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全部變青蛙人得了

“我沒什麽好說的。”

殷棠闔目, 平躺在床榻之上。“想知道你自己用法力看,問我幹什麽,那不就是你自己嗎?”

“這也是奇怪的地方。”

邪神沉思片刻, “我看不見你說的那些‘未來’,也不能理解我將來為什麽會以一個混血深淵族的形態降臨在大陸。我隻能看見……有關於‘我們’之間的數種結局。”

祂說著有些刻意地頓住話頭,等待著麵前的魔女詢問自己關於結局的內容。可神祇一直等到**的人甚至開始輕微打起鼾, 也沒有等來自己預料之中的畫麵。

邪神人類化形的麵部上似是變得有些苦惱。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跟那個‘以撒’的未來嗎?”

殷棠有氣無力地給自己蓋上被子, 朝床邊揮蒼蠅似的擺了擺手。

“我現在光看著你就已經差不多能想象出來了。到時候要麽我死.要麽你活, 哈哈, 沒差別。我到極樂世界去了,再見。”

邪神:“……”

位於聻底的主宰者自誕生最初起就沒經曆過這種難題。一般而言麵對其他神祇在自己麵前發瘋胡言亂語,能宰的當場就宰了, 實在一時半會宰不掉的就等著秋後算賬。

而此時此刻,祂卻第一次體會到人為的.類似於一種近乎手足無措的感情。

雖然嘴上念著麵神的讚美詩,但祂無比清楚,殷棠從開始就一直對自己表現得十分抵觸。

這樣的抵觸情緒甚至波及蔓延到了數十年後,那個名為“以撒”的.據說是自己化身的凡體身上。

自己將來為何會選擇以一個這樣的身份降世?難道那些看一眼就令人下意識排斥生厭的結局, 也是因為自己的介入才會發生的嗎?

——殷棠開始在提起“以撒”這個名字的時候甚至還是帶著笑意的, 她是在知道了自己與“以撒”這個身份的關聯之後, 才開始擺臭臉一視同仁地厭惡的。

也就是說, 真是自己耽誤了自己的事?

(以撒:我謝謝你, 我辛辛苦苦十幾年, 結果你一出場就給我回到解放前,我*!)

邪神始料未及地開始苦惱起來,而比這類驟然而生的人為情緒更讓祂想不通的,是在麵神儀式上看見那個黑發魔女的第一眼起, 就莫名誕生的心悸與後怕。

心悸還能勉強理解成什麽因看到自己未來的戀人而在此刻時間點產生的見鬼一見鍾情之類的,但是恐懼?

邪神是世間一切負麵情感的源頭,某種意義上來說,祂即為恐懼本身。所以這樣的情感,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的。

祂在因何而惶恐,又為何在麵神結束之後許久放心不下,甚至分了縷神識追到下界來?

邪神盤腿坐在帝國學院獨棟寢室的地板上,伴著床榻上那人陷入深層睡眠的平緩呼吸聲,陷入遲來了近千年的沉思之中。

……

殷棠真的是艸了。

自從那天麵神結束,因為劇烈頭痛的後遺症而在不知不覺中睡過去之後。她原本以為要麽自己這一覺就再也醒不過來直接去見死神,要麽就繼續在這個操蛋的人間堅強活下去。

可悲的是最終後者選中了她。當時她眼睛還沒睜開,就被憋到火急火燎地下床衝去廁所,手都已經放在睡褲係帶邊緣了,猛地看見盥洗室角落裏一個存在感極強的黑影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殷棠手一抖差點沒憋住,不可置信地瞪過去。

“你還在這裏幹什麽?而且這裏是女廁所!”

“啊,什麽意思?”角落中站立的邪神怔了一瞬,雖然每一個單詞都可直接被神吸收領會,但並不代表真正理解凡體們的正常生理需求。

“嗯……你是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嗎?”

“滾出去。”

“……我竟然不生氣嗎?”

