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郭美鳳的文化水平不高, 卻是個知道輕重緩急的老太太。
她家老五正在單位準備參加比賽,比賽結果很可能會影響到畢業分配。
別說這老頭隻是讓她從三個鋪麵裏選一個,就算把三個鋪麵全給她, 郭美鳳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把老五喊回家來。
她打小跟著老娘學戲, 某些認知也深受老娘影響。
在她心裏, 哪怕有再多的錢,也沒大衙門裏的一個編製體麵。
所以, 當盧大爺提議跟狄思科麵談時, 郭美鳳拍著胸脯擲地有聲地說:“我能當我兒子的家,有什麽事您跟我談就成了,我能做主!”
聞言,盧大爺也高興了起來。
跟同齡人溝通好啊,這老太太看起來可比她兒子好說話。
“那行, 大妹子,您先看看我這三個鋪麵,您覺得哪套合適,我就拉著您過去看看。”盧大爺指向院外說, “我開車來的, 咱隨時能去看房。”
郭美鳳不急著去看房,將人請進了屋, 打發在家休息的老二沏了一壺還算拿得出手的茉莉花茶。
她想先探探這老頭的底。
“盧同誌,您突然要換房,我還沒什麽準備。要不您先跟我說說您的情況,怎麽就那麽稀罕我家那套院子啊?”
都說上趕著不是買賣,他開著車, 拿著三個房本,主動跑到自家來換房。
這事聽著就挺玄乎的。
“您家不是我跑的第一家了, 去年秋裏加上今年一整年,我參加了好幾場各區舉辦的換房大會,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房子。”盧大爺歎氣說,“我家的那個院子,讓我換去一般地段,我可真是舍不得。您家這個還不錯,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就過來談談看。”
他幾乎把全市有意向換房賣房的四合院都問遍了。
這種私人房源本就稀缺,想換到地段和麵積合適的,更是難上加難。
他在換房大會用電腦匹配過換房方案。
而且他比狄思科大方,花五十塊錢,把全市所有三進以上的院落信息都搞到手了。
真正符合他要求的寥寥無幾。
他閨女想開旅社,當然要開在景區或商業區附近才好做生意。
所以,他看中的都是好地段。
房主們知道自家的房子值錢,經常坐地起價。
年初的時候,他談好了一家,原打算把自家的小院兒賣了,添點錢買那個三進的。
結果那房主一天一個報價,把他當成了冤大頭。
他一氣之下也不賣院子了。
院子賣出去,再想買可買不回來,不如換房劃算。
狄家手裏這套房不是他看過最好的,卻最容易成交和改造。
他去房管局問過了,那一片不是什麽建築保護區,院內可以在規定範圍內下挖和上蓋。
他家二姑爺是做工程的,他讓二姑爺去確認過,開春以後把院子裏的違建房一推,兩個月的時間就能拾掇出來。
郭美鳳問:“您不介意我們那院子裏有釘子戶啊?那倆釘子戶可不是好打發的。”
盧大爺不慌不忙地說:“釘子戶不是什麽大問題,你們不好打發,不代表別人打發不了。”
現在這世道,衝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不惹窮得亂碰的。
對付那些敢跟他犯愣耍橫的,他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但他現在可不能漏了底,否則這房可就換不成了。
郭美鳳套不出話,便轉而說:“我聽說您是想給閨女開旅店才打算換房的。您怎麽不換樓房啊?用樓房開旅店豈不是更好!以您家那院子的麵積,怎麽著也能換半棟樓了。”
“給一整棟樓,我也不換啊。”盧大爺笑道,“就憑我的那個地段,除非用王府井的樓房跟我換,否則我是絕不換樓房的。您家當時肯定也有機會跟那些單位換樓房,您不是也沒換嘛。”
郭美鳳當時還真挺想換樓房的。
那可是八套房,她做夢都不敢想。
不過,老五主意正。
堅持認為地皮比房子值錢,不舍得換樓房。
她想著,家裏這麽多親戚,人家要是聽到消息來要房子,給還是不給?
