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宴

◎您真打算把令儀丫頭給十三?◎

太子淩行止二十有四,下朝後換了身常服過來的慈寧宮。

他一襲月牙白直綴,腰玉環佩,頭戴金冠,笑若清風郎月,端得芝蘭玉樹。

抱拳跪下給太後行過一禮,太後坐於首位,攙他起來。

她先心肝肉地喚了一陣,上下掃視一眼,見淩行止神采奕奕,隨即重重一巴掌打他肩頭上,怪道,“你十三弟才多大,有你這般做什麽事兒都瞞著的?”

“你要帶他去辦差,你事先知會一聲,那麽把人拎上車,你惹哀家這些時日擔多少心啊你。”

此次北下,除去成功安置好難民的糧款費用,淩行止另從鄉紳世豪處,繳獲數百萬兩紋銀,暫緩了國庫空虛。

政績上多有建樹,他近日來心情一直不錯,此刻眾目睽睽之下挨了打也不惱,反而怕老人家用力過猛摔了。

淩行止站得筆直,穩扶住太後小臂,溫聲與她玩笑,“瞧老祖宗話裏話外,是隻擔心老幺,不擔心孤麽?”

“你是儲君,是監國。”

太後理所當然道:“為江山社稷,憂國憂民,都是你應做的,你把你的差分給你弟弟,你倒是會躲懶。”

她一番話不知有心無意,聽得席上眾人心思各異。

高位首座上,蘇皇後端起茶盞垂眸不語,她身旁的建成帝咳嗽一聲,“老祖宗說得對,太子,你莽撞了。”

皇帝身子不好,早年落了病根。

昨年他交由太子代為監國後,鮮少再過問朝政,容長麵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疲態。

“是,兒臣省得。”

淩行止應過建成帝後,哭笑不得向太後告饒:“知道您偏心,當著這麽多人麵,老祖宗,給孤個台階下?”

待他落座,不動聲色掃過席上眾人,未尋到淩昭的身影,淩行止的好心情立刻折了一大半,想要發作。

但他再觀太後臉色,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道眼不見心不煩,於是按下不表。

推盞換杯,席過一半,建成帝放了筷子。

他對太後道:“兒子想著,既然太子回來了,壽光冬獵還是照舊。”

皇帝話即出口,便拿定了注意,太後想了想,“也好,反正離過年還有兩個多月。”

壽光冬獵一行如此定下了。

建成帝攜太子太後並數位妃嬪、皇子皇孫,同朝中文臣武將及其家眷,六天後出發壽光。

蘇皇後則留守宮中。

話傳到偏廳這邊,嘉寧很是興奮,壽光好玩啊。

何皎皎不想拂嘉寧興致,臉上跟著笑,心裏暗暗苦道。

有的忙了。

至席散,一位嬤嬤過來偏廳,與何皎皎說道:“下午老祖宗想跟皇上、皇後說會兒話,讓郡主娘娘不用到她跟前去了。”

何皎皎知道,太後許是有事要同帝後商議,應聲道:“令儀知道了。”

她後同兩位公主辭別。

大冷的天兒,何皎皎想回玉瓊殿守著,她手上還有許多瑣碎的雜事要理。

她跟太後去壽光的行裝同隨駕人員,也要盯著備起來了。

溫榮大公主府中有幼/女要看顧,先行離去。

結果嘉寧挽住何皎皎胳膊不肯撒手,何皎皎拿她沒法子,同意了去她宮中。

兩人親親熱熱剛要登上車輦,一位年長的太監手執拂塵行來,躬身對她們拜下,“奴才李長參見嘉寧公主,參見令儀郡主。”

李長可是太子手下最得力的管事,她們連忙讓他起身,免了他的禮。

李長滿臉堆笑道,“太子爺此行,從章豫兩地帶回來些京中罕見的小玩意兒,徐良娣見著歡喜,想邀公主、郡主去東宮裏頭挑挑,平日裏留著逗個趣兒。”

若是徐良娣請,哪裏用得著李長,多半為太子授意,李長話說得好聽罷。

平白無故的沒個由頭,哪裏好去人家宮裏頭挑東西,賞人也沒這般賞得。

嘉寧是親妹妹,還有得說。

何皎皎心思千回百轉,她暫不回絕,隻作驚喜狀:“還有我的份兒啊,良娣可真大方。”

不遠不近,聽男子沉聲郎笑道:“你個促狹鬼,太子哥哥宮中有好東西,何時少了你的份兒?”

一旁宮簷下,四角宮燈懸掛紅穗為風拂動,淩行止外披了件狐狸毛披風,長身而立,眉眼溫潤。

他尚有公務在身,同二人點點頭打過招呼,喚李長走了。

看著推拒不了,何皎皎裝模作樣地湊到嘉寧身邊,“想來我怪招人喜歡的,雖然徐良娣平常不怎麽跟我見麵,原來心裏一直記掛著我呢。”

嘉寧推她上車,要笑破肚皮了,“你省省吧,席上可沒讓你沾酒,說哪門子胡話。”

何皎皎也憋不住笑了,“沾你的光,沾你的光好了?”

