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寶的這一聲並不高, 和旁邊哭嚎的毛寧寧比起來就像蚊子聲音,然而不僅僅是沈牧聽到了,柳煙凝也聽到了。

阿寶隻喊了這一聲之後就不再開口, 沈牧激動得幾乎失語,他一臉的驚喜, 對柳煙凝高興地大喊, “煙凝!煙凝!你聽見沒有?阿寶叫我爸爸了!”

柳煙凝激動得連連點頭,她聽見了!柳煙凝像一陣風奔至沈牧跟前, 將阿寶抱到自己懷裏, 看著阿寶濕漉漉的小眼睛, 聲音發顫,她怕嚇住阿寶,盡量放緩了哄著他, “寶貝,你叫叫媽媽!”

阿寶看著柳煙凝,眨了眨眼睛, 看著媽媽期盼的眼神, 他對著柳煙凝露出甜甜的笑,小手摟住媽媽的脖子,終於喊出來柳煙凝期盼已久的兩個字——“媽媽!”

阿寶以前想說話的時候,喉嚨裏總是有什麽東西梗著,讓他無法發聲,今天不知怎的竟然衝破了阻礙,順利地喊了出來。

努力了這麽幾年, 柳煙凝始終認為阿寶隻是說話遲, 並不是小啞巴,今天終於聽見了他的聲音, 她激動得眼淚直掉。

沈牧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肩膀,也高興得紅了眼眶。

毛曉峰也笑道:“太好了!阿寶終於學會說話了!”

毛寧寧止住了哭,好奇地看著阿寶,“阿寶,你會說話了呀!”

他蹬了瞪腳,發出要下地的信號,毛曉峰將他放到地上。毛寧寧似乎忘記了剛剛還跟阿寶打得不可開交,跑到柳煙凝身邊,拉住阿寶的小腳丫,“沈阿寶,你快下來呀!”

阿寶垂頭看了他一眼,扭扭腳,將他的手踢開。

毛寧寧也不生氣,他高興地大喊,“阿寶,你會說話了呀,你不是小啞巴!太好了!”

柳煙凝還想聽阿寶多叫自己幾聲,“乖阿寶,你再叫叫媽媽。”

阿寶晃著腦袋,乖嚕嚕地喊:“媽媽,媽媽,媽媽!”

小家夥的聲音和毛寧寧的一樣稚嫩,又帶著特別的甜潤。

沈牧也想聽他再叫自己爸爸,站在一旁哄他,“阿寶,你再叫叫爸爸!”

阿寶看了他一眼,將臉埋在媽媽的頸窩,不管沈牧怎麽哄他都不肯再開口。

毛曉峰見他們這樣高興也不忍再打擾,將毛寧寧叫過去,笑著說道:“那我們就先走了!”

柳煙凝沒空搭理他們爺倆,沈牧將人送出門。

毛寧寧在門口說:“阿寶,我明天再來找你玩兒!”

阿寶小聲嘀咕,“我才不要跟你玩兒!”

柳煙凝高興極了,抱著阿寶親了又親,“乖崽兒,你終於會說話了呀!”

阿寶看著媽媽笑,突然又想起剛剛和毛寧寧打架的事情,他用手比劃了兩年多,即使會說話了也沒忘記比劃,他比了個推的動作,字正腔圓地告狀,“是毛寧寧先推我!他非要摸我的.”阿寶卡住了,他比了一個飛的手勢。

柳煙凝笑著替他說道:“是不是毛寧寧摸了你的飛船?”

阿寶連連點頭,“他非要摸,我不許他摸,他就推我。”

然後阿寶就操起雞毛撣子給了毛寧寧一悶棍。飛船是阿寶最愛的玩具,寶貝得不行,他可以大方的給毛寧寧看,但怕他摔了模型不許他摸。

柳煙凝批評毛寧寧,“那今天是毛寧寧先犯的錯,等他明天來,媽媽批評他,但是你也不應該拿雞毛撣子打人.”

柳煙凝點到為止,阿寶剛學會說話,她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批評他。

沈牧站在一旁,根本就插不上話,他便微笑著聽著娘倆說話。

阿寶像隻小百靈鳥,叭叭地說個不停,他說話也越來越流暢,在很短暫的時間裏,他就變得跟尋常孩子一樣,機靈可愛,能說會道。

不管他說什麽,柳煙凝和沈牧都聽得入神,不忍打斷他。

秦姨買菜回來,看到柳煙凝他們都坐在客廳,高興地說道:“買了一條黃魚!一斤多的,阿寶最喜歡吃了!”

