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柳煙凝掙多少錢, 沈牧並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可能壓力會更大, 這些天,他日以繼夜的守在書房, 總算是又創作出一本化學工具書。
他之前寫的物理工具書已經申請到了出版號, 成功地出版了,一上市就賣得非常好, 沈牧寫的這個工具書非常符合教科書的知識點, 甚至很多老師在得知這麽一本書之後都給學生推薦。
沈牧疑惑為什麽國內這麽多專家學者, 沒人試著去寫一些工具書,後麵也想通了,這其實跟過去的時代有關係, 工具書都已經是很多年前的版本,沒有更新迭代,也就無法跟上現在的教科書。
有前麵成功的例子, 沈牧這本書也順利的通過了評估, 獲得了出版的機會,稿費比上次還多一千塊錢,給了六千。
宋嘉和對沈牧說:“這次一共印刷了十萬冊,市場反應良好,下次印刷應該也快了,印刷第二版的時候就會支付你相應的稿費。”
沈牧將這六千塊全給了柳煙凝,柳煙凝什麽都沒說, 收下了。
沈牧出版書籍的事情沒有外人知道, 雖然書籍上麵的作者名字是沈牧,但是沒有人跟航天院的沈牧聯係在一起, 在外人看來,航天院裏的沈牧是搞專業技術的,不是搞教育的。
沈牧出差這四年,雖然條件非常艱苦,但是他累積了非常多的寶貴經驗,多次參與國內和國外的火箭發射,問題歸零,擔任過總指揮,對火箭零件了解得也很全麵,是個不可多得的綜合性人才。
這天沈牧被龔揚叫到了辦公室,龔揚一臉沉重地告訴他,“可靠消息,你要升職了。”
沈牧一愣,他過年的時候因為不讓阿寶參加單位文藝晚會,引起了某些領導的不快,後麵又在家屬院修了一條特殊的水泥硬化路麵,某些人告到了領導處,說是沈牧修的這條水泥路將一個完整的家屬院分隔成了兩個單元,說沈牧這個舉動太自私,損害了家屬院其他人的利益。
沈牧也沒理會,他也不求升值也不求發財,隻認真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升職?”沈牧有些將信將疑,“不會吧。”
“是的,我聽的還有假嗎,要將你升成泉市發射基地副主任。”
沈牧看著龔揚,半晌說不出話來,難怪龔揚說到他要升職,臉色這樣沉重。
龔揚摸出一根煙點了起來,將煙盒朝他遞過來,“抽一根?”
沈牧搖頭,在泉市那麽難熬的日子,幾乎所有的同事都染上了很嚴重的煙癮,沈牧不喜歡,抽煙並不能解決他的苦悶。
龔揚點燃煙,問他,“真升職了,你去不去?”
沈牧才回來半年,載人航天飛船的計劃也還沒有重啟,這次突然給沈牧升值,還說不定是什麽原因呢。
沈牧蹙眉,這次回來,他預計是待上起碼三五年,等孩子稍微長大點了,柳煙凝能不那麽辛苦,但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的身份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指揮,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沈牧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家,站在家門口,他看到阿寶坐在地上玩沙子,沙子是他前兩天才給他淘來的幹淨河沙,用一個四方形的圓盤裝著,既可以寫字,也可以畫畫,阿寶和毛寧寧這幾天都非常迷這個玩具。
沈牧看著小小的阿寶,他已經四歲零五個月了,沈牧陪伴他的時間卻隻有六個月,他心裏感到一陣難受和自責。
阿寶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站在身後,扭過小腦袋看過來,看到是爸爸站在門口,目光複雜地看著他。
“爸爸?”阿寶疑惑地喊了他一聲。
沈牧擠出個微笑,換了鞋,“阿寶,在做什麽呀?”
