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年夜是一個年坎, 大年夜之前,所有人都仿佛在籌備一場戰役,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一定要打個漂亮仗,吃完年夜飯, 已經獲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人也鬆懈下來了,翻了新春, 忙累了一整年, 一月是個走親戚放鬆的日子。

日子一放鬆下來, 就過得格外快,初六沈牧就開始上班了。

阿寶還沒有開始上學,柳煙凝在初八也要出門上班了。

柳煙凝心裏是願意去上班的, 她的生活已經四年都一成不變,她需要站在另一片天空下呼吸不一樣的空氣。

可她心裏又掛念著阿寶,這兩天都在給阿寶做心理建設。

“媽媽早上九點鍾去上班, 下午五點鍾就回來了, 你跟秦姨在家裏,你可以去跟毛寧寧玩,但是不能跑出大院,好嗎?”

如果是阿寶上學之前,媽媽要去上班他肯定會不適應,但是阿寶都已經上了三個多月的學,上學跟媽媽上班一樣, 也要白天跟媽媽分開, 所以阿寶接受得很好。

甚至還主動安慰柳煙凝,“媽媽放心吧, 阿寶在家裏會乖嚕嚕的,不會跟小朋友打架,不會放火炮,也不會亂跑的!”

過了個年,阿寶的小身板更加壯實了,柳煙凝特意在一麵牆上選了塊地方,每個月阿寶都會在上麵留下一個痕跡記錄他的成長。

昨天阿寶才去更新了記錄,他比一個月前高了半個指頭厚。

初八這天,柳煙凝花了四十分鍾畫了一個精致的妝容,頭發也精心地燙成了更加職業的小卷。

阿寶從門口跑進來,看到媽媽正捏著那一小瓶她非常寶貝以至於阿寶都不能碰的藍顏色的小玻璃瓶,往脖子上輕輕一摁,無數細小的水珠噴灑了出來,阿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皺著小鼻子猛地吸了一口。

“媽媽!好香呀!”

柳煙凝對著鏡子抹上了口紅,扭頭對阿寶笑,“寶貝,媽媽要出門了哦。”

阿寶愣愣地看著媽媽,她穿著一件乳白色的皮草外套,腿上穿著一條黑色皮褲,看著比平時還要漂亮。

“媽媽,你好漂亮呀!”阿寶跑到媽媽身邊,拉著柳煙凝的手,稀罕地聞個不停,他最喜歡媽媽這瓶香水,濃淡得宜,但是媽媽很少用。

“寶貝,媽媽出門了,等媽媽回來,給你買肯德基的吮指原味雞,好嗎?”

阿寶連連點頭,“好的,媽媽。”

柳煙凝拎著一款卡其色的包,踩著過膝深筒高跟鞋出門了,這條水泥路,沈牧沒事的時候就會掃一掃,上麵偶爾有些鞭炮紙,整體很幹淨。

來到門口,柳煙凝伸手招了招,一輛的士緩緩地停了下來,她上了車,前往市中心最繁華的街道,安娜的時尚雜誌工作室就坐落在那裏。

大門入口有保安站崗,尋常人沒有辦法上去,柳煙凝報出了安娜的時尚雜誌公司名字,並表示自己是來上班的。

保安看了看她通身不同尋常的氣派,沒有去核對,直接放她上去了。

安娜的公司在十七層,電梯緩慢地在十七層停了下來,電梯門一打開,柳煙凝簡直以為自己到了高級商場,燈光奪目耀眼,挑高四米的辦公室到處都亮如白晝,綠植鮮花隨處可見。

地上鋪著白色瓷磚,光可鑒人。

前台是個穿著職業西裝的小姑娘,看到柳煙凝走過來,主動詢問她,“您好,請問您是過來辦事還是找人?”

