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方雲蕊從未想過自己會陷入這般境地。

乞巧佳節,鬧市燈會,她被國公府一大家子圍在鬆英堂,商定她的終身大事。

“雲蕊。”鬆英堂是二夫人所在,自從老夫人過身後,內宅一直是二夫人當家,此刻雲蕊的婚事自然是由她過問的,“我知你不願,可眼下並無別的法子,今晚的事雖然國公府已然盡力按捺下了,可保不準日後又鬧出什麽流言來,到那時整個國公府的女眷都會因你泥足深陷,這是你願意看到的嗎?”

方雲蕊低著頭,細碎的劉海遮住她一雙烏黑俏麗的狐狸眼,從上往下看過去,隻瞧見半張小臉,搭在膝上的手緊緊攥著帕子,手指尖攥得通紅。

今夜燈會,她隻是尋常與別的姐妹一同看燈而已,隻是走得慢了幾步,不想旁邊的深巷中突然竄出一個男人來將她擄走,輾轉就被帶入一間暗室要對她強來,幸虧當時有人出手相助救下了她,否則等國公府的帶人過來,她今夜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輕薄她的那個男人,就是劉善,此人乃忠勇侯的第三個兒子,因為年紀最小,被縱得無法無天,是出了名的浪**子紈絝,方雲蕊早就聽說過他。

可是她萬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被這樣的一個人毀了這一輩子。

忠勇侯府門第高,她不過是個父母雙亡寄居國公府的表小姐,毫無背景,劉家要她過去,是做妾。

做妾,還是給這樣混的男人做妾,方雲蕊這輩子都別想好過了。她被劉善壓在身下之時發了狠,險些咬下劉善一隻耳朵來,當時她看著劉善凶光乍現的眼神,就告訴自己千萬別再落到他的手裏。

隻怕她此番一旦應下,劉善絕不會讓她好過。

見她不語,二夫人神色倒也沒什麽變化,她在這裏不過是為了搏方雲蕊一個情願,將來說出去也是方雲蕊自願要嫁過去的,可她到底情願與否,都不會改變什麽。

“這幾年,你一直住在國公府,老夫人生前一直待你如親孫女一般,轉眼她老人家已經過身一年了。”二夫人道,“臨去前,老夫人一直掛念你的婚事,可歎你雙親俱已亡故,實在沒什麽根基,說破天也隻能嫁一個寒門士子,這還是嫁得好的,不好那便是農戶家也有可能,你去了這種地方,老夫人怎麽放心得下?”

方雲蕊死死攥著手心,指尖都開始泛白。

她道:“寒門士人也好,莊稼農戶也好,二夫人,我不想做妾。”

“這忠勇侯府的良妾,那可比尋常人家的正妻還要氣派風光,且那劉三郎都許了說會待你好的,他也是喜歡你,才一時情不自禁犯下錯來......”

方雲蕊纖弱的身子狠狠顫了一下,幾乎顫出她眼底的淚來,什麽喜歡!說著都不嫌惡心!他劉善犯下的錯,憑什麽要她來償?她自知寄人籬下,平日處處謹小慎微,甚至連門都不出,這回若不是楚苒硬要拉著她去,還從她手裏搶了娘留下的鐲子不還給她,她才不會出這個門。

她心中自有千萬句話來辯駁,可方雲蕊知道,這些話她便是說出來,也不會改變什麽,沒準還要背一個忤逆長輩的名聲,再成了她爹娘的罪過。

“所以啊。”二夫人笑道,“這還真是一門不錯的親事,你如此高嫁,想必老夫人和你爹娘泉下有知,也會很高興的。”

二夫人馮氏,是國公府現在內宅的掌事人,平日方雲蕊不免要同她打幾回交道,她往日隻覺得二夫人不苟言笑,今日見她露出笑臉來,才知她是何等的偽善之人。

從坐在這鬆英堂的那一刻起,方雲蕊就知道,這國公府無人會在意她的死活,他們都隻想拿她去填了這個火坑,好周全國公府女眷的名聲。

見她不再說話,二夫人才露出一絲滿意,道:“你放心,到時候你的嫁妝我會親自辦的,國公爺定然也希望你嫁得風光,這國公府和忠勇侯府成了親家真是喜上加喜。”

如此徹底定死了方雲蕊的婚事。

從鬆英堂出來的時候,方雲蕊腳下都是虛的,險些一步軟倒下去,虧得海林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

海林是方雲蕊的貼身丫鬟,兩個人是一齊長大,又經曆過生死的,她看著自家姑娘這樣,心中苦澀難當,哭腔道:“姑娘,咱們再去國公爺那裏求一求罷,咱們去求一求。”

“沒有用的。”方雲蕊道,此事處理不好,就會幹係到他們自己嫡親的孫女,國公爺難道還會為了庇護她這個外人,去做對自己親孫女不利的事嗎?

“難道咱們就這樣認命了嗎?姑娘,那劉善今日是如何,您不是沒瞧見......”