阿寶捂嘴笑,“我做作畫,爸爸。”
沈牧湊過去一看,阿寶畫的是一家三口,左邊的是爸爸,右邊的是媽媽,中間小小的那個是孩子,孩子正咧著嘴笑著,簡單的幾筆畫得惟妙惟肖,沈牧甚至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家三口臉上幸福的笑容。
他的眼睛驀地濕潤了起來,聽見阿寶用稚嫩的聲音問他,“爸爸,阿寶畫得怎麽樣?”
沈牧淚眼朦朧,幾乎快看不清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等著被誇獎的阿寶,他喉嚨發哽,隻能摸了摸阿寶的小腦袋,以示誇獎。
柳煙凝在書房,她可以接受出差,但是她不能接受在公司加班,每天到點就走,第二天能將自己的工作交出來就行了。
沈牧推開門,看到柳煙凝坐在窗邊的書桌前,伏案正在寫著東西,桌麵上鋪滿了各種各樣的模特照片,沈牧看不懂,柳煙凝卻孜孜不倦。
她才剛剛有了一份自己熱衷的事業,沈牧這要是走了,她也不會再保留她的工作,沈牧知道,在柳煙凝心裏,阿寶才是最重要的。
柳煙凝聽到開門的動靜,扭頭看過來,見是沈牧愣愣地站在門邊,疑惑地用目光詢問他。
沈牧實在沒有辦法將自己的今天聽到的消息告訴柳煙凝。
“怎麽了?發什麽呆?”柳煙凝見他還是不出聲,問道。
“沒,沒事,今天晚上要吃什麽?”沈牧慌不擇言,問道。
柳煙凝更奇怪了,“秦姨都已經做好了吧。”
沈牧連忙哦了一聲,“行,你繼續忙吧,一會兒飯好了我來叫你。”
柳煙凝腦海裏麵還抓著工作上的思緒,也沒有分心去注意沈牧的異樣,嗯了一聲,就垂頭繼續工作了。
沈牧輕輕地關上了門。
柳煙凝工作忙,沒有察覺到沈牧一連幾天的異樣,但是阿寶察覺到了,柳煙凝休息的這天,阿寶悄悄地對她說道:“爸爸不開心。”
柳煙凝“嗯?”了一聲,“為什麽?”
阿寶搖了搖頭,“不知道哦,媽媽。”
柳煙凝留意了一下,總算是發現沈牧確實沉默了很多,這幾天都沒怎麽說話。
這晚睡覺,柳煙凝特意等了等沈牧,等他洗了衣服來睡下,她才問道:“你怎麽了,這幾天悶悶不樂的,連阿寶都看出來了。”她開玩笑道,“是不是因為把稿酬給了我,這幾天後悔,所以不高興?”
“哪裏的話,那怎麽可能呢,沒有悶悶不樂。”在事情定論之前,或者說在沈牧想出解決方案之前,他不會將這個消息提前告訴柳煙凝讓她一起擔心。
沈牧不肯說,柳煙凝也不喜歡強人所難,翻過身就睡了。
次日清早,沈牧早早地起床,家裏的報紙一經送到了,秦姨起得比他更早,已經將報紙放在了茶幾上,看報紙是沈牧每天早上的必修課。
沈牧定了兩份報紙,一份是人民日報,一份是北京日報,他先看了人民日報,才翻開北京日報,看完了主要的新聞之後,他本來是打算將報紙收起來了的,餘光瞄到了公告欄裏麵有一則師大發布的聲明。
他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霍地站了起來。
平時柳煙凝起床的時候,沈牧已經看完了報紙,吃了早餐,阿寶也已經吃完了早餐,在做上學的準備了。
今天也一樣,她起床的時候,阿寶已經換好了衣服,在等著她了,沈牧坐在沙發上,還在看報,就這一點的不同,讓柳煙凝察覺到了異樣。
“怎麽,今天的新聞特別多?”
柳煙凝隨意說了一句,就去洗漱了,等她洗漱出來,沈牧將報紙遞給她看,“你看公告欄。”
柳煙凝掃了幾眼,臉上已經染上了薄怒,她將報紙輕輕放下,緩了緩才說道:“這師大太不要臉。”
沈牧問她,“難不成他們還想將房子給柳遠平嗎?”
