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方雲蕊與海林剛剛離開, 嘉寧就迫不及待對自己的侍女道:“你去拿個籃子來,咱們這便去采桂花,哦, 對了,再去給我準備一麵遮麵的紗巾來。”
那侍女道:“郡主, 這桂花離了桂樹就不好存著了, 今兒還有一晚上呢,怕是等到明日要用時就不新鮮了。”
“是嗎。”嘉寧郡主道,“那明日再去罷,你也替我記著些。”
“是, 郡主。”
此刻方雲蕊已然擇僻靜小道回了自己的居所, 她在這府上三年之久, 很多時候都是盡量避免著與旁人接觸而擇小道,這國公府裏有哪些小路, 她怕是要比長居國公府的小姐們要清楚熟悉。
她換下了海林的衣服, 又從箱子底下翻出一件紅色繡著金絲團紋的褙子穿在身上。
“姑娘又要出門?”海林有些驚訝,她家姑娘是從不會穿紅色到人前去的,這太過惹眼了。
方雲蕊深吸了口氣, 將麵紗戴在臉上,篤定道:“對, 咱們去朝暉堂, 碰碰運氣罷。”
兩人出了門,走的卻不是尋常走的那一條,方雲蕊特地繞了另一條小道,這一條小道往朝暉堂去可以途經三房那邊的後門。
“我跟你說的話, 你都記住了嗎?”方雲蕊問。
海林點點頭,心跳得有些快, “姑娘放心,奴婢都記住了。”
這個時辰,主子們大都剛吃完了午飯,待在自己屋子裏不會出門,卻是下人們收拾走動的時候,她們所選的這條路在僻靜處,也在三房大院的偏僻處,正是妾室所待的地方。
方雲蕊過來時,正想借著那道後門往裏麵瞧一眼,誰知還沒走到,前麵就走出一個提著桶的小廝來,方雲蕊一眼便認出此人乃是跟在楚江身邊的一個。
她見人出來,極快地給海林使了個顏色,海林會意道:“姑娘你瞧,月姨娘這邊的院子修得多漂亮啊。”
前麵拔腿就要走的小廝一聽這聲音,腳步下意識慢了慢。
方雲蕊佯裝不見,道:“國公府這樣昌盛的地方,即便是妾室也能過得很好。”
再聽了這聲音,小廝豈有認不出的道理,心中正遲疑著要不要去告訴少爺......隻是他現在一回頭,後麵那兩個肯定就認出他來了。
“姑娘當真想留在國公府做個妾室不成?”海林問。
“什麽妾室不妾室的。”方雲蕊看著前麵那個人慢吞吞的腳步,口齒清晰道,“我就是願意,人家也得有那個心啊。”
“嗯?姑娘說的莫非是......”海林放低了聲音,近乎輕到聽不見了。
那小廝心裏卻逐漸篤定下來,這還能是誰?這表姑娘遇上的不就是他們少爺嗎?少爺正想納表姑娘為妾呢,都開始著手準備了,還以為要費一番周折,沒成想這表姑娘心裏竟是這般願意的!
小廝直想發笑,滿心都急著趕緊回去告訴少爺此事,尋了個岔路立馬溜了。
兩人都齊齊看見了這一幕,海林有些緊張地問:“姑娘,他是不是叫人去了?”
