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還沒有吃飯,方雲蕊肚子裏隻墊了幾塊糕餅,她想著一會兒就要用飯,並沒有吃很多。不過楚嵐素來在此事上寡淡,想來也不會磨她太久。
海林被打發去煎茶了,還沒有回來,不過海林是她的貼身婢女,早就知道她與楚嵐的事,又素來機靈,她並不擔心會被海林撞破。
那她究竟在擔心什麽,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沒來由地有些懼怕楚嵐突然的親近。
莫不是又有了什麽欺負她的主意?
楚嵐走在前方,伸手揭開了一角床幔,裏麵陳設簡單,一方軟枕、一床被子而已,枕邊還放著一個毛絨的小兔子,看上去像是自己做的。
很生動,楚嵐甚至分神去想了想她做著這個兔子時的神情和模樣。
方雲蕊見他拿起自己的兔子,解釋道:“那是娘教我做的。”
因著兩人這樣的關係,不論是誰都沒有動過與對方細談的心思,她有求於楚嵐,拿了些看得過眼的條件去換他的允準,僅此而已。
不過上次意外,反倒讓她猜去幾分鬆英堂的家事,也不知道楚嵐事後想起有沒有對她不滿。
她的母親,楚嵐多少聽說過一些,都說是個倔強性子,看著軟和,其實自己有主意得很,一直溫養在閨中,不知怎的就與方氏結識愛慕,非君不嫁與全家都鬧翻了。
不過結局卻不是個笑話,這二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鳴,當真是神仙眷侶,隻是運氣不好,在赴京路上遇到了山匪。
小姑娘也是躲過了山匪才活下來的,她那時才幾歲?十歲出頭的年紀,已經懂事了,雙親亡故想必對她打擊不小罷,現在卻能心平氣和訴說她的母親,可見心性尚算堅韌。
楚嵐想她的性格大多是隨了自己的父親,總是百依百順的,稍微做些什麽就能讓她驚懼起來,像一隻嬌養的小雀,想來隻有過分謙和的男子,才會被一個女人拿捏住。
什麽情愛、什麽盟誓,他是從來不信的,即便一開始是真的,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消散,是這世間最無所謂的東西。
楚嵐拿著她的小兔子看了很久,方雲蕊都想要開口說要不這個就送給他了,他又把小兔子放了下來。
這屋子裏奉給她的都是最最尋常之物,實在沒什麽能拿到楚嵐麵前的,方雲蕊正想著自己真是有些招待不周,就聽楚嵐道:“你躺在這裏。”
方雲蕊驀然回神,就見楚嵐指著床沿處一臂長的位置。
她身形顫了顫,那段地方並不能躺下全部的她,隻能躺下一半,另一半大約隻能擱在地上......可這到底是個很不雅的姿勢,方雲蕊麵上有些難堪,但還是照做了。
她先順著床沿坐穩,而後慢慢躺下身來,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隻是這個姿勢的確不舒服,她覺得自己後腰有些被硌著了。
楚嵐注視著這一切,位置被他選得剛剛好,她這樣躺著,拉上這藤蘿紫的床幔之後,便恰好會有半截藕臂露出,與他想象中的模樣近乎重疊起來。
床幔被放下,並不足以將床內的風景全數遮住,他還是能瞧見方雲蕊的臉、瞧見她的反應,但就是多出了一種朦朧模糊。
“別再動了。”他說著下達了自己最後的命令,然後兩手掌在了她腰側。
方雲蕊震驚著,她怎麽也沒想到今日是這樣的磨人法子,楚嵐讓她不要動,卻又給了她雙手的自由,讓她抓著自己。
她眸中噙著水光,影影綽綽在床幔後的身形極為誘人,他卻足夠克製,一分也不叫自己越界,穿過那道床幔去。
可今日的時間實在不大克製。
海林在外伺候,眼瞧著日落了、眼瞧著天黑了,裏麵足足叫了四次水。
她站在外麵,心中暗自驚訝著。
最後還是方雲蕊唇間溢出一絲哭腔,她實在是受不住了,一雙手緊緊推拒著楚嵐。
“我想歇歇了,要歇歇。”她喃喃著,已經有些使不上力,前麵她一直生生忍著,從未表示過自己已經夠了不想再來的意願,然而眼下當真是忍不住了。
她不明白今日他怎會有這樣可怕的興致。
“表哥......”她近乎是嗚咽出聲,才感覺到楚嵐穩住了身形。
“我還要上學。”她連嗓音都沙啞了,說話也吃力,額間的烏發都被汗水浸開,泛起一層泠泠的光色來,白到發光的膚色染上薄粉,好似一朵極盡綻放的粉蓮,叫人挪不開眼。
如此豔色,也並未化開楚嵐眼中的冷意,他低聲落了句:“明日你休沐。”
休沐,那也是需要休息的,難道就因為她明日休沐,便要讓她在**歇一整日嗎?連地都下不了?這決計不行。
見她一臉被惹到的神色,楚嵐覺得有趣,當即起了身,決定放過她這回。
“後日,自會有人去鄭學究那裏告假。”楚嵐道。
方雲蕊抬眼看著他,看他慢條斯理用她褪下的裙子擦著自己的手,她隻覺得自己身上燙得厲害。
“那我的課業......”她還想掙紮。
“我教你。”楚嵐道,他一撣衣擺,瞬間周正下來,一息功夫不到就又成了光風霽月的君子模樣。
方雲蕊卻沒有一絲力氣再動了。
她隻知道自己眼皮重得厲害,想即刻睡去,可腹中卻又空得難受,她可是一下學就隻吃了幾塊糕餅撐到現在啊......眼見外麵天都黑了,方雲蕊第一次覺得後怕。
她從來都認為楚嵐是個十分淡漠的人,哪裏想得到原來之前都是他裝的,他真正起來竟然是這樣的。
不是說,清俊文人嗎?這是清俊文人嗎?