祂在原地喃喃自語。直到淩空砸來一個巨大的麵盆,在那之後是臉的顏色快要跟邪神黑成一個度的殷棠。

“滾!!!”

綜上,殷棠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總之那個傳聞中永遠喜歡在聻底“長眠”的邪神,突然就發瘋了一樣開始介入自己數十年前的生活。

她上課的時候,每一層旋轉樓梯的拐角處永遠都有個黑影站在那;她去食堂吃飯,黑影就站在打飯阿姨的旁邊饒有興致地觀察下界的食物,看得那個阿姨連續對著空氣打出數套組合拳無解後匆忙請假就去給自己驅邪;現在她上實戰課,還沒等看清眼前對手的臉,一大黑耗子又瞬間嗖的一下過去了站在對手身邊,似是有些嫌棄地上下打量。

“……你能不能,回到你應該待的地方去?”

殷棠心力交瘁,“你要是不想要這個神位就讓給我當邪神,別占著神的坑幹著狗的事。”

她對麵已經將魔杖掏出手的學生滿臉驚恐,四下張望了數次確定除了他們兩個在這片再沒別人之後,小聲強撐道:“殷棠,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被你這麽拙劣的手段嚇.嚇到的!”

“隨便了,開始吧。”

殷棠有氣無力地舉起法杖,閃爍著地獄寶石獨有壓迫的九星法杖此刻是嶄新無瑕的模樣,看得出主人平日裏愛護保養得很好。

“變.變青蛙人呱呱炮!”

學生有些緊張地抖著魔杖甩了個咒語過來,聽清他在念什麽鬼東西的瞬間,殷棠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正想要徒手接下這擊並怒道用這種咒語是不是在看不起自己,下一秒卻見那學生在一陣轟然爆破的白光中消失,原位置多了一隻麵目怪異幽綠的大型青蛙人。瞪著明顯沒反應過來的視線呆愣在原地,呱地叫了一聲。

“哼,雕蟲小技。”

神祇慘白的發絲從黑袍中垂下,不屑地拍了拍手掌。“你放心,有我在,弱小凡人怎麽可能傷到你……呃,殷棠?”

殷棠麵無表情地舉起九星法杖,尖端對準邪神那張舉世無儔的俊臉。

“變青蛙人呱呱炮!”

邪神:“……”

……

“是這樣,殷棠,我曾經在某本遊記中看見過一位大法師麵神的經曆。”

充斥著聖潔氣息的某間教授辦公室內,上了年紀的老教授揮手在自己眼前又續上了一個清晰咒,半晌掀起滿是褶皺的眼皮望向那個難得沉默不語顯得十分乖順的學生。

他無聲笑了笑,似是有幾分欣慰。

“其實我一直知道你是好孩子,殷棠,雖然有些時候過於……離經叛道了些。不過這也不能怪你,我聽說過,有關於你原生家庭的一些……”

“教授,”殷棠開口打斷他。“我不想談這些,希望您理解。”

“啊,是這樣,抱歉抱歉,上了年紀了難免有些喜歡說教。”老教授在短暫的怔愣過後擺擺手,沉默片刻,將麵前巨大厚重的書本翻了一頁。

午後靜謐帶著日輪暖意的風吹進房間,殷棠額發飄起,眯著眼望了一瞬窗外那個若隱若現的身影。

在強烈拒絕下,邪神終是沒有跟著自己一起進老頭的辦公室挨批——雖然說是批評,教育環節早就幾句話帶過了,眼下老頭跟自己說的這些內容,更像是某種告誡。

“那我們就繼續之前的話題吧。遊記中的那位大法師,在某次虔誠的禱告中感受到自己的意識超脫肉身,直至升騰至那位神祇的麵前。麵神結束過後,他自稱接收到母神的旨意遊曆列國,為那些深受戰亂之苦的城民提供安居的住所。三十年內,他被無數人民奉為救世的大英雄,是大地母神的轉世,仁慈而平等地救贖著所有人。後來大法師在一個傍晚神隱,意識回歸聖堂。”