阿寶依舊坐在柳煙凝的腿上,和媽媽對視一眼,他眨了眨眼睛,衝著秦姨大喊一聲:“秦奶奶!”

秦姨嚇得“哎喲”一聲,差點跌坐在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阿寶,片刻反應過來,高興得直拍大腿:“阿寶會說話了啊!阿彌陀佛,真是菩薩保佑!阿寶還叫我奶奶呢!”

高興過後,秦姨喜氣洋洋地說道:“我今天多做幾個阿寶喜歡吃的菜,好好地慶祝一下!”

柳煙凝突然說道:“隨便做兩個菜,夠我們三個吃就行了。”

秦姨一愣,她看向沈牧,下意識地以為是沈牧有事情,不留下來吃飯了,忍不住說道:“沈先生也留下來吃飯呀,阿寶會說話是多麽高興的事呀,不得好好慶祝慶祝?”

沈牧都愣住了,他想說自己不走,話還沒吐出口,就被柳煙凝給搶斷了。

“他跟著慶祝什麽呀,阿寶學說話的這幾年他也沒在,他也沒出過力,沒幫過忙,幫著高興高興就行了,慶祝就免了吧,我們娘倆得好好說說話,他杵在這,不方便!”

屋子裏霎時安靜下來,沈牧不明白柳煙凝怎麽突然要趕自己走,不過她說的也是實話,阿寶長大的這幾年他確實沒出過力,倒像是現在回來撿便宜,但他始終覺得哪裏不對勁,如果柳煙凝一直有怨未消,之前就不會允許自己在這吃飯了。

“煙凝.”

柳煙凝不耐煩地再次打斷他,“行了,快走吧,一會兒該沒車了。阿寶,”她的冷臉在轉向阿寶的瞬間變成了燦爛的春光,“咱們去書房彈琴吧,媽媽教你唱歌,好不好?”

阿寶沒有遲疑點立馬同意,他立刻唱了起來,“小燕子,穿花衣.”

稚嫩的童音帶著獨特的可愛,沈牧又高興又驚訝,阿寶竟然會唱歌。

等那母子倆進去了,秦姨才小聲地問沈牧,“沈先生,你留下來吃飯嗎?”

沈牧遲疑片刻,“還是不了,我回去吃吧。”

他算是摸到了一點柳煙凝性格的邊,說一不二的,她說了不想讓他在這吃飯,那肯定就不是反話。

秦姨看著很遺憾的樣子,但她畢竟做不了柳煙凝的主。

阿寶學會說話的消息迅速在大院裏傳開,不少人特意守在了柳煙凝帶阿寶出去買東西的必經之路上,看到這對母子出門,立刻圍上來逗阿寶,“阿寶,你會說話了嗎?”

阿寶不理他們,目不斜視地跟著媽媽往外走。

“煙凝,阿寶會說話了啊!”他們又問柳煙凝。

柳煙凝看向他們,這些人也不是真的關心阿寶,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在阿寶沒有學會說話的時候,他們曾毫無底線地中傷嘲笑。

“是啊,阿寶會說話了,阿寶不是小啞巴,也不是小傻瓜,讓你們失望了,有時間多管管家裏那些沒禮貌的孩子吧,別老是盯著別人家的孩子。”

柳煙凝突然發作讓這些家庭婦女都愣住了,這幾年柳煙凝都沒理會過她們,今天竟然當麵將所有人都罵了。

有人心想阿寶學會說話了,柳煙凝都硬氣起來了。

等娘倆走遠,有人“呸”了一聲。

“沈牧還不知道她跟那姓宋的男人的事吧?這麽猖狂,遲早有一天要被抓奸!沈牧也是太老實了!”

“噓!這話可別亂說!”有人阻止。

“是我亂說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誰還不知道嗎!不然她為什麽要將沈牧趕出去住,還不是為了方便她自己跟姓宋的鬼混!”

