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脈爭鋒05】

◎拜訪前輩◎

攬仙城,西城落月口,霽水道觀。

道觀裏住著位天地一脈的散修,因為不知其姓名,世人用道號來稱呼她。

霽水真人心地善良,道心慈悲,時常為周圍的居民布丹施藥,也為大家救治一些傷病。

近日雨水連綿,好不容易天氣放晴,霽水真人便命道童在門前布施草藥。

來領藥的居民會在道壇上燃香感謝道觀的善舉,不消三兩時辰香火壇已經擠得滿滿當當。

“真人,庫房裏的勿心草告急。”

負責煉製一些低階丹藥的道童來至客房稟明霽水真人。

一片香火繚繞裏打坐修煉的真人收回神識,睜開眼道一句:“知道了。”

穿著水田衣頭戴逍遙巾的霽水真人換了青霓,自側門直直往攬仙城西城南麵出去。

攬仙城南麵最靠近魔洲。

魔洲與中洲交界處魔氣靈力碰撞,因此長了不少稀有草藥,催生了獨有的藥草生意,黑市也在此交集。

霽水真人常來這裏采買草藥,所以黑市藥商都和她熟識。

她麵無波瀾地走向藥市的深處,在路邊一座低矮的土屋前停下。

土屋前牆上粗放地鑿了三個大字:蘭芳齋。

門前坐著個皮皺成一團的老頭,他眯著眼睛看屋前曬著的幹癟草藥。

見霽水真人來了,他臉上擠出笑容:“怎的勞煩真人親自走一趟?這次有什麽需要的?”

“買些蕪心草。”霽水真人從懷裏摸出一個盒子,“辛苦了,這是報酬。”

老頭收下,引霽水真人進屋,給她打包所需的蕪心草。

“難得你在攬仙城現身。”

霽水真人環視一圈屋堂,“外麵的生意還好麽?”

“好不錯,有勞真人掛念。”

老頭笑嗬嗬地將她所需的蕪心草捆好,“若不是真人,小老兒還不知道怎麽處理這些貨呢。”

語氣裏滿是對老主顧的感謝。

霽水真人沒多做回應,收了蕪心草,道謝,轉身離去。

幹巴老頭繼續坐在屋前曬太陽,他看著高挑的背影漸行漸遠,笑了笑,摸出煙杆安逸地咬了起來。

這裏是攬仙城黑市,靠近魔洲。

中洲市麵不允許流通的貨品,來這裏看看,也許還能淘到什麽意外驚喜。

待霽水真人回到道觀,將蕪心草交給道童時,道童說:“有人上門拜訪。”

“今日不見客,你不知道麽?”真人語氣冷漠“你且去跟客人說,讓他擇日再來罷。”

“這……客人表示有事情必須今日和真人明說。”道童壓低聲音,“他說,他是代鉤夫人來拜訪您的。”

霽水真人愣了,幾秒後反應過後,點點頭:“我知道了,他在那裏?”

“在蓮齋。”

“今日不施藥了,收起來罷。”

*

蓮齋。

霽水真人廣結天下之友,專門為接待好友修建了蓮齋。蓮齋內部裝飾皆以蓮紋,又以清蓮作香,正是風流雅士推崇的風流。

柔繞的清蓮香自香爐裏婷婷嫋嫋升起,透過水雲紗屏風,隱隱能夠看見一個身披垂地雲霞法衣的少年仰頭立於堂中。

高束的長發垂落,身姿挺拔如鶴。

“貴客到訪,是貧道招待不周。”

霽水真人推門進來,透過屏風見了少年,眉頭一皺,語氣冷漠:“還望小少主見諒。”

“不知晏氏的小少主,有何貴幹?”

少年似乎是輕笑了聲,懶散地漫步至梨花壽桃交椅上坐下,以手支頤:“路過此地,順道拜訪傳聞裏天地一脈的霽水真人。”

霽水真人麵上並未有波瀾,命道童去取珍藏已久的百眉樨,親自為他泡茶。

茶水霧氣氤氳,讓少年的臉看得不真切。

屏退道童後,霽水真人在他對麵坐下,“北洲最後一棵百眉樨結的新茶,晏少主不嚐嚐麽?”

“真人客氣。”

少年捧起茶盞,很給麵子地淺呷了一口,稱讚:“不愧是天種百眉樨,隻是嗅著便識海清明,雙頰生香。”

“晏少主此番前來,不隻是路過嚐我這百眉樨罷?”霽水真人長眸一掃,眯眼。

麵前的人比起年幼時期的帶著軟萌的無辜乖巧,如今真是越發的像他母親鉤夫人。

眉間一粒小小朱砂痣,中和五官的昳麗,好似靡豔入骨的魔花用於迷惑獵物的一點紅蕊,美麗又不過分,正是顏丹鬢綠的少年風華。

隻可惜,這樣美麗的皮囊下不知道藏著什麽歹毒心思。

“霽水真人和家母是多年的師姐妹,我此番拜訪也算是盡一份後輩之誼。”

“嗬,鉤夫人從未將貧道視為同門,何來師姐妹之說?”霽水真人自然不信他胡謅,“有話直說罷。”

“七脈爭鋒上的事情真人聽說了麽?魔氣入侵了九樞塔,這可了不得。”

晏瓊池倒也不跟她打謎語,放下茶盞:

“我想聽聽真人的看法,畢竟天地一脈神通廣大……或許知道些內幕?”

