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九八七年的春節, 對老狄家來說是有特殊意義的。
自打進入小年,郭美鳳便開始了忙年,每天都要帶著她的票證夾子, 衝去菜市場和百貨商店進行采購。
狄家六兄妹, 有史以來第一次, 在過年的時候全體換上了新衣裳!
按照老狄家以往的經濟條件,都是弟弟撿哥哥的衣裳穿, 小六沒有親姐姐的衣裳可以撿, 就把表姐穿小的改一改。
反正每人每年那點布票是不足以支持全家人換裝的,若想穿新衣裳,那得輪流著來。
郭美鳳巡視著煥然一新的七個崽,隻覺自己花小錢辦大事,從服裝市場淘換來的廣東貨, 穿在自家人身上可真精神。
“老五,你穿的是誰的衣裳?”郭美鳳眼尖地發現,老五的新衣服不是她買的那件。
從款式和質量上看,要比她買的貴一些。
“哦, 我自己買的, 二哥四哥報銷。”
二哥在臘月二十八的時候,設宴請來了不少有過合作的經銷商, 因著有中唱的領導出席,這次飯局被他弄得相當有排場。
所有經銷商都帶著家屬,光是席麵就擺了五桌。
狄思科這個出過錄音帶的歌手,被兩個哥哥充分利用,不但要上台獻唱, 還要充當宴會主持人,幫忙調節現場氣氛。
為了使喚他, 二哥答應出錢給他買一套主持用的新衣裳。
狄思科趁機吃大戶,去王府井挑了一件高領羊絨衫和一件輕便又保暖的鴨絨服。
拿著發。票找二哥報銷的時候,上麵的金額讓他險些挨揍。
不過,他買的高品質服裝,與郭美鳳買來的地攤貨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即便大家都換了新衣裳,他仍是全家最靚的仔。
“媽,您就別盯著我們的衣裳瞧了,”狄思科笑道,“今兒是年三十,年夜飯也上齊了,作為一家之主,您是不是得給我們講兩句啊?”
郭美鳳感慨道:“今年咱家這日子就跟做夢似的,一下子就好過了。我沒什麽好說的,你們兄弟幾個趕緊把媳婦娶了,我就沒有遺憾了。”
五兄弟:“……”
挺好,這發言很有郭氏特色。
您還是別說了。
小六今天紮了一對非常喜慶的丸子頭,笑嘻嘻地給哥哥們解圍:“應該讓我大哥發言,長兄如父,讓大哥說兩句。”
“咱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了,”大哥端起酒杯說,“要不先敬咱爸一杯吧?讓他也跟著高興高興!”
兄妹們響應號召,一起舉杯給老狄敬了一個。
老狄沒能享到兒孫福就早早走了,也算是個遺憾。
大家都有點傷感,尤其是郭美鳳,她有了改嫁的心思,這會兒再提到老狄,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狄思科察覺到飯桌上的氣氛略顯低迷,便端著酒杯起身,主動要求發言。
“請郭美鳳同誌和狄思慧同學,先給我們五兄弟鼓鼓掌!”狄思科指向正在重播《西遊記》的彩色電視機說,“經過大家的不懈努力,由本人出票,四位老哥集資,咱家終於也能看上電視了!這麽大的事,值得表揚吧?”
郭美鳳跟小六連忙為五兄弟鼓了掌。
“你們為家裏辦了件大事,確實應該表揚!”
“另外,我還要提議,大家應該為彬彬和狄思慧同學鼓鼓掌。”
“彬彬同學去年當上了光榮的少先隊員,並且得到了在‘少年先鋒崗’執勤一個禮拜的寶貴機會,給咱們北京少先隊員在外地遊客麵前提了氣!而狄思慧同學呢,成功從外事服務班轉去了空中服務員培訓班……”
狄思慧捂著半張臉,打斷道:“哎呀,五哥,你就別提我那培訓班了!要不是你們給我花了大價錢,我還在合資酒店端盤子呢!”
狄思科笑道:“狄思慧同學在第一學期的考試中名列前茅,並且能堅持每天自學英語,爭取飛國際航線。說明咱家這筆錢沒白花,小六非常珍惜這次學習機會!”
