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了一趟學,嘉寧郡主的事突然被解決了,方雲蕊心裏的石頭落了下來,照此看來,在嘉寧郡主把自己折騰成楚嵐的正妻之前,應當是不會再打她這邊的主意了。
隻是楚嵐這樁婚事今已鬧得有些人盡皆知了,看來的確是真的,外人想當然地覺得她這樣的身份,連給楚嵐做妾都不配,想來所有人應該都是這麽想的。
兩人回到了居所,海林見方雲蕊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勸道:“郡主的話姑娘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她又不知道咱們姑娘已然與楚嵐少爺有了來往,咱們姑娘貌美,這可是郡主也比不上的。”
方雲蕊道:“大戶人家娶妻隻看端莊門第,不看美貌。”
隻有納妾,才看美貌。
海林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來認錯:“奴婢隻是不想姑娘因此傷懷,想姑娘鬆快一些,是奴婢多嘴了。”
方雲蕊搖了搖頭,“其實對我來說,在這榮國公府裏,能做楚嵐的妾已經是我最好的去處了。”
海林以為她動了念頭,有些驚喜地問:“姑娘這是想開了?要留在楚嵐少爺身邊嗎?”
海林是婢女,上過學,卻也不多,她自然是覺得女子當然要找個男人依附,這後半生才會過得美滿,作為男人來說,楚嵐自然是最好的那一個。
隻是她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是忠心,既然方雲蕊說到了她不願嫁人,她便決心到哪兒都會跟著侍奉,隻是心底裏還是盼望著姑娘能有個男人來疼惜著。
這世道,女子要想靠自己活出一條路來,談何容易啊。
然而方雲蕊搖了搖頭,“我不做妾。”
她抬起頭來正色補充,“我不求榮華富貴一生,隻求安穩順遂就好,哪怕是平常人家,隻要他人好,我就是願意的。若這人是楚嵐,我隻能做妾。”
父母俱在時,她也是本分的大家閨秀,是正經的官眷,清正人家,如今雖寄人籬下,那也不可能去給人做妾的。
即便這人是楚嵐,也不可以。
海林聽著這話仔細想了想,將府上剩餘的男丁過了一遍,三房的嫡子楚平是個酒囊飯袋,是決計無法考慮的,庶子楚江......想到他今天早晨的行徑,海林狠狠“呸”了一聲。
方雲蕊好奇地看向她,海林才囁嚅著道:“不瞞姑娘,奴婢之前一直覺得楚江少爺雖才幹平平,但到底是個老實的,私心裏暗暗生過給姑娘牽紅線的念頭,隻覺得若姑娘用些手段,或許做他的正妻也未嚐不可,隻是今早......呸!都是些人麵獸心的東西!”
男人不會不明白名節對於女人來說有多重要,像楚江這般迂腐的更是一清二楚,隻是他若對方雲蕊是純然的愛慕,那必然會想心生嗬護,而非大清早在無人的時候衝過來攔人,脅迫著人要喚他一聲表哥。
這樣的人,即便心機算盡做了他的正妻,得不到應有的尊重,那又有什麽好處呢?
方雲蕊搖了搖頭,“無礙,有些事情你看得不透,我卻明白。”
“什麽事?”海林問。
方雲蕊知道若眼下不與海林說清,海林怕是還會存著要給她牽紅線的心思,倘若被有心人利用了去闖出大禍來,那可就什麽都晚了。
海林雖然心思不通透,但是個機靈且聰明的,她隻需稍稍一說,海林便會明白。
“我現今寄人籬下,若這家族中有一個與我真正沾親的,也不會拘謹害怕到如今這步田地。你想,倘若老夫人還在,她看在自己嫡親的姐妹份上,也會幫著奔忙為我操心一份妥當的婚事,婚喪嫁娶,嫁一個女兒去別人家裏做正妻,那是需要心力與磨合的,是很要費一番周折與心思的,現在老夫人已經不在了,你且看這府中可還有哪怕一個人肯為我如此打點考量?”
海林被噎住了。
國公爺向來不插手小輩的婚事,想必根本是忘了府上還有這麽一個表小姐的婚事要操心,他隻覺得還是個孩子罷了,哪裏會細心思量?這回能插手楚嵐少爺的婚事,應該也是看在自己的子孫後輩上難得能有一個這樣出息的,才破了例。人家是嫡親的孫子才能得一回破例,她家姑娘又算得上是什麽呢?