柳煙凝搖頭,“那應該不會,柳遠平算什麽東西,能值得他們這樣?”
師大在報紙的公告欄上麵發布了一則聲明,如果柳煙凝的外公蘇適先生的獨生女兒蘇婉清三個月之內沒有跟師大及時聯係,那麽他們將視蘇婉清女士失聯,那房子是學校的公共財產,放著不用是浪費資源,經過全體校領導投票協商,一致認為蘇適老先生一輩子勤儉節約,一定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麵。
其實柳煙凝自己也住不了那個房子,而且她也根本就不想去住那個房子,那房子是她外公外婆還有她媽媽曾經生活的地方,如果蘇婉清故去了,那她不會想要保住那個房子,師大將他們的忘恩負義冠上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柳煙凝坐在沙發上,喝了兩口每天早上必喝的清腸胃的花茶。
沈牧暗暗地握緊拳頭,連他在的時候,柳煙凝都要遭受這樣的委屈,他要是不在的時候,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更委屈的事情呢。
但師大這次是釜底抽薪,他先公示三個月,如果這三個月,蘇婉清跟他們聯係了,那房子依舊給蘇婉清保留,如果蘇婉清三個月都沒有跟師大聯係,那有兩種可能,要麽就是蘇婉清失聯了,要麽就是她不想保留這個房子了,不過怎麽樣,師大這個舉動都是站在上風的。
他們大概能肯定蘇婉清不會跟他們聯係的。
八點鍾,沈牧出門上班,平時他工作的時候都是很認真的,今天卻走神了,他不能讓柳煙凝受這樣的委屈,他得做點什麽。
等午休的時候,沈牧去找了自己一個大學同學,畢業之後他選擇進了公安機關。
沈牧想請他查一下蘇婉清的下落,現在他們唯一能破局的辦法就是找到蘇婉清本人。
但沈牧並不太清楚蘇婉清的信息,身高年齡,什麽時候失聯的,他都不知道,確實也很難查。
但是說是教育家文豪蘇適老先生的女兒,就大概知道是誰了,方凱華曾經是沈牧大學最要好的同學之一,爽快地答應了沈牧的請求。
還沒有查出眉目,沈牧也沒有告訴柳煙凝。
宋嘉和是當天過來的,中午過來的時候,柳煙凝不在家上班去了。他從秦姨口中得知柳煙凝上班去了,還十分驚訝,柳煙凝是有職業有收入的,並不是家庭主婦,憑柳煙凝對阿寶的看重,他以為柳煙凝不會出去上班。
到了下午,宋嘉和又來了。
等他進門,柳煙凝臉上略有冷意,宋嘉和一見麵就趕忙道歉,“實在是對不起,煙凝,這期報紙的公告欄我沒有認真看,師大刊登公告也沒有經過我,如果我事先知道,一定不叫他們刊登的。”
柳煙凝臉色這才好看了點,“他們不在北京日報上刊登,也會在南京日報上刊登,隻要在報紙上刊登了,那他們就站在了道理的最高處了,在哪家報紙上刊登又有什麽關係呢。”
宋嘉和苦笑,“那我也不願意他們刊登在北京日報上麵。”
秦姨泡了茶過來,宋嘉和詢問柳煙凝,“那你打算怎麽辦,我看現在實在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你也不是直係親屬,依我看,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蘇婉清女士。”
柳煙凝點頭,“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裏。”
宋嘉和默然,如果連柳煙凝都不知道蘇婉清女士的去向,那別人更沒有辦法找到了。
過了兩天,方凱華給沈牧打電話來了,“查到了一些眉目,隻知道蘇婉清女士在二十年前去了港城。但是港城那邊的消息我們沒有辦法得知,所以也不知道蘇婉清現在到底還在不在人世,住在哪裏。”
