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善祥
◎善祥,不用母後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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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的五天前, 何皎皎回到京城,住進了南山市。
立秋當日,滿京便知, 皇帝病重,長住在南山寺為國祈福的太後,偶遇一妙齡少女。
太後識其慧根,深覺有緣, 由蘇皇後出麵將之收為義女,得封,善祥公主。
七月初, 今年第一場秋雨落下來後, 何皎皎卻還沒有見到太後。
她搬回坤寧宮住,每日清晨出宮, 往返南山寺一趟。
老人家不肯見她。
何皎皎在她日日誦經的佛堂外跪著,聽梵音靡靡,前塵過往, 如夢似幻。
秋雨綿綿, 飄到七月底方停了, 白露。
清晨的濃霧許久不散,何皎皎目光凝在隱現的屋簷瓦磚上,發現落霜了。
何皎皎直直跪著, 出了會兒神,一道身影破開霧來, 取竹姑姑目光憐憫, 輕喚道:“殿下, 您起來, 進去歇會兒罷。”
“謝姑姑。”
何皎皎攙著雪蕊的手, 跪得太久了,她起身略有艱難,緩了好一會兒,隨取竹姑姑走進佛堂。
佛堂中羅漢菩薩莊嚴肅穆,香繚繚。
看見端正跪坐蒲團前的佝僂身影,太後頭發全白了。
何皎皎難忍酸澀,她有滿肚子的委屈苦困,對老人家滿腔不舍愧疚,卻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口。
“哪個年輕姑娘家天天進佛堂的,沒得討不吉利。”
老人雙手合十,神情嚴肅,眼皮子不抬,還是攆她走。
何皎皎隻當沒聽見,跪到她旁邊的蒲團上去,慢慢撿起麵前的佛豆。
宮裏用的東西都頂好,青蠶豆色澤溫潤,玉一般的質感。
微涼觸感落入掌心,指尖發涼,佛堂寂寥,木魚聲輕緩遙遠。
何皎皎一時不忍悲從中來,彎下去的腰再直不起來,她伏在蒲團上小聲抽泣起來。
“你哭什麽?”
半晌,太後沉聲發問,聽少女哭腔委屈,“老祖宗,您不要我了嗎?”
“哀家不要你了?”
她一聲引得老人再繃不住,涕淚橫流,“是你不要哀家了,是你們不要哀家了!”
“你啊,你啊—!”
太後心疼她,又心疼又怨,她怨自己老邁無力,護不住她最心疼的孫兒,反而還被人用來威脅拿捏她。
所以她不願再親近何皎皎了。
可是,又教她如何舍得。
“這群作孽的東西!”
見老人哭得不能自已,何皎皎忙擦幹眼淚,去哄她:“您別不見我不理我就好,旁人我們不去管他。”
“再說了,我現在還是公主呢,沒人敢欺負我了。”
太後緩緩止住眼淚,塌著肩膀身形委頓,末了,她自欺欺人閉上眼,緊緊摟住何皎皎,“好,以後你便陪著老祖宗在南山寺,我們管他們怎麽爭,怎麽鬥。”
何皎皎輕輕應聲:“好。”
說完這個好字,沒過半個時辰,何皎皎出南山寺,回了坤寧宮。
她眼下,在蘇皇後身邊當值。
每日能出宮探望太後一遭,是她給她的“恩典”。
建成帝似乎病入膏肓有一陣子了,可太子即位一事遲遲未提上章程,淩行止…連監國的名號都給捋了。
如今大小國事,私底下都由蘇皇後處置。
何皎皎上午從南山寺回宮,下午便守在坤寧宮偏殿,替蘇皇後研墨遞筆,候著她執朱筆,批閱周章。
蘇皇後從不對她多說,好像萬事皆不對她設防。
何皎皎便萬事都不多問,不多說,蘇皇後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八月十五,中秋宮宴,蘇皇後正式向宗親引見“善祥公主”。
她執手垂眸立在蘇皇後身邊,任由諸多目光打量,不避不退,落落大方。
何皎皎清楚,在場的命婦貴女們,沒有不認得她的,沒有不知道她是死在和親路上的“令儀公主”。
那又如何,蘇皇後說她是善祥公主,所有人將眼珠子瞪出來,也得彎下腰行禮,尊敬地喊她一聲,“善祥公主萬福金安。”
是非黑白,憑何定奪。
初見禮後,宮女引何皎皎席落座,她低眉頷首,如常過去坐了。
身旁是嘉寧。
席上眾人神色各異,略有些尷尬的笑,氣氛一時凝固,何皎皎麵上淺笑,誰也沒理。
枯坐少許,旁邊忽然想起啜泣聲,溫榮大公主聲音傳過來,訓斥道:“嘉寧,闔家團圓的日子,你哭什麽哭?”
