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脈爭鋒08】
◎你要為她對我刀劍相向嗎◎
悔過塔。
有弟子來為白珊送飯食。
修士可以吃辟穀丹忍耐,而無修為的凡民小姑娘可要每天吃飯。
送飯弟子才進門,便看見白珊倒在床邊,連忙上去查看她的情況。發現這小姑娘雖然有鼻息,但是醒不來。
今日值班的悔過塔守衛裏,有能夠振奮心神功法的金靈根弟子,他們對白珊施了個金鍾玉振,試圖將她自昏睡裏喚醒,可是沒有用。
連續試了好幾次後,金靈根弟子驚覺大事不好,連忙把白珊在**安置好,用玉簡向大師兄報告異常。
金光洞大師兄正在整理悔過塔的事務,得知有個凡人小姑娘不知為何昏迷不醒,覺得她怕是在悔過塔關壞了。
當大師兄來到牢房對白珊進行探查後,發現她的身體裏少了一魄,並且不知去向。
“怎麽會少了一魄?”大師兄大為吃驚,問今日守門的弟子,今日都有誰來過。
“黎師姐和風師兄,還有位仙林宮的道友……”那弟子想起來什麽似的,“黎師姐和風化及隻待了一會便急急忙忙出去了,隻剩仙林宮的道友留在這裏,可我一直沒看見她離開。”
他左右看了看,確實沒有看見那個穿著灰藍道袍的道友。
其他幾個和黎含光相熟的同門也點頭證實。
“仙林宮……”大師兄若有所思,又問,“看腰牌時,有沒有什麽特征沒有?”
“她的腰牌上開著五朵玉簪花。”
“那便是草台峰的弟子了。”大師兄說,“我正好認識草台峰的大師姐追螢,向她問問什麽情況才是。”
修士不可隨意傷害凡民,同樣也是訓誡堂的戒律。這小姑娘少的這一魄,不知道和那草台峰弟子有沒有關係。
*
一簇火苗自黑暗中升起,照亮魚闕略有迷茫的臉,她不適地將眼睛閉上,聽得少年的輕笑才睜開眼。
回過神來的魚闕,發現本應該束縛著白珊的紅繩斷開,感應不到血錢。
她抄起銜尾搭上一旁站著的少年脖頸,瞳孔倒映著火焰:“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路過啊。”
“白姑娘呢?”
這人對威脅視而不見,反倒很喜歡她好似如臨大敵的小獸呲毛模樣,看著她臉上一點點的嬰兒肥,帶著笑意:
“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你要為她對我刀劍相向麽?”
火苗微微跳動,暖黃的光線灑在臉上,顯得他的嘴唇更加殷紅,有種琉璃易碎的意味。
二十年不見,這廝長得是越發好看。
蛻去記憶裏真真的無辜稚氣,長眉星目,那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點在額間,白淨臉頰旁邊有細細茸茸的碎發,莫名添了幾分遺世獨立的無邪,看起來像仙門裏單純而漂亮的小師弟。
“我得保證白姑娘的安全,她人在哪裏?”
“還活著就是了。”
“……九樞塔那人的魔氣和青岩真君被殺一事,是你做的?”
兩人在那簇火苗搖曳的微弱光亮下對峙,魚闕率先移開眼。
回應的是一聲譏諷的冷笑。
“你瘋了,在九樞塔挑事?”她皺眉。
如此狂妄大膽在七脈爭鋒搞事情,他做的惡事遲早會敗露,到時候誰能保得住他?
“如果你認定是我做的,那便是了。”
晏瓊池滿不在意,也不顧劍還搭在自己脖頸便朝她微微傾身:“想不到二十年不見,我在你心裏還是如此惡劣的模樣麽?”
銜尾順著動作劃破皮膚,血滴在劍刃上。
見了血,略有怒氣的魚闕心裏動容。
就是這小小的分神反被他控製了手腕,銜尾調轉方向搭上她的脖子:
“所見是你所想,我能怎麽反駁?”
優劣反轉的魚闕看了看脖子邊上的利刃,又看了看他,總算軟了態度。
九樞塔上那氣息分明就是他,她怎麽可能認錯?就是他將她引至青岩真君雅間,才害她被訓誡堂捆了審問。
那些害人的黑霧也是他弄出來的吧?