二人便改道去往東宮,徐良娣得了囑咐,尋常接待了她們。

慈寧宮。

太後常年禮佛,慈寧宮偏殿後設有一處佛堂,她每日午休後,總會進佛堂待上兩個時辰。

今日家宴耽擱了些,也未曾例外。

堂中陳列簡單,並不寬敞,正南處擺著一方黑檀木香案,壁懸觀音金相,案供紫金香爐。

佛堂裏掩窗遮簾,光線昏昏。

太後閉目跪於青蒲團上撚動一串琉璃數珠,靜待一線香寥寥燃盡,親信嬤嬤上前攙她起來。

太後動作遲緩,走進佛堂的隔間內。

建成帝手碾著一串碧綠佛珠,獨自坐在炕上等她,炕上置了小幾。

太後在另一邊坐下,她先端茶小抿了一口,慢慢出聲:“先前一直沒找著空閑問,眼下皇帝可以跟哀家說說了?”

“太子帶著小十三來這麽一出,為得是哪般啊?”

“沒什麽大事,兩兄弟從小不都這樣?”

建成帝沉吟道:“他不喜混小子太親近蘇家那兩個舅舅,想著帶他出去一趟,讓他看看他們的做派,警醒警醒。”

太後問:“起作用麽?”

建成帝樂了,反問道:“您覺著呢?”

太後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我看白搭。”

“倒也不算白搭。”

建成帝想起暗探遞回來的消息,神色略微柔和,“混小子脾氣壞了點兒,大事上不含糊,跟著蘇盛延,倒學了些行軍打仗的本事。”

太後疼淩昭是真,愁他同樣是真,“親舅舅有什麽問題,他跟太子雖總是吵吵鬧鬧,他不也最聽太子的話?”

“嫡親的兄弟,總歸是親近的。”

建成帝聳了眼皮沒搭腔,太後繼續說道:“等太子以後……”

她想到建成帝還不到五十,頓了頓,略過半句話:“他以後要覺得十三幫得上他,就留他在京城。”

“要十三真不成器,咱給他挑個富庶之地,讓他帶著令儀丫頭去封地當個閑散王爺,礙不著誰。”

建成帝冷不丁一句:“您真要把令儀丫頭給十三?”

“不早跟皇後說好了的?”

太後奇怪地看他一眼:“令儀丫頭有她父兄這一層在,還能許給旁的宗室子弟不成?”

宗室以外,又配不上何皎皎了。

“兒子省得。”

建成帝不知想到何處去,他默了半晌,卻是道,“何所為是難得的忠臣。”

不等太後作答,他又問道:“那您看,十三跟令儀丫頭何時過個明路?”

“令儀還沒及笄。”

何皎皎的親父何所為,乃是齊周追封的異姓王,他生前並五洲一線,守了齊周邊塞大半輩子,最後同兩個兒子一起馬革裹屍。

何家三父子的屍身齊齊一擺回來,何母當晚自縊身亡,何家隻遺下一個六歲的何皎皎。

皇室將何皎皎接進宮中贍養,為拿她做個表率。

向五洲一線的守將、即何皎皎父親舊部,乃至滿朝文武表示,朝廷厚待忠烈之後,不會寒了功臣的心。

人心都是肉長得,想到當初一丁點兒大的奶團子,伴在自己身側已成娉婷少女,太後心中柔軟。

她猶猶豫豫,“哀家明著說了,哀家舍不得那丫頭,想她在身邊多留兩年,十六十七差不多,婚事不用太早定下……”

說到這兒,太後掩唇笑道:“我看他們平常湊一塊兒還跟小孩似得,早早定親了,反而得拘著他兩相處了。”

“那您老人家看著辦。”

建成帝言畢沉思,抬手召來身邊掌事太監,“朕觀令儀郡主恭謹良孝……”

賜了她各種珍寶陳設、布匹毛料、珠寶首飾,暫不提。

太後明白,皇帝是看在她的麵子抬舉何皎皎,她笑著領了這份心意,也擬口諭賞下何皎皎些小物件兒。

母子倆坐著再說了會兒家常話,太後有些疲了。

她端茶欲飲,剛掀起茶蓋,忽覺一股鬱氣湧上來,梗在喉頭,竟如何都咽不下去了。

她將茶盞重重一放,心思回到太子身上,怎麽都想不通,“太子到底要爭什麽?”

“蘇盛延是蘇家養子先不提,蘇閣老是他親外公,皇後是他嫡親的母後,蘇長寧是他嫡親的舅舅,他到底在想什麽?”

“爭口氣罷。”

建成帝展顏,麵上卻看不出幾分笑意:“兒子跟他一般大時,還不是年輕氣盛的。”

另一頭,何皎皎回到玉瓊殿。

行賞的宮侍早早候著了,她剛一進殿,被砸得暈頭轉向,捧得聖旨樂了好半天,“雪蕊,今天喜日子啊,可發了一筆橫財。”

樂過之後,她使喚宮人將賞賜分門別類入庫,玉瓊殿內外好一陣忙碌。

趁沒人注意,何皎皎打開最大的一個妝龕,把淩昭送她那寒煙翠的玉簪放了進去。

何皎皎有多少首飾,她身邊伺候的人可比她清楚。

這下正好,混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