“在死亡來臨的前一刻,大法師開始感到動搖。”

“他開始懷疑從來就沒有母神,他所經曆的麵神儀式.所感受到的那些所謂神祇的旨意,一切隻不過來源於顛沛流離途中自我安慰而創造出來的信念幻想。神祇是假的,被選中的救世主是假的,他裝出來的仁愛是假的,隻要痛苦才是真實的。”

“寫下這幾句話之後,我痛苦地閉上雙眼,等待死亡降臨。遊記到此結束。”

老教授衝她晃了晃手中的書頁,“這也是為什麽,魔法協會一直不承認‘麵神’的存在,因為人在完全陷入深度沉浸的某種氛圍時,很容易認為自己所見就是真實。事實上,你的眼睛會欺騙你,你的感官會蒙蔽你,這世上根本沒有絕對的真實存在。”

殷棠垂眼,靜靜凝視著泛黃羊皮紙上的那句“神祇是假的”。

半晌,她輕聲問道:“所以您是想要告訴我,我之前麵神所經曆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想,是嗎?”

“不,殷棠。”

出乎她意料,老教授搖搖頭,這樣道:“我是想要告訴你,旁人不能否定你所認定的東西,我不行.魔法協會不行.其他教授跟同學不行……隻有你自己才能。”

“我知道,最近學生之間一直有流言說,什麽故意裝出麵神的假象來嘩眾取寵自導自演之類的。殷棠,我希望你能夠不被這些外物所影響,雖然我知道很難,但我不希望最後你因為這些言論就否定了自己所感受到的東西。”

“……”

殷棠凝視著麵前老頭臉上的溝壑縱橫,她突然嘴角扯著笑了笑,語氣認真。

“行,謝謝您,教授。”

“這隻是我的本分工作。”

其實不隻是在此刻邪神狗皮膏藥的行為而導致被議論的這個時間點裏,很早之前,殷棠就經曆過神祇存在與否的悖論。

一個種族隻會選擇信仰可以給予他們精神寄托的神明,光明與大地母神是得以使人們能夠依靠信仰而自我安慰著活下去的象征。而邪神,除了追求極致力量的黑暗種族之外,沒有人會相信邪神存在。

殷棠曾經在無數人的嘲笑聲中堅定且固執地相信,後來又在孑然一身時毅然決然地拋棄了這種信仰。

直至如今她拾回遺忘了數十年的過往記憶,現在的她與其說是“信仰”邪神,不如說,隻是在看著神祇。

真實也好,虛假也罷,時間與空間的判斷與之無關,她隻不過木然地在“看著”神明。正如同那些在魔塔的無數個歲月中,“神祇”褪去榮光的化身,仰著那張屬於卑下深淵族的麵孔看著自己一般。

殷棠背靠著教授辦公室的門扉,闔上眼深深呼吸著。

她想要裝作感知不到那個身影的靠近,亦或者要是真如遊記中的那名大法師一般,這一切都隻是自己陷入錯亂時空而引發的幻想也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

偏偏越到此刻,她卻完全背道似的越清晰直觀地感知到,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於曆史中發生的。

“……你在痛苦,為什麽?”

隻存在於她一個人視物可見中的神祇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張極度相似的人類麵孔更為俊朗不凡,其上滿是疑惑與探究,卻唯獨沒有她記憶中的那個神情。

“你能告訴我,那個時候,你為什麽要說那句話嗎?”殷棠突然啞聲開口,睜開眼望進邪神那雙璀璨的金瞳。

“你說,即使你閱讀過數次結局,在那一刻內還是選擇愛我。”

她語氣平靜地說出在麵神的最後關頭所聽聞的話語,“可是你根本從來沒有擁有過那個神情,從我見到你的最開始到現在。我曾經無數次把那個神情錯認成是見鬼的對於長輩某種孺慕之心,後來我發現我錯得離譜,原來那孩子愛我……可是你呢,神明.大人?”

“你真的,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