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直視我,崽種

教典中被萬人唾棄.可依然被千萬黑暗種族奉為力量來源的神祇踏出虛空, 落座於高處的血腥王座上。

自祂身側,六十六根猙獰詭異的藤蔓狀詭物虯結蜿蜒,乍眼望去竟是如同將整片曠野都籠罩在陰翳之下一般。

不可名狀的軀體逐漸幻化成披著長袍的人形,神祇的麵部被一團黑霧遮蔽, 隻能依稀可見黑袍之下高大的身型以一個輕描淡寫的姿勢斜倚在高座上。

想起來一切之後, 殷棠在心中呸了一聲。

是的, 在目睹邪神出現的一瞬間內, 一段被蒙蔽的記憶突然出現在她腦海。

原來真的不是幻想, 數十年前, 她根本就切身實地經曆過這一段在他人看來玄之又玄的“麵神”。可等到一切結束之後, 意識即將返回世間之際,在最後一刻她抬起頭看見了血腥王座上,神祇的其中一雙眼睛。

教典中說, 地麵上的種族不能直視神明們的眼睛。凡人會因為觸摸到超出自己認知範圍之外的概念而崩潰.大腦受損, 不然最輕的結局也是從此變成癡呆, 隻知道喃喃重複著精神錯亂的話語。

對視的那一瞬間, 魔女恍惚中陷入了一段不可捉摸的夢境。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然忘了在“麵神”期間看到的一切,入眼就隻有考核教室內, 老頭教授氣急敗壞的麵部神情。

殷棠後來總在奇怪, 為什麽在那個時候,自己這樣堅定地相信著神明的存在,甚至跟個傻逼一樣流著血淚去獻祭全身的魔力。她從不會將希望寄托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求神上, 這根本就不是自己一貫的作風。

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原來曾經自己親眼目睹過神祇的眼睛。

那雙眼睛後來成為了她噩夢中燃燒起來的烈火,成為年少時偏激的執念, 成為一個刻進骨血裏的慘痛教訓,使得魔女在之後的數個時刻都以此來警告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如今,她終於又一次拾起被遺忘在時間與空間中的警醒,有機會直麵神祇的雙眼。

殷棠麵無表情地坐在一眾動作都變得小心起來的魔神們之間,聽見那個血腥王座上的邪神揮舞著其中一對發聲腕足,帶著不耐煩的情緒聽著底下始祖神們的恭維或匯報。

雖然神祇的麵部被黑霧籠罩,殷棠就是知道,上麵的那個害人精現在正在不耐煩。

繼續念啊。

她在心中給正在底下喋喋不休的深淵惡魔神打氣,最好煩死上麵那個狗東西。

魔女默默磨著牙,頭一次感激這個莫名其妙的時空回溯,將自己拉回到數十年前的時間點來。

若不是這次的經曆,自己恐怕到死都不知道狗屁邪神真的存在,而自己在那個時候的種種行為,簡直就像是一場笑話。

若是神明不存在的話,她本來都已經自己從那段記憶中走出來了。

媽的。

殷棠放置於長桌之下的雙手猛地握拳。突然坐在她邊上的巫妖神動作錯亂地扭曲一瞬,將桌椅都碰撞出好大一聲動靜。

後知後覺地攤開手掌,殷棠嘖了一聲將不小心握到的嘴巴扔還給巫妖神的懷裏。蒙著雙眼的人形怪物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在無人反應過來的間隙中,局部化形的利爪貫穿進巫妖慘白的胸膛。

“肅靜。”

魘魔毫無感情地說出這個單詞,漆黑的血液從巫妖神被穿透至一個大洞的胸口淌出。祂手上抓握的嘴巴大張著喘氣,如果不是知道巫妖要被摧毀命匣才會真正死去,不知情的還以為這名始祖神快要瀕死在其下。

也就是在這麽一刻,殷棠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此刻隻不過是一抹意識。

而且隻是一抹,被困在過往時間點中的意識——也就是說,無論做什麽,理論上既定的曆史不可被改變。就算意識消失,她也隻會從此刻的時間線再次返回到正確時間線中自己的身體裏去。

最壞的情況,大不了時空回溯出現問題,從此消失在曆史長河中……但那又怎樣?

死亡對於每一個魔女來說不過是迎接久別重逢的老友。

更何況,誰會先一步“死去”,還結局未料呢。

“……”

“哈,肅靜?”

片刻之後,在場所有的始祖神們幾乎一齊以堪稱驚恐的眼神望向那個坐在角落中唯一的非神。

殷棠拍了拍手掌,毫無征兆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穿著鞋就徑直踩在了繁複整潔的長桌之上。

“聚會麽,肅靜什麽?聚餐就應該熱熱鬧鬧的。哦對了,為了防止大家不認識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她提著帝國學院校服的裙擺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節,又蹲著堪稱膽大妄為地一把從某個看呆了的魔神手中搶過自己的讚美詩羊皮紙,抖了抖褶皺的紙麵,鞋底踩著桌麵行走。

“我叫殷棠,全名是棠·尤多拉米蘭姆·狄琳娜……算了太長了懶得念。目前在蘭斯特大陸帝國學院就讀,今天會來這裏是因為見了鬼的,哈哈!禱告作業!”