柳煙凝笑道:“我是柳煙凝,我是過來入職的。”

前台小姐顯然知道這事,“哦,原來是柳小姐,我帶你去人事經理董總的辦公室。”

柳煙凝跟著她往裏麵走,柳煙凝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了,這辦公室明亮又高級,有種渾然天成的大氣,她還沒有開始工作,心裏就已經愛上這個地方了。

董總是個四十左右的女人,她不像現在的主流審美那樣留著長卷發,而是留著一頭不多見的利落短發,短得跟男人差不多。

前台小姐輕聲說道:“董總,柳煙凝小姐來了。”

董總穿著格子西裝,看到她衣服這樣薄,柳煙凝才恍然發現這辦公室裏麵溫暖如春。

董總不動聲色地從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have a seat,please。”

柳煙凝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熟練地地用英文表達感謝。

董總開始詢問她的工作史,同樣是用英文,柳煙凝都可以對答如流,董總的眼裏流露出了滿意的意思。

“煙凝,我知道你跟安娜是好朋友,你的能力無需質疑,但是你還缺乏一些經驗,程天寶創辦的FASHION雜誌你知道嗎?”

柳煙凝搖頭,她確實沒有聽說過。

“沒聽說過也正常,他在八十年代的時候創辦了這個雜誌,火了幾年,到現在銷量已經很少了,所以說我們也並不是國內首創的時尚雜誌,有FASHION作為前車之鑒,我們可以學習他的經驗,這本雜誌發行的每一期,我們都已經收集起來了,你上班之後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整理這些雜誌,從中整理出好的和不好的經驗,好嗎?”

董總站了起來,帶柳煙凝到了她的辦公室。這是一間獨立的辦公室。雖然沒有董總的辦公室大,但是陽光可以從窗戶直射進來,依舊寬敞明亮。

阿寶獨自待在家裏的第一天,上午他去找了毛寧寧,下午,他就想媽媽了,從毛寧寧家裏回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不時地就看向牆壁上的掛鍾,計算著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秦姨坐在一旁織毛衣,看樣子就是給阿寶織的,看阿寶呆呆地看鍾表,“阿寶,快過來,秦奶奶眼睛又看不見了,你來幫奶奶穿紐扣好不好?”

阿寶應了一聲,過來幫秦姨穿紐扣,穿好之後,他又坐著發呆。

秦姨看得心疼,“奶奶送你去找寧寧玩好不好?”

阿寶搖頭,他已經跟毛寧寧玩了一個上午,他想媽媽,實在是提不起心情出去玩了。

柳煙凝是五點五十到家的,到點了她就下班打車去買了肯德基才回來,阿寶聽見了媽媽那標誌性的高跟鞋的踢踏聲,衝到了門口,果然看到媽媽的身影,“媽媽!”

上了一天班的柳煙凝絲毫不見疲憊,反而容光煥發,她揚了揚手上KFC的包裝紙袋,“寶貝,媽媽回來啦!”

阿寶像個小炮仗似的衝到媽媽身邊,一把抱住柳煙凝的雙腿,依戀地喊了聲:“媽媽!”

柳煙凝摸了摸阿寶的小腦袋,她最能感受到阿寶情緒的變化,阿寶雖然已經去上了三個月的學,但是過年的這段時間,他跟柳煙凝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天性中的依賴又冒了頭。

“寶貝,你今天在家乖不乖?”

阿寶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媽媽,我上午在毛寧寧家裏玩,下午一直在家哦。”

他沒說自己在等媽媽回來,他看到了柳煙凝臉上那抹不知名的喜悅,他敏銳地察覺到,如果自己表現得太想媽媽,媽媽會擔心的。

柳煙凝拉著阿寶胖乎乎的小手,來到了毛寧寧家門口,毛寧寧在唱歌,但是走調有些嚴重,聽不出是那首兒歌。

柳煙凝走了進去,這才發現毛曉峰正帶著毛寧寧圍爐烤紅薯吃呢。

紅薯已經快熟了,香味飄了出來。

“煙凝,阿寶,快過來坐,紅薯馬上就好了。”

毛寧寧叫了一聲阿姨,搓著手等著吃紅薯。

柳煙凝將KFC的袋子遞給毛寧寧,“寧寧,這是阿姨給你帶的肯德基哦。”

毛寧寧瞪大眼睛,看著KFC這三個醒目的大字,他還沒有學字母,但是已經認識這三個字了,幾乎沒有小孩子不知道這三個字母是什麽意思。

“哇!”毛寧寧驚喜地捂住了嘴,接了過去,“謝謝阿姨!”