方雲蕊近乎要咬碎自己一口銀牙。
看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楚嵐心情又很好了起來,他悠然地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月色如許,忽然出聲問:“楚家那麽多人,為何求我?”
方雲蕊尚在喘息平複,想也不想便答道:“因為外人都說你光風霽月,十分清正。”
“撒謊。”楚嵐打斷她,“你若當真如此覺得,求我的方式不該是這樣。”
既然清正、既然光風霽月,又怎會允準一個陌生女子爬床呢?
這本來就是自相矛盾的。
默了瞬,方雲蕊強撐著坐正了身子,她勉強把自己收拾得體麵了一些,微吟一聲,隻好說了實話:“二郎楚平不堪,三郎楚江不堪用,我實在別無選擇。”
楚嵐身形一頓,這才回眸看向她,月色裏,她同樣是美得驚人,那雙純然的眸子映在楚嵐眼中,他負手而立,忽然反問了一句:“所以,沒有一絲其他?”
聞言,方雲蕊有些不解,自然是沒有其他,還能有什麽?難道楚嵐現在還疑心她別有用心不成?
她篤定答道,搖了搖頭,“沒有。”
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隨著她這句話落下,楚嵐的眸色似乎更冷了些。
他沒再說話,轉身出了屋,在他的後腳,海林連忙走了進來。
“楚嵐少爺怎麽突然走了?”海林道。
方雲蕊也生出幾分無措,這是......生氣了?
夜裏方雲蕊歇在自己房中,她喚海林燒了熱水,沐浴過後吃了些東西,等再次躺到了**才覺得渾身的骨頭好似被拆了一遍一般。
楚嵐怎麽了?她竟有些想不通楚嵐生氣的緣由在哪裏,隻能勸自己是多心了,眼下她隻想好好睡一覺,什麽也不願想了。
第二日到了日上三竿,方雲蕊才醒,她睡得毫無知覺,又沉又深,好像連夢都沒怎麽做。
不過身上的酸脹疲乏感終於消了大半,甚至因為好好睡了一覺,她容色更加光彩照人起來。
海林聽見動靜進來伺候方雲蕊起身,一邊問道:“姑娘餓了罷?今日早晨備了些桂花粥,想即刻就用一些嗎?”
方雲蕊點了點頭,又禁不住打聽一句:“早上沒什麽人來叫過我罷?”
海林搖了搖頭。
頓了頓,方雲蕊又問:“今日...楚嵐在做什麽?”
昨夜是她憊懶的緣故,自己用了些緣由說服了自己,現在她清醒過來,怎麽想都覺得昨夜楚嵐走的時候臉色不對。
她雖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那句話觸怒了他,但橫豎跟楚嵐問她的那幾句話脫不了幹係。
方雲蕊細細回憶著,第一句楚嵐問她,為什麽要向他求救,他素來善斷,她交代了實話,這好像也沒什麽錯處。難道關鍵在於第二句?楚嵐問她是不是隻是因此,沒有別的緣由,她答了是。
的的確確是因此,她這也是實話,那又是哪裏觸怒了他?難道他想聽她說一些,什麽久慕公子品性之類的話不成?
可方雲蕊又覺得,旁人或許迂腐,愛聽一些好話奉承,然而楚嵐這樣的人,他是很清楚他們之間的這段關係是如何開始的,她想透徹如楚嵐,應該不會想著這些才是。
那他究竟是為什麽生氣?他真的生氣了嗎?
自己的婚事還掌在他手裏,方雲蕊實在無法不去在意。
不單是她還惦記著這事,她的貼身婢女海林也惦記著,等吃過了早飯,海林便躊躇著問道:“奴婢見昨兒楚嵐少爺走時神色不大對,姑娘今日去鈴蘭閣嗎?”