“讓他去叫。”方雲蕊放慢了腳步,“我們正好等一等他。”
海林本還有些惴惴,可見自家姑娘如此氣定神閑,一時倒也不緊張了。
楚江追過來的時候,正望見那道倩影,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穿這樣豔麗的顏色,迎麵走在光輝下宛如墜落俗世的仙子一般。
他什麽都沒多想,迫不及待追上前去。
“表妹怎麽過來了!”楚江問了一句。
而後就見方雲蕊一驚,轉過身來看著他連連後退了兩步,像是被嚇了一跳,許久才反應過來似的,取下麵紗回答道:“我去朝暉堂拜見大夫人。”
楚江直了直身子,笑道:“她一個無子嗣的女人罷了,你總往她那兒跑又有什麽用?表妹身在府中,還是要為自己尋個倚仗才是。”
方雲蕊眉眼微垂,模樣說不出的可憐,“我也是想的......卻不知如何才能......罷了,提這些做什麽,我能在這裏,多虧了國公爺善待我。”
“我聽聞表妹家中也是清流,若非那場大難,又怎會淪落至此?”楚江見她幾乎要垂淚,惋惜了一句,隻是那目光卻毫不安分地落在她雪白的頸間。
方雲蕊便真真切切落下兩滴淚來,她用帕子輕輕拭去,輕聲道:“我確實思念爹娘,我早日有了依靠,也好讓爹娘泉下安心些。”
說完,她便揚起臉來,款款注視著楚江,這一眼風情獨具,看得楚江登時魂靈出竅一般目眩神迷。
“江表哥。”方雲蕊笑了笑,瞬間令萬物都失色了一般,“早上,我還需去采些桂花,大夫人應是會喜歡。”
她說完便十分羞赧地轉身,踏著輕快細碎的小步離開了,直到瞧不見她的身影,楚江才猛然從方才那一幕中回過神來。
“你說......”楚江怔然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問著身邊的小廝,“她方才那句是什麽意思?”
小廝笑道:“少爺您這都聽不出?表姑娘這是約您花林一敘呢!”
楚江笑罵出聲:“就你機靈!”
離得遠了些,方雲蕊麵上的神情才漸漸褪去,她沒再戴上麵紗,麵如常色去了朝暉堂。
“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怎麽這會兒過來?”江月容聽著她在門外通傳的聲音,先是出聲接了一句,轉而道,“快進來罷,外麵日頭曬。”
等方雲蕊進了門,江月容看清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後先是一愣,旋即驚歎道:“你這個年紀就該多穿這樣鮮豔的衣服,何必成日藏著自己?你平日裏也太小心了些。”
方雲蕊隻是淺笑,“大夫人,我不愛穿紅,隻是昨夜不知怎的,忽然夢到了我阿娘,她說許久不曾見我,想看我穿一穿紅色。”
江月容愣了愣,道:“許是昨日你我在此說了婚嫁的事,被你阿娘知道了,想看你穿一回嫁衣呢。”
她目光有些盼著,她是真心喜歡方雲蕊這個孩子,真心想替她尋一位如意郎君,娘家那邊的消息她一直都在走動,說今年有個極出挑的孩子,長得十分俊朗,性子也生得好,她怎麽都覺得合該與雲蕊湊成一對。
隻是她提了這個話頭,方雲蕊卻隻是笑了笑沒了後話,便知這事不好勉強,畢竟事關人家的親生爹娘,孩子想要守孝盡盡自己的心意也是好的,否則到了後麵,反倒成個疙瘩。
“我今日蒸了桂花片糕,本想給大夫人送來的,可惜也是頭回嚐試做,水放多了做壞了,明日再試試罷。”方雲蕊道。
江月容了然,怪不得她今日這個時辰才來。
“我無需這些,不怎愛吃甜的,你自己留著便是。”江月容想起什麽,囑咐身邊的女使道,“你去把江家送來的那兩盒果子拿來。”
須臾功夫,女使拿著兩個雕花點心盒子進了屋,一一擺在方雲蕊眼前,打開了蓋子。
江月容道:“都是甜的,是我娘家人從江南帶來的,我聽說你也是江南的,我不喜歡吃這些,你嚐嚐罷,多了的,就帶去吃。”
這樣式,這香味,方雲蕊一眼便認出是她曾喜歡的那家店,頓時紅了眼眶。
“我原是該推辭的,可我真的喜歡。”方雲蕊低聲道。
她這模樣看得江月容又是一陣心酸,道:“那就拿著,快嚐嚐罷。”
方雲蕊拿起一塊來咬了一口,果然正是熟悉的滋味,對江月容連聲道謝。