“可不是我。”
晏瓊池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好心情地笑了下:“你身上可有不好的味道,它甚至還影響你的雙眼,操控你的心智。不過是二十年的光陰,你變得如此遲鈍,闕兒。”
“再這麽叫我,我會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很久沒有聽過這般的嗓音叫她,魚闕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追問道:
“魔氣和青岩真君一事真的不是你做的?”
“不是。”
魚闕眼裏寫滿狐疑。
晏瓊池也好脾氣地回答說,燭火下他的虎牙尖尖,笑顏諱莫如深:“我要殺便殺了,也沒蠢到要挑戰九樞塔和七大仙門。”
他的語氣亦真亦假,叫人聽不出個真偽來。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又會是誰?
魚闕眉頭都快擰一起。
不知為何,她心裏莫名有不好預感,有很多疑點要問,好多事情要說,但不知從何開口,目前的情況也不容許她閑聊。
她在陰路待的時間夠久了,還有白姑娘,是了,得馬上找到白姑娘。
在剛要問白珊下落時,魚闕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感覺神魂震動,嘴邊緩緩溢血。
想必是陰城雜術帶來的反噬。
陰城雜術玄妙詭秘,但是會侵害修士的神魂,況且還是在這種對修士極為不利的地方,消耗更快。
“白姑娘呢?”
被控製沒法動彈的魚闕隻能將臉撇向一邊,扯開話題,“我得快些帶她去找那個白骷殿弟子。”
“你變得良善了。”
他細細打量她,眼裏帶笑,末了得出這麽一句,“九樞塔死了人,關你什麽事呢?隻要視而不見也不會無端生出這些事來,可你非要蹚渾水。”
是了,魚闕很清楚,是她多管閑事了。
見她鎖眉,他接著說,“以前的你除了魚氏的消息外什麽也不願意管,冷漠又固執。看來在仙林宮這二十年,確實有些益處。”
“雖然很高興你變得這樣可愛,但是啊……”
少年鬆開抓著魚闕的手,接著一把鉗住她的臉頰,塞了顆丹丸進她口中:
“別來摻和,好好活命,可以嗎?”
丹藥帶著花的香氣,入口頓時化作五道清涼的氣流,逼退因神魂不穩而帶來的燥熱。
魚闕嗆到了,咳嗽好幾聲,小臉漲紅。
“我不過是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洗清嫌疑後,我不會再管。”
“是麽,需要動搖自己的壽元開陰路,隻為了洗清嫌疑?你若是耐住性子自然有人會給你作證,你為什麽要來呢?”
晏瓊池才不信她這番話。
他深知魚闕的為人,她一向隻偏愛自己。
怎麽會為了一個路人——動搖自己的壽元?
“白姑娘她,”雖心裏清楚,但開口還是不自覺地偏向白珊,很奇怪。
少年麵目不善,喊她:“闕兒。”
“你為何要偏袒其他人?我們隻愛彼此。”
——我們隻愛彼此。
晏氏家訓。
這一句話猶如洪水浪潮,破解了蒙在魚闕心上的那層霧,魚闕一下子便清醒過來,與麵前的少年四目相對。
“我不過是可憐她罷。”
魚闕沉默半晌,才給出解釋。
我隻是可憐她,而你,你為何要害她?
看著他漂亮的睡鳳眼,她垂下睫毛用袖子擦唇邊的血,想了想,又說:“為何要那樣對待白姑娘?別辜負了姑娘家的情意。”
從很久以前,魚闕就發現,晏瓊池——他總是拒一切於千裏之外,對喜歡自己的姑娘們也全部不屑一顧,甚至惡劣到不行。
難怪黎含光會那樣開他的玩笑。
如果他真的……估計鉤夫人會勃然大怒。
不過,她為什麽要幫白珊?
魚闕又開始疑惑。
無緣無故,無恩無怨,她為什麽會答應幫她?大概是因為白珊長得可愛?