能得知去向,就已經是個好消息了,沈牧連連道謝,回到家之後就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柳煙凝。
柳煙凝這些年也沒有想過要去查她媽媽的去向,這還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得到蘇婉清的消息。
“我看一下有沒有同學朋友有熟人在港城的,請他們幫忙調查一下。”
柳煙凝思考了一會兒,“不用了,我請安娜幫忙吧。”
安娜的丈夫是外交官,現在從內地去港城的手續不好辦,想去港城從別的國家轉機飛往港城是最快的。
但是安娜很少來公司,柳煙凝上了這麽久的班,也隻見過她兩次。
她隻好去了安娜家裏找她。
安娜見到柳煙凝很是意外,他們的習慣是上門做客是需要提前告知的,柳煙凝來得太突然。
柳煙凝也知道,她先給安娜道了歉,隨即說明了自己上門來拜訪的原因,想問問安娜能不能幫忙尋找蘇婉清。
安娜笑道:“沒有問題,這是小事,等威廉回來,我就讓他給駐港城的同事打個電話,一旦有消息,我會隨時通知你。”
柳煙凝道了謝,眼見安娜穿著打扮像是要出門,她也沒有再久留,告辭之後就往外走。
院子的大門徐徐打開,一輛黑色的林肯轎車駛了進來,在柳煙凝麵前徐徐停下。
車窗搖下,露出了威廉那張帥氣的西方麵孔,他的中文說得很好,“你好,美麗的女士。”
柳煙凝認出了他,禮貌地微笑,“你好,威廉先生。”
“不知道你來家裏做客,招待不周,我能否有這個榮幸送你一程?”威廉笑道。
柳煙凝婉拒,“感謝您的好意,不過不用麻煩,我在外麵打個出租車就回去了。”
“聽說你在安娜的時尚雜誌做編輯,我很尊敬有才華的女性,如果能榮幸交個朋友就好了。”
威廉的目光落在柳煙凝的臉上,他那雙淡藍色的淺色眼眸看著像一汪迷潭,柳煙凝還是禮貌地微笑,“您過獎了,威廉先生,我跟安娜女士是朋友。對了,今天我過來是想請威廉先生幫個忙,如果您方便的話。”
威廉笑了笑,“哦?能幫到你我將會很榮幸,願聞其詳。”
柳煙凝將自己想在港城尋人的事情說了,威廉一口就答應了下來,“沒問題,交給我好了。”
“那麽,就太謝謝了。”
威廉笑道:“我看你很忙,那我就不留客了,再見。”
柳煙凝心裏放鬆下來,她生怕威廉會趁機提出讓她上車,送她回去的請求,那會讓給她很不舒服。
找人的事情不能急,沈牧也在托人在港城找人,兩邊努力,如果還找不到蘇婉清,那也沒有辦法了。
柳煙凝不願意在這件事上花過多的精力,他們的時尚雜誌雖然創辦不久,但是第一期第二期的市場反響都很好,柳煙凝的工作熱情也更高漲了。
沈牧也是在這個時候得到了確定的消息,他被提拔成了基地副主任。說是提拔,是好聽的,這個職位的名頭是副主任,但一點實權都沒有,甚至還不如之前沈牧在基地做的總指揮說話有信服力,沒有什麽好處,壞處卻是顯而易見的,沈牧要接受這個職位,他就需要動手前往基地就職。
事情到這裏,已經瞞不下去了,這天晚上,等阿寶睡覺了,結束工作的柳煙凝洗完澡出來,沈牧叫住了她。
他拉著留言你跟坐在沙發上,將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升職?基地副主任?”
柳煙凝抓住了這兩個重點,她看著沈牧,眼神裏流露出濃濃的驚愕,這一次的工作調動沒有上次那麽突然,但是沈牧選擇在這個時候告訴她,也很突然。
柳煙凝霍地站起來,她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沈牧,“你這次要去多久,又一個四年?還是五年,十年?或者是要等阿寶完全長大,結婚生子那天你才回來?”
沈牧要說話,“我不是.”
