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毛寧寧也上學了, 他憑借自己在物理競賽上麵獲得優秀獎,再加上出色的入學麵試成績,成功地進入了清華附小幼兒園, 學校跟阿寶讀的小學部是挨在一起的,柳煙凝每天接送阿寶就順便一起接送毛寧寧。
胡雪華很不好意思, 一天兩天也就算了, 一直讓柳煙凝接送她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
柳煙凝當時笑道:“路程都是一樣的,放學時間也是差不多的, 我就是順路就接回來的事,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什麽時候我要是有事情,還不得麻煩你們幫忙一塊接阿寶嗎?再說你們夫妻幫我的忙還少嗎,雪華姐, 別跟我這麽見外。”
毛寧寧現在每天上學放學就跟阿寶一塊走,為此他甚至對上學這件事熱情高漲。
兩孩子上學之後,就很少有時間去陪伴王英池了, 隻能周末的時候去。
柳煙凝從潘明口中得知送往美麗國實驗室的樣品檢測結果已經出來了, 基因檢測也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王英池已經不在醫院住院了,因為醫院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轉回了家。
毛寧寧之前都跟阿寶一塊去看望王英池,這周六,阿寶要去王英池家,出發前去叫毛寧寧。
“寧寧,我們吃了飯就去池池哥家裏哦, 你快點吃飯。”
毛寧寧一怔, 他別開雙眼,猶豫了一會兒, 才說道:“我今天就不去了。”
阿寶追問,“你有什麽事呀,上個星期我們都跟池池哥說好了,這個星期給他帶物理書去的。”
“我.我不想去了。”毛寧寧垂下頭。
阿寶愣住,眼睛瞪得圓圓的,“你不想去了?你不願意去看望池池哥了?”
毛寧寧愣了一會兒,才點頭。
柳煙凝還在換衣服,去王英池家,她就不化妝了,正在思考穿什麽鞋子,阿寶從門口走了進來,直愣愣地走到沙發上坐下來,一手抓著沙發扶手,小腰板直挺挺的,柳煙凝看了他一眼,驚訝地發現他好像在生氣。
阿寶是很少很少生氣的,就算生氣,也隻是當時那一小會兒,立馬就能收住情緒,像今天這個小模樣,柳煙凝還是第一次見。
“怎麽了,阿寶,怎麽生氣了?告訴媽媽。”
阿寶光著腳丫子,他的腳丫子雖然肉肉的,但卻很秀氣,又白淨,柳煙凝也坐上了沙發,笑眯眯地看著阿寶。
阿寶垂下頭,他不想告訴媽媽。
“毛寧寧呢,他收拾好了嗎?”柳煙凝又問。
阿寶那雙漂亮的小鹿眼睛裏浮出失望,“他不去了。”
柳煙凝有些驚訝,“怎麽呢,他有事情嗎?”
阿寶嗯了一聲。
柳煙凝就知道阿寶為什麽生氣了,原來是因為毛寧寧今天不去看望王英池了。
她拉住阿寶的小肉手,小孩的手軟得不可思議,幾乎摸不到手骨,“毛寧寧去不去都是他的權利,你不能以自己為標準去要求別人做什麽,阿寶,你也沒有必要因此而生氣。”
柳煙凝耐心地開導阿寶,但阿寶的心情也沒有因此好轉起來。
出門的時候,阿寶剛從家裏出來,就看到毛寧寧站在他家台階上,看到阿寶出來,他心虛地跑回了客廳,阿寶就當沒看到他,背著小書包就上了車。
到了王英池家,王英池還在做治療,柳煙凝帶著阿寶坐在客廳等。
王英池的家也在一個老小區,條件甚至比潘教授的家還要小,家裏收拾得很幹淨,客廳沒有沙發,擺著一套桌椅。
潘明抱歉地端了兩杯水上來,為了照顧王英池,潘明辦理了停薪留職,家裏現在就靠王英池的爸爸掙錢,外公外婆也補貼了很多退休金,本來潘老都已經退休了,為了給外孫治病,又接受了學校的返聘,潘明跟柳煙凝說起這些時,心酸得直掉眼淚。
“是我爸爸的朋友介紹的醫生,退休之前是中醫院的老中醫,請他來給英池紮針試一試。”