……

買了東西,柳煙凝拉著阿寶回家,路過毛寧寧家,毛寧寧正撅著屁股在他家門前玩著小火車,小火車不是遙控的,也沒有發條,隻能靠他自己推來推去。早上毛寧寧就想去找阿寶玩,阿寶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不肯理他,毛寧寧隻好沮喪地回了家。

這會兒看到阿寶,毛寧寧一骨碌站起來,高興地跟阿寶打招呼,“阿寶!”

柳煙凝從網兜裏取出一串葡萄,讓阿寶拿去給毛寧寧。

阿寶不情願地嘟了嘟嘴,還是去了。

毛寧寧笑著接了葡萄,“謝謝你阿寶!我可以去你家玩嗎?”

阿寶擰著小眉頭,“我不跟你玩兒!”

說完他蹬蹬地跑到媽媽身邊,拉著柳煙凝的手,昂首挺胸地往自己家走,身後的毛寧寧癟了癟嘴,快哭了。

“阿寶,你為什麽不想跟毛寧寧玩了呀,他都主動跟你說話了,你還在生氣嗎?”

阿寶點點頭,接著又搖頭,“毛寧寧是小笨蛋,他連火車製動原理都不知道,不會自己做會跑的小火車!”

柳煙凝笑了笑,說道:“毛寧寧不是小笨蛋,阿寶,你之前不會說話的時候,別人叫你小傻瓜你都會不開心,那你也不能叫毛寧寧小笨蛋,他也會傷心的,知道嗎?”

阿寶瞪圓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撲扇,他聽懂了道理,內疚地垂下小腦袋,“媽媽,那我請他去家裏玩小火車吧。”

“可以呀!”柳煙凝鼓勵他,“去吧。”

阿寶蹬蹬地跑到毛寧寧家門口,毛寧寧已經進去了,他的小火車還擺在台階上。

“毛寧寧!”阿寶中氣十足地喊。

毛寧寧很快從家裏跑出來,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看到阿寶,他又笑了起來,“阿寶!”

“你去我家玩小火車嗎?”阿寶問他。

毛寧寧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好呀好呀!”他扭頭跟屋裏的胡雪華大聲喊,“媽媽,我去阿寶家了!”

胡雪華急急地走到門口,身上還係著圍裙,高興地看著阿寶,“阿寶,你會說話啦!”

阿寶點點頭,“你好,雪華阿姨!”

胡雪華連連答應,對不遠處的柳煙凝笑道:“妹子,你可算是苦盡甘來了,阿寶這孩子真機靈啊,剛會說話就知道叫阿姨!”

柳煙凝也覺得奇怪呢,阿寶剛學會說話,照常理也應該是牙牙學語,慢慢地學會說話,可阿寶卻這樣機靈,一會說話就什麽都會說了。

昨晚上,阿寶指著自己的喉嚨告訴她,他之前想說話的時候,這裏就會卡住,他隻能在心裏說話,可別人聽不見,他隻好用手勢比劃,可他的比劃隻有媽媽能看得懂。

所以阿寶已經在肚子裏學了好多好多話,能說話之後就像正常的孩子一樣了。

沈牧來的時候,看到毛寧寧跟阿寶兩個在客廳玩,茶幾上擺著一幅跳棋,阿寶正在不厭其煩地教毛寧寧下棋。

毛寧寧學不會在他看來很複雜的跳棋,他隻對那些五顏六色的玻璃彈珠感興趣。心裏很羨慕阿寶,他隻有三四顆彈珠,阿寶卻有好多好多,而且都很漂亮。

“阿寶,我們玩打彈珠吧!”外麵有好幾個小孩在玩打彈珠,叫喊聲傳進紅磚房,毛寧寧蠢蠢欲動。

阿寶之前是跟媽媽玩這個的,但是媽媽的技術很不好,總是輸,他想將毛寧寧教會,可毛寧寧顯然對這個超出年紀的玩具很不感興趣。

阿寶要將跳棋收起來,“那你去找肖童童他們玩吧。”

一道人影籠罩下來,沈牧坐在他們身邊,對阿寶笑道:“阿寶,爸爸陪你玩。”

柳煙凝從書房出來,看到一大兩小坐在沙發邊,沈牧正看著彩虹跳棋盤苦思冥想,阿寶的紅彈珠隻差兩步就要完全歸位了,顯然占了上風。

阿寶捧著餅幹盒,自己吃一塊就給毛寧寧拿一塊。但阿寶吃餅幹像小貓咪吃東西,細嚼慢咽,毛寧寧像豬八戒吃人參果,拿到餅幹,一口將餅幹悶進嘴裏,匆匆嚼兩下就咽下去,然後眼巴巴地盯著餅幹盒,等著阿寶的投喂。

一盤下畢,沈牧輸給阿寶兩步棋。

“連個三歲孩子都下不贏,還神童呢!”柳煙凝冷冷地嘲諷沈牧,沈牧從小到大學習都是第一名,高考是省狀元。

沈牧也不尷尬,輸給自己的兒子還挺驕傲,“阿寶真聰明!比他爸爸強!”

