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方文化服務公司是隸屬於歌舞團的集體企業,最近兩年開始向社會提供伴宴、伴舞、大型演出、服裝設計、布景製作等服務。

公司的辦公室位於歌舞團二樓。

狄思科伴著走廊裏抒情女高音的歌聲,找到了於童所在的辦公室。

接待他的是一位名叫杜金金的內勤姑娘。

“於隊去勘探局拉業務了,正好咱們三隊今天開例會,你先進來跟大家認識認識吧。”

辦公室裏零零散散坐著六女一男,都是歌舞團歌隊的正式演員。

六位女同誌對狄思科親切友好地表示了歡迎,隻有那個梳著爆炸頭的胖子,一直哼哼哈哈不冷不熱的。

爆炸頭用一種近乎挑剔的目光,將狄思科從頭端量到腳,“看你年紀不大,以前是哪個單位的?先隨便唱一段,咱們切磋切磋。”

狄思科被他的爆炸頭吸引,倒是對他的態度不甚在意,“我不是專業演員,還沒正式演出過呢。”

聞言,爆炸頭頗覺沒趣地靠上了椅背。

他是男高音,之前就覺得秦勉那種半吊子能走紅,純粹是老天爺不開眼。

沒想到今天又來了一個比秦勉更業餘的!

“老黃,昨晚的酒還沒醒呢?”杜金金輕斥,“不許欺負新同事啊!要唱你自己唱!”

“唱就唱!”

爆炸頭像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叛逆少年,擺出一副“老子最屌”的表情,立馬便清唱了一段蒙古語的《敖包相會》。

中音穩,低音沉,轉音流暢自然,狄思科一聽就知道人家在專業選手裏也算是拔尖兒的。

當即便毫不吝嗇地獻上掌聲,並附送無數欽佩的小眼神兒。

當演員的,多少都有點自戀,黃煒更是個中翹楚。

接收到對方敬佩的信號後,便有些技癢,對幾個女演員說:“於童不是讓咱們與時俱進,學點新歌嘛,我最近照著她給的歌單,學了一首外國歌曲,先唱給你們聽聽怎麽樣?”

“行啊,反正於隊沒來,你先給我們露一手。”

“你學的哪首歌?”

“《蒙瑞瓦》。”老黃語帶得意。

杜金金翻出歌本兒,前後翻了兩趟,愣是沒找到什麽《蒙瑞瓦》。

不由與其他人麵麵相覷。

狄思科率先打破沉默,隨口清唱了兩句電影主題曲,忍著笑問:“是這首《Moon River》嗎?”

“對頭,就是這首。”

“……”女演員們哈哈笑,“您這英文歌還帶津門口音呢?”

“就是《蒙瑞瓦》嘛。”爆炸頭被姑娘們起了哄,說什麽也不肯露怯了。

轉而問狄思科,“你不是說自己是業餘的嗎?剛才唱得不錯啊,有老外那味兒了。再來一段兒我聽聽。”

狄思科經常給老媽搭戲,並不懼在專業演員跟前班門弄斧,遂大大方方唱了一整首的蒙瑞瓦。

一邊唱,一邊腹誹,我唱歌是業餘的,但學英語可是專業的……

歌舞團是個講實力的地方,或許是發覺狄思科尚有可取之處,爆炸頭的態度稍有改善,也舍得打開話匣子了,為他介紹起歌舞團的基本情況。

談到演出費時,他是這麽說的。

“演出費的高低因人因時而異。給你舉個現成的例子吧,我們這兒有個從縣城劇團調來的演員,以前在歌舞團就是透明人,常年給其他演員當替補,根本排不上號。他最開始出去演出時,唱一場才三塊錢,來了咱們三隊以後,你猜怎麽著?人家被重點培養了,後來的演出費直接翻五番!”

狄思科聽出來了,這位小透明就是男主秦勉。

快速在心裏乘以2的5次方,得出了男主演出費將近一百塊的結論。

連續唱仨月,就是妥妥的萬元戶呀。

狄思科實名羨慕了!

爆炸頭再次將他掃視一遍,點點頭說:“咱們三隊正缺你這種類型的,於童眼光獨,你好好幹,保證大有錢途!”

不多時,剛被提到的於童就踩著高跟涼鞋,一陣風似的進了辦公室。

見到狄思科,於童簡單打過招呼,便對其餘人拍拍手說:“咱們抓緊時間把下禮拜的工作調整一下。團裏已經把勘探局的演出談下來了,到時候咱們跟著大部隊走,音樂茶座的演出暫停幾天,歌舞廳那邊盡量協調。”

沉默瞬間被哀歎聲取代。

對演員來說,給錢最大方的甲方是歌舞廳,其次是音樂茶座,最沒油水的就是這種團體演出了。

於童不受影響,在辦公室裏環視一圈,像是剛發現有人缺席似的,突然問:“今兒秦勉沒來麽?”