也許吧……白珊的長相正好是她喜歡的模樣,況且就算不是為了她,自己也得想辦法找到那個弟子問上一問的。
魚闕在心裏找補。
“情意?不過自以為是生出的念頭罷了。”
晏瓊池傲倨地抬起臉,嗤笑,“那個聲音,你可有聽到?”
魚闕不過是被晏氏收養的孤女,尚要學會鉤夫人的陰城雜術,更別說嫡子晏瓊池,想必白珊和那個靈體的對話,他也聽進去了。
少年美麗的睡鳳眼中滿是淬了毒的恨:“情意是假,別有所圖是真,虛情假意,我最恨別人的算計,如今一來二去算計到你頭上,真是該死。”
“我本該一劍殺了她,不過目前還有些用處。”
他又換了一副表情,臉上帶這漫不經心的笑:“真想把她的生魂和她腦子裏的東西抽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麽讓她膽敢算計我們。滿足了我的好奇心,我自會感謝她的情意。”
“確實有些可疑。”
魚闕同意他的話,“可是她……”
“沒什麽可是,她敢算計你叫你使用壽命開陰路幫她洗清嫌疑,你就不覺得她下次會讓你做更不堪的事情?”
見魚闕一副不開化的模樣,他再次鉗住魚闕的臉,漂亮的睡鳳眼裏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況且,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情意。”
她的臉很好捏,配合一臉茫然的表情有種認真的可愛。
魚闕剛想說話,被打斷——
“你不是想找那個吃了魔藥的弟子?”
與她磋磨此事沒有意義,晏瓊池拂袖轉身,“也罷,我助你便是。”
“不跟上來,白姑娘可是會死哦。”
他身穿漆黑如夜的法衣,完美地隱入了黑暗裏。魚闕原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一會,摸了摸臉,收了銜尾追上去。
*
在黑漆漆的陰路走了一會,晏瓊池引著她出現在一條表麵死寂的大河河邊。
河麵同樣泛著茫茫的霧。
這裏就是冥水河。
冥水河裏多的是無主的孤魂,多的是怨氣深重的野鬼,它們和鼠蛇糾纏在冥水河之下。
魚闕甚至能看見偶爾冒起的水泡是一張張扭曲不甘的臉,黑色的水麵有什麽東西遊動,巨大而詭異。
“來這裏做什麽?”
空氣裏彌散著死靈的氣息,衝天的怨恨刺鼻得恨,魚闕忍不住以袖掩麵。
晏瓊池行至河水邊上,不知往下投擲了什麽東西,河麵冒泡,瞬間有巨物從水下躍出。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隻醜陋的鯰魚,五六個人寬高,表麵附著長著人臉的膿瘡和趴在上麵取食的小鬼,視覺效果格外衝擊,
這冥鯰張著血盆大口衝他而來,像是要一口吞下這個單薄如竹的少年。
但岸邊站的少年麵不改色地抽出乾坤尺一劍斬殺,冥鯰死屍落入河中,濺起水浪。
“從冥水河上過,冥水河混沌,能遮蓋你的氣息,鬼差不會發現的。”
他語氣平靜,“冥鯰死後會在水麵上漂浮半刻鍾,踩在上麵過河即可。”
想了想,又將身上的玄黑法衣解下來,搭在魚闕頭上。他個子比魚闕高很多,而法衣寬大,能將她嚴嚴實實蓋住。
“走罷。”
晏瓊池引著魚闕落在冥鯰身上,又一路往河裏拋擲餌料。
河裏的冥鯰被吸引,前赴後繼地自河底躍出來,被一刀兩斷。
魚闕自然知道自己碰到冥河水會發生什麽,那瘋子向來不會顧及她,不由得十分謹慎。
鯰魚表麵黏糊糜爛,實在惡心,她落腳都要思考好一會,抬頭才發現落了他好一段距離。
河上彌漫著大霧,在朦朦朧朧的霧裏,少年的身影如同被風隨意吹散的一縷山嵐,慢慢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魚闕想起來很多年前,他單薄的身影也是這樣漸漸消失在雨裏,雨聲仿佛又在耳際。
晏瓊池殺起這些怪物格外趁手,一時間這些死鯰魚塊在河上形成浮橋。
水下有餓鬼追著冥鯰血肉氣味在悄悄啃食,這些精怪可在冥水河裏餓了很多年,這會終於可以大快朵頤。
行至河中心,他回頭看魚闕,見她因為要提防冥水濺到自己而格外小心,行動不快落了自己好大一段路,於是折回去。
“怎麽了?”
