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實,在等待閆麗君上場的間隙,於童跟狄思科提過改名的話題。

“我知道你那名兒挺講究的,但你不能每次登台都給觀眾念兩句詩吧?”

狄思科當時點了頭。

今時不同往日,頂著狄二狗這名兒在外行走,確實有點寒磣。

杜金金興致勃勃地建議:“小狄,這回你可得取個洋氣點的名字,最好能有些特色!”

“金金說得對,現在的年輕人需要文化認同感,服裝、發型、音樂和名字,是最容易被看到的符號。這一點,你可以跟老黃取取經。”於童笑道,“你看他長得挺男高音的吧?但是把爆炸頭套那麽一戴,立馬就能被迪斯科青年們劃到自己人那一撥兒裏。”

杜金金受到了啟發,忙說:“小狄,你也按照老黃的法子來呀!你不是姓狄嘛,改叫迪斯科好了,英文名就叫Disco!在歌舞廳報幕的時候肯定特有派!”

“……”狄思科張了張嘴,給對方豎個大拇指,幹脆坦白,“金姐,我還真叫狄思科!”

於童卻隨口否決:“我是讓你來演出的,不是讓你來搞笑的!哪怕叫個‘狄道格’,也比‘迪斯科’強。名字的事,你上點心,正式登台前,必須想個靠譜的!”

隻是沒想到,正式登台的機會竟然來得這般快……

此時的狄思科根本無暇思考名字的問題。

收取點歌費的服務員已經端著托盤,走到於童身邊了!

於童掏出錢包,正要付錢,卻被杜金金劈手奪過,死死捂在了自己懷裏。

“……”

於童並不與她當眾拉扯,好整以暇地從褲兜裏翻出一張大團結放到了托盤上。

如願欣賞到一首荒腔走板的《我愛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從舞台上下來時,港衫的後背都濕透了。

盡管計劃以失敗告終,但他還是按照早前的約定,從剛到手的點歌費裏抽出五塊錢,交給了今晚格外賣力的杜金金同誌。

於童:“……”

難怪會像吃錯了藥似的,再三給她拆台。

任由這兩人在自己跟前分了贓,於童對狄二狗這種找托兒的行為,給予了嚴正批評。

“以後的場子都得由你自己去跑,要是又遇到觀眾點唱,你打算找誰當托兒?”於童低聲傳授經驗,“下次別把話說得太滿,先把點歌單圈定在你擅長的範圍裏。如果遇到客人讓你唱《我愛你塞北的雪》這類你不擅長的歌,回絕了也不要緊。”

狄思科歎口氣,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沒想到半路會殺出於童這個程咬金。

人家本就占著理,他沒什麽可狡辯的。

隻能假裝看不懂對方眼裏的興味,虛心接受領導批評。

於童笑著寬慰:“你本就是代班的,以後八成不會再來紅太陽演出。大家就是圖一樂嗬,前麵表現挺好,最後一首唱砸了,也沒人放在心上。但你確實需要及時更新自己的歌單了!”

狄思科受教地點頭。

*

豐富曲庫不急在一時,次日就是周末,親媽找的那個後老伴兒,即將再次登門,狄思科還得回去看看。

他回家的時候,徐大爺帶著閨女兒子已經到了,二哥卻蹲在門口抽悶煙。

“二哥,怎麽不進屋呢?咱媽把你攆出來啦?”

“不想進去,憋氣!”二哥眯著眼睛說,“咱媽可真是自個兒找罪受,上趕著給人家當後媽。”

雖然小六的工作問題解決了,但郭美鳳並沒打消再婚的念頭。

主要還是被家裏這幾個光棍兒鬧的。

他們家占著四合院裏的兩間西屋,她跟小閨女住一間,五個兒子住一間。

孩子小的時候還好,等兒子們都大了,沒有房子就成了娶媳婦的最大障礙。

前幾天,聽說人家民航能給空中服務員分房子,郭美鳳的心思就又活絡了!

到時候閨女有了住處,自己去跟老徐搭夥,這不就能給家裏空出一間房了嘛!

“徐大爺這人還行,你上次把他打了,人家也沒說什麽。”狄思科低聲道,“他家孩子都上班了,平時也不怎麽碰麵,咱媽要是樂意再婚就由她去吧。”

盡管心裏不得勁,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都是擋不住的。

何況他上次去醫院探病,跟徐大爺見過一麵,人家的條件確實不錯,兩人搭夥過日子,郭美鳳不吃虧。

“上什麽班!”二哥臭著臉說,“他閨女還行,在大學當個老師。兒子整天在家呆著,也沒個營生,還不如咱們呢。之前咱媽說的那個電梯司機,其實是老徐給他兒子找的。那小子不樂意幹,才被咱媽惦記上了。”

狄思科聞言也不由蹙眉。

閑則生非,有個大小夥子整天在家,容易產生矛盾不說,還很有可能把郭美鳳變成他們家的免費保姆。

他心裏這樣琢磨著,隨手就推開了房門。

徐大爺的兒子徐彥博瞧著挺斯文的,倒是沒有想象中的不靠譜。

而且這小子嘴甜,剛見麵就喊他“五哥”。

對著郭美鳳也是一口一個郭姨,叫得親熱。

“郭姨,我其實早就跟我爸過膩了,自打我姐嫁人,我們爺倆整天吃食堂,我都快忘了家裏飯菜是什麽味兒了!”徐彥博熱絡地說,“您放心,我可不像有些孩子似的,聽說父母要再婚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我真是打心眼兒裏希望您來我家!”