阿寶突然插嘴說道:“是呀,潘阿姨,我查到的醫術上麵說過可以用銀針法來刺激池池哥的穴位。”
之前王英池也做過銀針治療,沒有太大的效果,這次是因為西醫已經完全沒有辦法了,潘明看了阿寶提供的小冊子,上麵有個方法,古法銀針法對這種疑難雜症有治療的奇效。
這讓潘明也燃起了一點希望,西醫查不出病因,他們也不願意放棄,於是托人打聽,潘教授的老朋友給他推薦了現在這位老中醫,請過來試一試,今天是施針的第三天,要連紮半個月,再看效果。
潘明感激地看向阿寶,她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小朋友,竟會對朋友表現出如此周到的關心,這可能一般的大人都做不到。
阿寶已經接連兩個月來陪伴王英池了,他也不嫌麻煩,每次都很認真地給王英池帶一些他挑選出來的書籍,和王英池一起看。
自從王英池的病情加重,家裏已經很久沒有買水果了,柳煙凝自從第一次來發現這個之後,每次都會帶些水果牛奶來。
等王英池結束了治療,阿寶可以進入他的房間了,他已經穿上了衣服,怕瘦骨嶙峋的身體嚇到阿寶。
王英池注意到了毛寧寧沒有來,但他也沒有詢問,而是笑著對阿寶說道:“阿寶,你來啦。”
阿寶笑了起來,走到床邊說道:“毛寧寧有事情沒來哦,不過他請我給你問好。”
柳煙凝看著王英池,感覺王英池好像比以前更精神了,“看著池池精神好了很多。”
確實,說話都有力氣了些。
潘明有些驚喜,“真的嗎?”她每天陪在王英池身邊,還真沒發現今天的王英池狀態要好一些了。
柳煙凝肯定地點頭,問王英池,“英池,你感覺今天怎麽樣?”
王英池抬起手,試著握拳,他感覺到了微弱的力量感。
“媽媽,我好像要好一點了。”王英池對潘明說道。
潘明捂住嘴,眼淚迸出來,卻不敢輕易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這隻是個美好的夢,一戳就破了。
阿寶快樂極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唱歌,他幾乎將他會唱的歌都唱了一遍,法語歌,俄語歌,聖誕歌,祝壽歌,風格多變,柳煙凝聽了一路,心也開出了花。
到了家,柳煙凝將車倒進車庫,阿寶推門下車,看到毛寧寧坐在他家門檻上。
看到阿寶,毛寧寧露出驚喜的笑容,正要跑過來,卻注意到阿寶目光冷冷地從他身上掃過,扭身回他自己家了,毛寧寧腳步頓住了。
銀針治療法對王英池真的起到了效果,在施針一周後,王英池就已經有力氣下地走路了。
阿寶再次見到王英池,王英池就扶著康複扶手,在地上緩慢地行走,看到阿寶來,他讓阿寶站在原地不要動,慢慢地一步步地朝阿寶走過去。
阿寶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瘦弱得嚇人的王英池堅定地一步步地朝他走過來,汗水從他的發林中一顆顆滾落下來,但王英池還是一步步地走到了阿寶的麵前,伸手抱住了他。
這幾天毛寧寧上下學依舊是坐柳煙凝的順風車,但是阿寶並不跟毛寧寧講話,不管毛寧寧說什麽,阿寶都不吭聲。
柳煙凝為此跟阿寶談過幾回,但阿寶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依舊不理毛寧寧。
柳煙凝看得出來,毛寧寧為此感到很傷心,也費盡心思地討好阿寶,想要求得阿寶的原諒,修複兩人翻船的友誼。
但阿寶卻不接招。
柳煙凝看在眼裏,心裏也著急,毛寧寧不是個壞心眼的孩子,阿寶又太真摯誠懇,毛寧寧找借口不願意再去看王英池的事情讓阿寶非常介意,就是柳煙凝已經跟他說過幾回不能要求毛寧寧和他一樣做,也無濟於事。
柳煙凝解決不了了,隻好將解決孩子們矛盾的重擔交給了沈牧。
沈牧這些天都很忙,他雖然不去泉城,但是也兼任了載人飛船研究組副組長,事情更多,基本天天加班。