柳煙凝手上還拎著一袋,那是阿寶的。

毛曉峰笑道:“肯德基這麽貴,你買點給阿寶嚐一嚐就得了,寧寧這個小饞貓,春節都吃胖了好多。”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請寧寧吃個肯德基不過分。”柳煙凝笑道。

毛曉峰驚訝地問,“上班?你去哪裏上班了?”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在柳煙凝的身上掃過,她穿著昂貴的皮草大衣,腳上是一雙黑色的高筒高跟鞋,這打扮說是去做客還差不多。

柳煙凝笑了笑,沒有說自己具體做什麽,畢竟這個工作還不穩定,她今天第一天去上班,也發現了,雖然她是安娜主動找上門來的,但是董總顯然也有實權,今天她一去就用英語試探了她一番,然後給她安排的工作也是在考察她的文字能力,柳煙凝也並不覺得自己是安娜請去上班的,就忘乎所以,她要用自己的工作能力去讓對方真正的心生認可。

有了肯德基,毛寧寧連守著都等不及烤熟的紅薯放一邊去了,自己去廚房找了個盤子,將打包袋裏的東西倒出來,招呼阿寶,“阿寶,快過來呀,你一塊,我一塊。”

雞塊有兩塊。但阿寶搖頭,他雖然覺得肯德基也好吃,但是他現在更想吃冒著香氣的紅薯,這可是他們家裏沒有的東西。

柳煙凝也看出阿寶想吃紅薯,幹脆坐到了一邊等著,她不敢離火太近了,怕火星子濺出來,燒了她的皮草衣服。

“雪華姐還沒有下班嗎?”柳煙凝問。

“可能耽誤了。今天就在這吃飯吧,飯我都做好了,菜熱在鍋裏的呢。”

柳煙凝搖頭,“我們家飯也好了,看樣子阿寶想吃紅薯,等紅薯烤熟了,拿一個我們就回去了。”

等紅薯熟了,毛曉峰找了個碟子,裝了四個紅薯給她,他們家四口人,少了不夠分。

柳煙凝看了一眼,烤盤上隻剩一個紅薯了,“我給阿寶拿一個就行了。”

“拿著吧,我再烤就行了。”

柳煙凝也就不客氣了,她聞著紅薯的香味,也勾起了多年的饞蟲,接過盤子帶著阿寶回了家。

紅薯一掰開,黃橙橙的肉就冒出了熱氣,柳煙凝就嚐個味道,將掰下來的一半遞給了阿寶。

“秦姨,你也來嚐一嚐,這個烤紅薯味道不錯。”

秦姨從廚房忙活出來,連連擺頭,“我前半輩子吃紅薯都吃傷了,烤紅薯,煮紅薯,紅薯粥,變著花樣的吃,有時候紅薯都吃不上呢,我當時就發誓,等什麽時候條件好起來了,我要頓頓吃白米飯,再也不吃紅薯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紅薯吃起來是苦的,現在才是甜的,味道不一樣的,嚐一嚐。”

秦姨堅決搖頭,看到柳煙凝母子吃得很香的樣子,內心感慨,這就是生在好時代的人啊,連烤紅薯都吃得這樣香。

沈牧回來了,帶著一身的寒意進來,他帶著一頂帽子,臉被大圍巾圍了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

沈牧一邊脫大衣,一邊說道:“過了正月十五,阿寶就要開學了,到時候還是得坐公交車上學才行,騎車太冷了,我騎這一路都凍得手腳僵硬,別說孩子了。”

柳煙凝挑了挑眉,沒說話。

阿寶指著盤子裏的烤紅薯,“爸爸,給你留了一個烤紅薯哦,快趁熱吃吧!”

沈牧笑道:“烤紅薯啊,這東西我好幾年沒吃過了,小時候上學,每個星期背一袋子紅薯去學校,省著吃,一頓吃兩根,哎。”

柳煙凝奇怪地問道:“既然你吃了這麽多紅薯,沒吃膩嗎,現在還能吃得下嗎?”

沈牧搖頭,“沒有啊,怎麽會吃膩呢,當時幸好是大伯家裏還有紅薯,讓我每個星期扛一袋子,要不是這樣,我連吃的都沒有,紅薯就是那個時候我最好的果腹的食物。”

柳煙凝若有所思地點頭,沈牧拿起最小的那個,撕了皮,吃了起來,“這紅薯沒大伯家的好吃,大伯家的是沙沙的更甜更糯。”

吃完了紅薯,沈牧問起柳煙凝,“第一天工作怎麽樣,還順利嗎?”