哥哥們依次與小六碰了杯,鼓勵她再接再厲,爭取早日當上空姐。
“二哥和四哥拿到了中唱的代理權,已經被表揚過很多次了。怕你們驕傲,我就不再贅述了。”狄思科端起酒杯笑著說,“我提議敬大哥和三哥一杯!大哥三哥是咱家的中流砥柱,連年表現優異。隻要你們還端著鐵飯碗,按部就班地工作,就是大家的靠山和退路。”
三哥還算有自知之明,汗顏道:“我那救生員的工作隻是臨時工,算不上鐵飯碗。”
“那你就想辦法弄個正式編製嘛。”二哥攛掇道,“實在不行,你也跟我倆賣錄音帶得了。”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還是繼續在池子裏呆著吧。”
三哥其實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就是沒有正式編製這一點有些不盡如人意。
要是能當個正式工,他可能會一直幹到退休。
“三哥的工作安排,咱們以後再想辦法。”狄思科拎起酒瓶,把郭美鳳的酒杯滿上,笑意加深道,“咱們每個人取得的進步,都有郭美鳳同誌的一份功勞,來吧,大家敬咱媽一杯。希望郭美鳳同誌在新的一年裏,繼續添光添彩添吉祥,早日站上戲校的三尺講台,育四方桃李!”
兄弟們齊聲附和。
希望美鳳同誌能趕緊在事業上更上一層樓,別總盯著他們娶媳婦的事啦!
*
老狄家和樂融融地過了一個春節,兄弟幾個帶著小六和彬彬瘋玩了好幾天。
狄思科是在大年初四這天,登門給老於和安處長拜年的。
這個日子是他精心挑選過的。
大年初一比較忙,走親訪友,迎來送往要持續一整天,初二初三又要招待回娘家的姐妹和閨女。
初四這天一般都能清閑一些。
狄思科自認算計得挺貼心,然而,等他提著年禮敲開於家大門的時候,還是碰上了一屋子客人。
除了於家兄妹三人,還有鄭雪茹夫妻和幾個世交家的孩子。
其中就包括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傅四海,以及有過一麵之緣的董時光。
一屋子人正分成兩桌,在客廳裏搓麻將。
狄思科畢竟是給於暄補課的老師,又是安處長的半個同事。
於寶塔和安處長順勢離開牌桌,熱情地用水果點心招待客人。
“小狄,我得批評你了!”於寶塔哈哈笑道,“我的紅包可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你上門給我拜年呢!結果你一直不登我家的門,你要是再不來,我就要打電話喊你了!”
“那您應該早點打電話喊我呀!”狄思科也爽朗地笑,“我怕您家裏客人太多,您跟安處長接待不過來,特意選了今天來拜年,早知道您家天天這麽熱鬧,我大年初一就來了,搶在第一個給您拜年!”
於寶塔從茶幾下麵翻出一個紅封,塞給他說:“在我們家,沒結婚的孩子都有紅包,喏,把紅包收好了。爭取早日成家立業,明年當發紅包的那個。”
來於家拜年的孩子們確實都能拿到紅包,但紅包裏最多隻放一兩塊錢意思一下。
老於遞給狄思科的這個紅封,光是看厚度,就絕非其他紅包可比。
董時光眼尖地發現了這一點,推掉即將給人點炮的牌,樂顛顛地跑到狄思科身邊說:“快打開看看裏麵有多少錢!於叔叔絕對偏心眼兒了,我今年才收到一塊錢!”
狄思科有點無奈,哪有當麵打開紅包查看金額的!
他隻過手一摸,心中就有數了。如果裏麵全是大團結的話,大概能有十張。
估計老於給了他一百塊錢。
算是之前和之後一段時間給於暄補課的費用。
於童將剝好的一瓣橘子塞進董時光嘴裏,吐槽道:“你能拿到一塊錢的紅包就知足吧,我才得了五毛錢!除了於小胖,你看誰的紅包比你多了!”
“嘿嘿,那倒是,我今年的手氣真不錯。”董時光見於家還要招待新來的客人,便起身說,“我得趕緊揣著今天到手的錢,回家再拚一把,沒準兒能把我家老太太的私房錢都贏回來!”
