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大家的工資普遍隻有三五十塊的時候, 一盤正版磁帶卻能賣到七八塊錢。

這東西就是妥妥的奢侈品!

以老狄家的經濟條件,幾兄弟從沒買過正版磁帶聽,全是從別處翻錄過來的。

這才是胡同青年們的娛樂常態。

但是, 他們不買, 不代表別人也不買。

中唱這樣的大公司, 使用的大多是TDK和Sony的進口盒帶,立體聲效果絕非翻錄可比。

有些人為了追求音質, 那是寧可省吃儉用, 也要購買正版磁帶的。

狄思科帶回來的這個消息,讓全家人都特別動心。

那可是中唱錄音帶的代理商啊!

但是,擺在狄家兄弟麵前的,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如何取得中唱的信任?

話從狄思科口中說出來,聽上去挺簡單, 先賣貨後付款,似乎誰都能幹。

可是二哥在外麵混了這麽多年,錢沒賺到多少,社會經驗卻十分豐富。

他們跟人家不認不識的, 中唱憑什麽把那麽貴的東西賒給他?

人家招的這個代理商, 必然有準入門檻。

“那公司說沒說,當這個代理商需要滿足什麽條件?我倆現在都屬於無業人員, 他們能把貨放心交給我們嗎?”

“供應站要兼顧批發和零售,所以要有一個固定地址,方便下級網點能隨時找到咱們。不但要有門麵房,還得有倉庫。”

郭美鳳忙問:“用咱家當倉庫行嗎?”

四哥無奈喊道:“媽,您看咱那屋裏還有下腳的地兒嗎?”

“那有什麽, 床底下櫃子底下都能放東西,特殊時期嘛, 先將就將就。”

狄思科好笑道:“媽,這供應站是要搞批發的,到時候引來一幫人在咱院子裏進進出出,街坊們該有意見了。”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要想想小姨的那兩間門麵房。

若是當時能順利辦好手續,二哥四哥的店麵也就有著落了,哪還需要全家對坐犯愁!

那幾位房管局幹部來家裏了解過情況以後,確實組織人手幫忙查閱了以前的老檔案。

不過,幾十年前的資料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人家忙活了一陣子,隻找到了一份當年他小姨與原房主的過戶記錄。

而更早之前,能證明這兩套房從公產轉成私產的記錄卻始終沒有找到。

前段時間,區房管局作為全市首個試點,將區裏的所有無主產房屋轉給了法院。

狄思科在法製報上看到公示以後,死馬當活馬醫,去法院提交了要回房子的申請。

申請已經交上去半個多月了,法院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

要不是最近工作和學習都忙,讓他無暇顧及其他,狄思科可能會像別的申請人一樣,在家中苦苦等待,坐立難安。

老狄家的其他人對那兩間門麵房並不抱什麽希望,二哥此時就輕鬆道:“門麵房和倉庫好說,可以去勁鬆那邊租個房子,我之前批發眼鏡的時候,跟他們打聽過,三十塊就能租個挺大的平房。反正他們公司是要拓展周邊區縣業務的,把供應站放到城鄉接合部,反而更方便。”

郭美鳳向來能省則省,聽說還可以把地址放在郊區,立時又有了新主意。

“你提前租房子,萬一人家公司不肯讓你代理,不是白花錢嗎?你們大舅在縣城開著五金雜貨店,空間不大,但暫時借用過度一下肯定沒問題!”

門麵房和倉庫算是勉強有了著落。

還有別的要求嗎?