從朝暉堂離去已是傍晚,江月容本欲留她吃飯,方雲蕊道:“多謝大夫人好意,隻是晚飯府上照例會送來,若剩了就不好了,沒個人接待也不好。”
江月容知道她的難處,點了點頭也便不再強留。
等回了居所,坐到了凳子上,海林這才鬆了一口氣,懸了一整日的心這才踏實下來。
“姑娘,今兒確實是累了,吃了飯就早點歇下罷。”
方雲蕊搖了搖頭,“表哥明日就回來了,他布置給我的文章我還沒背完呢。”
海林愣了愣,竟還想著這個?一時她自己也不好再坐著,忙去布菜備飯了。
大約到了三更天的時候,方雲蕊才熄燈睡下,這一夜於她來說格外漫長,她既希望第二天能夠早些到來,又害怕第二天太早到來。
這晚便理所當然過得很不安分,等天蒙蒙亮的時候,方雲蕊就即刻醒了,她望了眼窗外,霧蒙蒙的,太陽都未出來。
“海林。”她喚道。
“姑娘。”海林從外麵走了進來。
“我們昨日采的桂花,都好好保存著吧?”方雲蕊一邊問著起了身,“我想去廚房做些點心,心裏始終是亂,睡不著覺。”
“姑娘放心,都是聽姑娘的吩咐,浸在蜜裏,存得好好的呢。”海林也起了身,“奴婢和姑娘一起做。”
方雲蕊笑了笑,她在國公府這三年,很多時候都是多虧了海林在的,若是沒有海林,她有好幾次都撐不下去。
“大夫人不喜甜食,咱們便不用在點心裏摻糖進去了,就這蜂蜜剛剛好。”
方雲蕊並不擅飯食,畢竟她在自己家裏時也是小姐,根本不必下廚的。
不過因為她自己愛吃甜食,便也愛自己研究著做,隻是到了國公府後很少再做了,要問廚房去要原料,她覺得給人家添麻煩;自己攢下的錢又舍不得花在吃食上,怕哪日遇到了什麽正事又沒有錢可用。
今日這些原料,都是方雲蕊自己出錢買的。
她在糕餅成形後澆上一層熬過的乳,再在乳幹透之前把桂花淋上去,做好後第一塊便先給了海林。
“真好吃!”海林滿是驚喜,“要是再甜一點就好了。”
方雲蕊笑,“你若覺得甜味正好,那大夫人怕是會不喜歡了。”
她看了眼窗外,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海林問:“咱們現在去朝暉堂嗎?”
方雲蕊算著時間,道:“不,再等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方雲蕊才提起點心盒子,與海林前往朝暉堂。
她今日來的時間比往日遲了兩刻,江月容看見她拿著食盒過來就知道她到底還是做了點心的。
“不是同你說了,這些東西就不必了。”江月容道。
“這次的,並不大甜,或許會合大夫人口味。”方雲蕊說著將食盒交給了江月容身邊的女使。
女使打開蓋子,江月容便往裏麵看了一眼,外麵澆著一層乳,上麵撒著桂花,的確十分誘人的樣子,便忍不住拾了一塊嚐了嚐。
“味道真是不錯!”江月容眼中滿是驚豔,“當真是甜味淡然,桂花香味濃鬱,的確很合我的口味。我瞧著這桂花還很新鮮,是你今兒新采的罷?”
“是。”方雲蕊也笑了笑,“四方院那邊我一直不怎麽敢去,隻是這些日子許是總想起爹娘的緣故,實在惦記著桂花糕的滋味,才冒險去了,可惜昨日采的都浪費了,許久不做點心還是生疏了。”
江月容立時想到,那四方院素來都是用來招待外來的千金的,嘉寧郡主常去的地方,聽說這個嘉寧郡主很不好惹,是個心腸很壞的丫頭。
“苦了你了。”江月容歎了聲氣,“今後你就別去了,為這口舌上的東西冒險一回很不值當的,我叫她們采了給你送去。今後若江南送來什麽玩意,我也著人給你送去。”
方雲蕊眸光微閃著,“大夫人,很不必的,其實我這回解了饞,可以抵上好久。”
這話聽得江月容又是一陣心酸,“不必跟我客氣,反正許多東西放在我這兒我都用不上,有時候都落了灰、放壞了,與其糟踐了還不如給你。”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突然走進一名女使,對江月容道:“夫人,前麵出事了。”
江月容本不放在心上,懶懶詢問:“何事啊?”
女使道:“三房的楚江輕薄了嘉寧郡主,郡主正在四方院大鬧呢。”
“什麽!?”江月容驚了驚,“這個楚江竟然有這麽大的膽子?”