柳煙凝本來覺得孩子鬧矛盾不是一件大事,但是現在看來不幹預不行了,阿寶有時候會非常執拗,他認為的真理他會一直堅持。
這天沈牧回來都已經八點過了,正坐在飯桌上吃飯,柳煙凝給阿寶洗了澡,等阿寶上床睡了之後,才坐到了沈牧對麵,將孩子們鬧矛盾的事情告訴了他。
沈牧餓壞了,下午忙得都沒時間去食堂吃飯,幸好家裏還給他留了飯,秦姨已經休息了,他自己隨便熱了熱。
“小孩子鬧矛盾正常嘛,過些天就好了。”沈牧也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
“可是阿寶已經一周沒有跟毛寧寧說過話了。”柳煙凝嚴肅地說道,“你還不了解阿寶嗎?他認真執拗起來的時候,不能將他當成一個沒心思的小孩子。”
沈牧頓下吃飯的動作,看向柳煙凝,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阿寶確實不能以尋常孩子的性格來推論,他有主見,有自己的想法。
但等沈牧吃完飯,阿寶已經睡熟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時間安排,隻能等周六的時候再跟阿寶談一談了。
胡雪華也發現了兩個孩子鬧矛盾了,毛寧寧都不來找阿寶玩了,她問毛寧寧怎麽了,毛寧寧搖頭說沒有啊,但騙不了胡雪華。
胡雪華想來問一問柳煙凝,但她平時也要上班,隻好在這天下午,做了一小碟酥肉送過來,本想叫上毛寧寧,毛寧寧卻縮著不肯,她隻好自己過來了。
過來的時候,柳煙凝他們還沒有開飯呢,小酥肉剛好可以給他們加菜。
看到胡雪華過來,柳煙凝心領神會地拉著她坐在沙發上,低聲說了起來。
兩方家長都為兩個孩子感到擔心,但是這件事,柳煙凝認為毛寧寧並沒有做錯什麽,他對王英池的感情或許沒有阿寶對王英池那麽深,所以他去了這麽多次之後不想再去了,那也情有可原,她也試圖跟阿寶講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阿寶一直不認可。
柳煙凝覺得還是得再跟阿寶溝通一下,毛寧寧不是個壞心眼的孩子。
胡雪華沒坐多久,阿寶家裏要開飯了,她家裏的飯菜也做好了,等著她回家吃飯呢。
胡雪華剛走,沈牧就回來了,這還是他這麽些日子以來第一次趕在晚飯前回來了。
一家人坐上桌,柳煙凝特意要阿寶嚐一嚐胡雪華送來的小酥肉,“這可是毛寧寧他媽媽特意給你送的,阿寶,你嚐一嚐。”
柳煙凝將酥肉夾給阿寶,剛出鍋不久的小酥肉酥酥脆脆的,阿寶很喜歡吃。
阿寶看著碗裏的酥肉,也沒有拒絕,夾起來吃掉了。
柳煙凝見狀就說道:“雪華阿姨今天過來問我,說阿寶這幾天怎麽不去她家裏找寧寧玩了,我說阿寶這幾天有點忙,過幾天有空了就會去的,是不是阿寶?”
阿寶搖頭,“媽媽,我不去。”
“為什麽啊,阿寶。”沈牧問道。
阿寶抬頭看了一眼爸爸媽媽,埋頭扒了一口飯,“媽媽,食不言寢不語。”
柳煙凝和沈牧對視一眼,紛紛閉了嘴。
吃了飯,一家三口出門散步,一出門就看到毛寧寧撅著屁股坐在他們家台階上玩,沈牧招呼了他一聲,“毛寧寧。”
毛寧寧扭頭看過來,見是阿寶一家三口,最開始還以為是阿寶在叫他呢,正要呲牙笑,就看到阿寶將目光轉到一旁了。
毛寧寧的小臉又垮了下來。
“過來,毛寧寧。”沈牧又叫他。
毛寧寧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過來。
沈牧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毛寧寧已經上學了,頭發剪得跟阿寶一樣,都是明眸皓齒的小男孩,一樣的乖巧可愛。
“怎麽了,跟阿寶鬧矛盾了?”沈牧笑道。
毛寧寧搖頭,“沒有呀。”
是阿寶不理我,他心想,但毛寧寧沒對任何人說過這話,他不願意告阿寶的狀。
沈牧將阿寶拉過來,問他,“阿寶,是不是毛寧寧哪裏惹你生氣了呀?”