“我跟發行經理打聽了一下,他們現有的二級代理商都是有些家底和實力的,鋪麵經營了很多年,所以中唱才能放心把貨品交給他們。咱們這種新手,恐怕需要擔保人。”

郭美鳳率先搖頭了:“這擔保人可不好找!最好別跟人開這個口。”

有句話叫不做中人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這“不做保”指的就是不做擔保人。

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人是不會輕易幫別人背上責任的。

狄思科笑道:“我沒打算找別人擔保。認真算起來,咱家有正經工作的,也就我大哥一個。電影廠的牌子還挺響的,他要是樂意,到時候我跟他一起給二哥四哥作保。就是不知道中唱那邊能不能同意。”

反正他二哥不可能帶著貨跑了,他們兄弟之間做擔保,就是走個過場,打消人家的顧慮。

這個分銷資格能否拿到手,主要看的還是二哥他們的分銷能力。

隻要有實力、走貨快,其實很多條件都是可以談的。

二哥和四哥大致了解了中唱那邊的要求後,並沒有馬上就跑去公司自薦。

家裏五個兄弟商量了一番,決定由老二老三老四先喊上幾個朋友,去周邊區縣摸摸底。

最起碼要摸清每個區有多少音像門市部,銷售的是正版還是翻錄錄音帶,店裏有沒有中唱的產品,如果沒有,是否有意向分銷中唱的唱片錄音帶。如果有意向,還得問問人家這店麵的走貨量和訂貨周期。

因著以後想借用長途汽車幫忙往郊區帶貨,所以他們每人坐上了一趟長途汽車。

中途遇到音像門市了,就下車跟門市部的負責人詳談。

二哥三哥都是早就步入社會的成年人,四哥卻是一直在家讀書的書呆子。

他在家複讀了四五年,平時也不怎麽跟胡同以外的人接觸,所以對社會的認知其實還是高中生水平。

跟著兩個哥哥出去跑業務,算是給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熬過了最初的笨拙和別扭以後,他這幾天的幹勁兒特別足,每天都是第一個去長途汽車站等車,最後一個回家的。

而且他把自己整理知識點的辦法,用在了收集情報上。

他不像二哥似的擅長跟人拉關係套交情,所以就在草紙上畫了表格,將需要了解的信息逐條整理在表格裏。

到了人家店裏,他就有針對性地進行提問,每天帶回的信息都是兄弟裏最多的。

二哥覺得這法子挺好,讓他畫了一遝子表格,給手下的小兄弟每人發一張。

省得他們跟店老板東拉西扯,問不到點子上。

狄思科還得跟老黃一起灌錄音帶,將消息帶回家以後,就大撒把不管了。

中唱的錄音室是以每天一張錄音帶的速度運轉的,狄思科二人隻有一天時間,超時就要另外再約日子,那就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他倆最終聽取音樂總監的意見,選錄了十七首歌,從早上七點鍾一直錄到淩晨三點。

從錄音室裏走出來時,都是臉色發青,雙腿打晃的,唱了一天的嗓子直接罷工。

兩人在錄音室門口分手,一句話也沒說,全程眼神交流。

陪他們在錄音室呆了二十小時的於童,還有心情調侃說,錄了專輯以後,他倆已經可以無聲勝有聲,更有默契啦。

等狄思科和老黃拍完錄音帶封麵照,二哥和四哥那邊也把周邊幾個區縣的音像門市部摸排清楚了。

狄思科馬上聯係了負責北京分公司發行業務的鍾曉莎,按照二哥的叮囑,跟她約了早上八點見麵。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既然想拿下人家中唱的供應站,麵子工程就要做足。

狄家幾兄弟都跟山東大蔥似的,長得又高又直溜,所以穿著襯衫西褲站到人前,還挺能唬人的,有那麽一點大老板的氣派。

早上八點鍾,人家單位剛上班,鍾曉莎在辦公室裏等來狄家四兄弟時,表情還有點懵。

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你們哪位想做我們的分銷業務啊?”

狄思科先將二哥介紹給了鍾曉莎。

“鍾經理,這是我二哥狄思強,聽說咱們中唱想要拓展分銷業務,想過來跟您麵談一下。”

鍾曉莎瞧這人的打扮,不像坐辦公室的,估計是個體戶,便笑著問:“狄老板,在哪裏發財啊?”