方雲蕊也看了過去,她想,大夫人身邊的人果然有在注意著國公府的動靜,這件事中楚江與她無關,嘉寧郡主亦與她無關,她此刻不該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江月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麵色茫然的方雲蕊,道:“這怕是要興師動眾,驚動所有人了,你要不要跟我過去瞧瞧?”
方雲蕊搖了搖頭,“嘉寧郡主劃過我的臉,次次見我都極為不悅,我不想觸這個黴頭。”
江月容愣了愣,對嘉寧郡主的觀感便更差了。
“好,那你先回去,我去換身衣裳到四方院去看看。”
“好。”方雲蕊起身,“拜別大夫人了。”
走出朝暉堂時,方雲蕊看了眼天色,日頭已經高高掛起,快到中午了,楚嵐快要回來了。
兩人一路緘默著,一句話都未多說,直到進了自己的居所,海林才激動地轉過身來,捏了一下方雲蕊的指尖。
方雲蕊抬眸,道:“剩下的就全看造化了。”
待江月容到四方院時,已是大亂,二房自有馮氏坐鎮,三房也來湊這個熱鬧,兩人見了她先是顧不上咄咄逼人的嘉寧郡主,過來見禮稱了聲“嫂嫂”。
“怎麽回事?”江月容目光掃過眾人,在場者有楚江,郡主,府上的幾個姑娘,還有一些仆婦下人。
楚江麵露驚恐,此刻也顧不上是誰來,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求饒:“信我!信我啊!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欺辱郡主!我真的不是!”
柳氏看著他,滿臉的糟心,這說到底又是他們三房的事,而今是馮氏掌管內宅,該不會借故打壓他們三房罷?
“你還說你不是有意?”嘉寧郡主盯著他,“我掙了好幾次都掙不開你的手!我看你就是沒長好心,意圖欺辱本郡主!我呸!真是惡心!”
事情已然如此,江月容也沒興致聽什麽前因後果,隻尋了個位置先坐下,對馮氏道:“這事康王府早晚會知道,橫豎事情已經是這樣,趕緊商議出個對策罷。”
馮氏哪知不是如此?她今日若不能讓康王府的人滿意,日後她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她心裏其實主意已定,絕對不能讓康王府受了委屈。
隻是礙於柳氏還在這兒,她不好直接言明,又畏懼楚江畢竟是楚家的一個男丁,不好嚴厲處置。
這三房的消息怎麽來得這樣快?馮氏暗暗氣惱。
然而不光三房消息快,嘉寧郡主這邊發生了什麽,康王府即刻知道的一清二楚,還未等馮氏發落清楚,康王府的馬車便至,人人又須去迎接康王妃入府。
康王爺今已有五十多歲了,然而康王妃才不過三十,又因為保養十分得宜,看上去便更是年輕。
隻是王妃的派頭自然非同凡響,剛一下車,眾人都隻覺得周遭的氣氛都沉鬱下來,所有人都下意識低了頭,唯有嘉寧郡主站著,喊了一聲:“阿娘......”
康王妃掃了眾人一眼,自人群中攬過嘉寧,道:“楚馮氏,我素聞國公府乃是你掌家,今日之事,還請你給我兒一個交代。”
短短幾字,她說得波瀾不驚,卻沉沉壓在了馮氏心頭。
她掌家不假,然而掌家十餘載,哪裏遇上過這樣的大事?!也不知嘉寧郡主拿王府的錢給她補過無數虧空這事,康王妃知不知情,萬一今日一個不慎捅了出來......
馮氏心中正驚疑不定,連話都沒顧得上說,還是江月容起身淡看了馮氏一眼,對康王妃道:“王妃請上座罷。”
四方院此刻才算是各方齊聚,有了娘親在場,嘉寧郡主底氣更足了些,睨著楚江道:“憑他是個什麽東西,也配染指本郡主?這種手腳不幹淨的東西死不足惜!”
馮氏和柳氏聞言俱是一驚,這嘉寧當真是個狠厲性子,這便要要了楚江的命了?