阿寶默默地看著毛寧寧,小鹿眼睛裏看不出情緒。
毛寧寧撓了撓頭,“是呀,阿寶,是不是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你為什麽不理我呀?”
柳煙凝也說道:“阿寶,朋友之間相處有矛盾就要解決矛盾,不可以像這樣對朋友不理不睬。”
阿寶是生氣,池池哥分明對毛寧寧也很好,毛寧寧不願意去陪他了,媽媽說這個事情不可以強求,但是阿寶就是格外的生氣,那他現在和毛寧寧這樣好,有朝一日,如果他的處境和王英池的一樣,那毛寧寧是不是也要棄他而去?所以他在考慮,他是不是真的要繼續做毛寧寧的好朋友。
阿寶遲遲不說話,毛寧寧其實也知道是因為什麽事情,“阿寶,是不是因為我不去池池哥家裏,所以你生氣了?”
阿寶還是不說話,毛寧寧撓了撓頭,“我不是不想去,我是.”
毛寧寧也難以形容自己的那種心情,他沒想到阿寶竟然會因為這個事情不理他,這幾天毛寧寧都想找阿寶解釋解釋,趁著這個機會,他一口氣說道:“我不是不想去看池池哥,我就是看到池池哥那樣躺在**不能動彈的樣子,我心裏很難過,因為池池哥不能像我們一樣在地上跑來跑去,他隻能看著我們跑,或許他看到我們會感到更加難過,所以我不想去了。”
阿寶一愣,毛寧寧的語速飛快,阿寶慢慢地接收著他話裏的信息,他除了在感興趣的知識上反應會很快,在與別人的溝通上反應就總是會慢一點。
柳煙凝已經聽懂了毛寧寧的意思,阿寶去陪伴王英池是出於好意,毛寧寧不願意再去,也是出於好意。柳煙凝都沒有想過毛寧寧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不願意再去,她之前還以為毛寧寧就是覺得太累太無聊才不願再去,看來她也小看了毛寧寧。
她抬頭和沈牧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出聲打斷孩子們。
阿寶聽明白了,他誤會毛寧寧了。
“阿寶,是我不對,你別生我的氣了,好嗎?”毛寧寧小心翼翼地說道。
阿寶抬起頭,驚訝地看向毛寧寧,這件事是他不對啊,他沒有弄明白就誤會了毛寧寧,可毛寧寧卻先跟他道歉了。
“毛寧寧,你沒有不對,是我不對。”阿寶略顯笨拙地拉著毛寧寧說道。
毛寧寧眨了眨眼睛,飛揚的神采從他的眼中飛出來,“阿寶,你不生我氣啦?”