這些孩子都是家裏的常客,來去自由,並不需要老於客套地留人。
“四海哥,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啊?”董時光已經來到大門口了,發現傅四海仍坐在沙發裏嗑瓜子,便招呼道,“一起走唄,讓我們搭個順風車!”
傅四海給他們每人發了十塊錢,“我再待會兒,你們坐出租車回家吧。”
幾個小夥子拿了錢,紛紛表示傅老板闊氣,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相互推搡著跑出了門。
那些小年輕離開後,客廳裏一下子就空出了大半空間。
狄思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紅包,遞給賴在他身上,說了一車吉利話的於小胖。
而後禮尚往來,笑盈盈地給於童拜了年。
“於主任,我都給您拜年啦,您沒點表示啊?”
他望著於童的一身打扮,忍不住想樂。
過本命年的於主任,今天特別紅,從頭紅到腳。
修身的紅色羊絨毛衣,同款顏色質地的闊腿褲,腰間還鬆鬆地係著他買的那條紅腰繩。
這種紅腰繩一般都是貼身係的,不成想她把腰繩當成了腰帶,係在毛衣外麵了。
不過,這樣搭配還挺好看的,腰繩上墜著很多元寶和葫蘆,搭在她紅彤彤的服裝上也算是個點綴。
於童從果盤裏挑了一個最大的橘子扔給他,“呐,給你的壓歲錢!”
“就一個橘子呀?”狄思科自己扒開吃了一瓣,感覺有點酸,就把剩下的都塞給於小胖了。
“嗯,你今天給這麽多人拜了年,輪到我的時候,拜年話還能不重樣,隻給你一個橘子,確實有點對不住你!”於童擦擦手上的汁水說,“等著!姐給你拿紅包去!”
狄思科隻以為她在跟自己開玩笑,沒想到隔了不到一分鍾,人家還真帶著東西回來了。
“我這個紅包,比老於給的也不差了吧?”
她給的並不是紅包,而是一個很大的紅色紙盒子,狄思科遲疑著接過來晃了晃。
“這裏麵什麽東西?不會是一盒子鋼鏰吧?”
於童得意道:“我這個壓歲錢,可比一盒子鋼鏰值錢多了!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既然對方主動要求打開,狄思科便也沒客氣,當著大家的麵,就將那紅色紙盒拆開了。
盒子躺著一個成人巴掌大的機器。
於寶塔探出半個身子問:“這是半導體?”
“您可真是土得掉渣了!”於童拿過外麵的包裝盒,在商標上點了點說,“Sony Walkman您沒聽說過呀?”
於寶塔理直氣壯道:“你又沒送我一個,我去哪裏聽說!”
“我隻有這一個,團長去日本出差的時候帶回來的。您想要的話,下次再幫您買。”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問:“於童,你要把這好東西送我啦?”
這玩意兒是進口貨,體積小巧便於攜帶,揣在兜裏能隨時聽錄音帶。
他見甄主任和翻譯室的崔組長用過。
“嗯,送你了,”於童笑著說,“這東西對我用處不大,你拿去練聽力吧。省得你整天拎著錄音機到處跑。”
若不是屋裏人太多,狄思科都想捧著她的臉蛋麽麽兩口啦,於童怎麽突然對他這麽大方啊!
他終於享受到白月光待遇啦?
於童當然不是無緣無故對他好的。
過年之前,狄思科去歌舞團給她送了一份禮。
她回家打開包裝袋才發現,裏麵有絲巾、化妝品和香水。
而且都不是便宜貨,她估算了一下,少說得有兩百塊了。
再加上前幾天他又送了紅腰繩給自己,東西沒多貴,但心意是無價的。
所以,盤算一番後,於童打算找個機會,把那台到手幾個月一直沒舍得用的隨身聽送給狄二狗。
既能聽外語磁帶,又能練習複賽曲目,對他來說應該是個很實用的禮物。
狄思科來於家拜年,收了一個超大份壓歲紅包不說,還得到一個價值不菲的隨身聽。
於家人和狄思科彼此心知肚明,給錢給物,都是有原因的。
但是,他們心照不宣了,外人卻不清楚內情啊。
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已經嗑了半盤子瓜子的傅四海,望著麵前其樂融融的景象,怎麽看都覺得刺眼。
大家都是男人,狄二狗的那點花花腸子,他一眼就看清了。
之前的幾次見麵,他對於童和狄二狗的關係還隻是猜測,但是能在過年期間登堂入室,這就不可能是單純的同事關係了吧?