二哥學著林雙順的樣子,故作謙虛道:“發財談不上,就是借著政策的東風做點小買賣。以前做過服裝生意。”

在市場練攤兒。

“後來還在花鳥魚市場弄了個攤位,倒騰從蘇聯那邊過來的名犬。”

這兩年國內開始有人養寵物狗了,但多數人隻認京巴兒,他弄來的外國犬賣不出去,還賊能吃。

養到四個月大,都快養出了感情,才好不容易便宜脫手了。

以後再不敢倒騰狗。

“今年我開始做眼鏡分銷業務了。”二哥見這女經理聽得認真,不由問,“鍾經理,您知道眼鏡幫吧?”

鍾曉莎點點頭:“有所耳聞。”

批發劣質眼鏡和走私眼鏡的。

“本來這生意也不錯,我手下的業務員比較多,眼鏡的市場需求量又大,每天分銷上千副眼鏡輕輕鬆鬆。”

“聽您的意思,這分銷眼鏡的買賣您也不做了?”鍾曉莎也是老業務員,一聽就懂了,這位忙活了半天,合著啥也沒幹成。

狄思科適時接話說:“我哥這人做生意比較軸,倒騰狗那會兒,把小狗都喂得溜光水滑的,比人吃的還好。最後把狗賣出去,隻能保個本。批發眼鏡的時候也差不多,人家都從勁鬆的小作坊批發便宜的劣質鏡片,他非得跟別人不一樣,跑去國營廠訂購了有質檢的專業鏡片。”

“不知您看沒看過前段時間的新聞?咱們民警同誌端掉了一個走私外國奢侈品的團夥。”

鍾曉莎頷首說:“報紙上連著報道了兩天,那新聞我看了。這事還跟狄老板有關?”

“有啊!”狄思科後怕道,“民警同誌進眼鏡倉庫抓人的時候,我二哥正在那邊提貨呢!誤以為他也是同夥,就一起給抓了進去。好在我二哥做生意向來本分,既不賣走私貨,也不賣劣質鏡片。人家民警同誌核實以後,就把他放了。”

鍾曉莎好奇問:“既然狄老板的生意沒問題,怎麽不繼續做下去呢?”

“嗐,家裏老太太不放心啊。”狄思科為難道,“我家有個正在讀書的小妹,以後要當空中服務員的。您也知道,空姐的政審比較嚴格,那眼鏡幫裏既然出了一個走私犯,其他人難保不會被人用有色眼鏡看待。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我二哥為了避嫌,就放棄做眼鏡生意了。”

鍾曉莎跟著感慨,“那狄老板放棄這生意還挺可惜的。”

“確實可惜了,我二哥朋友多,手下業務員也多,最適合做這種分銷業務。”狄思科笑道,“所以,剛聽說咱們公司想增加供應站,我就把他介紹來了。咱們音像製品供應站,最怕正版翻版摻著賣。在這方麵,您絕對可以放心。我二哥的貨裏,不會出現哪怕一張翻錄帶!”

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先讓人家認可二哥的人品。

畢竟供應站的走貨量大,要是人品不過關,帶著貨跑了,或者往正版貨裏摻水,那中唱的損失就大了。

若是說出這番話的是其他人,鍾曉莎早就將人請出辦公室了。

歸根結底就是,除了有個好人品,你們什麽也沒有唄!

人品好的人多的是!這年頭老百姓都樸素,群眾裏能有幾個壞人呐!

不能因為你人品好,我就把這麽大的業務交給你吧?

不過,小狄剛跟公司合作灌了錄音帶,又有歌舞團那邊的關係在,她多少也要給些麵子。

鍾曉莎想了想說:“小狄,我們公司選擇分銷商也是有要求的。最起碼,你們得是工商局在冊的正規個體戶,有固定的經營場所。”

二哥將大舅那個五金雜貨店的許可證拿出來,報了店鋪的地址。

“那邊縣城裏還沒有音像門市部,我這個店麵和倉庫的位置挺好,開業以後正好可以成為當地的第一家音像店,兼顧批發和零售,往周邊區縣送貨也方便。”

狄思科繼續遊說:“鍾經理,您既然要拓展銷售渠道,看中的就是供應站的賣貨能力。甭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您要是對我二哥的能力存疑,咱們可以先試用一下嘛。”

“怎麽個試用法?”鍾曉莎有了些興趣。

“這是我大哥,在電影廠當燈光師,在編正式工。他願意給我做個擔保!”二哥指了指坐在一邊的大哥說,“我們把他押在這裏一天。您給我出五千盤磁帶,我保證今天就能全部分銷出去,下午就能來跟您清賬!”