阿寶點頭,“不生氣了。”
他以為毛寧寧是因為嫌棄王英池才不肯去看他,毛寧寧卻是站在另外一個角度在為王英池考慮,阿寶還為此一直不肯理他,他此時心裏感到好難過,毛寧寧甚至都沒有生他的氣。
柳煙凝笑道:“誤會解開就好了,阿寶誤會了寧寧,以後你們還是好朋友哦。”
毛寧寧眯著眼睛笑起來,“是呀,阿寶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呀。”
柳煙凝看著手牽手笑著走到前麵的兩個小豆丁,對沈牧說道:“周六我們就去拍照吧,問一下雪華姐願不願意讓毛寧寧跟著我們一起去,給他和阿寶拍個合影。”
沈牧周六還有事情,但話到嘴邊,他卻咽了下去,點頭說道:“行,那我們就周六去。”
柳煙凝算了一下日子,今天周三,還有兩天就可以去拍照了。
柳煙凝上次去拍照還是帶著滿三周歲的阿寶去的,她抱著阿寶拍了兩張,今年阿寶都四歲了,爸爸也在身邊,一塊去拍全家福。
次日,沈牧來到單位,才剛走進研究室,就有個研究員對他說道:“沈主任,劉院長找你。”
沈牧來到劉院長辦公室,敲開門才發現裏麵或站或坐有好幾個人,有幾張是熟麵孔,都是他在泉市工作時的領導同事。
“沈牧來了啊。”高書記看到沈牧,非常高興,大步走過來,用力地拍了拍沈牧的肩膀,“你走的這一年啊,基地差點就要亂套了,這回又被賦予了載人飛船項目這麽艱巨的任務,我本想著,你肯定是要被派過去的了,沒想到名單裏竟然沒有你,我一看就說不行,沈牧必須得來,你來就是個最大的助力,不然我手底下,真沒誰能擔當得起這麽重的擔子。”
高書記常年在戈壁灘風吹日曬,皮膚被曬得又紅又黑又粗糙,四十幾歲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多的,沈牧在基地工作的時候,高書記非常地信重他,這次載人航天飛船項目在泉市落地,高書記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沈牧。
“沈牧,這個總指揮必須你來當。別人不行,別人我都不放心,這次來京出差,我特意過來找劉院長要人的,反正我是要定你了。”
劉院長應該是提前跟他們通過氣了,頓時做出苦笑的表情,“不是我不放人,是沈牧自己不想去,這可怪不到我頭上。”
劉院長雖然也可以強行安排沈牧去,但是他又擔心這樣的話,又會逼著沈牧辭職,一而再,沒有再而三了,今天高書記他們過來,正合他心意,看看高書記能不能勸動沈牧。
高書記疑惑地問,“沈牧不想去,為什麽?”
不怪他有這樣的疑惑,因為他跟沈牧共事四年,對沈牧還是有所了解,這個男人赤忱、愛國、本事,三者集中在他身上,很難讓人不信重他,高書記認為他不是這種貪生怕死的人。
劉院長沒說話了,那意思就是讓沈牧自己跟高書記解釋。
“我孩子還小.”沈牧隻說了五個字,已經勝過了一切,辦公室霎時間沉默了下來,這是最合理的理由,也是讓人最無奈的理由。
然而高書記卻壓根不買賬,“孩子小?孩子小,咱們不會少孩子一口飯吃,不會讓他餓著肚子!家庭固然重要,但你是軍人,要時時刻刻牢記自己的使命!如果你瞻前顧後,兒女情長,那你就不配做一名軍人,也不配做一名航天人!”
高書記劈頭蓋臉地將沈牧臭罵了一頓,“你問一問在座各位,從六十年代至今,哪一個沒有下過基層苦幹?哪一個要等孩子大了才去鑽研事業?你要等你的孩子長大,國家能等得起嗎?世界上又有哪一個國家在等我們?不不,他們確實在等,西方國家都在等著看我們國家的笑話!嘲笑我們華夏泱泱大國,竟然連送宇航員進入太空都做不到!”
高書記的臉本來就是黑紅色,怒起來時漲成了豬肝紅,他氣得指著沈牧的手指頭都在顫抖,原本他以為沈牧吃苦耐勞,對這份事業有堅定而異於常人的執著,未來一定能成為航天事業的領頭人之一,可他卻如此的叫人失望。
高書記氣得一甩手,“行了,算我老高看錯人了,不去拉倒吧!劉院長,我們走了。”
劉院長連忙站起來,去拉高書記,“老高,老高,別這麽大的火氣,你消消氣,沈牧,快去倒杯茶來。”
沈牧知道高書記的脾氣,這也是個為了航天事業奉獻終身,值得人尊敬的長者,高書記的家在東北,和泉市一個東北一個西北,天各一方,他女兒剛出生他就離開了家鄉去到了泉市,一直到現在,他女兒都已經成家了,他期間隻見過女兒兩麵,還是他愛人帶著女兒來的泉市。
在他麵前,沈牧十分的愧然。
高書記被劉院長安撫著坐了下來,劉院長還在不停地讓高書記消火。
沈牧垂著頭,立在一屋子從泉市來的同事麵前,他感到愧疚,煎熬,還有深深的無奈。
劉院長對沈牧說道:“沈牧啊,你好好地想一想吧,回家跟愛人商量商量,你知道載人航天工程對我們國家的重要性,在這個關鍵時候,你可不能掉鏈子了。”
高書記也說道:“我們明天才回,你明天早上給我答複。去就買票走,不去就拉倒!”