“不必再說了。”方雲蕊生怕隔牆有耳,海林再摻和,被人言語幾句拖出去打死,她身邊早就沒有一個親人了,海林不能再出事。

隻是......隻是她方雲蕊,也不會做那引頸受戮之人。

黑壓壓的夜裏,兩個小姑娘互相攙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這樣深的夜裏,前院卻突然熱鬧起來,很快點亮了燈火,照亮了她們腳下的路。

方雲蕊循著光望了一眼,看到幾條人影簇擁著往前院去了。

海林道:“奴婢前幾日聽說,好像楚嵐少爺要回來,莫不就是今日?”

楚嵐的二房長子,亦是國公府的長孫,國公爺生了三個兒子都不爭氣,唯有二房出的這個長孫是最有出息的,年紀輕輕便連中兩元,聽說今年還會再考,文采斐然加上出身國公府,今後怕是前途無量。

方雲蕊點了點頭,停下腳步道:“咱們也去迎迎罷。”

雖然她現在全無心情,可她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而已,能讓整個楚家都興師動眾的人回來,她若不去,很輕易就會傳出閑話來。

國公府不缺有權有勢的公子小姐,她通通都開罪不起。

主仆二人先後去了前院,今日楚嵐少爺回來,她看見許多小姐都換上了自己最好看光鮮的衣裳,唯有她隻有前年夏日做的淡藍色小衫,湮沒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以前方雲蕊想,她這是在別人家呢,什麽都做到最不起眼,定是能保個周全的。今日才知,災禍來時就會來的,隨隨便便什麽災禍都能將她這樣一個無足輕重之人壓垮。

人若想站穩腳跟,要的還是有個堅實的靠山,能來國公府的,哪個後頭沒有堅實的靠山,唯有她浮萍一般。

想著二夫人在鬆英堂那些話,想著今夜劉善那副**邪嘴臉,想著自己今後可能的水深火熱,方雲蕊那對素來冷清的狐狸眼中頭一回騰起一片火來。

要來的,她躲不過去,沒有劉善還會有別人,說到底還是她太過人微言輕。

隻聽前方傳來一陣**,楚苒站在最前麵,滿臉的得意之色,三房的那兩個姑娘隻不屑地看著楚苒,同住在國公府的幾位小姐們像是看直了眼,齊齊往那邊望著,方雲蕊年紀小,她抬頭什麽也望不見。

“我兒終於回來了。”二夫人站在前排抹了抹淚,方雲蕊垂著眼,隻聽見一道清悅的聲音回了二字,宛如玉弦波動。

“母親。”冷冷淡淡的,並不怎麽熱切。

方雲蕊自到了國公府,就沒見過這位楚嵐少爺,聽說他很早就離家了,多年未歸,本以為母子相見必是激動難耐,沒想到竟然是這樣清冷寡淡的性子。

“表哥!”嘉寧郡主早知此事,夜裏專程候在這裏等楚嵐回來,聽說她與楚嵐是青梅竹馬,兩家的長輩早有說婚的意思。

人群簇擁著,方雲蕊被人擠了又擠,在間隙之間得以往那邊看了一眼,隻瞧見一雙寒涼如水的眸子,仿佛能瞬間逼退這足以浸濕背心的暑熱,她後頸子一涼,下意識便錯開了視線。

“你不認得了?”二夫人笑著,“嘉寧如今是大姑娘了,你的郡主表妹!”

然楚嵐並沒有再看嘉寧第二眼,隻涼聲道:“走吧,還要去榮壽堂拜見祖父。”

他一動,頃刻便有一條路被讓了出來,前麵的人退讓時自然顧不得後麵的,方雲蕊被重重踩了一腳,一絲輕哼從唇間溢出。

她出聲很細微,旁人都並未注意,可走在前麵的楚嵐腳步卻忽然一頓,回身看了過來。

方雲蕊隻覺得渾身血液一凝,連最簡單的動作都讓她僵硬起來,她木著退了兩步,鼓足勇氣抬眸看去,隻看到一個清逸脫俗的背身,仿佛剛剛那兩道泛冷究問的視線隻是她的錯覺。

剛剛那人,是在看她?

方雲蕊很快站好了,繼續退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耳邊聽聞幾聲竊竊。

“少時便覺得楚嵐表哥芝蘭之姿,沒想到現今愈發惹眼了!”

“你可小心你這句表哥,要是讓嘉寧聽見,她必然撕了你的嘴!”

被說到的女孩子想起嘉寧麵色一白,“有表哥在,她還不知收斂?”

“這誰知道。嗬,不過也說不準,我爹娘常說楚嵐少爺光風霽月,在外頗有盛名,人又生得這樣俊俏,若是他來做夫婿.......”

“異想天開,國公府的長孫,豈是你我能想的,我早聽說嘉寧已然與楚嵐表哥定了親了!”

兩人的對話,一句不落傳進方雲蕊耳中,她輕輕閃了下烏俏的眸子,隨同所有人前往榮壽堂拜見榮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