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誰還沒個過去呢

荊棘魔女伊娃本來還在嘲笑挖苦怎麽跟幾個平民打架都能狼狽成這樣,下一秒看到殷棠血肉模糊的手背與焦黑的花之後,驟然收斂起臉上神情。

“就是那個村子裏的人做的?”尖銳的荊棘藤蔓拔地而起,刺芒閃動著冰冷劇毒的詭異光芒。“殺光他們。”

“現在已經解決了,別節外生枝,大家都坐下。”

狄安娜麵露無奈,簡單解釋了一番事件的前因後果,按下了以伊娃為首一眾魔女瞬間激動起來的情緒。

殷棠簡單同她們打了個招呼,又接受了治愈魔女臭著臉甩過來的魔法治療,心疼地將焉巴巴的花交到伊娃手裏。

伊娃:“好好的花交給你就養成這個樣子,還讓平民人類給打了,你說你丟不丟人?”

殷棠:“滾滾滾。”

“我先去看看小崽子,等會再說。”

狄安娜點點頭,“你快去吧,集會推遲一天也沒事。”

給他們預留的房間在三層走廊的最後,殷棠默不作聲地行走在充斥著陰暗魔法浮遊生物的長廊中。

門把上幹癟失水的頭顱轉動眼球,張開嘴道:“口令。”

“黃酮鼻涕蟲。”

“口令錯誤。”

“開門,不然把你頭按在尿盆裏。”

“……”

吱呀一聲,大門被打開。

她沒有第一時間踏進去,站定在門前,仰麵深吸了一口氣。

“你都看到了吧?”

“……”

房間沒點燈,唯一的光源還是門外走廊上遊**的未知鬼火投射進來的。忽明忽暗的詭譎色彩在以撒麵孔上流轉,將精致五官映照得可怖如惡鬼。

他笑了一聲,扭曲瘋癲的弧度在嘴角咧開。

“你都看到了吧,我是怪物。”

殷棠:“那確實。”

以撒:“……”

魔女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看了一會,直到以撒唇邊扭曲的笑容重新緊繃成一條直線。在黑暗中閃動著幽暗冷光的金瞳看過來,甚至隱隱形成了類似蛇類物種的豎瞳。

“那還不趕緊殺了我?將一切都扼殺在源頭,就像是他們慣做的那樣,殺了我!”

鬼火在門前掠過,唯一的光源便消失在幽暗夜色中。唯獨那雙暴戾的金瞳,在亙古難明的長夜愈發鮮明。

“你是怪物,所以呢?”

殷棠抬手將之前大幅度動作下皺亂的衣裙一一捋平整,語氣依然平靜。“你是怪物,混血雜種,惡魔的孩子,邪祟汙穢,這些都沒說錯。”

“——所以呢?”

魔女站在明暗交界的中心,長睫低垂著自上而下地望過來,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你知道嗎,隻有人群中最有天賦的那一個,才有資格被稱作為‘怪物’。”

“神明告訴你,你所經曆的苦難會化為堅硬的劍盾,來抵達最終救贖的彼岸。但我想告訴你,痛苦就是痛苦,痛苦不是財富。”

“誕生於痛苦中的天賦之花,才是最大的禮物。”

殷棠突然向前平伸出右臂,之前為了攔住以撒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手背朝下,五指自然屈起停滯於空中。

自她掌心,狂暴肆虐得近乎毀滅一切的暴動魔力聚散離合,是比當今教皇身上所蘊藏還要純粹極端的力量。黑發在風暴中狂舞,然她身軀立於這股恣肆魔力的最中心,能夠輕而易舉將萬物撕成碎片的力量自她身側俯首稱臣。

——“我也隻不過是,有點天賦罷了。”

“你……”

以撒瞳孔緊縮。他之前一直以為,殷棠不會魔法。

刹那間,暴虐磅礴的魔力消逝無蹤。房間內重歸靜謐幽暗,若不是靈魂仍處於後遺狀態微微戰栗,一切好似從未發生過。

魔女收斂起一身恣肆暴戾,又變回了那個倚在門框上輕笑的女人。

避開傷口迸裂的血汙,她用幹淨的那邊掌心輕輕蹭了蹭以撒的發頂。

“想學嗎?做我的養女,我把這些都教給你。”

“從今往後,你不必再痛恨神明不公。祂睜不開眼睛來看看這世間,我就替祂將天梯扯下來,助你扶搖直上,去抵達最所期待的救贖。”

……

“你說殷棠不會魔法,哈,她是這麽告訴你的?”