郭美鳳被哄得笑眯了眼,連連說好,“想吃什麽,你隻管說,我雖然手藝一般,但做家常菜還可以。”

狄思科接話說:“我媽說的不是客氣話,她做菜手藝確實挺一般的,我爸活著的時候,是我爸負責做飯。後來就是我們兄妹幾個輪流做,她也就饅頭和窩頭蒸的還行。”

“那郭姨可比我媽有福氣,我媽在的時候,不但要全天帶著我跟我姐,家裏洗衣服做飯的活兒,也全是她一個人幹的。”徐彥博作回憶狀,“當時我爸隻是個辦事員,住的房子比您家的還小呢。等他好不容易升了官,住上了大房子,我媽也沒了。”

狄大哥是個實在人,跟著傷心感慨了一把,根本沒聽出雙方話裏的機鋒。

不過,四哥到底是跟狄思科一個被窩裏睡大的,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跟著說:“我媽在家不做飯也是有原因的,她那會兒經常加班排戲,一忙起來根本顧不上家裏這些雜事!”

我們郭美鳳可不是給男人洗衣做飯的家庭婦女!

徐大爺攔住還想說話的兒子,讚同道:“像郭老師這樣注重事業的女同誌,不會做飯的不在少數。這也沒什麽,去食堂吃更方便。”

狄思科正尋思,自家媽怎麽成了郭老師了,四哥就在他耳邊解惑:“咱媽每天早上在公園給票友講戲,他倆在那認識的。”

“……”

郭美鳳其實前幾年就從劇團退居二線搞後勤了,去公園講戲,也是為了能多賣幾套她自己做的戲服和頭麵。

不過,徐大爺既然已經把她當成了事業女性,狄家兄弟當然不會多嘴說什麽。

臨近中午,郭美鳳要張羅做飯,抽夠了煙的二哥卻推門進來說:“做飯不急,我先問徐副局長幾句話,要是能談攏,我們兄妹幾個好酒好菜地招待您,陪您喝頓大酒也成。要是談不攏,這頓飯也就沒有必要吃了。”

徐大爺正色道:“你們是美鳳的孩子,有事情盡管提。”

“我們沒什麽事情,雖然沒有大出息,但都能糊口,像是找工作這類給您添麻煩的事情,肯定不會跟您開口!”

“嗐,我不是那個意思……”

狄思強止住他的話,繼續道:“我媽有工資,而且足夠她一個人花。跟您搭夥以後,頂多就是住了您的房子。這一點您得讓親戚朋友明白,別讓人誤會我媽是白吃白喝,靠您養的。”

徐大爺頷首,這個要求他能理解,誰不在乎名聲呢。

“再有,既然你們要搭夥,那就得正經打結婚證。否則不清不楚地住到一起,容易讓人嚼舌根。”

徐彥博先反駁了,“我們老家那邊結婚隻辦酒席,連年輕人結婚都少有領證的。我媽和我爸當年也沒有結婚證!”

親媽啥都沒享受到,憑啥讓後媽占這個便宜!

狄思科跟他統一戰線,“誰家過日子還看結婚證啊,好好辦幾桌酒席就行,結婚證對我家來說沒那麽要緊。”

對你家要不要緊,就不好說了。

始終沒怎麽發言的徐家女兒聽到這裏,不由正眼打量起狄思科。

“彥博,別胡鬧。爸爸跟郭阿姨能走到一起也是緣分,結婚證是必須要領的!以後他們想怎麽過就怎麽過,咱們別摻和。”

要是沒有結婚證就跟女同誌住到一個屋簷下,她爸這個副局長也就幹到頭了。

徐大爺在女兒的手背上拍了拍,笑著問狄家兄弟:“這頓飯能吃嗎?”

狄思科想聊聊他家兒子整天家裏蹲的問題,但是想到自己也有家裏蹲的兄弟,實在沒立場開這個口,隻好暫時作罷。

不過,年紀更小的狄思慧顯然是沒有這個顧慮的。

她給徐大爺比個大拇指說:“徐叔,能把女兒培養成大學老師,您可真厲害!”

不等徐大爺自謙兩句,又繼續道:“可是您怎麽不給徐大哥找個好工作呀?”

被漂亮小姑娘問到為什麽不去工作,徐彥博的臉“唰”一下就紅了。

他趕緊澄清:“我有工作的!在國營照相館!”

“那你怎麽不去上班呀?”狄思慧疑惑。

“咳咳,”徐彥博別扭道,“我在那裏跟著照相師傅學攝影,當了三年學徒工都沒出師,師傅不肯教絕活,再幹下去也沒意思,就打算換個單位。”

但是別的工作他又沒興趣,就隻能天天在家耗著。

“給人像‘開眼’和‘去紅眼’算絕活嗎?”狄思慧問。

“那肯定算呀!我們照相館最厲害的師傅,就有一手給人像去紅眼的絕活!”

“哦,那我四哥和五哥都會呀!我們這個電影廠家屬院裏有好幾個退休攝影師呢,要不是攝影太燒錢了,我家供不起,我四哥也想當攝影師呢!”狄思慧玩笑似的說,“以後你對我媽好一點,到時候讓我哥教你‘去紅眼’!”

徐彥博:“……”

好像被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