沈牧從劉院長的辦公室走出來,天空一改之前的湛藍,變得烏雲密布。
沈牧久久地站在走廊上,沉默地看著豆大的雨點砸下來。
等回到家,客廳一片歡聲笑語,毛寧寧和阿寶在客廳玩耍,柳煙凝坐在沙發上,她最近迷上了鉤花包,用漂亮的毛線勾包包,鞋子,柳煙凝之前對這個不感興趣,但前兩天她看到胡雪華背了一個毛線包非常好看,頓時就迷上了,回來之後就自己去買了毛線,胡雪華教她起了頭,秦姨也會勾,在這兩位師傅的指導下,柳煙凝勾起了人生的第一個毛線包。
她還有個雄心壯誌,要給家裏每個人都勾一雙毛線鞋呢,不過這個理想很快就破滅了,柳煙凝不是幹這個活的料子,她可以在開車的時候膽大心細,勾這個花包的時候卻總是漏針忘換線,勾了一半就已經叫苦連天想扔了,但自己開的頭,怎麽樣都得堅持完。
柳煙凝苦大仇深的在跟一團毛線作戰,沈牧站在門口,貪婪地望著她。
柳煙凝一抬頭,視線就落入了沈牧悲傷的眸子裏,這讓柳煙凝忽地想起了上一次,沈牧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但是那次沈牧很快就收斂起了悲傷,這次沈牧卻站著沒動,望著她的眼神中流露著不舍。
柳煙凝頓時就明白了,她心跳一滯,手指頭上纏繞的毛線也鬆開了。
四目相對,兩人都已明白即將發生什麽。
半天,柳煙凝率先站起來,慢慢地朝沈牧走過去,沈牧鞋都沒換,踩上了地板,先一步走到了柳煙凝麵前,一把攬她入懷。
阿寶和毛寧寧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父母親密都不會當著阿寶的麵,他好奇地看著。
沈牧緊緊地抱住柳煙凝堪堪一握的腰肢,滾燙的眼淚落入柳煙凝的衣襟,從她潔白的後脖頸滑下,滴在她的皮膚上,在柳煙凝的靈魂上燙出一個又一個的烙印。
柳煙凝抓著將沈牧的腰,她感覺到了他渾身肌肉克製地顫動,她從來沒有見過男人流淚,第一次見,就讓她的心也跟著碎了。
六隻眼睛看著客廳裏相擁的夫妻二人,全都好奇與不解,還有擔憂。
良久,沈牧終於鬆開了柳煙凝,他為自己的食言感到痛苦和自責,可他靈魂上的烙印時不時地發燙,讓他夜夜不得安眠,他的肉體歸順於家庭,可靈魂卻要臣服於理想。
柳煙凝抬頭看向沈牧,她那漂亮的眼睛已經血紅一片,淚水在眼眶打轉,嘴裏卻堅定地吐出了兩個字:“去吧。”
沈牧的眼淚就又掉了下來。
阿寶終於注意到爸爸在哭,他蹬蹬蹬地跑過來,拉著爸爸寬厚的大手,擔憂地詢問,“爸爸,你怎麽了,你怎麽哭啦?”