鍾曉莎無奈搖頭,五千盤磁帶,那可是至少兩萬塊的貨。

對於那些已經做熟的二級代理商,一天銷五千盤不在話下。

但是,最近沒有當紅歌星出專輯,也沒有什麽廣告宣傳,每天的走貨量都比較平穩。

“就你們兄弟幾個,一天怎麽賣兩萬塊的貨啊?”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二哥笑了笑,走到辦公室窗邊,衝她招了招手:“鍾經理,您過來看!”

鍾曉莎依言走過去,透過玻璃窗向下望。

她的辦公室在二樓,窗子正對著街麵。

隻見熙攘的馬路邊,停著一輛藍色大卡車。

卡車的車鬥裏坐了足有二十個年輕小夥子!

“狄老板,您這是……”

“鍾經理,我們今天是有備而來的,這些業務員之前是跟我一起分銷眼鏡的。北京周邊區縣的音像門市部,已經被他們摸清了。隻要您給我出貨,別說五千張,一萬張我也能銷得出去!”

車鬥裏那些小夥子,也看到了窗邊的他們,熱情地衝著樓上揮揮手。

鍾曉莎跑業務多年,見識過的人物不少,但是像狄思強這樣野路子出身,還這麽橫的,她還是頭回見。

能在公司重組以後,負責北京分公司的大部分發行工作,鍾曉莎本身也不是個特別拘泥於條條框框的人。

她覺得狄思強帶著他那群兄弟,興許真能把事情幹成。

挺想給對方一個機會。

但是,雙方是第一次合作,她也沒有資格給他批兩萬塊的貨。

思考片刻後,她給分管發行業務的副總打了電話,然後隻帶著狄思強去了副總辦公室。

副總也在窗戶裏瞧見了他那一車業務員。

聽鍾曉莎介紹完了具體情況後,大筆一揮,給他批了兩千張錄音帶的條子。

上午去工廠提貨,下午五點之前結賬。

並且要求他攜帶各區縣音像門市部的訂貨回執。

以防他們弄虛作假,為了誆騙代理資格,自己把這批貨消化了。

“等你做完了這些,咱們再談合作。”

狄思強拿到了條子,二話不說就帶著兄弟們走人了。

大卡車是他跟電影廠後勤借的,隻能幫他糊弄一上午。

先開車去中唱下屬的工廠提貨,再將這批人送去長途汽車站。

長途車是整點發車,為了不耽誤工夫,將貨裝車以後,二哥就催著司機師傅開往長途汽車站。

然後一幫人擠在車鬥裏,將那兩千張磁帶拆箱。

將民歌、京劇、流行歌曲等按照從每個門市部問來的情況,進行分裝。

每人分到一批貨後,扛著箱子下了大卡車,又跳上各自踩好點的長途汽車,將貨一批一批地送出去。

狄思科和大哥老實地留在中唱當“人質”,等待二哥帶著貨款回來贖人。

他們得到的待遇不錯,中午跟著鍾曉莎去食堂吃了午飯,下午本來還想吃頓晚飯的,不過時針剛指向四點,二哥和四哥就帶著一大包的貨款和剩餘的錄音帶回來了。

有些民樂和曲藝類的錄音帶不好賣,人家隻留了幾張試賣,剩下幾十張被他們退了回來。

雖然剩下了一部分,但是這個結果已經不錯了。

鍾曉莎檢查過那些訂貨回執後,也很痛快地跟他們提了合作條件。

二級代理商的待遇,他們是不用想的。

每個城市隻有一兩個二級代理商,以老狄家這點家底,他們想當二級代理,人家中唱卻不敢用。

鍾曉莎給了他先賣貨後付款的待遇,但他必須先去工商注冊,有正規的門麵房和倉庫,借用親戚的肯定不行。

其次,每次拿貨的上限隻有五千塊,而且必須在三天內結清貨款,一旦超時就停止合作。

更多更細節的要求,她也一一跟狄思強提了。

到時候要白紙黑字簽正式合同。

狄思強對此照單全收。

人家是大型國企,他就是個無業遊民。

隻要能讓他提貨,管他有什麽要求呢,先答應下來再說!