二房又是如此,上趕著要姑娘去忠勇侯府做妾,怎麽可能相助?三房那邊人情淡薄,說都說不上一句話,就更加指望不上。
大房倒是有一位夫人,聽聞很是和藹可親,隻是她的丈夫出家求仙問道去了,她平日也鮮少露麵,心裏不知是何等淒苦,又哪裏來的心力分給這邊呢?很是犯不上的。
偌大一個國公府,細細看下來果真是一個人也沒有,空****地叫人心裏害怕。
海林這才猛然慌了,無怪乎她家姑娘要如此小心討生,但這一切又隻能怪自己命苦,國公府吃穿用度沒有苛待她們的,還供了學堂,早已是仁至義盡了。
觀海林神色,方雲蕊便知她是懂了,平靜道:“所以,我若一直安於室內,能得著的最好一個結果,就是做妾。”
她一直都很清楚這些,隻是念著倘若運氣好了,掌管後宅的夫人能好心替她看一門正經婚事呢?隻是她忘了,她素來都是運氣不好的,否則也不會因為赴京探親一趟,就失去了自己的雙親,成為一個無人可依的孤女。
“奴婢知道了。”海林長長吐了口氣。
她以往一直覺著,她家姑娘貌美,放眼家塾都挑不出一個勝過去的,憑什麽不能得著一門好親事呢?現今想來若非是姑娘如此小心低調求生,隻怕因為這張臉,就能惹下無數禍端來。
她也不再想著楚嵐少爺了,也不再想著楚家的任何一位少爺,滿心隻盼著姑娘能得償所願,早日脫離這國公府。
沒了念想,海林轉身去拾掇午飯了,方雲蕊坐在妝鏡前,看了看自己臉上被嘉寧掐出來的那道傷,打開麵前的藥罐又取出一些,清清涼涼地塗了上去。
不得不說,楚嵐送來的這藥,不止是好藥,簡直就是奇藥。
昨兒早上還有那麽深一道紅痕,都出血了,一日過去竟消了大半,許是晚上就會好全了。
想到楚嵐,方雲蕊心裏竟生出一點寬慰來,她想她這輩子唯一運氣好的一回全用在了乞巧節那日——一是劉善輕薄她的時候,有個人出手相助,救下了她;二是當晚,楚嵐便回了國公府,讓她尋著了一份出路。
否則,她恐怕隻能含淚去給劉善做妾了。
被楚嵐欺負的時候,她隻覺得這人真不是個東西,表麵上裝得那般斯文君子,私底下卻是這樣齷齪。
但是慢慢,許是因為經過了昨日教學一事,她突然開始覺得楚嵐其實當真算得上是君子了,他不會詆辱她,且說話算話,在那樣容易困倦疲乏的夏日裏,站在書房足足給她講了一個多時辰的課。
他可是連中兩元、大考在即的人,國公府上下無不捧著他,其實很不必在她身上浪費這個時間。
後來還在留她一人在書房的時候,送來了取涼的冰塊和解渴的果子點心,他其實......是很不錯的。
方雲蕊想,若做了楚嵐的妻子,或許當真會很美滿罷。
吃過午飯,方雲蕊小憩片刻,下午還要再上半個時辰的課。
下午的課通常會比上午輕鬆許多,大多是對上午內容的鞏固,有時學究也會布置下課業來讓她們寫完。
鄭學究從不會留課堂以外的作業的,說是覺得那樣的作業沒有意義,若是學生好學,自然不缺這點作業來鞏固知識,不好學的便是逼著寫了也沒有用,說不定還要四處借鑒,交上來的都不是自己的東西,實在很沒必要。
方雲蕊凝神坐著,等著學究布置今日的作業,隻聽鄭學究開口道:“近日益州水患實為朝廷所憂,你們便結合上午所學的內容,談一談治水之策。”
話音未落,方雲蕊就怔住了,這題目不就是昨兒楚嵐出給她的那個嗎?怎麽做到一模一樣的?
在座的小娘子們發出一片不解之聲,有人問道:“先生,我們都是女子,怎麽也要學這治國之策嗎?”
鄭學究道:“知識就是知識,學了便是有用的,哪裏有什麽男女之分?”
“先生,可咱們上午講的內容是著書立說啊,和治水又有什麽關聯呢?”
鄭學究卻已不再答話了,隻道:“下學後,要交了作業才能走人。”
方雲蕊隻覺得慶幸,這樣一個題目,若讓她同這些人一起當堂寫,半個時辰是絕對寫不出來的,可這題她昨日寫過,之後又是被楚嵐指點過的,這會兒自然成竹在胸。
就是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巧合,楚嵐和學究怎麽會出同一道題呢?難道這著書立說之學本就是與治水相關的不成?
正想著,耳邊乍起一片輕呼聲,她聞聲抬頭,正見楚嵐走進了學堂,同鄭學究頷首示意,那雙涼薄的眸子好似還掠過她的身上,錯覺一般。
“表哥!”嘉寧郡主見了他,眼睛都亮了起來,“學究留的作業我不會,你教教我罷?”
鄭學究對楚嵐道:“今日你這題,出得真是妙思啊。”
原來就是楚嵐出的,他是跟鄭學究說過的,怪不得呢......方雲蕊了然。
然而嘉寧郡主卻像是被當眾打了臉一般,麵上燒紅起來,這題怎麽是表哥出的?她竟當眾說了不會,那豈不是很顯得她配不上表哥嗎?真是該死......
不過表哥為何會出現在這兒?難道是借故來看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不成?
嘉寧麵色僵了僵,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弄這作業,滿滿都是在觀察著楚嵐,看他究竟看誰多看了兩眼。
眾人都在為看到了楚嵐而歡喜,唯有方雲蕊低低埋下腦袋去。
楚嵐來了,那她還怎麽把昨天的作業照搬上去?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她又不是文曲星轉世,可想不出第二套答案來。
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