“沈牧!”柳煙凝並不是情緒內斂的人,她臉頰冷得幾乎能掛下一片霜。
“你有沒有想過,等你再去一個四年,甚至是十年,你將完全錯過阿寶的成長期,他記憶中將不會有爸爸這個角色,阿寶不是那種沒有爸爸陪伴他也能成長得很好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在你沒有回來之前,阿寶多麽羨慕隔壁的毛寧寧爸爸媽媽都在家!他眼裏的那種渴望,我看了心都要痛碎了。”
“可我隻能怪自己,怪自己選擇了一個航天人。那四年我不怪你,這次你回來,我想著你隻要能在家待個五年,甚至更短一點,三年都可以,隻要阿寶的記憶裏有父親的影子,足夠陪伴他長大成人,不管你要去基地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都不會阻止你,可你才回來六個月就要走!”
柳煙凝盡量壓抑著聲調,她不願意吵醒睡熟中的阿寶,可怒氣已經止不住地往外冒,她指著沈牧,“行,你要走可以,我們把婚先離了,我重新給阿寶找個能陪伴他長大的爸爸!”
沈牧站起來,伸手去拉柳煙凝,被柳煙凝驀地甩開,她別開俏臉,不願意看什麽。
聽見身旁的沈牧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我不會去的。”
柳煙凝耳朵微動,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驀地轉頭過來看向沈牧。
沈牧伸手去拉她,這回柳煙凝沒有甩開他,但是臉上還是滿是懷疑,她很了解沈牧,他對祖國,對航天事業的熱愛是常人不可想象的,現在他說他會拒絕被調去基地,讓柳煙凝難以置信。
可她也同樣了解沈牧,他絕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
“你放心,我不會接受這個職務,我哪都不會去。”沈牧表情堅定,直視著柳煙凝的眼睛,這個問題他已經思考了這麽長時間,不是臨時做出來的決定,他不會再丟下阿寶,也不會丟下柳煙凝。
柳煙凝卻怔住了,她異樣地看著沈牧,仿佛第一次認識他。
沈牧拉著她的手,解釋道:“現在基地也沒有太多的項目,載人飛船的項目也還沒有重啟,我升職沒有任何的實際作用,最大的可能就是有心人在背後搗鬼,想要趁機將我調去泉市,我不會讓他們得逞,丟下你和孩子。”
柳煙凝緩了緩才說道:“但是你是軍人,服從指揮是你的天職,你說你不去,除非你.”
“脫下這身軍裝.”沈牧下意識地低頭看去,他今天穿著的不是軍裝,他回來之後很少再穿軍裝,穿的都是常服,但那身軍裝像是一層殼,牢牢地吸附在他的皮膚上,嵌進了他的血肉之中,如果真的要脫下來,那他勢必會經曆剝離之痛,自從穿上那天開始,沈牧從來沒想過要脫下它。
這段時間沈牧沉默寡言,內心天人交戰,這是他工作以來,麵臨的最大的一個挑戰,他不願意脫下軍裝,更不願意離開他熱愛的航天事業,但同時,他也不願意接受這樣不平等的對待,讓他的妻兒跟著一起受苦。
那他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也不是一個好男人。
柳煙凝知道沈牧要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多麽的艱難,她為自己之前衝動之下對他發火感到慚愧,她垂下頭,伸手覆在了沈牧溫厚的手背上。
“我知道.”柳煙凝知道自己阻止他接受這個任務是多麽的自私,可她身為一個媽媽,她沒有辦法不自私。
沈牧在調令下來之前找到了院領導,表達了自己不接受升職的意願,“家裏孩子太還小,我現在調去基地的意義也不大.”
但是不管沈牧怎麽說,院領導的口風都是:“誰家裏沒有老婆孩子呢,既然選擇做航天這個事業,就要做好為航天事業奉獻終身的準備,如果都因為家裏有老婆孩子不願意去,那咱們國家的航天誰頂在最前線?”