方雲蕊默然,若連海林都能看出,那就是真的有問題了,她歎了聲氣,隻能自己服軟討巧,道:“我一會兒就去。”
雖是腰上酸軟,但方雲蕊還是盡心沐洗了一遍身子,又換了身不那麽死氣沉沉的衣服,隻是大白天爬牆未免太過惹眼了,橫豎這邊都不會有什麽人來,她便隻身走在了那條竹徑上去見楚嵐。
她的院子裏很冷清,隻有海林一個人守著,她怕自己帶海林走了萬一有什麽人找過來自己會不知情,就一個人去了鈴蘭閣。
鈴蘭閣同樣的冷清,她出入這麽久了,也隻見過青墨和珊瑚。
出現在門口時,青墨先是一愣,隨後快步上前,低聲道:“表姑娘怎麽這會兒就來了?”
方雲蕊素日都是晚上會來,可雖是如此,她也不是沒有白日在鈴蘭閣待過,青墨為何會如此緊張?她看了青墨一眼,問道:“我有事想找表哥說話。”
青墨道:“公子今日不見客。”
想了想,方雲蕊那處一些細銀放進青墨手中,“我是真的有事,表哥素不會攔我的,可否通融一二。”
這是楚嵐交代下來的,青墨哪裏敢收這個銀子?連忙將銀子退了回去,苦哈哈道:“表姑娘,小的也知道這些,可今日實在是不方便。”
果然,方雲蕊了然,是楚嵐特意囑咐了青墨,不讓她見的。
“好罷。”方雲蕊沒有勉強,轉而道,“那小哥可能告訴我表哥現在在做什麽?”
青墨見她不再堅持,鬆了口氣回道:“大考在即,公子在書房讀書。”
他在書房,快到午時了,再過一會兒就該到了青墨吃飯的時刻,他要伺候楚嵐的吃食,自然會提早去吃,他若是走了,這院裏也就沒有人了。
方雲蕊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叨擾小哥了。”
她轉身便走了,也不見留戀。
青墨被她一口一個小哥叫著,十分不好意思,這位表姑娘雖在府中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主子,他還是頭一回遇上這麽客氣的主子。
想了想,青墨還是將此事稟告給了楚嵐。
“這便走了?”楚嵐問。
青墨抬眼,見楚嵐神色淡淡,這話問得好似是沒什麽情緒,然而久在公子身邊侍奉的他還是覺得公子似乎心情有些不佳。
“是,奴說完以後,表姑娘就走了。”
楚嵐又慢條斯理翻了一頁書,道:“嗯。”
青墨張了張口,沒了別的話稟告,隻能離開了。
他走到前麵,對正在煎茶的珊瑚道:“姐姐,我去吃飯,即刻回來,公子那邊勞煩姐姐看著些。”
珊瑚點點頭,應道:“放心去罷,這副茶馬上好了,我就過去。”
青墨放心走了。
而這會兒功夫,方雲蕊已經來到了楚嵐書房外,她推了推門,竟沒有推開,還想再嚐試的時候聽見裏麵飄出一聲:“不必費力,出去。”
是楚嵐!
方雲蕊有些不可置信,她快步跑到書房窗外,扒著窗外看著那道冷然疏離的身影,問:“你知道我會再來?”
為防著她來,居然還特意反鎖了門?
楚嵐沒有回頭,隻道:“門沒有鎖,是你不會開。”
這樣一說,方雲蕊就有些明白了,青墨和珊瑚自然不會開這扇門,站在門外的自然隻能是她。
不過眼下,方雲蕊終於確信,楚嵐是真的生氣了。
可因為什麽呢?她想不通。
“表哥......我想進去。”方雲蕊低低地道。
她想,自己要哄好楚嵐,單站在窗外自然是無法哄的,外頭日頭正盛,她還無法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說出些能哄男人歡心的話,自然都要等進去了再說。
這樣一個機會,她想楚嵐一定是會給的。
卻不料楚嵐自始至終頭都沒抬,而是說了句:“不必,你回去罷。”
方雲蕊啞聲,隻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一股羞恥浸染,她主動跑上門來,可是楚嵐連門都沒讓她進。
“......我知道了。”方雲蕊輕輕低語一句,珊瑚馬上就要來了,她實在沒有法子當著珊瑚的麵還能繼續在這裏站下去,等過會兒青墨回來了,又不知會有何等的難堪......
她隻知道,今夜楚嵐大抵是不需她過來伺候的,楚嵐拒了她,但明日她還得繼續過來。
方雲蕊按照原路返回了居所,海林見她這麽快便回來了,心裏咯噔一下,嚐試著問:“姑娘,楚嵐少爺不在嗎?”
方雲蕊搖了搖頭,她不是很想向海林訴說自己方才的難堪,剛剛在竹徑往回走的時候,她突然明白,若頭晚她第一次去鈴蘭閣時,楚嵐也這般堅定地拒了她,那她現在怕是已經被敲定了要做忠勇侯府劉善的妾了,不知過著怎樣絕望的日子。
這些日子來小心翼翼侍奉著楚嵐,讓方雲蕊無暇細思,眼下她卻回想起來——是啊,那晚楚嵐為何沒有直接拒了她呢?他分明隻需動動口,就足以令她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