“人家要出國了,正準備簽證材料呢。”爆炸頭嘲諷臉。

“那行,讓他先忙吧。”於童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曼哈頓歌舞廳正想增加演出時長,我看他最近恐怕是忙不過來了。老黃,以後曼哈頓那邊由你頂上,沒問題吧?”

狄思科不禁為男主默默點蠟。

爆炸頭果然麵露喜色,口中不依不饒地念叨:“早知道秦勉要出國,當初何必把最好的資源都浪費在他身上!這回好了,煮熟的鴨子飛了吧?”

於童輕哼一聲,“你要是能把八個月的肚子減成三個月的,我何苦費心培養別人?”

不願在秦勉的事情上多做糾纏,她利索地安排好其他工作,很快便宣布散會了。

唯有狄思科被留了下來。

於童人年輕,也沒什麽領導架子,隨意往破寫字台上一靠,就跟他聊起了服務公司的情況。

“公司的業務範圍挺廣,但咱們三隊主要是靠伴舞伴宴賺錢,凡是從公司得到的演出機會,演出費都要被公司抽成,這一點你明白吧?”

狄思科點點頭,畢竟用了人家單位的演出資源。

“公司今年的用人指標已經沒了,想要編製得看明年的情況。你跟閆麗君,就是我新找的另一個姑娘,目前都按臨時工的待遇安排,沒有基本工資,收入跟演出數量和質量掛鉤。”

狄思科“嗯”了一聲,他本來也沒想要人家單位的編製。

最關心的還是演出定價和抽成問題。

“近幾個月,我們公司的演員出場費最低十元,點歌費和小費另算。你是新人又沒有演出經驗,公司要在你身上做不少前期投入。演出分成暫時按四六分,你四,公司六。小費歸你個人,公司不抽成。”

也就是說,起步階段,他唱一場隻能拿到四塊錢。

比心理預期低很多,但也能接受,至少比服務員的日薪高點。

何況四塊錢隻是暫時的,既然已經半隻腳踏進了這行,總得動點腦筋抬抬身價的。

狄思科心裏有了成算,便主動問:“於隊長,我什麽時候能正式演出?”

於童給他一張歌單,是近期傳唱度最高的二十首流行歌。

“先把這些完整背下來再說演出的事。”

兩人有問有答,介紹過大致情況後,於童收起了例行公事的態度,關心起新同事的個人生活。

“這幾次見麵,你好像都在打零工,家裏有什麽困難嗎?”

狄思科覺得沒什麽可隱瞞的,實話實說道:“家裏經濟條件不好,得靠我自己找飯轍,最近又趕上妹妹上學需要一大筆學費,我得在她開學前攢夠這筆錢。”

所以,您多給我安排點工作吧。

於童聞弦歌而知雅意,了然地笑笑。

當承包隊長以來,變著法兒跟她賣慘討要走穴機會的演員,能排到長安街。

狄二狗這招簡單粗暴,但好用。

忽略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隻看那張惹人喜歡的小臉蛋兒,確實能激起女性無限接近於母愛的同情心。

沒看到杜金金已經把招待他的白開水換成咖啡了嗎?

這可是團長待遇。

“金金,他最近不能喝咖啡。”於童把那套充門麵的咖啡杯撤走,瞅了眼手表說,“走吧,先給你選一套合適的衣服換上,下午咱們到電視台去一趟。今天那邊要選廣告男主角,我帶你去試試。”

狄思科對於那個牙膏廣告的選角早有疑惑。

“這麽好的機會,就沒別人競爭?直接落在我頭上了?”

畢竟廣告選定的女主角是知名度極高的大明星,當初《電視報》搞投票的時候,連他家郭美鳳都為其投過寶貴的一票。

“跟你競爭的人嘛,肯定會有那麽幾個。不過,你到時候隻要露齒微笑就可以了,其他的我會幫你爭取!”

杜金金將一張職工信息登記表遞給狄思科,見縫插針地說:“於隊,你可得上點心呀!我聽說江珊已經送去好幾撥人了!”

最近外聯主任即將退休的消息,讓幾個承包隊長之間的競爭進入白熱化。

為了這個主任的位置,二隊隊長江珊不惜浪費一個出國名額,也要把三隊最賺錢的秦勉調走。

江珊這招釜底抽薪玩得漂亮,但也著實讓三隊惡心了一把。

杜金金給新同事加油打氣:“小狄,你到了電視台好好表現,絕不能讓江珊占了這個便宜!”

聽她介紹了來龍去脈,狄思科不由怔忡出神。

沒記錯的話,這個江珊,就是在書裏導致白月光墜亡的元凶之一。

高台上兩顆鬆動的螺絲,一張有裂隙的踏板,以及隨時能夠更改演出順序的特權,就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製造了一場意外事故。

狄思科心不在焉地填好登記表,遞給杜金金時,順帶保證:“我一定盡力爭取。”

提前報個仇,不算犯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