午夜時分。

整個小鎮都陷入安詳靜謐的沉睡。而在距離不到百米的山野交接地帶,穩定混淆屏障支撐的作用下,半個山體燈火通明熱火朝天。

那一頭的火堆前,數名麵露潮紅的魔女身形踉蹌,跌跌撞撞地勾手臂圍著篝火跳動詭異的舞蹈。唯一的正常人狄安娜看著一群醉鬼拿著祭祀舞曲來蹦迪,臉色黑得幾乎要跟唇彩顏色持平。

正欲發怒,卻被伊娃反手攔了下來。

“難得一天集會嘛,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口鼻呼吸間帶著一股酒氣的荊棘魔女對著狄安娜的臭臉打了個酒嗝,懵了一會後自己也不記得上一秒做了什麽。於是朝狄安娜露出一個傻笑,後者眉心抽搐著給她施加了一個醒酒魔咒。

距離篝火堆不遠外的另一頭,巫妖少女乖巧地捧著一杯屍液飲料小口小口地喝著。

碧海感到有些好笑,忍不住又問了一遍麵前遠離人群的少年。

“開什麽玩笑?殷棠怎麽可能不會魔法?”

“他們都那麽說,而且之前……”以撒眼瞼垂下,回憶著黑發魔女手持九星法杖降臨的場麵,默不作聲地望著地上忽明忽暗的火苗倒映。

“殷棠之前是學院最優秀的畢業生。”

以撒驚訝地抬起眼。

“——除了打分成績很糟糕之外。”碧海及時在後麵補充了一句,無辜地聳聳肩。“實戰課的老師將她視為百年來最優秀得意的學生,而大部分理論導師天天組團去教會禱告讓她畢業早點離開學院。”

以撒回憶起之前魔女無意間說漏嘴的“炸坩堝搗龍窟”,嘴角忍不住掛上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後來呢?”他忍不住問道。

“後來……發生了一點事情。”

碧海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在身邊巫妖少女略帶期冀的目光中摸摸她的腦袋,叮囑道“你還是具未成年屍體,不能喝酒”。

不遠處驟然傳來一道放肆的笑音,殷棠混在一堆群魔亂舞的瘋婆娘中間狂笑。

“嗚呼!擱這兒養魚呢?你要不去坐小孩那桌吧,喝他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撒:“……”

機械魔女目光放遠,停留在穿著裙子大喇喇岔開腿坐的殷棠身上。“那是誰都不願意再提起的經曆。如今我們對那次事件閉口不談,隻能告訴你,自那以後殷棠就再也沒有開口念過一句咒語。”

“她法杖上麵的地獄寶石,當年是我們幾個去深淵邊境曆練的時候一顆一顆找齊的。殷棠上學的時候炸了無數根魔杖,最後試出來隻有地獄寶石才能夠引導她體內過於磅礴恐怖的魔力。”

“後來她卻再也沒用過了。”

碧海自然垂下的機械手臂旁,作為人類正常肌理的肌肉似乎有些緊繃。

半晌,她搖頭笑笑,順手往吃飽喝足後心跳停止的巫妖少女身上蓋了條毯子。“不過現在日子好起來了,一天天也就這樣活著。我們擁有比人類漫長數倍的生命,什麽痛苦都能衝淡過去。更何況,她現在有你了,不是嗎?”

以撒掌心握拳,沉默著抿緊嘴唇。

邊上的小機器人熟練地抱起巫妖少女,碧海起身在原地伸了個懶腰。“好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實在好奇的話可以去直接問殷棠麽,這家夥顏控得很,對長得漂亮的小家夥們沒什麽抵抗力的。小巫最近在成長期不能過度熬夜,我們需要去休息了。”

機械魔女的身型漸漸遠去,在路過篝火堆的時候反手給了正在跟伊娃互扯頭花的殷棠一記腦瓜崩,在後者的罵聲中朝陰影裏沉下臉色的以撒擺了擺手。

——祝你好運,魔女的孩子。

她轉過頭,一字一句地擺出了這幾個口型。

……

“崽,嗝兒……未成年.未成年不能喝酒,唔。不能……”

殷棠強行抱著被裹上一層嚴嚴實實紗布的花,魔花頭一次生無可戀地在她懷中掙紮。頭發亂糟糟一身酒氣的魔女岔著腿坐在地板上,下一秒雙腿被迅速蓋上了一層棉被。

以撒將被揉搓得絕望的花從她懷裏扯出來,又裹著層被子將醉鬼挪到**,接著動作熟練地開始接水打掃。

剛想把不老實探出被子的手臂重新裹回去,驀地,在看見殷棠右手手背上結著血痂的傷口時頓了頓。

“……對不起。”良久,他輕聲道。

縮在被子裏快要熟睡的魔女嘟囔了兩聲,擺手像是趕蒼蠅似的衝他揮了揮。

以撒將一切收拾妥當,倒掉髒水洗了手,默默站在床邊端詳半晌睡得臉上都壓出紅印的魔女。

“不.不要當黑戶,戶烏烏了……奏樂!接著奏,舞.舞起來!”

“烏烏,我*%&¥*)……做我的.嗝兒,做我的養女不咯,崽.崽?”

睡著了仍不老實嘟嘟囔囔說夢話的魔女,口水都快順著嘴角流到枕頭上,半點都不似那個傳聞中神秘強大的形象。

“……”

“好。”

漆黑夜色中,以撒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