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兜了幾個圈子之後, 方雲蕊才去赴宴,她生就一副遺世獨立的性子,淡描的妝容將她本就精致無比的五官襯得愈發清晰起來, 輕快走在路上的模樣宛如菡萏攜雨,清豔如妖。

這是一身並不明豔的顏色, 然而隻要穿在她的身上, 便無法樸素下去,像是專程為她做的一般貼身合適,將她身上那股又純澈又嫵媚的氣質烘托到了極致。

方雲蕊是故意挑了個不怎麽起眼的入口進去赴宴的,她低著頭, 走路更是點地無聲。

然而就算她如此低調, 也有幾個眼尖的一眼便發現了她。

“那是什麽人啊?怎麽以前不曾見過?”

“誰?哪個?啊看見了看見了, 長得真是標致。”

“她是方雲蕊,府上的表小姐, 很少露麵的, 你們不認識。”

幾聲議論,換得楚嵐微涼的視線落在他們身上。

果然,隻要有男人的地方, 無外乎所有人都會注意到她,幾次下來沒有一次例外。

“楚嵐。”同桌的人拱了拱手, 問他, “你家這表小姐,可定了親嗎?可許了人家嗎?”

楚嵐回眸,細細看了眼這人,輕輕一眼, 卻讓問話之人生出一股涼意來。

“你問這做什麽?”楚嵐慢條斯理地問,他每一個字都說得不緊不慢, 音色極是好聽。

“這、這還用問麽。”那人笑得一臉深意,“這自然是有意求娶。”

“哦?有意求娶,那是做妻嗎?”楚嵐反問。

對方似沒料到他會這麽問,如實道:“這......自然是妾。”

楚嵐輕輕笑了一聲。

那人被笑得莫名,又總覺得瘮得慌,沒敢再問第二遍。

在這宴席上能與楚嵐一桌的要麽是和他走得近的,要麽是這京中頗有權勢地位之人,那這樣的人家,自然是絕無可能娶一個毫無根基的表小姐回去做正妻的。

隻是也有聰明人從楚嵐那幾句寥寥的詢問中聽出旁的意思來,問道:“你家表小姐,不會是不想做妾罷?”

楚嵐掀眸看了他一眼,反問:“聽你這意思,你似乎是想主動做個賤民。”

那人被問得一噎,說不出話來了。

須臾,楚嵐道:“她是我祖母認下的,不是親生也勝似親生,國公府不會讓她做妾。”

“這話說得,難不成誰還願意娶她做正妻不成?”

幾番攪擾下來,楚嵐已經十分不耐,祖父的意思他很清楚,不過是讓他趁年輕與京城的權貴公子多相交一番,橫豎他這些年來都在外麵住著,在京城確實沒什麽熟人。

然而這些人與那群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人一般無二,都是一樣的無趣,一樣的令人嫌惡。

“門第低些便是。”這幾個字,楚嵐已然說得肅冷下來,旁人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惹了他不悅了。

這京城的門閥一半是仗著家裏蔭庇,底下的子孫不必走仕途也有大路可走,或在容易做出成績的位置上曆練兩年得一個肥缺,或是直接轉去地方郡縣做了什麽肥缺,總歸這輩子餓不著也凍不了。

一半是家中清流,為搏一個聖人寵愛,規訓子孫後輩上進努力、興辦族學的也是多見。

但是像楚嵐這般,身後既有殷實榮華的家底撐著,又年紀輕輕做了探花的,確實是鳳毛麟角。

榮國公府是什麽樣的門第,便是今日的楚嵐什麽也不是,他們這些人也得額外奉承著些,遑論他是新晉探花郎,以後的風光大有呢。

知道楚嵐不悅,大家都不約而同放棄了這個話題,隻轉而聊些趣事,隻是一雙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總往那抹顏色身上瞧。

不光是他們瞧,旁人瞧的也多,俱未熄了納妾的心思。

講笑話的人剛開了兩句頭,楚嵐就起身了。

他自如離席,旁人自不敢多問他要去哪兒,隻是覺得這探花郎的脾氣也太大了些,總覺得身上的氣勢要壓過他們一頭呢。

方雲蕊今日依舊是如坐針氈,她很不喜這樣人多的場麵,既沒有人同她說話,也不知道要主動與旁人聊些什麽。

素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京城時興的玩意她沒見過、沒吃過、也沒玩過,唯一與這些貴女們相近的就是學識上的一致,可這正高興放鬆的時節,誰願意跟你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詩詞歌賦不成?