從何皎皎坐到她身旁,嘉寧眼眶便紅了,她一直在忍,沒忍住。
何皎皎遞了張帕子過去,覺得她再坐下去不大好,起身致歉告辭。
她起身剛要走,嘉寧拽了她衣袖,抽抽嗒嗒地,“誰、誰攆你了,讓母後瞧見,當我們欺負新來的呢。”
何皎皎一笑,規矩地坐回去。嘉寧擦掉眼淚,起身把凳子搬近她,想跟她說悄悄話。
還是那副未出閣的女兒家作態。
嘉寧跟她駙馬,一定很好。
今日宴上,唯有太子妃蘇月霜缺了席,據說身體不適。
席快散時,東宮來了人。
是來報喜的,小太監高亢的公鴨嗓喊了一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太子妃有喜了。”
蘇月霜方被太醫診斷出,懷有三月餘的身孕。
蘇皇後賞賜流水一般送進了東宮。
儲君儲妃夫婦,何皎皎許久未曾見過了,但她內心平靜,別無雜念。
過去幾日,她照常伺候蘇皇後筆墨。
案幾上奏章快要擺不下了,何皎皎將蘇皇後批閱好的一撂堆碼整齊,搬到耳房裏去放。
此時有人進來通傳道:“皇後娘娘,大將軍來了。”
這兩兄妹如今相見,都不用避人耳目。
何皎皎正要出去,卻聽蘇皇後揚聲,“善祥,幫我找本書出來。”
她沒提書名,何皎皎心念一轉,退進耳房角落,借長櫃遮掩住身形。
蘇皇後言外之意,讓她先別出去。
蘇長寧風風火火地進來,外邊聲音輕亂少許,當值的宮人們都退下了,殿內隻剩蘇皇後與蘇長寧兩人。
“月霜這胎若誕下麟兒,便立他為皇太孫。”
蘇長寧開門見山,毫不避諱。
何皎皎聽蘇皇後緩聲答:“好,這孩子來得真是時候。”
她聽不出她的情緒。
蘇長寧沒有多作停留,片刻後急匆匆離去。
他約莫對太子不抱希望,想要直接用孫子了。
何皎皎輕手輕腳走出耳房,在書案前跪坐下來,先往香籠裏添了香,挽袖執起墨方研墨。
她眼觀鼻鼻觀心,不問,不看。
蘇皇後伏案疾筆,兩人皆無言語。
沉默至天色將黑時,蘇皇後落了筆,到她去照顧建成帝的時辰了。
何皎皎領宮婢端水上來與她淨手,若大宮室內水聲微弱,半晌,終聽蘇皇後輕輕喚道:“善祥,你從小是個懂事的孩子,不用母後教你罷?”
何皎皎雙手遞上帕子給她,恭敬應道:“兒臣明白。”
回宮數月,何皎皎沒見過皇帝睜開眼睛過。
蘇皇後不避著她,她從偶爾一撇到的奏章中,窺見了盤根錯節,風雨欲摧的一幕。
蘇長寧跟太子已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若非蘇皇後兩邊勸著,朝堂上早就穩不住了。
何皎皎看不明白蘇皇後,不敢信她,但她的心思,她都照做。
抽絲剝繭,慢慢來。
於是大半個月後,何皎皎抱著卷宗回禦書房,她在禦花園的遊廊,跟蘇月霜偶遇了。
細算起來,她們有整整一年沒見過。
昔年明媚張揚、行事恣意的少女梳起婦人高鬢,鳳冠銜珠,竟是端莊威儀,不可直視。
何皎皎避讓至牆邊,俯身行禮道:“善祥見過太子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免禮。”
何皎皎垂著眸子,聽她免禮後再拜了拜:“善祥還有宮務在身,先行退下了,太子妃娘娘勿怪。”
初初一撇後,何皎皎垂著眸子,不再看蘇月霜一眼,告辭離去。
她沒出兩步,身後少女顫聲道:“令儀,這一個年頭你在外邊,是不是吃了好多苦?”
何皎皎停下腳步,又福身下去:“太子妃娘娘慎言,小女善祥。”
“皎皎……”
蘇月霜看她的眸中沁了淚,好像吃了許多苦頭的人是她,她身旁隨侍低聲一喚:“娘娘。”
蘇月霜側身斂去失態神情,她認出來伴何皎皎出行的都是坤寧宮的女官,提了口氣,沉聲吩咐道:“讓她們去,你陪本宮走走。”
“是。”
宮婢們過了何皎皎手裏卷宗,留她一人伴著蘇月霜逛了一圈禦花園。
“昨年你受封的時候……我一直想來看你,可是姑母不讓。”
“我又去求了爹爹,還被他給打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發那麽大的火兒……令、善祥,你怪我對不對?”
秋末初冬,院子裏桂花未謝幹淨,初梅便露了花苞,兩股濃厚香氣混雜,嗅得何皎皎腦子發悶。
蘇月霜自責的話語,何皎皎一概不理,倒一路沉默著看了她尚未顯懷的小腹。
引得她身邊伺候麵露緊張,“娘娘,外頭風大,要不咱們回了吧?”
何皎皎花了好大力氣,方如從前那般對蘇月霜笑起來。
少女杏眸純粹好奇:“月霜姐姐,快四個月了吧?”
她低頭打量她平坦小腹,伸出手甚至想摸一摸。
蘇皇後不要這個孩子,讓何皎皎來。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的話,晚上還有一更。
前天晚上本來十點多就困了,就沒吃藥嚐試自然入睡,結果閉著眼睛躺到了淩晨三點都沒睡著,氣得我爬起來嚼了小半瓶褪黑素和兩片□□,給我幹迷糊了兩天。
嗚嗚嗚嗚這回徹底睡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