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我不能接受

殷棠活了半輩子, 前任國王腦袋上的皇冠都敢摘下來盛水,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也從未想到有朝一日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掀開醫療室的門簾,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齊齊抬頭對她行注目禮, 她上一次體會到這種堪稱萬眾矚目的關注, 還是在多年前炸了帝國學院的公共盥洗室之後。

殷棠一步一步地, 走向那張被扯上帷帳的床位。

艾伯納在身旁欲言又止, 半晌無聲拍了拍她肩膀, 輕聲道:“你先別太激動, 說不定是我們弄錯了也有可能。”

弄錯了?

殷棠掀起帷帳。深淵族雪白的睫毛垂在緊閉眼瞼上, 隨著呼吸的頻率輕微震顫。

那張徹底褪去了少年人青澀的麵頰,下頜線淩厲收緊,即便闔著雙目也能感受到充滿攻擊性的凶戾。

匆忙間被醫師們隨手披上的黑袍之下, 輕描淡寫勾出寬肩窄腰。**在外的深麥色小臂自然垂在床榻上, 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下暗藏著驚人的爆發與戰力。

醫療室的那張一米八臨時病患床甚至都塞不下深淵族的整個身型, 兩條長腿看起來有些委屈地蜷縮在床榻上, 將整張床襯得甚至都有些小了起來。

“……”

殷棠深呼吸一口氣,輕聲道。“你告訴我,這樣的話要怎麽‘弄錯了’?”

艾伯納:“……”

“也有可能, 深淵族女性的體脂率同樣也很低, 也能長到一米九幾……呃,好吧。”大魔導師長長歎了口氣,徹底放棄不再試圖自我欺騙。

“殷棠, 沒事的,養女還可以再找,反正你還能活很久。”

“現在重點是‘反正我還能活很久’?”

殷棠轉過身,輕聲問道。同時間身處於醫療室中的所有人不禁屏住呼吸打起警惕, 生怕這位以脾氣差出名的臭名昭著的魔女一個暴怒就拆了醫療點撒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魔女沒有掏法杖,也未曾做出任何他們預想之中的過激行為。

“……”

“殷棠!”艾伯納皺眉,望向在沉默良久後轉身離開的魔女。“你去哪?”

女人隻無聲背對著人群揮了揮手臂示意別管,轉眼間便消失在了門外。

“我去看看,你盯著這邊。”

伊娃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跟了上去。艾伯納在原地無聲搖頭,又望了望醫療**閉著眼眉頭緊鎖仿佛在做什麽噩夢的以撒,終是再次歎了口氣。

……

“行了,差不多得了。”

荊棘魔女揮手將一個不長眼這時候還上來搭訕的吸血鬼趕走,皺眉看向昏暗酒館角落趴在桌子上的黑發女人。

空了歪斜的酒杯層層交疊著,幾乎要將兩人腳底下的空地鋪滿,那個酒館老板看過來的眼神都有點不太對勁了起來——也是,照這麽喝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隔壁對手酒館家擱這兒來批發的。

“事情既然都已經發生了,你得學會接受。”

伊娃語重心長,“光喝酒也沒用啊,解決不了問題。”

“學會接受?”

殷棠麵無表情從酒液中抬眼,幽幽道:“如果是你養了那麽多年的養女,一夜之間長出根雞兒,你能接受嗎?”

伊娃:“……節哀。”

魔女長呼出一口濁氣,仰頸將存了個底的酒液一飲而盡,半晌又抬手將額前碎發盡數撥到腦後,暴躁罵道:“什麽破酒,喝起來像馬尿。”

伊娃:“……不至於。”

“那來哥哥這桌喝吧,請你們!”

此刻,僅隔著幾個身位的斜對麵,一名身形高大的寸頭男人突然起身,不請自來似的將手臂撐在她們的桌麵上。“兩個人喝酒多沒意思呀,之前看你們好久了,來一起吧?”

圓桌周圍,幾名明顯是傭兵冒險者打扮的男人們紛紛起哄,口哨調情聲不絕於耳,是圍觀的路人聽到都會覺得刺耳的程度。

相對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名傭兵神情動作卻與這種氣氛格格不入。

傭兵目光惶惶地瞥了眼這一頭的黑發魔女,帶著點唯恐後怕似的拉了拉身邊的同伴。“要不然算了吧,人家不願意,這樣強迫有什麽意思。”

“幹嗎呢你,別掃興行不行!”另一名傭兵毫不客氣地罵道,“你不行就自己回去旅館啊,別打擾別人的豔遇。”

“你們根本不……”

“你能不能離遠點,”殷棠轉過臉,還算語氣平靜地同寸頭男人說話。“我現在不能看到男人,任何男性生物都不行。”

伊娃聳聳肩也接口,“兄弟,友情提示,你最好按照她說的做。”

寸頭男人下一秒卻更起了興致,幹脆拖了把椅子在魔女身邊坐下,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是剛跟男友分手了?還是受了什麽情傷,可以跟哥哥說說。”

殷棠呼出一口濃重酒氣,眯著眼睛打量他半晌,突然道:“你是雷鳴傭兵團的團長,凱爾?”