他有個兒子的消息,在圈子裏基本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江珊帶著孩子跟他家老爺子偶遇過幾次,這種消息即使想壓也壓不下去。
以他對於童的了解,這事爆出來以後,無論他是否會跟江珊結婚,他跟於童都沒有半分可能了。
即使於童同意,於寶塔也不會答應。
經過幾個月的沉澱,傅四海已經認清了現實。
但是,他退出,不代表別人就能往上湊。
哪怕跟於童做不成夫妻,他們也有一起長大的交情。
這些年他或明或暗地趕走了多少湊到於童跟前的男人,隻有他最清楚。
那些人裏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比麵前這個狄二狗的條件好。
他把於童身邊的鶯鶯燕燕都清理幹淨了,要是真的讓狄二狗這種窮小子撿了便宜,那可真夠讓人窩火的!
他在這邊暗自生著悶氣,老於書房裏的電話卻驀地響了。
於寶塔接起電話,跟對麵的人寒暄片刻,放下聽筒就跟傅四海說:“四海,你奶奶催著你趕緊回去呢,家裏來客人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傅四海將剝好的一小把瓜子給了於小胖,在他的胖臉蛋上捏了捏,笑著跟於寶塔說,“有東北的朋友送了我一對熊掌,我奶奶想請個紅案師傅去家裏烹飪,您明天要是沒有安排,就跟安姨去我家吃熊掌吧?我奶奶已經約了於爺爺和白奶奶了。”
“熊掌啊,那可是好東西!”於寶塔樂嗬道,“我明天有個同學聚會,讓於暄去吃吧,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點!”
“那行,我給您留一飯盒。”傅四海穿好大衣,跟包括狄思科在內的所有人禮貌道別,推開門就自己走了。
屋裏沒有外人了,安處長突然問:“小狄,你們學校那邊還沒通知你年後的實習時間吧?”
“沒有。”狄思科不好意思道,“我到底能不能進入第二期的名單還不好說。”
“名單裏有你,”安處長語氣肯定道,“我特意跟你們崔組長打聽了,你還得去英語組報道。”
留誰不留誰,基本由崔組長決定。
她跟崔組長的關係不錯,稍一打聽,人家就告訴她了。
這個結果早晚得公布,不如讓她做個順水人情。
狄思科驚喜地問:“我真的進入第二期名單了?”
“嗯,翻譯室的工作壓力大,我提前告訴你,你能好好準備準備。別跟於暄似的,過個年把學業都荒廢了。”安處長埋怨道,“這小子放假這麽長時間,也就寫了英語作業,其他作業一個字都沒寫。”
於童也趁機提醒:“我們團裏已經收到了通知,青歌賽複賽被安排在年後。你可能還沒正式接到實習通知,就得先去參加複賽。複賽的歌手都是全國各大電視台選送的,實力不容小覷,你要是對決賽名額有想法,就必須趁著這段時間,做好充足準備。”
狄思科覺得自己能順利進入第二期實習名單,沒準兒還真跟青歌賽有關。
“於主任,我也不知道複賽需要準備什麽,要不你幫我安排個聲樂課吧?”狄思科補充道,“我交課時費。”
於童還惦記著他第二張錄音帶的分成,當然不會計較那點課時費。
“那你過了初十,就去歌舞團報道吧,我給你安排幾節聲樂課。複賽對聲樂技巧有要求,咱們臨時突擊一下。”
狄思科隻覺得,今天來於家拜年的決定真是太英明了!
拿到了大紅包,收到了隨身聽,安排了聲樂課,最重要的是,還得到了能夠進入第二期大名單的好消息!