柳煙凝點頭,唇角露出微笑來,“很好。”

沈牧見狀就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歡,放下心來,“那就好,要是覺得太累.”他本想說如果覺得太累就回家,他養他們母子,但是目前,他的工資都還不夠家裏開銷的,看來得抓緊時間再寫兩本工具書,多掙點錢,給他們母子一個保障。

一晃到了正月十五,沈牧和柳煙凝都放假了,兩人難得一塊在家,阿寶很高興,連毛寧寧家都沒有去,在家裏陪媽媽。

沈牧將自己關在書房潛心創作,柳煙凝上班之後,就暫時停了小說的工作,沒事的時候就看書,書房完全成了沈牧的地盤了。

門被人敲響了,為了不讓屋子裏的暖氣跑出去,門都是關得嚴嚴實實的,柳煙凝是從來不讓阿寶去開門的,不知道門口站著的是什麽人,尤其是之前家裏隻有她們兩個女人的時候,阿寶也養成了不開門的習慣。

柳煙凝走過去開了門,門口站著一個陌生男人,似乎沒想到開門的會是這麽漂亮的女人,他著實愣了一下,連忙垂下頭,說了一句什麽,柳煙凝沒聽太清楚,這人操著一口西北的方言,但她聽見了他話中‘沈牧’二字。

柳煙凝的目光掠過他,男人皮膚黝黑,頭上纏著泛黃的白布,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羊毛襖子,藍布褲子,腳上蹬著一雙黑色棉鞋,門口擺著三隻大袋子。

這是沈牧老家的人,這個念頭飛快地浮現在柳煙凝的腦海中,她問道:“你是沈牧的親戚是嗎?”

她說的是普通話,對方聽懂了,連連點頭。

柳煙凝叫了一聲阿寶,“去書房叫爸爸,就說他老家有人來了。”

阿寶咚咚地跑進了房間,沒過一會兒,沈牧就大步出來了,他看到門口的男人一愣,隨即露出驚喜的微笑,腳步更加的迫切,“貴林哥!”

沈牧走到門口,上下打量了沈貴林一眼,“你這是從老家來的?快進來!”

沈貴林看到沈牧,也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有幾分憨厚,“俺給你扛了幾袋子東西來嘞,快扛進去。”

沈牧從鞋櫃裏找出幹淨鞋子放在地上,對柳煙凝說道:“這是我大伯家的大哥,貴林哥。”

沈牧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他知道柳煙凝的潔癖,心裏略有些擔心,可他又心裏期盼著,他期盼著柳煙凝能善待他的親人。

讓他欣慰的是,柳煙凝露出了個笑容,“原來是大哥,真對不起,沒認出來,快請進。”

沈貴林搓了搓手,看都不敢看這個漂亮得跟天仙似的弟媳,笑道:“沒事沒事,俺就是給你們送點東西來。”

沈貴林顯得很是躊躇,他們在老家沒有換鞋的習慣,但是他看見了那纖塵不染的地板,外麵還有積雪,他鞋子有些泥濘,踩上去肯定會踩上一串腳印。

沈牧都已經將鞋子拿出來了,沈貴林看著那雙棉拖鞋,臉上露出了囧意,可他千裏迢迢地來了,也不可能因為一雙鞋子就不進門,他換下了自己那雙棉鞋,在火車上長途跋涉了幾天,棉鞋一脫下來,露出了破洞襪子,還伴隨著一股發酵的難以形容的臭味。

沈貴林的黑臉因為羞窘變成了黑紅色。

“俺,俺在火車上兩天沒洗腳了。”他不好意思地解釋。

沈牧卻仿佛什麽都沒有聞到,拉著沈貴林就走了進去,讓他坐在沙發上。

秦姨泡了茶端過來,阿寶聞到了異味,躲進書房去了。

柳煙凝也有些受不住,本想堅持一下坐一會兒,卻看到沈牧朝自己打了個眼色,於是她也跟著阿寶進了書房。

沈牧去打了盆熱水來,放在了沈貴林腳邊,“趕了幾天的路,洗個腳,解解乏。”

弟媳不在,沈貴林顯然放鬆了很多,他脫了襪子洗起腳來,不好意思地笑,“別熏著弟妹了。”

“大伯,伯母身體好嗎?”沈牧問道。

“好,都好,收到了你寄回去的過年錢了,過了個豐年哩!過完年,老漢準備了一些土特產,讓俺給你送過來,說在城裏,那些是新鮮東西哩!”