柳煙凝冷哼一聲,對阿寶說道:“阿寶,別吃餅幹了,一會兒要吃飯了。”

阿寶乖乖地將餅幹收起來了,毛寧寧渴望的小眼神追逐著餅幹盒,意猶未盡地吧唧著小嘴,他家裏沒有這麽好吃的小餅幹!

阿寶聽見他吧唧嘴的聲音,想了想,又打開餅幹盒蓋子,取了一片給他。

媽媽說的是他不能再吃餅幹了,沒說毛寧寧不能吃了!

毛寧寧生怕柳煙凝不許他吃,接過小餅幹就慌忙往嘴裏喂,那神態動作像偷吃東西的小老鼠,逗得柳煙凝哈哈大笑。

沈牧也笑了起來,他一笑,柳煙凝冷哼了一聲,笑容也收了起來。

沈牧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毛寧寧,回家吃飯了!”胡雪華的聲音傳了進來,毛寧寧玩也玩夠了,吃也吃夠了,他沒想到阿寶家裏除了好玩的小火車還有那麽好吃的小餅幹,他悄悄地對阿寶說道:“阿寶,明天我還來找你玩。”

阿寶不太願意跟他玩,教了半天跳棋都沒學會,但因為叫了他小笨蛋阿寶心裏還懷著愧疚,隻好點頭,“好吧。”

“叔叔阿姨再見!”毛寧寧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阿寶耐心地將玻璃彈珠收進棋盤邊上的小盒子裏。

柳煙凝坐在沙發前,打開了電視機。

阿寶收好了跳棋,自覺地去洗了手,爬上沙發,靠在媽媽身邊。

柳煙凝在看《公關小姐》,這是89年播出的片子了,今年重播,它大火的那一年,柳煙凝剛生了阿寶,家裏連電視機都沒有,也就沒有看過。

劇中的女主角周穎穿的一字裙,一度大火,現在大院裏都還有人在穿。柳煙凝當時也買了一條,不過她一次都沒穿過,她不喜歡跟別人穿一樣的衣服。

她一邊看,一邊拿著本子記錄著什麽。

沈牧對這些電視劇不感興趣,幹脆鑽進廚房想給秦姨幫忙,又被秦姨勸出來了。

他四下看,想找點活幹,但家裏到處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實在是沒有他能插手的地方。

柳煙凝突然出了聲,“沒事幹就去把房頂修一修,都要漏雨了!”

沈牧站起來,“好啊,工具在哪裏?”

柳煙凝沒好氣地說道:“家裏不是婦女就是兒童,誰會修房頂嗎?哪裏來工具?”

沈牧覺得今天的柳煙凝格外的刻薄,他也沒頂嘴,轉了轉就出去了。

阿寶抬頭看向媽媽,他從媽媽的語氣中聽出她心情不好,他拍了拍柳煙凝的手臂,食指在空中畫了兩個圈圈,他在問媽媽怎麽了。

柳煙凝注視著阿寶,摸了摸他的腦袋,“媽媽沒事,寶貝,你會說話了,可以直接問媽媽的。”

阿寶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小聲地喊:“媽媽.”

柳煙凝摟著他,阿寶貼在媽媽的懷裏,又喊:“媽媽,媽媽!”

外麵響起了毛曉峰和沈牧的對話聲,柳煙凝回頭看去,沈牧爬上了從毛曉峰家借來的梯子,毛曉峰站在底下幫他扶著梯子。

過了一會兒,屋頂上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將正在做飯的秦姨嚇了一跳。

她手裏還捏著鍋鏟,驚慌地從廚房跑出來,“怎麽了,怎麽了!下冰雹了嗎?”