他這也算新年開門紅了吧?
然而,他的好心情隻持續到午飯時間。
等他在於家吃過午飯,告辭出門的時候,就徹底笑不出來了。
他停在於家門口的那輛微型小麵包,不知被哪個王八蛋給砸了!
擋風玻璃全碎,靠近馬路那一側的兩扇車門,也凹進去了一大塊!
這可是他二哥四哥的新車!
出門送客的於家人,瞧見這車的慘狀都被嚇了一跳。
於童圍著汽車轉了一圈,皺眉說:“報案吧,看這破損程度,應該是有人故意的,還是讓民警來處理吧!”
“會不會是誰家小孩惡作劇啊?”於暄嘟噥道,“在咱家門口把車玻璃砸碎了,咱們竟然誰也沒聽見!狄老師,你這車玻璃不會早就碎了吧?”
於童指了指車座上的碎玻璃渣:“他不可能坐在玻璃渣上開車吧?過年期間到處都是放鞭炮的,咱們沒聽清也有可能。”
要是人家一手放鞭炮,一手砸車,那誰能聽得見!
狄思科摸著下巴想了想說:“也有可能是放鞭炮的時候不小心把玻璃震碎了。沒事,我把車送去修一修照樣能開。外麵挺冷的,於叔叔安處長,你們進屋去吧!”
“小狄,還是去派出所報個案吧?”於寶塔覺得這不像意外,要是能把罪魁禍首揪出來,至少能讓他賠個修車費。
“興許是誰家孩子闖了禍不敢吱聲。”狄思科笑道,“於叔叔你們還要跟街坊鄰居長期相處,大過年的讓民警去人家家裏查案子,不是給人找不痛快嘛!都是鄰裏鄰居的,花點錢能解決的事,還是算了吧。”
於寶塔覺得小狄這孩子太心軟了,自己的車都被砸成這副德行了,還擔心會影響他家的鄰裏關係呢!
“你可不能這麽實心眼兒啊!”於寶塔勸道,“如果真的是鄰居幹的,哪怕要得罪人也得將人揪出來!決不能容忍這種害群之馬!”
“算啦算啦!過年期間都不容易,不給民警同誌添麻煩了。”狄思科將駕駛座上的絨布座套拆下來,抖落掉上麵的碎玻璃碴,便坐了上去。
於童擰眉說:“你可別逞能,這擋風玻璃都沒了,還怎麽開呀!”
“嘿嘿,就當是開拖拉機了,敞篷的!”狄思科將她按在車玻璃上的手臂拿開,“上麵還有碎渣呢,別紮著你。”
“還笑呢!”於童氣道,“車都被人砸了,你還笑得出來!”
這心可真夠大的!
“過年就得笑啊,難不成還能抱著你哭一通?”狄思科樂道,“我今天來你家拜年,收獲頗豐。好運氣也是守恒的,在你這裏占了便宜,總要在其他地方吃點虧。你說是吧?”
於童:“……”
你在我這裏占了什麽便宜?
狄思科湊近她,用氣聲問:“你真的猜不出這車是誰砸的啊?”
“大概有個影子,但隻是直覺,沒有證據。”
“你有數就好。行啦,我先走了,過完年我去歌舞團找你。”狄思科寬慰地衝她笑笑,又跟其他人揮揮手,拉上車門就將這輛小破車開走了。
安處長見他竟然真的沒有報警,感慨道:“小狄這小夥子真不錯。萬一真是誰家小孩砸破的,咱們上門講理也是個苦差事!”
