,好在最終結果都在往他預想的方向發展。

曹寅出了書房,沉吟片刻後抬腳去了南院李氏的院子裏,交代李氏:“把王氏送回去罷。”

有了妹妹珠玉在前,王氏就不必再留下來,免得被人惦記著。

李氏一驚,顧不得叫人上茶,忙道:“爺,這是怎麽了?不是說好了待明日......”

沒等李氏把話說完,曹寅一個眼風掃過去,李氏立馬消了音:“爺又仔細想了想,眼下爺才上任江寧織造,正是風口浪尖上,實在不宜有多餘的動作,王氏那裏,還是就此罷手為好。”

這個借口聽起來就不走心,李氏是個聰明人,自然聽的明白曹寅話中的敷衍。

可事關王氏,她可是在自己哥哥那兒誇下了海口,說一定能把王氏送到皇上身邊,如今可好,萬事俱備,就差臨門一腳了,卻叫她把王氏送回去。

要這事兒真沒辦成,日後她在娘家還有何臉麵可言?

李氏氣的心口不斷起伏,卻不敢直言直語的質問曹寅為何要這樣做,隻能旁敲側擊的道:“爺真的想好了?王氏可是爺費了好多心血才調*教出來的。”

王氏的模樣還是身段兒都是上乘,尤其是身上那股子柔弱可憐的味道,格外合男人心意。

聽說宮裏的皇貴妃娘娘就如漢女般柔弱來著......

曹寅如何能不知道李氏在打什麽算盤,他輕哼一聲:“王氏是漢女,宮裏太皇太後還在呢。”

曹家包衣的身份雖然也不怎麽上得了台麵,但比起王氏漢女的身份,還是要高出不少的。

說完,曹寅甩袖離開。

李氏看著曹寅離去的背影,隻覺得頭一抽一抽的疼,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跟娘家交代。

這時,王氏怯怯的從門框邊探出腦袋,小心翼翼的看向李氏,半咬著唇瓣,姿態可憐:“夫人......”

他們的談話她都聽到了,正是因為聽到了,王氏心中才不甘心,憑什麽她受了那麽多苦,旁人卻能一句話就打破她做了許久的美夢?

要是擱在平常,李氏對王氏寄予厚望的時候,王氏一做出這副神情,李氏早就如了王氏的意了。

隻這會兒王氏在李氏這裏已經沒了利用價值,還讓她在娘家丟了麵子,李氏如何肯再給王氏好臉色?

斜了王氏一眼,李氏低聲啐了句:“沒用的東西。”

王氏的小臉兒霎時白了。

李氏視而不見,一邊往內室去,一邊吩咐她的陪嫁嬤嬤:“叫門房備馬車,把人送回去吧。”

曹府後門,王氏看著眼前寒酸至極的馬車,修長的指甲死死掐著手心,聽著身後的關門聲,王氏再也繃不住自己的表情,變得猙獰至極:“他們當我是什麽?隨意可拋棄的小貓小狗嗎?”

用的上她的時候對她千好萬好,用不上她的時候毫不留情的丟棄,憑什麽!

一想到自己要是就這麽回去了,自己的繼母一定會把自己嫁給那個老色鬼做續弦,王氏就感到一陣惡心。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後,王氏眼睛一亮,扭頭同自己的貼身婢女道:“桃玉,表妹獨自一人在郊外的莊子上休養許久,我這個做表姐的也該去看看她,盡一盡自己的心意,對吧?”

曹玥和她不同,曹玥自小就受盡寵愛,在曹家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憑著往日她小心討好曹玥的情分上,隻要曹玥肯幫她在曹寅麵前說一句話,那她就一定不會被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