反正周邊區縣的消費能力有限,給他太多貨,他也銷不出去。

狄家兄弟將事情辦成了,都挺樂嗬。

當天分銷錄音帶賺的錢,狄思強一分也沒留。

先是請他那些兄弟去小飯館兒撮了一頓,然後把剩下的錢給大家夥兒分了。

大家這段時間沒少幫他跑業務,光是長途車費就花了不少。

這些人裏有人仍然在分銷眼鏡,有人已經找了別的營生。今天能到得這麽齊,幫他把第一炮打響,全是靠這些年一起瞎混的情分。

吃了飯,分了錢,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狄思科催著二哥趕緊找門麵房,去工商注冊。

鍾曉莎答應得挺好,但音像市場是塊大肥肉,有點關係和眼力的人都想進來摻上一腳。

隻有盡快簽了合同才能放心。

*

在此期間,狄思科收到學校通知,去參加了經貿部對優秀畢業生的麵試。

他自我感覺發揮得還行,五個麵試的同誌,其中有一個一直盯著他的大白牙看,估計認出他是拍廣告的演員了。

所以,到了外語口試環節,除了與英語考官進行對答,他還額外被那位盯著他看的中年女考官提問了,對方說的是法語。

問他對我國申請恢複關貿總協定締約國地位有什麽看法。

狄思科能有什麽看法?

當然是大吹特吹這個決定英明啊!

先是讚揚我國這些年在外貿方麵取得的成績,又列舉了在此期間國家遇到的困難,以及複關後能得到的好處,最後再許下希望我國能夠盡快加入WTO的美好願望。

他跟幾個麵試官侃了半小時,在終於有人問他是不是廣告演員時,他給出了肯定答複,然後就結束麵試了。

英語專業的三個人都發揮得不錯。

雖然還沒正式通知結果,但是甄主任已經對他們三個私下透露了。

經貿部要對我校的十位學生進行新一輪的背景和政治審查,其中就有他們三個。

這也就意味著英語專業的三個人都通過了麵試,甄主任當時心情很好,頗覺麵上有光。

讓他們這陣子低調一點,也請家人注意配合,盡量不要生出亂子來。

狄思科又特意回家跟郭美鳳說了麵試結果,以及可能會到來的政審。

郭美鳳拍著胸脯保證,這次一定把家裏的幾個小子看好了,不會給他拖後腿。

“您別緊張,咱家是根正苗紅的工人階級,我二哥四哥正衝著錄音帶使勁呢,生不出什麽亂子來!”

郭美鳳虔誠地念了一聲佛,美滋滋地說:“最近咱家喜事連連,我得去寺裏還個願。”

狄思科想勸她等兩天再去,入秋以後京城又刮起了沙塵暴。

想還願也不急在一時。

但是郭美鳳是個行動派,想做什麽就得立馬去做,真是一分鍾也等不得。

然後,她去還願的第二天,法院那邊就來了通知。

小姨的那兩套房子已經從無主公產,轉為私產了,讓他們抽空去辦手續。

郭美鳳身上的氣焰立馬高漲了好幾米,在院子裏叉著腰,高聲大嗓地說:“我說什麽來著!我說什麽來著!這就是佛祖保佑!你看看,我昨天剛去還了願,今天佛祖就顯靈了!”

來送通知書的法院同誌說:“我們昨天就來過一趟,您家裏沒人!您要是沒去寺裏,昨天就能接到通知了。”

狄思科忍笑,握上人家工作人員的手說:“多虧了法院的同誌工作效率高,我們以為得等上半年一年才能有結果呢,畢竟案子還挺複雜的,沒想到這麽快就結案了!”