也有領導為沈牧鳴不平,龔揚也在想辦法給沈牧運作,但是聲音畢竟太小,沒有辦法改變局麵。
沈牧前後往上陳情三次,都遭到拒絕,在四月的某天,沈牧還是收到了升職通知,上麵寫得很清楚,沈牧需要在一周之內動身前往泉市任職。
龔揚很是自責,他在這件事上沒有太多話語權,還是沒能幫沈牧爭取到留在總院,這回調職跟之前沈牧出差不同,那個時候是人才借調,這次是升職,沈牧以後的工作關係就落到泉市去了,調回來的可能性很小。
“你看看弟妹他們能不能跟著你去泉市.”龔揚這話剛說出來,就被沈牧打斷否決。
“不可能。”沈牧在戈壁灘待了四年,那種艱苦的日子連他這個大男人都差點沒熬過來,喜歡漂亮衣服,出門都要坐出租車的柳煙凝和白白嫩嫩的阿寶不可能能適應那裏的生活,就算他們能適應,沈牧也絕不舍得讓他們去吃這份苦。
沈牧拿出一份文件遞給龔揚,龔揚不明所以,接了過來,翻開看了一眼,差點沒跳起來。
“沈牧,你要複員?你開什麽玩笑!”龔揚‘啪’的下將沈牧的辭職文件摔在桌子上,沈牧是當年軍校畢業批次最優秀的學員之一,別的好單位爭著搶著要,當時龔揚還試圖用自己和沈牧的教學交情去曉之以情地打動沈牧,好將沈牧哄到這個苦哈哈的航天單位來。
沒想到他剛提出來意,沈牧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他是那批次學員的第一名,他有最大的優先權去選擇更好的單位,甚至是海軍單位,那是畢業生夢寐以求的地方,可沈牧卻用他的優先選擇權,選擇了航天院。
龔揚瞪著沈牧,紅了眼睛,“媽了個x!”他忍不住破口大罵,這些天他也很憋屈,沈牧是不可多得的複合型人才,他當年好不容易才從軍校哄來的,沈牧剛結婚就被派往了泉市,窩了四年,沒有絲毫怨言,現在因為某些領導的個人私情,就要想方設法地將沈牧給‘流放’過去。
他將沈牧的辭職文件收進了抽屜,“老子也拚了!這文件你先不要動,等我去找一找他們理論,要是到時候他們還是堅持要將你派去泉市,老子也一塊辭了拉倒!”
沈牧按住他肩膀,他知道龔揚對這份事業的熱情甚至遠超過他,“龔教官!”
沈牧沉聲喊他,沈牧隻有在剛進航天院的時候這樣稱呼他,這麽多年都是喊老龔,龔揚還開玩笑說沈牧是他媳婦,兩人的交情早就已經超過了師生、同事情誼。
“不要衝動。”沈牧說道。
龔揚一巴掌將他的手拍下去,“我還真就不信了,這麽大的國家單位,能讓某些人一手遮天?”
龔揚大步走了出去,沈牧沒法再阻攔了,他知道龔揚是個多麽重情重義的人。
沈牧回到家,以往他在外麵有什麽情緒,在家裏都會想方設法地調整,這次他實在掩不住忐忑,說心裏話,沈牧不願意放棄這份他熱愛了數年的事業,他曾為此付出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希望將來有一天,祖國能在航天大國的行列中榜上有名,他想親眼見證載人飛船成功發射的瞬間。
柳煙凝也沒有過問他單位上的事情,上次沈貴榮送來的紅薯沒幾個了,阿寶和柳煙凝都喜歡吃,隔三差五地烤,今天火爐上麵又架上了鋼絲烤網,上麵擺放著幾個紅薯,已經快烤熟了,家裏飄著烤紅薯的香氣。
沈牧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著將頭埋在一起的母子,柳煙凝將頭發隨意地夾在腦後,一縷碎發從她的耳邊垂下,在火光的影射下,平添了幾分溫柔。
阿寶對他喜歡的東西可以保持熱衷,對食物也一樣,自從喜歡上這個烤紅薯,阿寶百吃不厭,他搓著小手,仰頭問媽媽,“媽媽,什麽時候能吃呀?”