從西北的老家進京,起碼要花兩天的時間,沈貴林大概是不舍得花錢住旅店的,扛著三大袋東西,這一路還不知道是如何辛苦來的,沈牧感動得紅了眼,“北京什麽都能買得到,你們下次來空手來就行了,拿這麽多東西,累人。”

沈貴林笑道:“我這麽大個漢子,能有多累!”

他環顧四周,很多東西都是他在土窯裏沒見過的,尤其是那台十四英寸的熊貓牌黑白電視,“嘿呀”了一聲,“行啊,二弟,你家裏連電視都買上啦!”

沈牧笑道:“這家裏的東西都是你弟媳添置的呢,我的工資哪買得起這些。”

沈貴林知道沈牧愛人是城裏人,當年他結婚的時候也隻是給家裏寫了封信,沒辦酒席,他們家人都沒有見過沈牧這個城裏媳婦,現在看來,弟媳不僅漂亮,家裏還有錢。

他擔憂地看了沈牧一眼,要是弟妹家裏條件這麽好,沈牧會不會受氣?但弟妹看著又不像心氣高看不起人的人。

沈牧並不知道他的心思,將洗腳水倒了,將破洞襪子也扔了,拿出自己的新襪子給沈貴林換上。

但是客廳裏還是有一股酸臭的腐爛味,那雙棉鞋還在散發著氣味呢。

沈牧將棉鞋塞進了鞋櫃。

秦姨走到門口,將大門敞開,寒風刮了進來,總算將那股子氣味給吹散了。

秦姨來到書房,對柳煙凝說道:“飯好了,煙凝。”

柳煙凝正在陪阿寶看書,聞言說道:“秦姨,家裏還有麵嗎?”

秦姨點頭,“有啊,我一會兒煮一碗。”

“一碗恐怕不夠,先煮兩大碗吧。”

柳煙凝看到那三大袋東西那麽大那麽沉,就知道沈牧這個兄弟有把子力氣,一般力氣大的人,吃得就多。

“哦哦好,客廳味道已經沒了,不過我看沈先生的兄弟雖然洗了腳,腳還是有味,要不要單獨.”

“不用,沒事,秦姨,你再炒個肉菜,煮好了就給沈牧說開飯吧。”

沈牧跟沈貴林四五年沒見了,一見麵有說不完的話,家裏的親戚身體狀況,地裏的莊稼,山上的野味,兩人說的是方言,仔細聽能聽明白,不仔細聽還不太能聽懂。

柳煙凝拉著阿寶出來,沈牧看到阿寶,將阿寶叫過來,教他喊沈貴林大伯。

阿寶倚在沈牧懷裏,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大伯,脆生生地喊,“大伯,新年好!”

沈貴林笑了起來,從羊皮襖子底下的線衣裏摸出一個紙包,打開之後,從一疊碎零錢裏麵,抽出唯一那張五塊麵值的,遞給阿寶,他盡量用普通話說道:“大伯給你的壓歲錢!”

阿寶看到大伯的手很粗糙,手指變形了,上麵長著一個個凍瘡,指甲看起來像新修剪過。

阿寶不敢接陌生人的錢,他聽見柳煙凝說道:“阿寶,謝謝大伯。”

媽媽這話的意思就是可以收,阿寶收下了錢,笑眯眯地說道:“謝謝大伯!”

沈貴林的臉上頓時就綻開了笑,“乖伢兒!”