“你這個案子不算太複雜,房契和房管局的存檔能夠相互印證,隻要材料齊全,這案子還是很好判定的。但是這種案子積壓得太多了,我們走流程需要一些時間!”

狄思科已經聽不清人家說了什麽,隻一徑握著對方的手搖晃加感謝。

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

任誰看了都覺得喜慶。

兩套房從天而降,讓聽到消息的狄家兄弟們都趕了回來,包括在學校住校的小六。

郭美鳳豪擲一個月工資,要給大家夥兒買些山珍海味,做頓好吃的。

三哥起哄說:“五十塊能吃什麽山珍海味啊?媽,咱家有這麽大的喜事,您怎麽著也得大方一回吧?來一百塊吧!”

“成!”郭美鳳豪氣地掏出十張大團結,又把暖瓶塞給孫子彬彬說,“去胡同口打一暖瓶散啤來!今兒高興,咱們都喝點!”

二哥搖頭晃腦地說:“早知道那門麵房能還回來,我就不租房子了!”

為了取信於中唱公司,他剛在大舅隔壁租了一個院子,交了三個月的房租。

狄思科笑著說:“那門麵房被人占了那麽多年,估計不好騰退,等我去法院辦了手續以後。先去跟人家商量一下,得餘富出兩個月,讓人家找新店麵。”

提起房子裏的原住戶,兄弟幾個就想歎氣。

門麵房的商戶還好說,實在不樂意搬家,大不了就跟他們收租金嘛。

總不會讓自己吃虧。

可是,那四合院裏的住戶可怎麽辦啊?

突然拿著房本去讓人搬家,恐怕不好辦。

二哥嗦著雞骨頭問:“你去實習是什麽時候?”

“隻要政審過了,接到通知就得去。”

具體時間他不清楚,一直處於等通知的狀態。

“你去實習以後,哪有時間管這些事?我看你也別拖了,”二哥勸道,“拿到法院的判決書就趕緊去房管局,讓他們出麵跟那些老住戶談。”

郭美鳳讚成地點頭:“沒幾個月就要過年了,你得給人家留出找房和搬家的時間。沒有讓人家過年搬家的道理!”

當然,他們也不想把自己的房子留給人家過年。

郭美鳳迷信,隻想在春節到來前把這些東西處理好。

狄思科得了二哥和郭美鳳的指點,第二天一早就去法院辦了手續,然後帶著材料去房管局換房本。

房本不是能輕易到手的,按照人家的工作程序,還得等上些日子。

但是房管局的同誌答應了,幫他們給門麵房和四合院裏的住戶下達騰退通知。

狄思科這個房主本人需要在場,他覺得隻靠他自己,麵對那一院子住戶時,恐怕氣勢上有點弱。

於是,就把身強體壯的二哥三哥也帶上了。

胡同裏的大爺大媽也愛看人下菜碟,所以兄弟三人把當初去“中唱”談業務的那身行頭翻出來,重新穿上了。

騰退歸還房屋通知,是由房管局和街道辦的同誌聯合下達的。

三人磨磨蹭蹭,特意晚了半小時才到。

這天是周末,四合院裏的住戶幾乎全在家。

突然聽說要讓他們搬家,院子裏頓時就炸廟了。

房管局的同誌念完通知便讓到了一邊,街道辦的同誌負責對大家進行安撫。

但是,整個院子有十幾戶人,大家聯合起來一致對外。

任他們說什麽都沒用。

狄思科他們還沒走到院子門口,就聽到了裏麵的爭吵聲。

“這房子是國家分配給我們的!你說讓搬,我們就搬,你算老幾啊?”

“對啊,這房子是我們單位的房子,要想讓我們騰房,先跟我們單位交涉去!隻要單位給我安排了新房,我立馬就搬!這破院子我早就住夠了!”

“你們搬吧,我不搬!”一個老大爺的聲音摻雜在裏麵,“我在這住了幾十年,死也要死在這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