柳煙凝伸出她那隻白嫩纖細的手,捏了捏紅薯,“寶貝,再等五分鍾好不好?”
阿寶乖巧地點頭。
看守在火爐旁邊的一大一小,沈牧看得入了神,這半年,自從他搬回來,平時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是真正的家,他閉眼低低地歎了口氣,自古人生兩全不得其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選擇了家庭,就讓那遙遠的太空的夢,深深地埋藏在心裏吧!
龔揚的抗爭並沒有結果,任命依舊不變。沈牧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再糾結於其他了。
他還能繼續留在航天院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他也將繼續認真地將工作做好。
就在這時,安娜給柳煙凝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們在香港確實找到了一個名叫蘇婉清的女士,跟柳煙凝描述的差不多,他們也拿到了蘇婉清的聯係方式,給了柳煙凝。
這要打電話,就是國際長途了,得找開通了國際長途的報亭來打電話。
之前沒有消息,柳煙凝也沒有想過要去尋找,但心裏卻一直存著一份掛念,這回有了線索,號碼就捏在手裏,隻要撥通電話,或許就能找到她的母親。
可柳煙凝心裏卻生出了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她怕那邊是蘇婉清,又怕那邊不是。
捏著號碼好幾天,柳煙凝都沒有下定決心打過去。
“要不我來打吧。”見她實在猶豫,沈牧建議道。
柳煙凝看了他一會兒,覺得這個主意可以,兩人一起來到了電話亭。
可當沈牧拿著紙條,撥了過去,柳煙凝又改變主意了,她將話筒接了過來,“算了,我自己聽吧。”
柳煙凝聽著裏麵傳出來的接通聲音,忍不住緊張起來,纖細的手指死死地握著聽筒,另一隻手的指甲不由自主地劃向了電話機旁邊的玻璃,發出刺耳的聲音,但柳煙凝渾然未覺。
這等待的幾十秒鍾就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柳煙凝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在一聲又一聲的‘嘟’聲中慢慢的消散了,在消失殆盡的前一刻,她剛想將話筒遞給沈牧,那邊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好。”是白話。
柳煙凝聽懂了,不是蘇婉清,她心裏的緊張陡然散開了,但隨即又湧上了無盡的失落。
阿寶站在旁邊,問她,“媽媽,是外婆嗎?”
柳煙凝搖了搖頭,對著話筒說道:“對不起,我們應該是打錯了。”
她正要掛斷電話,那邊響起了聲音,“你是煙凝吧!”
柳煙凝頓時僵住了,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我是蘇婉清。”那邊接著說道,“我等你這通電話很久了,還擔心你不會打過來。”
柳煙凝還是說不出話來,電話那頭,蘇婉清慢慢地說道:“這麽多年了,你過得好不好?”
柳煙凝‘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沈牧見她反應異常,詢問道:“是不是?”
柳煙凝沒有說話,沈牧就明白了。
“媽說了什麽?”沈牧問。
柳煙凝看向他,這聲媽他喊得倒是很順暢,柳煙凝自己喊不出來,“沒說什麽,問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她覺得呢?”
譏誚浮現在她的臉上,她之前認為蘇婉清當年或許是有難言之隱,心裏雖然怨恨她,但是也理解她,因為柳遠平就是個禽獸。然而等她自己當了媽媽,她對這種拋棄兩歲女兒的行為就再也難以理解了。
因為她自己,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不可能拋棄阿寶,阿寶是她的命。
蘇婉清不僅拋棄了她,這麽多年了無音訊,柳煙凝越是這樣想,越是無法原諒。
過了一會兒,他們還沒有離開,電話鈴聲非常突兀地響起來了,沈牧看向柳煙凝,柳煙凝看著電話沒說話也沒有動作,沈牧接了起來,裏麵傳出了女人的聲音,“煙凝,我知道你一定很怪我,可是這麽多年,我也有我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