秦姨將飯菜端出來擺在桌上,柳煙凝臨時讓她多做了一個肉菜,“吃飯了,煙凝。”

有客人在,秦姨沒上桌吃飯,沈貴林看著桌上五六個菜,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也太多了,隨便吃點就行了。”

沈貴林麵前擺著一大碗麵條,沈牧也沒吃米飯,撈了碗麵條,“難得來一次,晚上我們燉排骨吃。”

秦姨說得對,即使已經洗了腳,柳煙凝靈敏的鼻子還是聞到了一股子異味,她勉強吃了半碗飯,客人還沒下桌,她也隻能將自己釘在椅子上。

她看到沈牧滿臉喜悅地跟沈貴林說著話,她仔細一聽,拉家常呢。

到了晚上,沈牧果然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沈貴林心疼得直說他們過年的時候也沒有吃這麽豐盛呢。

吃了飯,柳煙凝回了書房,家裏的房間不夠,如果今天晚上沈貴林要留宿,就隻能睡沙發了。

柳煙凝也不是不介意的,但是她能看出老家人來,沈牧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她不想破壞了他這份高興。

到了七點過,沈牧拿自己的鞋子給沈貴林穿,進書房給柳煙凝打了個招呼。

“家裏房間睡不下,我送大哥去住招待所。”

柳煙凝長長地鬆了口氣,臉色也鬆弛下來,“行,快去吧,開個好點的招待所,別舍不得花錢。”

沈牧差不多快十點鍾才回來,柳煙凝都已經睡了,她聽見沈牧去了衛生間,沒過多久就傳來刷洗的聲音。

十一點半,沈牧才上床來睡覺。他輕手輕腳的,還以為柳煙凝睡著了,聽見柳煙凝說道:“把大哥安排妥當了?”

沈牧嗯了一聲,輕輕地躺了下來。

過了良久,黑暗中,沈牧抱住柳煙凝,在她耳朵邊輕輕地說了一句,“煙凝,謝謝你。”

柳煙凝低聲道:“謝什麽?”

沈牧想說話,一開口,喉嚨卻哽住了。和柳煙凝共同生活的這數月,他已經將柳煙凝的性格摸了個透,她這樣愛潔的人,忍受著他大哥的腳臭跟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對柳煙凝來說,是多麽不容易。

他原先以為她是一個自我的人,他也愛她的自我,可到了今天他才發現自己錯了,她自我是真的,善良也是真的。

柳煙凝感覺到一滴熱淚淌在自己的耳廓上,她心裏一驚,笑道:“怎麽了,這點小事值得你個大男人掉眼淚嗎?”

沈牧將柳煙凝抱得更緊,他一向是個理性的人,幾乎從不落淚,這一刻他多麽想告訴柳煙凝,他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路,受到了神明的眷顧,才能遇到她這麽好的女人。

沈貴林住了兩天就走了,沈牧留也留不住他。沈貴林帶來的那些東西,估計能吃一個月。柳煙凝拿沈貴林帶來的紅薯烤了幾次吃,確實又沙又甜。

沈貴林走的時候,柳煙凝拿了一百塊給沈牧,沈牧愧然地接了過來,柳煙凝知道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從她這裏拿錢,他心裏大抵不好受。

“我們是夫妻,同心同體,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拿去吧。”

沈牧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謝意,隻能在心裏暗自發誓,以後一定會加倍對柳煙凝好。

送走了沈貴林,小家又恢複了以往的生活。

柳煙凝這幾年雖然一直待在家裏,但因為一直保持閱讀,所以也沒有喪失學習能力,她很快就適應了新工作。

阿寶的學校也開學了,剛開春,天氣還太冷了,柳煙凝幹脆花三百塊錢包了個出租車,每天接送她和阿寶。

進了二月,天氣暖和了不少,但還是冷,羽絨服脫不下來,柳煙凝接到了第一個工作任務,廣州那邊有時裝展,她作為撰稿人得前往廣州。

柳煙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當即就去找到了董總,表示當時安娜答應過,她不用出差的。

董總說道:“我知道,安娜給我說過,你不去國外的時裝周,老實說,我個人認為,國外的時裝周對我們國內來說並不是很實用,你看大街上,有幾個人是穿著香奈兒的,我們要做的不是少數人的時尚,我們要做的是時尚的開端,我們讓什麽流行,什麽就能流行起來,你好好地考慮一下吧,廣州的這一趟非常有意義。”