好在康王妃尚不算衝動,開口道:“先不急分辨,這件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從頭到尾給我一一道來。”
嘉寧郡主冷哼一聲不再開口,馮氏隻能硬著頭皮為康王妃講述。
“今晨郡主前往四方院的桂花林中采摘桂花,誰知這三房的庶子楚江也在那桂花林中,不由分說上來便一把抱住了郡主,這才讓郡主受到了驚嚇。”
楚江早就嚇得麵如土色,隻知道搖頭,“我真不是有意,真不是有意!”
康王妃掃了他一眼,目露嫌惡,“你既說不是有意,那你原本想找的、想抱的人是誰?”
江月容在旁聽著笑了笑,這康王妃一聽就聽出其中關竅所在,問的問題叫一個精準,哪兒像馮氏這般蠢笨,周旋了半天連這一層都沒想到,這家裏要是再讓馮氏管下去,今後不定還要出什麽亂子呢。
楚江又吞吐起來,暗想著,他若此時說了,萬一納妾的事黃了怎麽辦?方雲蕊那樣的美人可是不可多得的,外麵誰人不垂涎得她這樣一個美妾?若是先被他得了手,以後不知能在外人麵前怎樣炫耀呢......
康王府雖勢大,可國公府也是百年老樹,還能因為這樣一件事,因為一個女人被壓倒了不成?他可是府上的男丁!
“反正不是郡主。”楚江反駁道。
“你說的什麽混賬話?”嘉寧立時瞪了過來,“你抱著我的時候,一口一個表妹叫得親熱,我且問問,這府裏有你什麽表妹?我告訴你個下賤胚子,我叫楚嵐表哥是因為我願意這樣叫他,而不是要和你這種人攀什麽親的!”
如此一說,便將楚江吞吞吐吐反駁的一句話擊破,他既說了表妹,那便不會是府上的下人,而今府上又沒有其他姑娘住著,外人會叫家裏公子作“表哥”的就隻嘉寧一個,不是嘉寧還能是誰?
馮氏厲聲道:“你這混賬東西竟敢狡辯!我看你真是愈發無法無天,這些年怎沒看出你是這種貨色!?”
康王妃皺了皺眉,看了馮氏一眼,似是很見不得馮氏這不成體統的模樣,開口打斷馮氏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經有了定論,要如何處置給個準話罷。”
“這......”馮氏還是拿不定主意。
楚江畢竟是府上的男丁啊,罰得輕了,就怕開罪了康王府;罰得重了,又怕公爹那邊不高興......
馮氏騎虎難下,半晌憋出來一句:“王妃想如何處置?”
“我?”康王妃冷笑一聲,這楚馮氏竟連個主意都拿不出來,還反問她想怎麽樣,這居然是一個後宅掌家的派頭?
母親如此,兒子又能出息到哪裏去?真不知嘉寧看上那個楚嵐什麽,要這麽上趕著。
“你是說,無論我提什麽條件,國公府都隻會應下了?”康王妃反問。
馮氏又麵露難色,一堂之上最終還是楚姒看不下去,站出來道:“王妃息怒,此事歸根結底還是三房的事,二房做不了這個主也是應當。隻是您知道,這楚江不是我母親的孩子,我母親又常年病著,很不插手這些內宅之事了,事宜究竟如何,還容您準許晚輩將父親請來,一定給王妃一個滿意的答複。”
楚姒這番話,一是暗說馮氏無用,根本做不了三房的主;二是撇清了自己母親身上的責任,又化解了眼下的僵局,聽得康王妃滿意點了點頭。
“我素聞你久在宮裏學習,果然出落得不錯。”康王妃讚了楚姒一聲,“那就請罷。”
楚為民知道這件事的時辰還要更早,他一知曉這件事就立馬去了榮壽堂,在榮國公麵前求的是痛哭流涕。
“爹!那江兒也是您的親孫子啊!咱們家男丁本就寥落,若是江兒出了什麽事,這府上豈不隻剩下兩個男丁了嗎?爹,求您救救江兒!”
榮國公一派肅然,冷冷地道:“他自己做下這等豬狗不如之事,就該承受惡果,你來求我又有什麽用。”
“可是爹,那康王府定會咄咄逼人,您怎能不護著江兒,求您跟我去四方院看一眼罷!”