見突然掉頭的晏瓊池,魚闕微微警惕,以為是前方有不測迫使他折返,手中握緊了銜尾。
但下一秒,她整個人騰空,被清瘦的少年單手抱了起來。
晏瓊池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事發突然,魚闕下意識攀住他的肩,確保自己不會落入水中。
“你做什麽?”
她冷漠的表情裂開一條縫隙,透出些許窘迫,“……放我下來!”
晏瓊池眉眼一彎,就這麽一手抱著她,一手拿著那把玉質溫潤的乾坤尺渡河。
他一路斬殺黑色水麵下蟄伏的恐怖怪魚。
單手抱著魚闕,動作很是輕盈,但斬殺的劍術狠戾。
黑色的冥水河上,乾坤尺寶華流光。
“若是你打算用血殺出去那種蠢辦法,”這廝還有心情分神說話,笑聲輕快,“想必鬼差不必特意去人世勾你的魂魄。”
“我倒要來這地府哭一哭你了。”
魚闕緊緊攏著他的法衣,以防自己掉下去隻得分一隻手攬在他肩上,臉也偏著他,能嗅到他脖頸間的暖意和蘭花香氣。
法衣也殘存他的體溫,衝散了地府的陰冷。
是了,因為活人死相的命格,天地不管她這種還活著的死人,就算抓去吃了提升修為,鬼差有也不會有陰司報應。
用血換來的隻是死路。
他嫌乾坤尺不稱手,走至一半換了魚闕的銜尾,破劍在他手裏仿佛如虎添翼。
就這麽邊殺邊走,晏瓊池非常狂放地以抱小孩的姿勢,帶著魚闕過了河。
晏瓊池穩穩落在河對岸時,魚闕還是緊緊揪著他的肩不放,僵硬如一條鹹魚。
他笑,問:“嚇到了麽?”
魚闕低頭看了他好一會,才從虛浮中回神:
“放我下來。”
她穩穩落地,但是被抱著的那種失重感還在,緩了好一會,才說:“多謝。”
“從這裏一直走,就能到望鄉台。”
晏瓊池摸出另一枚血錢放在她手裏。這血錢是晏氏禦魂術裏的一個小道具,相當於是引路的法器,非常實用。
他說了句我還有事,好心情地掉頭就走。
仿佛是真的路見不平撈了一把,撈完便深藏功與名地離開。
魚闕看了看手裏的血錢,再抬頭看他,還沒問出白珊的下落,怎麽可能放他離開。
剛要開口問,晏瓊池沒回頭,揚揚手。
大霧彌漫,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霧氣之中。
而她頭上裂開一個縫隙,白珊從那道裂縫裏掉來,結結實實地跌了一跤。
被關在陰路裏隻靠一枚血錢保護的白珊,見到魚闕便淚眼汪汪地扒上去,“魚道長!”
“你不知道,剛才……剛才,”白珊被那些妖怪結結實實嚇到了,叫係統係統不應,叫魚闕魚闕不見,隻能握著血錢瑟瑟發抖。
魚闕頭上搭著晏瓊池的法衣,平靜注視了好一會白珊,沒說話,等她平複心情。
白珊身上秘密也不少。
她到底,想幹什麽?
“走吧,去找鷹赤。”
既然來都來了,快些把事情都做完便是了。在白珊抽抽噎噎地平複下來後,魚闕轉身,拿出晏瓊池的血錢。
還是那套施法流程。不過此時魚闕披著的不是白色的頭巾,而是黑色道袍。
“魚道長你……”
白珊露出詫異的表情看她,“你這是怎麽了?”
她低頭,有什麽溫熱猩紅的東西流出來,落在玄色的法衣上,沒入布料暈開。
魚闕摸摸鼻子,看見一手的血。
她怔愣了會,很快反應過來,給自己貼了個符止血,平靜道:“我沒事,大概是術法的緣故。”
“我們的動作得快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