如果是柳煙凝第一天入職,她知道自己的工作需要出差,那她肯定頭也不回地走了,可是她已經上了一個多月的班,不說拿到了安娜給自己承諾的薪資,就是這種工作氛圍和環境都已經讓她欲罷不能,比起小說家這個職業,她更愛現在這份工作。

可是如果她接受了,以後說不定就有出不完的差,那阿寶怎麽辦呢,他離開媽媽半天都會想媽媽,她去廣州一去就是一個星期。

把阿寶帶到身邊工作,這也不現實,阿寶要上學。

柳煙凝左思右想都拿不定注意,最中還是求助沈牧。

沒想到沈牧一聽完,非常的支持,“去吧,阿寶有我在家照顧呢,我現在在北京了,換你去實現你的事業了,阿寶是你的寶貝,不是你的累贅,你放心吧,我會將阿寶照顧好。”

柳煙凝看著沈牧,抿嘴想笑,唇角卻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

柳煙凝出差去了,去之前征得了阿寶的同意,阿寶非常舍不得媽媽,但是他能理解媽媽,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說,反而拍了拍小胸脯,“放心吧,媽媽,阿寶會乖乖的!”

柳煙凝將阿寶摟在懷裏一頓親,這個懂事乖巧小家夥真是上天恩賜給她的禮物。

柳煙凝前往廣州了,沈牧每天到點就下班,不管單位的事情做沒做完,都要推到第二天才去繼續。

柳煙凝前往廣州的第一天晚上,作息非常規律的阿寶十點鍾都還沒有睡著。

爸爸就睡在他身邊,他怕吵到了爸爸,在黑暗中咬著牙齒,不讓自己哭出來。

沈牧也沒睡著,看到身邊的小身體一聳一聳的,卻沒有發出聲音,心裏一驚,連忙伸手將阿寶摟在懷裏,“怎麽了,阿寶,是不是想媽媽了?”

阿寶抱住沈牧,“爸爸.”

沈牧輕輕地拍著阿寶的背,就像柳煙凝經常做的那樣,阿寶平時嫌他胸膛太硬,不肯讓他抱的,今天竟也沒有拒絕,在沈牧富有節奏的安撫下,慢慢地含淚睡著了。

毛寧寧知道阿寶的媽媽出差了,這幾天都過來陪伴阿寶,還將之前阿爸送給他的竹節飛機給帶了過來,“阿寶,要是這個飛機能坐人就好了,就可以帶著你去找你媽媽了。”

阿寶聽到這話,嘴唇抿了抿,水霧湧上了眼眶,嘴裏說道:“我媽媽就是坐飛機去的呀,她很快就會回來啦。”

毛寧寧之前聽說阿寶的爸爸出差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回來,他擔心阿寶的媽媽也是這樣,拉住阿寶的手,非常義氣地說道:“放心吧,阿寶,有我呢!”

熬過了頭幾天,阿寶又慢慢地恢複了作息,不會夜裏哭了。

一周之後,柳煙凝回來了。

她連公司都沒去,下了飛機就直接打車回來了,今天阿寶不上課,應該是在家裏,柳煙凝從來沒有跟兒子分開過這麽久,這幾天連工作的時候都是惦記著阿寶的。

到了家,阿寶果然坐在客廳玩著呢。

“阿寶!媽媽回來了!”柳煙凝將行李箱放在一邊,朝阿寶奔過去。

阿寶猛地看到媽媽,還有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真是媽媽,他趕忙爬起來,一頭紮進媽媽的懷裏。

柳煙凝對著阿寶的小臉蛋親了又親,“乖兒子,這幾天想媽媽沒有?”

阿寶眼眶微紅,用力點頭,“想媽媽,媽媽,你可回來了。”

對於阿寶半夜想媽媽哭的事情,阿寶沒有告訴柳煙凝,沈牧也沒有提。

這次參加廣州時裝周,親臨現場,確實會有更多的收獲,柳煙凝這幾天工作都很忙,忙著帶團隊撰寫這幾天的時裝周專欄,加班不可避免,不過她將材料帶回家寫,經常在書房忙到半夜。

她忙的時候,沈牧就帶著孩子先睡,將阿寶照顧得無微不至,讓柳煙凝沒了後顧之憂。

等新一期時裝周雜誌發行沒兩天,柳煙凝就升職了,薪水也漲到了四百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