給吧,老五吃虧。
不給吧,她家手握那麽多套樓房,還是用美雲的房子換來的,兩個弟妹肯定有意見。
所以老五堅持不換樓房,她也就沒反對。
郭美鳳總覺得用三進換兩進是自家吃虧,便拿起盧大爺帶來的三個房本看了看。
麵積都不大,最大的也才二十來米。
地段也沒什麽驚喜,照著老五現有的那兩間差遠了。
瞧這老頭說得大方,甩房本兒的動作又那麽闊氣,郭美鳳最初還真被鎮住了。
以為人家有什麽大手筆呢。
結果也就那麽回事。
他們家精明,人家也不笨,沒人會做賠本買賣。
老二狄思強也湊過去跟郭美鳳一起端詳了那三個房本。
他比郭美鳳想得開。
如今的北京城裏,隻要是個門頭房就能開鋪子賺錢,不在商業街和景區也沒什麽大不了。
放在胡同口照樣有錢賺。
他媽現在屬於窮人乍富,連這種門頭房都開始挑挑揀揀了。
盧大爺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見這老太太看了房本以後神色淡淡的,就知道人家沒相中。
不過,他手頭也就這三間鋪子還算拿得出手。
要是讓他用兩間鋪子換,他還舍不得呢。
“大妹子,要不您先去我那院子裏看看?要是真的相不中,我就不耽誤您的工夫了,再去下家談一談。”
郭美鳳也是個爽快人,瞧著天色還早,便點頭同意了。
讓老二陪著她一起去。
盧大爺先是帶他們繞路去看了三間門頭房的情況。
三間都在生活區,一間租給了風味小吃鋪,一間是小賣部順便經營公用電話,還有一間租給了理發館。
瞧著客流量都不錯。
郭美鳳心裏有了數,便想直接去他那院子看看。
盧大爺有四個女兒,老二老三都結婚了,隻有老大和老四留在身邊。
大女兒發現老爺子帶了陌生人回家,就猜到這可能是要換房的目標對象。
等客人了解了院子的大致情況後,她便陪在郭美鳳身邊,參觀了四姐妹的閨房、書房和兒童房。
即便郭美鳳是抱著挑毛病的心態進來的,也得實事求是地講一句,人家這院子布置得挺好。
沒有時下很多人喜歡的那種江南水鄉風格,就是很規矩的老北京四合院的樣子。
灰瓦紅漆,寬綽疏朗。
院子裏植樹栽花,還養著一缸金魚。
抄手遊廊經過風吹日曬,有些褪了色,讓這院子看起來多了些煙火氣。
室內裝修不算豪華,主要是靠那些實木家具和古玩字畫裝點的。
不過,換房以後,這些東西人家肯定是要搬走的。
郭美鳳沒見過什麽豪宅,見識有限。
但這院子被拾掇得幹淨整潔,原汁原味,對他們家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換了以後,最起碼可以省下大雜院的裝修錢。
*
盧大爺算計得沒錯。
郭美鳳看過那院子以後,確實動心了。
房本上少了一百五十米,用一個小門頭做添頭,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當天沒給盧大爺答複。
之後幾天又摸過去幾次,考察了門市房和院落附近的環境。
希望搜羅到更多信息給老五作參考。
而另一邊的狄思科經過一個禮拜的準備後,終於站上了國際經貿問答知識競賽的決賽擂台。
決賽是在大禮堂舉行的,除了來觀戰的各單位同事,各部門的領導和通訊員也都坐在了觀眾席前排。
狄思科還是被安排在第二位出場的,組長給他定的目標是爭十保八。
最好能淘汰十名以上選手,實在不行淘汰八人也成,以求減輕後麵出場隊員的壓力。
不過,挺進決賽的五組隊伍,明顯要比初賽的那些強勁許多。
他在台上站了一個多小時,腿都站麻了,才勉勉強強熬走了十個人。
想幫小組淘汰更多人,也是有心無力。
但他是到目前為止堅持時間最久的選手,下台時雖敗猶榮,觀眾們自發地獻上了掌聲。
有了他和陳誠打下的基礎,隨後出場的翻譯室女同誌們簡直勢如破竹。
法語組的一個大姐將外資局和外貿管理局的最後一名選手淘汰時,他們翻譯室的席位上竟然還有一人沒有出場!