狄思科當然不會報警了,他心裏跟明鏡似的,找於家的鄰裏排查純屬白費工夫。
這件事的罪魁禍首,除了傅四海那犢子,不做他想。
傅四海跟老於家的關係非同一般,除了於童,於家上上下下都被他打點明白了。
他要是沒憑沒據地跟老於告狀,說這車是傅四海砸的,老於心裏信不信還是兩說。
即便真的信了,讓他夾在自己跟傅四海之間斷官司,也是左右為難。
隻要於童不糊塗就成了。
若是幾個月前,被傅四海沒頭沒腦地針對一通,狄思科肯定得炸。
但是,如今嘛,他被人砸了車,也不算很冤枉。
隻不過,這車不是他的,而是二哥和四哥的。
說起來還是這兩個哥哥比較倒黴。
狄思科將這輛沒有擋風玻璃的車開回去的時候,郭美鳳被嚇得腿都軟了。
還以為老五出了車禍。
“媽,我都平安回來了,哪像出了車禍的樣子?”狄思科安撫道,“沒事,這車玻璃是被人砸的,等修車廠開了門,我把車送去安上玻璃就好了。”
“沒仇沒怨的,人家砸你的車幹嘛?”郭美鳳思路清奇,推開老五,衝著老二就去了,“老二,你說,是不是你又在外麵得罪了什麽人?讓人跑來尋仇,把你的車給砸了。”
從天而降一口大鍋,二哥哭笑不得道:“我一直在家過年,連胡同都沒出過。能得罪誰啊?再說,誰會大過年地找我尋仇啊?咱們雖然混,也是有講究的,有什麽新仇舊怨都在年前解決。冤有頭債有主,沒怨沒仇的各奔前程。”
郭美鳳問:“那你的車怎麽就被人砸了?”
狄思科舉手說:“媽,這事跟我二哥沒有半毛錢關係,是我在外麵得罪人了,人家衝我來的!”
聽說有人找老五尋仇,狄家幾兄弟一起望過來。
看電視的,看武俠小說的,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媽,這事您就別摻和了。”二哥把郭美鳳推去看電視,“我們哥幾個自己就能解決了,不就是一個車玻璃嘛,不是什麽大事。”
*
傅四海在服裝廠的辦公室裏有個大套間,裝修得不錯,偶爾工作太晚,就留在廠裏休息。
這幾天,他在家過得氣不順,家裏的老爺子逮到機會就要提一提江珊和那個孩子。
話裏話外都是催著他趕緊跟江珊領證結婚。
他的這點事原本隻在圈子裏的年輕人之間傳播,畢竟江珊長得不賴,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種風流韻事向來能引起小年輕的興趣。
但也沒誰會跑到家長麵前嚼舌頭。
不過,一個春節過去,圈子裏接連辦了好幾次聚會,他這點風流事也就被傳得人盡皆知了。
連他們老家的親戚,來家裏給爺爺拜年的時候,都要半遮半掩地關心兩句。
老爺子要麵子,卻在孫子娶媳婦的事上被人看了笑話。
當然不能放過傅四海。
所以,這一整個春節,他都是在被催婚中度過的。
那天從老於家出來,氣上加氣,看到那輛停在自己旁邊的小麵包就不順眼。
他剛來的時候,胡同裏隻有他的一輛轎車。
這破麵包是在狄二狗來了以後才出現的。
窮小子居然開得起小麵包了!他堅定地認為,這車是狄二狗靠吃於童的軟飯吃出來的。
隨手就把那破車砸了。
事後他也有點後悔,當時確實意氣用事。
但是砸都砸了,大不了就給他賠點錢嘛。
傅四海等了幾天,沒等來什麽人跟他詢問砸車的事,以為這一茬就算揭過去了。
甚至還籌劃著,去特區那邊待一段時間。
他跟江珊之間純屬意外,孩子也不是他讓對方生的。
他根本不想娶這種有心機的女人。
傅四海在心裏謀劃著,揣著車鑰匙就出了辦公室。
好幾天沒回家了,今天可以回去跟老爺子談談。
然而,他剛來到停車場,就發現自己那輛轎車旁邊,圍了好幾個人。
“都圍在這幹嘛呢?”傅四海擠過去問。
傳達室大爺連忙說:“傅經理,這二位同誌是工商局的,非要來看看您停在這裏的車。”
“同誌,我們是工商局稽查科的,”兩位穿製服的工商局幹部,亮出了工作證,“您是這輛車的車主嗎?”
傅四海“嗯”了一聲。
“那麻煩您出示一下購買這輛車的相關手續。”其中一位工商幹部嚴肅道,“您這輛車的真實情況,與批文有很大出入,我們懷疑您這輛車是走私車,請您跟我們回局裏核實一下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