“你知道我?”寸頭男人笑開,眼角貫穿的疤痕顯得愈發猙獰。“你叫什麽名字?你應該不是主城人吧,不然這樣的美人我不可能不認識,那不如趁著現在我們深入交流一下?我……”

“大哥!”

凱爾話音驟然被一道聲音打斷,他一瞬間目光陰沉著望去,“你他媽搞什麽?”

“不是,大哥……”

之前那名麵露難色的傭兵站定在他們附近,語氣踟躇。“大哥,我們走吧,好不好?你信我這一次,就這一次。”

“你小子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就是,還不趕緊滾回來!別壞了老大的好事!”

周圍的傭兵們紛紛衝那人喊道,殷棠慢悠悠地掀起眼瞼,視線在那站立傭兵的臉上流連一圈。

“哦,是你啊。”

她隔空朝對方舉了舉酒杯。“好久不見,幹。”

名為巴布的前獨立雇傭兵,現正式加入雷鳴傭兵團的男人不知想起了什麽,臉色慘白一瞬。

“大人……您,您還記得我啊?”

“記得.記得。”

殷棠伸長手臂又給自己續上了滿滿一杯酒,將邊緣浮沫抿去後,仰頭一口氣將剩下的酒液喝完。

“不就是幾年前,你.還有另外一個法師,叫什麽來著?隨便了,你們在我的諾克密林裏,不是做任務嗎?”

雷鳴傭兵團的團長在聽見“諾克密林”這個詞匯後頓了一瞬,目光驚疑地在渾身酒氣的女人身上轉了一圈,終是無法將那張漂亮臉蛋與魔女聯係起來。

“啊……是.是我們。”巴布喉頭滾咽著,“那時候不懂事,您請不要見怪。”

“不見怪,我有什麽好見怪的。”

殷棠嗤笑一聲,手腕撐著下巴,在渾噩的記憶中搜索著些什麽。“對,你們兩個當時,在我的密林裏,秘密追殺一個……深淵族的少年。”

“深淵族.深淵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除了伊娃之外所有人驚疑的目光中,黑發魔女突然捂臉大笑起來。

瘋癲的狂笑回**在幽暗酒館,一時聽起來甚至有幾分悚人的荒誕。有不少附近客人不禁揉了揉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無聲起立去換了個遠離這邊位置的座位。

“好,好。深淵族,好得很啊!”

殷棠撫掌大笑,“真是他媽的好,哈哈哈,我可去你嗎&*%¥#…*((#¥%…+D!!!!”

長達幾分鍾之久的罵音聽得地下出生的凱爾都一愣一愣的。早先前的旖旎心思都止歇了幾分,怔愣地望著好端端突然之間就情緒激動起來的女人。

伊娃撓了撓耳朵,不同於其他人見了鬼的目光,她長呼出一口氣,心道總算是罵出來了。

天知道幾個小時裏看著黑發魔女一聲不吭地喝酒自己有多慌,現在罵出來了就好,起碼說明殷棠情緒不至於如自己想象中那麽的不可救。

昏暗酒館中的其他活人默契般的遠離戰火波及。而就在此時,當眾人都震撼於這場鬧劇中無人注意的間隙裏,大門被無聲推開又合上,搖動的喑啞風鈴聲消散在酒氣裏。

“……”

沉悶腳步在原地站定停留。

最開始察覺的是一名站在相對邊緣處的傭兵,他隻來得及感受到一道甚至比自己還要高大的身型陰影籠罩著,下一秒,逼仄到極致的壓迫凶戾便撲麵而來。

傭兵一瞬間甚至有種錯覺自己在麵對著什麽深淵巨獸,他吞咽一口口水,小腿肌肉發軟,勉強眼球轉動著望去。

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男人整個身子隱埋在陰翳中,隻一雙野獸般的金瞳閃爍著幽暗光澤,也不知道無聲站立著看了多久。

傭兵喉頭發癢,剛想要輕微出聲提醒,下一秒被悚然的豎瞳斜著望過來一眼,瞬間身形僵硬著不敢動彈。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如野獸一般的男人緩步從陰翳中走出。

不可被忽視的壓迫使得混亂最中心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凱爾仰頭喝了一口杯中酒液,掩飾性地打量過去,渾身肌肉都在因為戰鬥警覺而緊繃著。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生怕那個擁有著深色皮膚的男人突然發難。

男人卻始終沒有看過這邊一眼。

他赤著踏在地上的足停頓在拍案大罵的魔女麵前。罵聲止歇,黑發女人收斂話頭,垂著眼瞼無聲望過來。

“唔,這是什麽造型?”殷棠話音中帶著濃重酒氣,上下打量半晌周身隻披著一件單薄黑袍宛如剛從醫療室逃出來的男人。“是在扮演逃生者嗎,這位先生,今天是複活節?”

以撒金瞳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突然嘴唇開合著出聲,語氣中有微不可察的戰栗。

“你……叫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