當狄思科從單位大boss手裏接過獲獎證書、鮮花和一張電視機票時,他真的差點就落淚了。
除了比賽前一天回宿舍洗了澡,他已經在單位連軸轉了一個禮拜!
終於可以回家啦!
然而,等他揣著那張來之不易的電視機票,歡歡喜喜地跑回家時,郭美鳳卻告知他,可以跟盧大爺換房了。
“你現在這麽忙,哪有時間管釘子戶和房子裝修,不如住個現成的房子。”郭美鳳有理有據地說,“老盧的院子我去看過了,咱要是想自己裝成那樣,也得花不少錢。關鍵是咱家沒那麽多錢能用來裝修。”
麵積上差點就差點吧。
人家給了一個小門頭,還不用咱們處理釘子戶。
總得讓人家占點便宜。
郭美鳳確實能當狄思科的家,聽她詳細講了這幾天的經曆後,狄思科自己也去盧大爺家瞧了。
既然雙方都沒有異議,他當場就拍了板,換房!
不過,有些內容是要提前寫在合同裏的。
比如那兩戶釘子戶。
他用什麽手段勸搬,狄思科不管,但一切後果由老盧自己負責。
咱們醜話說在前麵,萬一鬧出了大亂子,或是釘子戶仍然死賴著不搬。
雙方可不帶反悔的。
狄思科跟盧大爺簽了協議,又抽出兩天時間去房管局辦了手續。
其他的事他就徹底委托給了郭美鳳和正在家裏貓冬的三哥。
當起了甩手掌櫃的狄思科,下了班就再次跑去了歌舞團。
他要跟於童談談青歌賽的選曲問題。
“我把歌名在電話裏告訴你,你記錄一下就好了。”於童望向在她辦公室裏亂看的人,“何苦跑來折騰一趟!”
她也很忙的好吧!
“前段時間我們單位的保密委,特意強調了不允許大家用辦公電話聯係私人業務。我參加青歌賽雖然是公事,但是在辦公室聊天,也影響其他人工作啊。再說,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於童放下鋼筆,等待他的下文。
“前兩天,我剛跟那個盧大爺換房了!”
“你不是嫌人家的麵積小,不肯換嗎?”
“他又給我添了一個二十米的門頭房,現在正開著理發館呢!”
於童:“……”
嫉妒使她麵目全非。
這盧大爺可真有資本啊!
不過,兩進院倒個手就變成了三進的。
這兩人誰占便宜誰吃虧還真不好說。
“恭喜你,事情完美解決了!”
“等我搬家以後,請你去做客啊!老盧的院子收拾得挺齊整,沒那些花裏胡哨的裝修。”狄思科誠摯邀請,“上次老盧想帶咱們去看房,咱不是沒去嘛,這回我帶你參觀一下!”
於童對老盧的房子挺好奇,但她暫時不想跟郭美鳳碰麵。
之前就常在文化局家屬樓見麵,這回在碰到人家家裏去。
多少有點尷尬。
“再說吧,我最近也忙著找房子呢!”
聞言,狄思科就又有話聊了,他把之前盧大爺被人當冤大頭的遭遇分享給了於童。
“你看他那麽闊氣的人,都被這漲價速度嚇住了。所以啊,你要買房一定得盡快,如今真是一天一個價。”狄思科從包裏翻出一遝白紙遞過去,“我去房管局辦手續的時候,經辦人找的是換房狀元範大姐。我又讓她幫忙找了幾個單價比較低的房源信息,除了團結湖的房子,你也可以去看看其他地方的。”
於童翻看了幾頁,一臉感動道:“二狗,你還挺舍得花錢的,這幾張紙得花十來塊吧?”
電腦查詢房源信息,查一次就是一塊錢。
狄思科自己換房的時候,也隻花一塊錢查了一次而已。
“沒花錢,”狄思科並沒趁機邀功,老實道,“這是範大姐友情贈送的。”
他們倆,一個是剛得了院子的新業主,一個是即將購房的準業主。
圍繞房子的話題,那可真是太有話聊了。
茶杯裏的水續了三次,眼瞅著暮色徹底暗了下來,這兩人還一件正事也沒辦呢。
等到於童感覺腹中空空時,她才恍然回過神來,自己光顧著跟他扯閑篇兒,加班計劃又泡湯了!