阿寶捂著嘴巴笑,柳煙凝說道:“我讓沈牧去修修房頂,都有點漏雨了。”

秦姨鬆了口氣,看了柳煙凝一眼,感慨道:“家裏還是得有個男人才行!”

柳煙凝當沒聽見。

秦姨都將飯做好了,沈牧還沒下樓,秦姨看了一眼柳煙凝,嘀咕道:“人是鐵飯是鋼,這馬上天都要黑了.”

“他又不是傻子,天黑了自然會下來的。”柳煙凝無動於衷。

沒過多久,沈牧下來了,秦姨連忙打水給他洗手,飯菜都擺上桌了,柳煙凝和阿寶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秦姨說道:“吃飯吧。”

柳煙凝帶著阿寶去洗手,沈牧也坐上了桌,秦姨連忙給他盛飯,生怕晚了一步,柳煙凝就開口趕人了。

但柳煙凝並沒說話,但也沒給沈牧好臉色。

沈牧想給阿寶夾菜,阿寶看了看柳煙凝,拿小手將碗蓋住。沈牧的筷子凝在半空,柳煙凝看了一眼阿寶,“阿寶,你幹嘛呢?”

阿寶搖了搖頭,埋頭扒飯。

沈牧不以為意,自己吃了,“有些瓦破得不能用了,明天我去買些新瓦來換上。”

柳煙凝沒說話,秦姨隻好接了腔,“好好,哎呀,這樓頂漏雨都漏了好久了,這夏天雨水又多,再不修房梁都要漚壞了。”

沈牧笑道:“是早該修了,次梁都發黴了,等雨季過了,得找人來大修一次。”

柳煙凝抬起頭,“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責怪我們住著你的房子,沒維護好嗎?那我們搬出去得了,你自己回來住吧,想怎麽修都可以。”

沈牧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看看我們,秦姨都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總不能讓她上去修房頂吧,那你就是怪我沒修,我要是能修,還會等你嗎?”

沈牧埋頭吃飯,不再說話了。

秦姨咳嗽了一聲,眼睛鎖定了阿寶,“阿寶,你是不是要喝湯?”

阿寶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反應,秦姨就已經站起來去廚房給他盛湯去了。

阿寶想對媽媽說他不想喝湯,可是媽媽這會兒正生氣呢,他也不敢說話,不過秦奶奶進廚房好久都沒出來,等她出來的時候,阿寶都已經吃完了下桌了。

龔揚聽說阿寶會說話的事,特意來找沈牧,“恭喜啊,阿寶這小子肯定天賦異稟啊,我聽說天才小時候都有點獨特。”

沈牧想起阿寶,笑了笑,“這孩子是很聰明。”

龔揚沒太在意他的話,畢竟家長都喜歡誇自己家孩子聰明,他笑道:“你到底什麽時候搬回家去,我也好去你家蹭頓飯吃。”

沈牧麵色發苦,他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本來柳煙凝對他的態度都友好了很多,這兩天急轉直下,對他的態度比他剛從泉市回來那會兒還差,他想來想去,實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但他不是喜歡將家裏的事到處說的人。

龔揚除了來恭喜他,還有個事,“你還住在招待所呢?如果暫時搬不回去,就先來我家住吧,家裏也有房間,你去招待所花那個錢幹什麽,來陪陪我,還有伴呢!”

沈牧哪好意思麻煩他,“不了不了,我在招待所住著挺好的。”

“別扯淡了,那能好到哪裏去,下了班就去把東西搬過來,這是命令!”

龔揚是單身漢,但他結過婚,妻子是運輸公司的人,幾年前在一次給基地運輸燃料的時候,卡車突然著了火,犧牲了。

盛情難卻,沈牧搬去了龔揚家裏,龔揚沒住在家屬院,他住的是他妻子的運輸公司分下來的房子,離航天家屬院很近。

龔揚一個大男人也不開火做飯,晚飯通常是買幾個饅頭就著鹹菜吃。

沈牧搬過去之後,節省下來的住宿費就成了生活費,龔揚家廚房裏煤氣鍋碗瓢盆什麽都有,次日沈牧買米買菜,簡單做了頓飯。

龔揚看到熱菜熱飯擺上桌那瞬間,硬漢紅了眼睛,自從他妻子意外過世,家裏再也沒出現過煙火氣息,他從櫃子裏拎出瓶酒,“今兒日子好,得喝兩杯慶祝慶祝!”