見到楚為民這個模樣,榮國公心裏更是來氣,怒斥道:“老子沒出息,兒子能上的了什麽台麵!如今鬧下這等醜事還妄想我給你們父子善後,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處理!滾出榮壽堂去!”
來請人的下人去了梅雪堂沒尋著人,兜了一大圈子才在榮壽堂找著人。
“三爺,四方院傳您過去主持公道呢。”
楚為民頓了頓身形,抬眼見老爺子一臉決絕,想必絕無可能插手此事,恨恨起身轉身跟著下人走了。
此刻四方院中隻等楚為民過來,柳氏拉著楚姒去了個僻靜之處,悄聲道:“女兒,這種內宅之事,你叫你爹過來幹什麽?”
楚姒開口道:“母親糊塗!這事與我們三房有什麽幹係?左不過他楚江是一個妾生的庶子罷了,月姨娘又是上不了這樣的台麵的,您罰與不罰,最後都會在父親那兒落下口實埋怨,還不如讓他自己過來丟這個臉!”
“可......”柳氏被女兒說得幾分心動,但還是覺得不妥。
“母親您想呀。”楚姒道,“康王府就這麽一個女兒,寶貝疙瘩似的捧在手裏,今日之事恐怕不會善了,讓父親過來主持,那他自然覺得丟臉,日後他隻要看見楚江,就會想起今日的丟臉,以後楚江還能掀起什麽風浪?好處不都是我哥哥的了?”
被女兒這麽一點撥,柳氏豁然開朗,滿目笑意地抓著楚姒的手道:“還是我兒目光長遠。”
待到了四方院,見到康王妃後,楚為民隻覺得如芒在背,從王室出來的女人,身上總有種其他女子不輕易有的威壓之感,與之對視便會令人心虛。
“王妃。”楚為民見了禮。
“爹!”楚江連忙爬過去喚了一聲。
“混賬東西!”楚為民毫不猶豫便打了兒子一巴掌,“做下這等荒唐之事,還不快給郡主賠禮道歉!”
楚江聽了親爹的話,這才忙轉向嘉寧郡主道:“郡主,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三爺。”康王妃淡然開口,“我康王府也不是傻子,想就此蒙混過關是決計不行的,我今日必須要一個說法。”
楚為民麵部抽搐了一下,這女人怎麽連他下一句想說什麽都清清楚楚?
“王妃,這楚江也不是有意的......”楚為民試探著道,“而且這郡主左不過是被抱了一下,又沒損失什麽......”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沒說完,康王妃一道淩厲的眼刀便掃了過來,“我兒千金之軀,若換作是旁人,早就被斷了手腳!”
看著這場麵,江月容搖了搖頭,這康王妃顯然是動怒了,這楚為民果真不會說話,當著外人的麵,包庇心思如此過甚,怎麽叫人家滿意?
眼下的談判看著就要愈發如火如荼,有人焦頭爛額有人作壁上觀,一籌莫展之際,一道身形越入門中,姿若謫仙,瞬間吸引去了所有人的視線。
“表哥!”嘉寧回頭,頓時喊出一聲哭腔來。
楚嵐一身黛青深衣步入堂中,淡薄的視線未曾看向這堂上任何一人,站定後便冷然開口:“祖父托晚輩前來主持此事,還請康王妃放心。”
康王妃本被楚為民激起滿心怒氣,這會兒聽見楚嵐說讓她放心,又暫且按捺下來不失了體麵,問道:“你如何主持?”
楚嵐沒什麽表情地宣布:“楚江舉止輕浮,令府上蒙羞,祖父已決定讓他末入行伍曆練,為期三年。”
“什麽!?”楚江與楚為民臉色俱是一變。
“不行!我不去!我絕不會去那種地方!”楚江說著已然從地上掙紮起身,一臉求饒地看著楚嵐,“兄長,你幫我在祖父麵前求求情!你幫幫我!祖父最疼你了!”
楚嵐並不看他,隻對康王妃道:“如此,康王妃可還滿意?”