她將提前準備好的歌單推給對方,翻出一包餅幹嚼了兩塊。
“青歌賽今年是首次引入通俗歌曲的比賽,我特意打聽了一下通俗唱法的比賽規則,基本跟美聲和民族差不多,但是評委會對通俗組的選手更包容一些。在選曲方麵,你可以大膽點。”
“怎麽大膽啊?《美麗的姑娘看看我吧》?”
“……”懷疑自己被調戲的於童,壓下心底的微妙情緒,盡量嚴肅道,“倒也不用那麽大膽。六組的評委其實是同一撥人,他們骨子裏還是比較傳統和保守的,仍然保持著欣賞正統唱法的眼光,所以你在初賽時,選曲可以稍稍大膽,但服裝方麵盡量規矩保守。”
初賽複賽都是不公開進行的,隻有決賽是現場直播。
所以為了照顧評委的審美眼光,初賽複賽的服裝都應該中規中矩。
要是真的讓他走了狗屎運,順利進入了決賽,到時候就不用理會評委了。
可以穿得盡量標新立異,以求凸顯個性,吸引觀眾的目光。
“《春光美》,《鄉情》和《別為我送行》都是評委比較喜歡的通俗歌曲。你之前在歌舞廳演唱的那些港台曲目都太過了,不適合出現在歌唱比賽的舞台上。”
狄思科拿著那張歌單,將歌名一個個數下去,十首裏有八首歌是他不會唱的。
這些歌拿到歌舞廳裏,會被人說成是老掉牙,沒有哪個歌手會靠這些歌賺錢。
“初賽要求唱兩首歌,一首固定曲目,一首自選曲目。我給你的這張歌單上,基本都是固定曲目範圍內的,你在裏麵隨便選一首你會唱的。至於自選曲目,”於童頓了頓說,“鑒於你的準翻譯身份,我建議你可以把自己包裝得稍微國際化一點,給評委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怎麽國際化啊?唱英文歌嗎?”
“在青歌賽的舞台上,唱整首外語歌的選手還沒出現,咱們還是別輕易嚐試了。市麵上不是有不少中文填詞的英文歌嗎,你自己選一首,一半唱中文,一半唱英文。先在初賽上試試水。”
狄思科沒什麽異議,對於童的建議全盤接受。
這種唱法放在後世可能會被認為不倫不類,但是在當下的歌唱比賽裏,已經是突破性的嚐試了。
他要是因為唱外語歌,被拍死在初賽的晉級線上,也算為內地樂壇的發展做了一回犧牲。
青歌賽的初賽是由各省市的**門和地方電視台共同組織的,先在省內進行一輪篩選。
經貿部總共有四名幹部參加比賽,除了狄思科,剩下的三人都是女同誌。
而且業餘組美聲、民族、通俗唱法各有一人。
四人去參加初賽時,單位裏除了各自的頂頭上司,沒人知道他們的比賽安排。
像他們這種單位的選手,基本上就是一輪遊或兩輪遊,主要是為了給主辦方麵子,重在參與。
所以,沒人會將消息大肆宣揚,以免日後尷尬。
與狄思科同在通俗組的是團委辦公室的青年幹事,龍君花。
在前往初賽的汽車上,龍君花抱怨道:“小狄,你怎麽報名報得那麽晚啊?哪怕再早一天,也不用我親自上陣了!”
部裏的基層工會組織還不健全,組織這類活動都是由黨委和團委出麵的。
這次青歌賽征集選手的工作,又是由團委負責的。
領導要求業餘組的三個組別裏,至少有一人參加比賽。
龍君花是這次活動的主要負責人,她把單位裏的文藝積極分子們劃拉了一圈,好不容易拉來了兩個唱歌水平過關的,卻仍少一個人。
她婉拒了那些唱歌跑調卻沒什麽自覺的積極分子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第三個靠譜的參賽選手,隻好大筆一揮,將自己的名字填到了名單上。
然而,她把名字填上去的第二天,狄思科便捧著他那張還熱乎的錄音帶來報名了!