沈牧一向不勝酒力,想拒絕,注意到龔揚微紅的眼睛,話又悄悄地咽了下去,他站起來,“那我再炸盤花生米!”

兩個男人坐在昏黃的電燈下,推杯換盞,兩人都喝高了。

柳煙凝睡到半夜突然驚醒過來,阿寶踢開了被子,她習慣性地摸了摸他的小手,猛地發現很燙手。

柳煙凝霍地做起來,一把摁開了床邊的台燈,燈光霎時間將房間照亮,阿寶的小臉紅得不正常。

柳煙凝摸了摸他的額頭,急忙找來了水銀溫度計給阿寶夾在咯吱窩下。

睡在隔壁的秦姨聽見動靜,連忙起來,輕輕地敲了敲柳煙凝他們的房門,“煙凝,怎麽了?”

柳煙凝走過去拉開門,秀氣的眉頭擰著,“阿寶發燒了。”

這樣的情況他們並不是第一次遇見,秦姨都很有經驗了,立馬去打了一盆冷水來,柳煙凝將臉帕擰得微幹,放在阿寶的額頭上。

“燒得厲害嗎?”

柳煙凝將溫度計從阿寶的咯吱窩下取出來,看了一眼,“39度。”

“我去找退燒藥。”

柳煙凝拿溫毛巾將阿寶身上擦了一遍,秦姨找來了退燒藥,柳煙凝確認無誤後,將阿寶抱在懷裏,喂他吃藥。

大概是藥苦,平時吃藥都很乖的阿寶閉著嘴巴怎麽都不肯張開,柳煙凝好不容易才哄了他吃了一點。

又等了半個小時,一測體溫還是39度。

柳煙凝有些坐不住了,她想送阿寶去醫院,之前家屬院就有個孩子因為發燒沒及時送醫,燒成了腦膜炎。

秦姨看了看手表,淩晨一點半,這個時候連出租車都叫不到。

“我去請毛曉峰。”秦姨說著往外麵走。

“不!”柳煙凝叫住她,大半夜的,麻煩了毛曉峰好幾次了,即使兩家關係好,柳煙凝也不好意思了,“秦姨,你去叫沈牧過來吧,他前天來的時候不是說他搬去運輸公司家屬院了嗎,走路過去七八分鍾就到了。到了地方,你就問龔揚家。”

秦姨哎地一聲,出門去了。

秦姨來到運輸公司家屬院,收發室的大爺正在打瞌睡,秦姨將人叫醒了,說自己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找龔揚,大爺給她指了路。

秦姨好不容易找到了龔揚家,家裏燈還亮著,她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裏麵才有回應,“誰啊?”

龔揚過來開了門,外麵站著個陌生的中年婦女,一見他就問,“你是龔揚吧?”

“我是,您哪位?”

“我是阿寶家裏的保姆,阿寶發燒了,我過來叫沈先生過去送阿寶去醫院。”

一聽是阿寶發燒,龔揚剩下的那點酒意也全消了,“您稍等。”

龔揚跑回客廳叫沈牧,沈牧酒量不行,這會兒還昏著呢,聽到阿寶發燒這四個字眼,猛地站起來,差點摔倒。

龔揚急得‘哎呀’一聲,“真是他娘的不湊巧,都怪我,沒事喝什麽貓尿啊!沈牧,我看你是送不了了,我去送吧!”

龔揚家裏就有自行車,連忙推出來。

秦姨還在門口站著呢,沒看到沈牧,問道:“沈先生呢?”

“他.他這會兒肚子疼,哎呀,我去送阿寶,快坐上來。”

秦姨隻得跟著龔揚回了家屬院,進了屋,秦姨反倒冷靜下來了,她對龔揚說道:“您請坐,我幫您倒杯茶水。”

龔揚急道:“這個時候還喝什麽茶呀!快讓煙凝將阿寶抱出來吧。”

秦姨見他也懂禮,沒莽撞地闖房間,轉身進了主臥,見柳煙凝已經換好了衣服,鬆了口氣,說道:“來的是龔先生,阿寶怎麽樣了?”

柳煙凝聽說來的是龔揚,也是一愣,“還沒降下去呢!”