康王妃木著臉,反問:“我怎麽知道他經受的是何等曆練?又是不是滿了三年?軍營裏跟過你家老爺子的人可不少。”
楚嵐道:“康王妃放心,隻做最末流的雜頭兵,做滿三年,王府若不放心大可派人一直盯著,祖父此生言出必行,絕不會在這種事上遮掩。”
聽了這話,康王妃的臉色才好了起來。她今日親自過來,一是為嘉寧討個說法,二更是為了嚴密壓下此事。
女子在世,今日之事縱不是嘉寧的過錯,但若傳出去一絲,那也是有損嘉寧的名聲。
三句兩句像是要定了時局一般,楚江膝上一軟,再度重重跪在了地上。
“楚嵐!他可是你弟弟!”楚為民氣得指著楚嵐罵道,“你這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不成?對你的手足兄弟便是如此狠心嗎?”
楚嵐隻睨了他一眼,不以為意,“你們三房的,還不配與我攀親。”
這句話氣得楚為民心頭一梗,正待怒罵起來,不過堂上所有人都覺得塵埃落定之時,楚江再度開了口。
“三年......他這是要毀了我的前程啊......”楚江咬了咬牙,攥緊手心狠道,“行,既然祖父不仁,那我也沒必要做個替女人遮掩的好兒郎了!今日我欲抱的根本不是嘉寧郡主!而是有個女人要勾引我!引我前去的!”
馮氏見此事原本落定,居然又被掀起波瀾,急道:“你又是發什麽瘋?亂說一氣!”
“我沒有亂說!”楚江道,“在楚家這些兒郎中,我素來是最老實不過的!長輩們都是知道的!我怎麽可能去輕薄嘉寧郡主!?郡主心儀楚嵐,這本就是府上人盡皆知的事,我一個庶子,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膽子去肖想郡主!?”
“你住口!”嘉寧被說中了心事,急得駁了一聲。
康王妃看向自己的女兒,無聲歎息,她很是看不慣這個馮氏的,本就覺得馮氏不成體統,一點大家風範的模樣都沒有,偏偏女兒還愛往她跟前湊,被帶得這般心浮氣躁!
“是真的!”楚江極力為自己辯駁著,“真的有人勾引我!真的是那個賤人勾引我!不信你們把她叫來!咱們當堂對峙!”
楚江都這麽說了,難道真有此人不成?
馮氏問道:“誰?”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楚江身上,隻聽他咬牙切齒說出三個字:“方雲蕊!”
始終清冷淡然的楚嵐,在聽到這三個字後,指尖不自覺撥了下手上的白玉扳指。
“你說什麽?”馮氏皺緊了眉。
楚姒也是一愣,“方雲蕊?”
“沒錯!就是她!”楚江道,“她昨日暗示我今日會在桂花林等我一敘,我的小廝聽得真真切切!不信你們把他叫來問啊!”
江月容麵色一點點冷了下去,這蠢東西居然胡言亂語到這個地步?怎麽可能是雲蕊!
楚為民像是突然尋到了突破口似的,道:“快!快點將小廝和方雲蕊都叫來四方院!”
四方院派人過來叫人的時候,方雲蕊其實早有準備,隻是她沒想到,前來叫她過去的會是大夫人身邊的女使。
“表小姐,快隨我們去一趟四方院。”女使快速將四方院發生的事同方雲蕊講了一遍,“是大夫人叫奴婢告訴表小姐這些的,本來這件事已經被楚嵐少爺解決了的,偏生楚江少爺又說了這樣的話,大夫人怕您應付不來,讓奴婢先把前因後果跟您講清楚了。”
“多謝大夫人了。”方雲蕊回了一句,心裏卻是咯噔一聲,楚嵐怎麽也在?
他竟這麽快就回來了,還去了四方院。
時間不等人,再拖下去還不知會有什麽變故,方雲蕊跟隨女使來到四方院,深吸了一口氣。
她雖然早已做好了對峙的準備,但其實這隻是她的萬全之策,倘若事情發展得順利,今日的四方院就根本不會有她什麽事。
果然,她的運氣素來是不好的,不論什麽局麵都能轉到最糟糕的局麵。
女使在前麵走著,還在同方雲蕊說話:“一會兒到了,表小姐隻管對峙便是,夫人會看情況幫著您的,您也不必太過擔心。”
“多謝大夫人了。”方雲蕊又道了一聲,終於在眾人的目光中踏進了四方院的堂中。
“見過各位長輩。”方雲蕊先是欠身一禮。
她還沒有站穩,馮氏便是一頂帽子扣了下來。
“大膽!你見到王妃為何不行禮?”