“龍姐,聽說您歌唱水平很高,不參加比賽實在是埋沒了。”狄思科笑眯眯道,“咱們給通俗組上個雙保險,兩個人參賽,主辦方總會讓咱們晉級一個吧?”
龍君花擺手說:“快得了吧,上一屆的比賽,咱們部裏也選送歌手了,去了五個人,初賽就被刷了回來。那群老大爺可嚴格了!”
狄思科自覺準備得還算充分,選曲也是符合評委審美眼光的,應該能夠得到評委們的喜歡。
可是,等他真的站到評委們麵前,就知道自己天真了。
初賽借用的是某個歌舞團的場地,選手們在舞台上演唱,台下坐著一排六位評委。
而且全是年紀不輕的男同誌。
狄思科唱完固定曲目《春光美》時,六個評委,隻有一個人給他打了9.5分。
剩下的分數分別是8.9分、8.6分、8.3分、8分和7.5分。
按照計分規則,去掉一個最高分,再去掉一個最低分。
他的固定曲目得分隻有8.45分。
狄思科是通俗組第十七個出場的,其他人的分數他不清楚。
但是由全國總工會選送的16號女選手取得了8.8分的成績,他聽得真真的。
這跟人家的差距有點大呀!
“17號選手,可以演唱你的自選曲目了。”坐在評委席最右邊,年紀也最年輕的評委提醒。
狄思科準備了兩首英文歌,一首是《愛你在心口難開》的英文版《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另一首是暫時沒有中文版本的《sailing》。
8.45分對他的打擊不小,狄思科覺得,如果不在自選曲目上拚一把,他可能真的要一輪遊了。
他握上話筒說:“各位評委老師,我準備的自選曲目是中文譯名為《航行》的《Sailing》。”
那位之前給了他9.5分的評委問:“你要在我們的舞台上唱英文歌?”
業餘組加專業組,所有選手加起來,這是第一個唱英文歌的。
其實比較冒險。
“我是經貿部翻譯室的一名英語翻譯,很喜歡這首歌歌詞中的力量感,追求理想揚帆遠航是沒有止境的。不過市麵上還沒有詞作者為這首歌填寫中文詞,所以我就自己嚐試著填寫了一部分中文歌詞。想趁著在青歌賽演唱的機會,請各位老師批評指正。”
聽聞他還有填詞的本事,幾位評委都覺得挺新鮮。
9.5分評委就笑著說:“有創作**是值得鼓勵的,很期待你的表演。”
狄思科向台下工作人員豎起一根手指,請對方幫忙播放第一張伴奏帶。
隨著輕柔舒緩的旋律響起,狄思科開口唱出了青歌賽舞台上的第一句外語歌詞。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他的嗓音並沒有原唱的滄桑沙啞,少了歲月沉澱的醇厚,多了青年人對自由遠航的期待與向往。
溫柔的旋律與他磁性的嗓音配合的相得益彰。
這種時髦的曲風與他國際化的聲腔適配度極高,效果確實比《春光美》好了不止一籌。
狄思科記得於童的叮囑,歌唱比賽評委的審美並沒有那麽開放。
所以,英文歌詞隻唱了一小段,很快便轉入了他自己填詞的部分。
他覺得《Sailing》這首歌,與蘇聯詩人萊蒙托夫的作品《一隻孤獨的船》,有異曲同工之妙。
因此,在填詞的時候,他適當參考了這首詩的意境,比如‘它隻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靜碧藍的大海, 而頭頂是金色的太陽’。
為追尋自由與理想的小船增添了一些浪漫主義色彩。
一曲終了,評委們各自打分。
9.5分評委,又給了全場最高的9.8分,可惜會被去掉。
剩下的評分中,兩個9.2分,一個9.1分,一個8.8分,有個年紀最大的評委,隻給了4分。
給4分的這位評委,明顯就是不喜歡狄思科的這種西洋唱法。
好在他這個4分也被去掉了,並不會被計入總分。
狄思科自由曲目的評分得到了9.075分。
兩首歌合計平均分為8.7625分。
這個分數比人家16號選手低一些,就是不知道在所有參賽選手中排名如何。
狄思科去後台等待結果,順便問問第15個出場的龍君花,成績怎麽樣。
“我最終得分隻有8.62分。”龍君花遺憾道,“我舞台動作設計得不好,剛才我看了幾個歌手的演出,人家都要這樣,這樣的……”
她抬起手臂,做了幾個歌唱演員在舞台上的經典動作。
狄思科笑著說:“我也沒這樣這樣。要是能進入複賽,咱們下次注意設計一下。”
龍君花對自己的成績不抱希望。
然而,小狄的嘴可能開過光。
工作人員將所有參賽選手都叫到舞台上,當場宣布了晉級分數線。
8.6分。
這個分數以下的選手,無緣複賽,可以篩下去三分之二。
剩下的選手,全部通過初賽,請大家回到單位以後好好準備複賽歌曲。
狄思科8.76,龍君花8.62,雙雙順利挺進複賽。
龍君花隻當自己是來湊數的,沒想到竟然真的拿到了晉級名額!