阿寶將自己的汗巾摸出來,墊起腳,想要給爸爸擦眼淚,但是他的身高對爸爸來說太矮了,夠不到。
沈牧單膝跪地,將臉湊到了兒子麵前。
阿寶認真地幫爸爸擦去眼淚,他看到爸爸媽媽的眼睛都很紅,扁了扁嘴,也快哭出來了。
沈牧一把將兒子攬入懷中,將頭挨著他的小腦袋,兒子身上帶著一股奶香味,這讓沈牧心裏的酸澀更是無限放大,他這輩子自懂事之後從未掉淚,求學的時候那樣艱難,他和肖強兩個去水泥廠扛水泥掙學費,大夏天,水泥廠裏麵滿是灰塵,扛一天水泥下來,水泥灰和了身上的汗水之後都在皮膚表麵凝固了,洗也洗不掉,他也沒有哭過。
柳煙凝蹲下身,伸手擦去沈牧臉上的淚水,勉強對他擠出一個笑容來,“放心吧,我們娘倆會過得很好的,你不必擔心。”
阿寶感覺到了父母的悲傷,靠在沈牧懷裏也哭了起來。
毛寧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明白阿寶和他爸媽怎麽都哭了。
正在這時,外麵響起了胡雪華的聲音,她來叫毛寧寧回家吃飯了。
她直接走到了阿寶家門口,柳煙凝第一時間看到了她,連忙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擠出了笑容,“雪華姐啊,就讓寧寧在這吃了吧。”
胡雪華笑道:“家裏飯都好了,寧寧,快跟媽媽回家吧,明天再來。”
有外人來了,沈牧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站了起來,但他沒有轉過身,他此時的形容一定很狼狽,他不願給家人以外的人看到這個樣子。
毛寧寧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胡雪華回家去了。
柳煙凝拉著丈夫和孩子來到衛生間,共用一盆洗臉水,將臉洗了,她做出輕鬆的樣子,“先吃飯吧。”
沈牧也壓製了悲傷,拉著阿寶,“行,我們先吃飯。”
秦姨輕手輕腳地飯菜端上桌,她從夫妻倆的反應中大致猜到了緣由,心裏也悶悶不樂,端著碗飯躲廚房吃去了,將飯桌留給了一家三口。
今天晚上燉了雞,柳煙凝給阿寶和沈牧各自盛了一碗雞湯,她叮囑沈牧,“多吃點,去了那邊夥食就沒這麽好了吧。”
阿寶喝了一口湯,抬頭問她,“媽媽,爸爸要去哪裏?”
柳煙凝默然,沈牧喝湯的動作也一頓。
“吃了飯再告訴你。”柳煙凝勉強一笑,也低頭吃起來。但心裏麵有事情,總歸吃不下多少,一桌菜,幾乎沒動幾筷子。
吃了飯,柳煙凝和沈牧坐在沙發上,電視機裏正播放著新聞,但是沒有載人航天飛船項目啟動的消息,這是絕對保密的事情。
之前沈牧也隻是猜測這個項目要啟動了,等真正啟動的時候,他反而沒有告訴柳煙凝了,但是柳煙凝也能猜出來,因為沈牧變得非常的忙。
“我.我得去泉市了。”沈牧深吸了口氣,到底還是說了出來,他知道柳煙凝知道,但是他還是得親口告訴她。
柳煙凝一時間沉默無言,她沒有辦法問沈牧為什麽要去,也沒有辦法問沈牧什麽時候回來,因為她知道,這兩個問題沈牧都無法回答她。
“我會照顧好阿寶。”良久,柳煙凝說道,她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但這話已經表明了她支持的態度。
她的手被沈牧牽住,餘光注意到沈牧朝她看了過來,柳煙凝也看過去,四目相對,柳煙凝看到沈牧表情極其嚴肅,甚至到了一種鄭重的程度,“你放心,我去之前,一定會讓劉院長做出保證,保證你們生活的安穩,保證阿寶的安全。”
柳煙凝握住他的手,笑了起來,“行,不管你再忙,每個月都要給我寫信,我隻要超過三個月收不到你的信,我就親自去泉市找你問罪。”
沈牧鄭重地點頭,有了之前的教訓,這次他要給柳煙凝寄信也不會走普通的郵政了,“我一定會寫信的,家裏也有電話了,我有機會就給家裏打電話。”
柳煙凝看著沈牧,她有千般叮嚀萬般擔憂,卻無法一一對沈牧言明,隻能化成一句,“不用擔心我和孩子。”
“什麽時候走?”柳煙凝忍痛問道。
“.明天。”沈牧從高書記他們那裏得知,因為總指揮遲遲沒有安排下去,所以項目暫時還是停擺著的,已經是十萬火急。
柳煙凝愣了一會兒神,原計劃中,後天他們全家就要去拍全家福了,沈牧明天就要走。
然而此時她已經顧不得全家福的事情了,隻能立馬去給沈牧收拾行李,五年前沈牧走的時候,她可以漠不關心,這次她卻放心不下,想親手替沈牧將東西收拾整齊,不然他少帶了什麽,她都難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