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禁閉

◎他和太子起口角之爭,打燕世子幹嘛?◎

平白無故的,太子罰淩昭作甚?

何皎皎說奇也不奇,她眨眼間想明白前因後果。

多半他犯事撞太子手裏了,今兒下午他不是要混出宮去?

淩昭是天下第一的惹禍精,三天兩頭就得捅回簍子。

至於小林子嘴裏的什麽抽了他十鞭子、調羽林衛過去看守。

何皎皎倒不太信。

小林子最得淩昭重用,保不齊被他派過來誇大其詞、煽風點火。

好惹老祖宗心疼,去給他求情。

便是真得,那也算淩昭活該。

何皎皎在太後耳邊輕聲告狀,“令儀今天下午見過十三殿下,他想出宮去西郊同人跑馬來著。”

“老祖宗,您快去救救十三殿下吧!”

小林子一陣哭天搶地,卻不說太子何故罰淩昭。

他伏拜下去,明顯等著人問話,太後睨了睨,沒理他。

闔宮隻有太子能管著點兒淩昭,太子一向對自己胞弟嚴厲得很。

嫡親的兩兄弟,當兄長的樂意管教幼弟,太後其實不怎麽摻和。

這和太子帶淩昭南下的情況又有不同,故而太後跟何皎皎都神色如常,不見半點急色。

習慣了。

太後牽著何皎皎略過小林子往偏殿暖閣裏頭走,緩聲道:“令儀,咱先不騰地方,老祖宗和你說會兒話。”

何皎皎扶太後上炕落座,遞了個大迎枕妥帖墊她腰後。

她方搬了個小凳子在太後身邊坐下,替她錘起腿來。

太後翻看過一些她寫好的禮單,指出幾處不妥,笑眯眯地,“往年皇後遣人領著你做這些時,開小差去了吧?”

何皎皎對上太後好笑打量她的視線,到底不好意思了,“這陣子諸事兒都堆在一處,令儀的確忙不過來嘛。”

她羞起來,幹脆直往太後懷裏鑽,摟著她撒嬌耍癡,“老祖宗,您不許笑話我。”

太後本來假裝要把她往外推,結果沒舍得,攏住她的肩膀輕拍兩下:“哎……我的嬌嬌啊。”

“壽光回來後,哀家讓皇後從她宮裏再指兩個管事過來,今年你可得好好跟著學了。”

老人家說著歎了聲:“老祖宗還能替你們操幾年心。”

何皎皎賴在她懷裏,不接話也不想起來,太後身上在佛堂沾了許多檀香,讓她心緒寧靜。

一盞茶的時間後,太後扶正何皎皎坐好,她握著她的手,才望向外廳刻意晾了許久的小林子,“小林子,你也說說看……”

太後臉上笑意收斂,聲音淡淡:“小混球又闖哪門子禍了?”

淩昭不守規矩,小林子平常跟著他也渾,可他哪敢在太後跟前造次,寒冬臘月跪出一身冷汗。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把話捋順了,“十三殿下跟燕世子今兒在演武場打了一架……趕巧讓太子爺撞見了。”

他還是要給自己主子找場子:“太子爺不由分說打了殿下十鞭子,還要關殿下一個月的禁閉,調羽林衛去守了承乾宮!”

“好了!”

太後揉了揉額角,她寵壞的幺孫,她還能不了解性子?

齊周和北梁曾有世仇,燕東籬是北梁皇子,身份特殊,他從進齊周皇宮後便一直謹小慎微,不招惹丁點兒是非。

說難聽點兒,說他一直在齊周皇宮裏夾著尾巴做人也不為過。

燕東籬能跟淩昭打起來?

怕不是淩昭揍了他一頓。

——也不是頭回了。

太後當下額角突突直跳,厲聲問道:“他把燕世子打成什麽樣兒了?”

這不算小事,燕東籬身體不濟,要在齊周有個三長兩短,到底要給北梁一個交代,一說不好,兩國怕又要兵戎相見。

更何況,齊周同樣有個皇子在北梁,還不曉得過得什麽日子。

何皎皎垂首靜坐,原是置身事外等太後問完話,此刻抬眼探向外廳,心懸了懸。

她想到燕世子一直病殃殃的,淩昭仇視他得很,手上沒個輕重,燕世子挨得了他幾下?

“這…”

小林子埋下腦袋,吞吞吐吐,“奴才不是太醫,奴才不清楚。”

“放肆!”

太後氣急,拍得炕上案幾一顫,“那你來慈寧宮做什麽?想搬誰給他當救兵啊?”

“鞭子也抽了,人也關了,混賬東西覺得他老祖宗能飛簷走壁把他救出來是吧?”

“他老祖宗沒這個本事!”

看太後一臉鐵青,何皎皎站起來替她撫背順氣,忙柔聲勸她:“老祖宗,你別急,別氣著自個兒了。”

她給小林子使了眼色,嗬斥道:“沒眼兒力見兒的蠢物,膽敢在慈寧宮衝撞起老祖宗來了?”