興奮地邀請狄思科聚餐慶祝一下。
不過,同單位的另兩位選手,並沒能晉級美聲和民族組的複賽。
狄思科覺得他們單獨出去慶祝或是叫上兩位失利的同事同行,都不太合適。
於是便笑著婉拒了。
*
按照郭美鳳的一貫作風,狄思科在青年歌手大賽上表現出色,並且順利進入了複賽。
她肯定要張羅著,讓一家人為他慶祝一下吧?
但是,很抱歉,郭美鳳同誌這回沒時間。
狄思科望向三哥問:“咱媽這段時間忙什麽呢?”
“還能忙什麽,忙房子唄!”
三哥那個救生員的工作,幹半年歇半年,冬天他基本不用去單位上班。
閑在家裏沒事做,就去租書鋪子租了一大堆武俠小說回來,每天看得廢寢忘食。
眼底都是青黑的。
“人家盧大爺還沒搬家呢,她忙什麽房子?”狄思科將他手裏的書抽走問,“咱不是跟盧大爺商量好了麽,年後再搬家,她跑去催人家搬家啦?”
“沒有,她看盧大爺收拾釘子戶去了!”
聞言,狄思科也來了興致,連忙問:“盧大爺已經動手了?他怎麽收拾的?”
“這老頭挺損的。”三哥賊笑著說,“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盧大爺開著他的小汽車,在北京各大橋洞子底下,搜羅了八個穿著破衣爛衫的乞丐。
這年頭大街上要飯的乞丐多得是,城管和公安也管不過來。
他給這些乞丐每人十塊錢,又把自家的地址告訴他們。
讓大夥兒去那院子裏住著。
隻要能將兩家釘子戶趕走,事成之後,再給他們每人二十塊。
一次性能拿到三十塊,算是相當高的收入了,為了這八個名額,乞丐們差點動手打了起來。
老盧動了惻隱之心,把兩個年紀最大的老頭也喊上了。
就這樣一共湊了十個人。
這夥人當天就像蝗蟲過境似的,衝進了老盧新換來的三進四合院裏。
白天就各自找屋子睡覺休息,晚上才起夜活動。
人家晚上有啥活動呢?
這院子已經斷水斷電了,這幫乞丐就在兩家釘子戶的門口生了一堆火。
每天晚上坐在火堆旁邊烤白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釘子戶家的老人年紀大了,睡眠淺,有點動靜就要起來看看。
他們跟房管局和街道辦的幹部耍賴,跟老狄家的人耍橫,但是麵對這幫子乞丐卻不敢吭聲了。
這十個人裏有年輕力壯的,有缺胳膊斷腿的,也有年紀比他們還大的。
他們自覺弄不過丐幫的這群人,第二天白天趁著乞丐們補覺的時候,倆釘子戶就相攜去派出所報案了。
他們帶著民警回來時,盧大爺早等在了院子裏。
他把自己的房本拿出來,證明了自己的房主身份。
而後好聲好氣地跟民警同誌說明,他覺得入冬以後,北京的天氣實在太冷了。
他這人心善,看不得乞丐們在橋洞子底下受凍。
所以就暫時將自己的院子借給大家夥過冬。
這些乞丐兄弟感念他的恩情,聽說院子裏沒有主人,便主動輪流值夜,擔負起了幫他看家護院的重任。
“警察同誌,您可以去四鄰打聽打聽,我這些兄弟雖然流落街頭了,卻沒幹過什麽討人厭的事。白天都安分守己,夜裏值夜也沒鬧出大動靜。否則街坊們早就不幹了!”