她聽著她們在聊什麽“點翠妝”、“螺紋繡”、誰家公子少年郎,一句話也插不進去,隻能自己坐著喝茶。

宴會剛開始的時候,榮國公照常說了幾句話,每年的中秋宴上他都會說話,今年還額外說了楚嵐高中探花一事,言外之意是請大家照看他這個嫡孫子。

方雲蕊覺得,國公爺對楚嵐還是很看重的,或許楚嵐並不是養子才對。

今日前來道賀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的,方雲蕊能認出來的不多,從不會有人給她專門解釋什麽人是什麽身份、叫什麽名字,很多時候她都是靠自己旁聽得出來一二的。

但是效果並不好,她認的人依舊不多。

那邊的說話聲落了,起了片叫好聲,方雲蕊的目光便去找尋楚嵐坐在哪裏。

她找了許久,也沒見著楚嵐,私覺得今日這樣的場麵楚嵐不可能會不來的,便又仔仔細細尋了一遍,最後在一個廊下發現了他。

他周遭格外冷清,隻一個人站著,與這一片的熱鬧都格格不入似的。

方雲蕊沒敢多看,隻快速收回了目光。

本以為宴席這便要開始了,有些人已然拿起了筷子準備動菜,這個時候馮氏竟又起了身,道:“今日是我嵐兒的大好日子,當著諸位的麵,我有件喜上加喜的事想說。”

眾人便又放下筷子聽她說。

這二夫人馮氏是榮國公府的掌家兒媳,多年來的中秋宴都是經她一手操辦,自然都對她印象不錯。

馮氏開口笑道:“今年雙喜,我兒高中探花,前幾日郎中來探,我已有了喜脈。”

一句話說下去,說得眾人都愣了愣,尋常這個年紀的婦人道出“喜脈”二字的時候,說的大都是自己的兒媳,馮氏說自己有了喜脈,一時半會兒都沒叫人反應過來。

就連榮國公也是朝這邊看了一眼,男席與女席離得遠,但也不是絲毫聽不到聲音的,老爺子麵上帶著幾分微妙,這老二媳婦怎麽什麽事都擺到台麵上來說?

不過許是說給那些婦人聽的?隻是聲音大了些?

這件事於榮國公來說不算是什麽喜事,他這個年紀,早就不盼著孫子了,隻盼著能有個重孫來抱抱。

從愣神中反應過來之後,有人便開始道喜,道什麽的確是雙喜臨門、什麽並蒂開,笑聲連成一片。

方雲蕊卻怔住了,馮氏這是還想再生一個?這把年紀?也不知楚嵐是怎麽想的。難道是知道楚嵐不是親生,所以又迫切想要個兒子?

她下意識又往那個方向看去,可那道身影已經不在了。

她急忙尋找了一番,發現他已經入席。

“呀,楚嵐,你聽見不曾?你娘又給你添個小的,不知你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呢?”

楚嵐麵色如常,眸底卻結著層寒霜。

他是足夠敏銳的,很快察覺到某人的視線,即刻回眸看了過去,對上那雙烏俏的眸子後卻是一愣。

方雲蕊慌忙回過了頭,又重新低下去撥弄著麵前的碗。

楚嵐動了動指尖,方才她的眼神,好似噙著一絲擔憂?那匆忙的一眼而已,他沒有看得很真切。

可這個想法卻一點點落在實處,沉甸甸地壓在他心口。

他在這萬千張笑著的臉孔中,看到了一張不一樣的,一隻自己都得尋求庇護的、羸弱的小雀,竟然在想著擔心他。

宴會正進行著,嘉寧郡主姍姍來遲,她一身殷紅,身側帶著數個婢女,排場大氣場也夠強盛。

康王爺和康王妃自然不會出席這種場麵,中秋之日怕是進宮去了,自然須得好好招待嘉寧郡主。

嘉寧素來目中無人,便是眼下她也眼高於頂,隻對榮國公略作行禮便入席坐下了。

對這個小輩,榮國公一直是很不喜的,所以孫兒借了他的名頭推卻嘉寧郡主這件事他也一直知情,但是從未挑明過。

孫兒那邊的意思是要找個合他自己心意的,榮國公初時還跟他打賭,若他能考進進士前十五,他就應了孫兒這個請求,誰想到孫兒拿了個探花回來。

婚事這東西,榮國公現今是徹底無話可說了,他的孫兒出息,那就全然靠自己決斷便是。想當年他與自己的妻子其實也是相識於微末,蕭氏當年家世還不如他,那樣的身份原隻能給他做妾的。

然成婚之後,還不是和和美美、白頭偕老了?隻是他這些個兒子是當真不爭氣。

舊事不提也罷,他榮國公府雖不是王室,但也不會畏懼一個康王府,若當真對峙起來,他定是會支持自己的孫兒的。

榮國公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視線沒多在嘉寧郡主身上停留。

往自己位置上走時,嘉寧也很快看了眼楚嵐的方向,廂房那邊已經全然被她布置好了,今日定能成事的。

她揚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走到馮氏身邊落了座,還親切地喚了聲:“姨母。”

隻是跟著目光微轉,落在了席末方雲蕊的身上,那一抹煙色薄粉及她雪白到發光的膚色實在太過惹眼,刺到了嘉寧郡主的眼睛。

她麵色頓時沉了下來,指著方雲蕊的方向對身邊人命令道:“你們,去給我把她身上那件衣服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