方雲蕊愣了愣,目光微轉才注意到坐在旁側的尊貴女子,連忙又是一禮,道:“見過王妃,請王妃恕罪,晚輩素來很少外出,未曾見過王妃尊容,實在不是有意冒犯。”
康王妃見她說話還算得體,又不至於去跟一個小丫頭計較,點了點頭道:“還是趕緊決斷罷。”
方雲蕊站直了身子,隻覺得周遭四麵八方的視線都落到了她身上,像一根根綿軟的針似的,紮得她渾身不適。
“不知......長輩們尋我何事?”方雲蕊一臉懵懂。
話音未落,楚江猛然站起了身,指著她道:“你這個賤人,蓄意勾引我!如今還裝什麽不知情?”
方雲蕊渾身一顫,瞳孔驟縮,連忙退開了幾步,眾人隻清晰看見她臉上的神色——她在害怕。
“原來是你。”嘉寧郡主看清她的容貌冷笑一聲,“本郡主之前不過是說了你幾句,你便蓄意報複本郡主!是也不是!”
“這是在說什麽?”方雲蕊大驚,“我怎麽敢加害郡主?”
楚嵐隻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發顫的身子上,纖弱不堪,她與楚江之間有什麽,他豈會不知?小丫頭胃口大著呢,攀一個楚江那般不中用的廢物作甚。
“我隻問你。”楚嵐淡淡出聲,他聲音清冷,音量也不大,但輕而易舉就讓周遭的人都安靜下來,“楚江說你暗中勾引他今晨前往桂花林一敘,可有此事?”
方雲蕊堅決回道:“絕無此事!”
“你胡說!”楚江的小廝此刻開口,“分明是你昨兒故意來了我家院子後頭,隻等著我們少爺出來!你還對他百般暗示要給他做妾!”
“這不可能!”方雲蕊也冷了神色,“我縱再如何不堪,也不會給楚江做妾。”
江月容也惱了,睨著那小廝道:“沒規矩的東西,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聽了這話,方雲蕊也從地上起了身,麵色不豫道:“來時的女使隻說四方院發生了何事,要晚輩過去,來前晚輩還以為是知道晚輩今晨也去了桂花林,要來做個見證,沒想到竟然是這般汙人清白的事,這樣莫須有的罪名,我絕不會認!”
“好好好!”楚江冷笑,“那你倒是說說,你昨日為何要從我們梅雪堂後門經過?”
“我是經過了那裏,但那是去往朝暉堂的捷徑,我素日都是警醒著避開府上的人,從不會往那邊去,隻因昨日去給大夫人請安晚了,一時著急這才走了一回,我分明走遠了的,後麵是楚江少爺自己追上來,此刻怎麽還問起我來?”方雲蕊一字一句說得滴水不漏。
江月容也出聲道:“她昨兒確實是晚了,這孩子有孝心,想采摘了桂花給我做糕餅,結果昨日因為手生,糕餅做壞了,這才遲了時辰,我跟她說過不必這些,她卻今晨又早早去采摘了桂花,做了新鮮的糕餅與我送來。”
楚江又道:“縱是如此,你喚我表哥狐媚勾引我,這事還能是假的!?”
“我喚你?”方雲蕊氣急,“是你!之前上學的時候便在清晨堵過我幾回,非要我喊你聲表哥才肯罷休,否則便不讓我走,有好幾次你還帶著好幾個家丁圍堵我!我一直很是避讓著你,隻因昨日我路過梅雪堂時正是府上午休的時間,安靜得很,我見你又帶著家丁追了上來,心裏害怕你又攔著不讓我走,這才一時妥協喊你一聲江表哥,畢竟梅雪堂這邊的路我從不曾走,不如你熟悉,萬一......我總不能因為這樣一個稱謂,葬送了我這一輩子!”
背身裏,楚江看著她伶牙俐齒的模樣,頭回覺得無比新奇,她這樣一個冷清的性子,想不到發起火來是這樣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