民警同誌指向兩位報案人,“這兩位老同誌說,您院子裏這些人威脅了他們的人身安全。”
“那就請他們搬走吧。”盧大爺輕蔑道,“他們霸占著我家,不但不交一分錢房租,還想連整個院子都占了!哪有這樣的好事!民警同誌,您來的正好,我也要報警。這倆人仗著年紀大了就倚老賣老,占用他人房屋,您也給我們斷斷官司吧!”
民警同誌當然是斷不清他們的官司的。
他站在盧大爺的立場幫他說了兩句公道話,結果倆釘子戶翻臉比翻書還快,根本不給麵子。
一扭頭就進屋了。
郭美鳳在外邊看完了熱鬧,喜氣洋洋地回家來,尚未來得及將菜籃子放下,就趕忙跟兒子們分享今天的八卦。
“我的天啊,這個老盧頭兒可真是厲害,他招來的那幾個乞丐也忒能幹了!這才幾天啊,那倆釘子戶就受不了了!今天剛忍不住跟其中一個乞丐動了手,結果把一挺大歲數的老頭推到地上,口吐白沫了!”
狄思科被嚇了一跳,忙問:“那大爺沒事吧?”
“沒事!”郭美鳳小聲說,“都是裝的。他們在外麵乞討,怎麽著也得有點看家本領呀!”
狄思科:“……”
這看家本領可夠邪乎的。
竟然可以自如控製口吐白沫!
“我回來的時候,街道辦的同誌已經去了,正要給釘子戶的兒子打電話呢!讓他們領那口吐白沫的老頭到醫院瞧病去!”郭美鳳樂道,“這家人估計得出點血了。老盧頭兒可真是厲害呀!”
狄思科見她張口老盧,閉口老盧的,不由問道:“媽,等咱家搬去了北海公園那邊,您是不是就該去北海公園晨練了?”
“那當然了,鍛煉嘛,肯定得選個離家近的公園啊。”
“那您跟徐副局長就得異地戀啦?”狄思科笑問,“人家徐大爺也就每天早上晨練的時候能跟您見上一麵。等您搬了家,豈不是連早上這一麵也見不著了?”
“我們又不是小年輕,哪還用得著天天見麵。”郭美鳳輕鬆道,“大家周末聚一聚,或者讓他搭車去北海公園晨練也是一樣的。”
反正她不折騰。
“距離上次跟他家兒女見麵,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吧?你們怎麽還不領證啊?”狄思科問,“要不等咱們家辦喬遷宴的時候,幫你們把結婚宴一起辦了?”
“哼,領證的事先別著急。”郭美鳳嘟噥道,“他老家那邊的說道還挺多的,老徐要想再婚,必須得到他原配兄弟,也就是彥博舅舅的同意才行。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談的,反正這段時間一直沒什麽動靜。”
狄思科玩笑道:“那您不著急呀?”
“我急什麽?咱家日子越過越好了,領不領證對我能有什麽影響?該著急的又不是我!”
狄思科試探著說:“您要是看不上徐大爺了,其實換一個也行,老年人談戀愛也跟年輕人一樣,不合適可以換的。”
反正找誰當後爹都一樣,主要是讓郭美鳳開心。
“挺合適的呀,你可別瞎說啊。”郭美鳳哼道,“年輕人也不許瞎換,既然談了就得一心一意地跟人家談。”
說完就提著菜籃子進廚房了。
三哥在一旁嘿嘿樂。
狄思科問:“你樂什麽呢?”
“你不用擔心咱媽跟徐大爺,”三哥透露道,“戲校那邊招老師,咱媽還挺想去的。她還想讓徐大爺幫她推薦呢!”
狄思科:“……”
他突然就明悟了。
看來男人還是得有正經事業呀,否則哪怕在雜務方麵再能幹,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