“快走吧,龔先生在外麵等著呢。”

柳煙凝抱著阿寶出來,夜裏風大,她拿了一條毯子將阿寶裹了起來,見到龔揚,她也沒問沈牧,“龔大哥,真不好意思,半夜麻煩你。”

“說什麽麻煩,證件帶齊沒有,快走吧。”

柳煙凝抱著阿寶坐在龔揚的自行車後座上,從龔揚身上的一大股酒味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龔揚在前麵騎著車,幸好天上還有月亮,勉強能看得見路,他心裏暗暗叫苦,想開口幫沈牧說點好話,一張嘴就灌了一嘴巴的風,說什麽都聽不清,隻好閉嘴了。

到了醫院,醫生給阿寶打了退燒針,讓他們在留觀室觀察觀察,看看燒退不退。

柳煙凝一心撲在阿寶身上,都沒過問沈牧,龔揚心裏更著急了,可他也不敢跟柳煙凝交代實情,更不敢跟她撒謊,看著外麵的夜色,龔揚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子,怎麽偏偏就在今天晚上勸沈牧喝酒呢!

正在這時,龔揚聽到外麵有道熟悉的聲音,“請問剛剛有沒有一男一女帶著一個三歲多的發燒的小男孩過來?”

“那不知道,發燒的小男孩多了,你找找看吧。”

龔揚急忙露出頭去,小聲地叫沈牧,朝他招手。

“阿寶怎麽樣了?”

一道人影籠罩住椅子上的柳煙凝母子,柳煙凝聞著空氣中的酒味,皺著眉頭沒開口。

沈牧蹲下身,伸手想摸阿寶的臉,被柳煙凝一巴掌打開,“你洗過手沒有,別將細菌摸到他臉上了。”

沈牧抿了抿唇,“還在發燒嗎?”

柳煙凝還是沒說話。

沈牧看了一會兒阿寶,起身去找地方洗手,龔揚站在門口,問他:“你怎麽來的?”

“跑過來的。”

龔揚他們騎車都騎了快二十分鍾,跑步估計得四十分鍾,有六七裏路呢,應該是他們從運輸廠家屬院出發的時候,沈牧就開始往醫院跑了。

龔揚苦笑,“對不住了,兄弟。”

“哪裏的話,今晚上麻煩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龔揚問他,“一會兒要是回去,你能不能騎車?”

“能。”跑得渾身是汗,酒精都蒸發完了,沈牧此時頭腦比任何時候的清醒。

龔揚也隻能跑步回去了。

過了半個小時,再量體溫,依舊是39度,醫生建議他們打點滴。

不是住院就沒有床位,他們隻能在排椅上坐一宿。

阿寶睡熟了,沈牧將幹淨的毯子墊在自己身上,“我來抱吧。”

柳煙凝抱了兩個多小時了,手早就麻了,但她也沒搭理沈牧。

見她無動於衷,沈牧終於急了,他壓低聲音,“你這女人性子怎麽這麽倔呢!我有什麽錯你打我罵我,阿寶沉得壓手,你還能抱他一整晚嗎?我也是阿寶的爸爸,不管你對我有什麽意見,我愛他的心,跟你是一樣的!”

阿寶被吵醒了,他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看著柳煙凝,喉嚨裏發出細微的聲音,“媽媽!”

柳煙凝衝著他笑了笑,“媽媽在呢,”她頓了頓,將阿寶偏了偏方向,好讓他看得見沈牧,“爸爸也在。”

沈牧也露出溫和的笑,朝他伸手,“阿寶,爸爸抱你,好不好?”

阿寶卻往柳煙凝懷裏縮,“不要,我要媽媽!”

阿寶似乎很害怕沈牧會強行抱他,小手抓著柳煙凝的衣服,可憐巴巴地看向媽媽,“媽媽,我不要他。”

柳煙凝俯下身,將臉貼在阿寶滾燙的額頭上,“好,媽媽抱。”

阿寶二十多斤了,是沉得壓手,可這幾年他們娘倆都是這麽過來的,相依為命,她是阿寶唯一的依靠,阿寶也是她唯一的寶貝。她這幾日都在因為阿寶學會說話的第一句不是喊的媽媽而耿耿於懷,到這一刻她才明白,不管阿寶第一句喊的是什麽,他最愛最依賴的也永遠是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