黑發魔女狂笑著朝在座每一名呆若木雞的神祇們晃了晃手中的羊皮紙。

一腳踢翻麵前桌子上擋路的餐盤刀叉,在叮鈴哐啷的巨響與眼神更加驚恐了的眾神們目光中向那個至高位走去。

“麵神麵神,你們猜怎麽著?萬分之一的幾率給我碰上了,倒大黴了!今天出門的時候大概沒占卜過,碰上了麵神這麽晦氣的事情。”

“哦。各位之前不是對我的禱告詞很感興趣嗎?時間匆忙一定沒能仔細看完吧,沒關係,我給大夥念念,大家都樂一樂嗷!”

殷棠抬腳踢開滿桌食物與器皿,抖著羊皮紙觸發僅存的魔法效果,在一陣原本好笑而在此刻鴉雀無聲的死寂氛圍下顯得荒誕詭異的配樂聲中,大聲念道:

“啊!我讚美你,來自深淵的主神!你的六十六根衍生體美得像是密林清晨剛出洞的咕呱蜘蛛!”

“這裏我得向咱們密林的蜘蛛道歉哈,因為它們根本就沒有那麽醜的觸肢器,實在是侮辱它們了。接下來,你好強壯,宛如被醋醃過二十八天的深海怪魚是你皮膚的顏色!同樣,我向深海魚們道歉,對不起!!”

魔女踏著狼藉與殘渣在桌麵上行走。眾始祖神們無一不目光低垂,暗自祈禱著高座上那位神祇的怒火待會不會波及到自己身上。

滑稽的配樂與禱告詞本不該出現於這樣的場合,那個瘋癲狀的非神女人也不該參與進神祇們的聚會。可正是如此荒誕怪異的景象,無論是靜默肅立的魘魔,還是血腥王座上那個遮蔽麵目的邪神,麵對都快甩上臉的挑釁竟然都毫無動作。

“……我想與你一起舞蹈,直至永夜的盡頭。”

“……”

話音止歇,殷棠腳步在長桌盡頭的座位前停下。

她隨手將仍在唱著歌的羊皮紙往邊上一甩,不顧長袍沾染上酒液,徑直在那個神祇麵前蹲下與之平視。

幾乎近在咫尺的距離,她蹲在長桌盡頭收斂起狂亂笑容。

“說實話,哥們,我說實話,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

殷棠低垂眼瞼,以細微之差的高度俯視著神祇。

“你大概不會理解,不過其實也沒必要理解,我也早就不在乎了。但我就想問問你,我隻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她說:“聽說神明都是全知全能的,那‘您’現在能不能發揮您那全知全能的能力看一看,你就稍微看一看我的未來,然後回答我……”

——“回答我在那一天,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向你的‘祈禱’。”

“……”

“不說話什麽意思,裝死是吧?”殷棠嗤笑一聲,“拜托,你是邪神啊大哥,又不是那些正神還要搞什麽猜來猜去的深奧謎語。你就隻要回答我一句,哪怕你說‘聽到了但是你算個什麽狗屁東西爺懶得搭理你’我也都認了,真的。反正這種東西你情我願的事情,回應我也不是你的本職工作是不是?你本來就是邪神啊,我都知道的。”

“說啊!你那幾根破玩意是擺設是不是?剛才不是還揮得挺起勁嗎?!”

她一把掐住神祇背後翕動著的發聲腕足,指甲幾乎陷進表層,將藤蔓狀的觸狀體掐出痕跡。

“回答我。”

“……”

殷棠突然感受到**在外的腳踝被什麽幹燥的東西輕輕蹭過,她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見神祇尚未來得及收回的人形狀態手掌。

大掌握著一截細白腳踝,環起來能將之整個圈進滾燙掌心中。指腹摩挲過的位置,原本交錯縱橫的傷口便再度恢複平滑光潔。

深色皮膚上沾染著她腳踝處被刀叉劃出來的血液,本不該出現在神祇身上的血點對比得驚人,宛如此刻在褻瀆神明的凡人是她殷棠自己。

長桌邊上胸口的血洞還沒長好的巫妖神此刻恨不得把兩隻眼睛都丟過來好好看個清楚,無奈礙於恐懼壓迫,眾始祖神們即便再震撼,也不得不假裝眼觀鼻鼻觀心。

“什麽意思?”

殷棠伸出手,捉住祂長袍的領口將之狠狠往這個方向一扯。“性騷擾是吧?原來我還是小看你了,你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啊。”

神祇麵容處遮蔽的黑霧似是閃爍幾秒,那隻手掌以輕緩甚至能稱得上小心翼翼的動作握上她手腕。發聲腕足無力地掙動幾下後便不再動作,邪神的其中一雙眼睛在黑霧之後凝視著她,驀地開口以人聲說話。

殷棠手臂的力道驟然放鬆,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