“還跪在那兒幹什麽,自己下去領板子吧。”

小林子見狀不對,飛快磕下兩個響頭請罪,退出去一溜煙兒跑了。

何皎皎回過頭來繼續哄太後,“老祖宗,咱不理他。”

“過兩天咱們去壽光玩,看他被太子哥哥關著去不成,到時候保不準急成什麽樣兒。”

太後勉強順過來氣兒,“對,咱不理他,不讓人省心的玩意兒,才回來幾天又闖禍?”

話雖這般說,太後依然招手喚來兩位得力的管事,讓她們分別去東宮和承乾宮問清楚。

接著讓人下去開了庫房,挑了年份不長不短的補品藥材,並一些活血化瘀的傷藥,領著個老太醫去了燕東籬住處探望。

慈寧宮擺晚膳時,兩位嬤嬤先後回來。

老太醫跪在前廳,剛跟太後回稟完燕東籬的傷勢。

他說燕世子身子一向單薄,行經滯脈,今日嘔了口淤血出來,反倒氣息通暢,旁的並無大礙。

他話是說,燕東籬受了淩昭一記窩心腳,讓他踢得吐了血。

何皎皎聽得直想皺眉,硬生生忍住了。

太後下午發了通火兒,晚上無心用膳,她端著碗勸老人家多少得用點兒吃食,不好表露別的心思。

去承乾宮的取竹姑姑先回來。

她一無所獲,搖頭道:“承乾宮都給羽林衛圍了,說監國嚴令,不許任何人靠近承乾宮。”

對太子的稱呼是監國,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要嚴重。

去東宮的弄嬋姑姑進殿時,同樣神情嚴肅。

當著何皎皎的麵,她簡略說了下經過:“今兒演武場的課,十三殿下本就去遲了,太子爺臨時興起考教,比十三殿下都要早半個時辰到。”

“十三殿下到後,被太子爺訓斥了幾句,本來也無事。”

她越說越含糊其辭:“後來不知怎地起了口角之爭,十三殿下就當著太子爺的麵,踹了燕世子一腳。”

誰和誰起口角之爭?

淩昭和太子起口角之爭,他打燕世子幹嘛?

何皎皎越聽越聽糊塗,見弄蟬姑姑近了太後跟前,俯身與太後耳語片刻。

太後的眉頭直鎖成了川字,臉上皺紋都在昏黃燈火下現出陰影。

弄蟬姑姑直起身道:“太子爺遞了話兒,讓您老人家放寬心,十三殿下沒少半根頭發。”

“隻是他這回,怎麽也要挫一挫十三殿下這性子,說什麽都要關足他一個月。”

何皎皎清楚了,有些話不是她該聽的。

她當下不再好奇,問也不問,待兩位姑姑退下後,她隻尋些旁的趣事兒來逗太後開心。

太後心不在焉,沒再出個笑模樣。

直至晚膳後,何皎皎服侍太後歇息,太後換了寢衣坐上榻,方聞得她一聲長歎,說得卻是:“禁足便禁足,太子調那麽多兵去守著幹嘛,知道的是他親弟弟,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兒來的朝廷重犯。”

“再說了,燕世子不是沒事兒,禁足一個月是不是太久了?”

老人家氣消了,顯然更心疼小孫子。

何皎皎故意板起臉:“老祖宗,你這樣可不成,咱說好了不理他的。”

“好,不理他,哀家有令儀陪著,懶得理他。”

太後來拉何皎皎的手,笑容顯得疲倦。

翌日,十一月初七,不見天光。

後天便要啟程去壽光了,何皎皎一早起來,同管事們最後清點了一遍行裝。

望著天穹昏昏,她略顯憂慮,“怎麽瞧著要下大雪的模樣?”

那山裏邊的壽光獵場,得多冷啊?

雪蕊知道自家郡主最受不得凍,寬慰她道:“許隻是陰幾日。”

到傍晚,細小黑影於夜中紛飛,舉燈一探,竟真下起細細密密的雪來。

太後怕雪下大起來凍得路滑,早早攆了何皎皎回去。

回到玉瓊殿,雪蕊領人去備她洗漱之物,何皎皎自個兒帶著幾個小宮女往寢殿走,未下遊廊,她瞧見寢殿內昏昏暗暗,一點光也未亮。

何皎皎待下人寬厚,隻疑惑了一句:“蘭茹跟寒蕊呢,怎麽沒人掌燈?”

幾個宮女相互望了望,紛紛搖頭,其中年紀最大的月枝道:“郡主,奴婢先過去瞧瞧吧?”

她提著燈籠加快腳步,越過眾人去,邊高聲喊守值的宮婢名字,“蘭茹姐姐,寒蕊姐姐,你們哪兒躲懶去了,怎地連燈也不掌?”

燈籠照亮腳下一射之地,眾人見月枝裙擺翩然踏過廳門,再一拐過牆,那燈籠暈黃的光一墜,竟驀地熄了去。

而那門後,竟是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郡、郡主?”

留在何皎皎身邊的宮女臉色登時煞白,拉住何皎皎停下,全都護到她身前。

寒風嗚嗚似哭似泣,她們手中燈籠光芒淡淡,四周綠植照出暗影,張牙舞爪。

何皎皎喊,“月枝?”

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