“什麽意思?”

“是你幹的麽?”

睡鳳眼抬起,隱隱有暗紫浮動,“是你蠱惑那個弟子,讓他吃你的魔藥。”

“黃口小兒!”

覺得被冒犯的霽水真人怒了,一拍桌子:“不過是念在你母親的麵子上,貧道尊你一聲晏少主,你膽敢如此無禮?!”

她乃是天地一脈的散修,感念道法稟心正氣,此番莫須有無疑是對她的羞辱。

“真人是否認了?”

少年笑了笑,但抬臉時候的傲倨神色一覽無餘,他的語氣滿不在意:“被踩了尾巴的貓好像就是真人你這個反應呢。”

話音剛落,巨大的氣場在兩人周圍團團炸開,像是氣龍在相互角逐,攪碎屋內的一切物件。

有托著淨瓶的女煞自蓮花深處生出,彩帶飄飄,欲拿踩著雲霧霜雪的冰龍。

兩方纏鬥,屏風掛飾木桌通通碎為齏粉,以至於雕著精致壽桃浮雕的門窗也被毀了個幹脆。

穿堂風攜著涼意吹散粉塵,霽水真人的嘴角緩緩溢血。

“好手段。”

她抬起臉,輕聲誇讚:“你母親在你這個年紀時,恐怕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真人謬讚。”

少年慢條斯理地又問:“是真人做的罷?”

霽水真人冷笑一聲,並不說話。

一隻煤球似的蓬鬆黑貓從角落裏跳上少年的膝頭,嬌嬌地喵喵兩聲。少年摸了摸黑貓,說:“真人和某些不得了東西有交易罷?別擔心,我不會向訓誡堂還是七脈告發你……”

“小少主真是敏銳。”

霽水真人並未拭去唇邊的血,平靜如水的臉上出現了陰慘慘的笑意,慈悲目頓時也變得陰冷“你來找貧道,究竟所謂何求?”

“我啊……”

“我想請霽水真人批量煉製你手頭那些藥材。”晏瓊池撐著臉故作認真地想了想,笑容惡劣:“能讓人完全喪失理智的收靈散,有人來求你便給,或者供給你背後那些人,派出去越多越好。”

霽水真人沉默,盯著麵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真人不願意?”

“……”

她把玩手裏的杯子,語氣平淡,“已經有多方注意到異常,七大仙門遲早會找到貧道這裏。”

“這是你要考慮的事情。”不是他想聽的回答:“你還不明白麽?從你勾結魔族開始,再也沒有退路。”

霽水真人再次打量麵前裝束莊重華貴儼然世家公子的少年。

他麵容平和,但給人一種堪比毒蛇吐信的危險,隻要獵物不合心意,獠牙馬上就會折斷脖子。

“你是怎麽知道的?”

“說起來,還得多謝霽水真人你的心魔,道德尚存的心魔,滋味格外的好。”

有紅色的拖曳長尾的妖精自他周身析出,環繞霽水真人周身,少年手中出現了暗色的光團。

晏瓊池當著霽水真人的麵將她的心魔咽了下去,像是邪物的意猶未盡,紅舌和尖森白牙從裂開的口縫得以窺見,優雅且帶著令人匪夷所思的詭異。

吃掉心魔,就看見能某些陰暗的過往。

霽水真人的心魔,似乎飽含嫉妒和怨氣。

霽水真人被眼前的一幕駭住,陡然站起來,不可置信地退後兩步:“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晏瓊池心情很好,指尖爬上糾纏的黑霧,形成一個霧氣傀儡,仍然是那副春風和煦的笑容:“我是什麽東西不重要,真人願不願意聽我的差遣?”

“你……”

他握住傀儡的手,“我不想聽到別的回答。”

傀儡的手應聲而斷,霽水真人的左臂也被無形的力卸了下來。

她連忙封住穴位,阻斷痛感。

霽水真人是實打實感受到了威脅,總算認真起來,法器自額頭祭出,但瞬間被晏瓊池打偏,深深沒入堂中的柱子裏,光芒黯淡。

修為完全被這個家夥壓製。

這不可能!

霽水真人皺眉看著他,冷汗沿鬢角滑落。

少年的手還在擼貓,氣定神閑:

“想好再開口,若是真人不願意,我隻好以勾結魔洲之人擴散魔藥的罪名將你殺了。”

“我……願意聽從少主的差遣。”

她隻得妥協。

“早這樣就好啦,非吃些不必要的苦頭。”

霧氣傀儡散去:“勞煩真人,盡早把藥材都煉出來才是。”

“要是有使者聯係你做什麽,你盡管答應他們好啦,反正魔洲會庇護霽水真人你這樣厲害的魔修,啊,是了,原諒我這樣稱呼您。”

“……是。”

晏瓊池慢慢地將茶喝盡,好似一個上門做客的乖巧後生,臨走好不忘對霽水真人道謝,說感謝您的招待,那麽小輩告辭,祝夏安。

道童恭恭敬敬引他出門。

日光灑在少年身上,更顯得他白淨無暇,明晰如玉,眉眼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他懷中黑貓舔舔爪子,這皮毛蓬鬆小畜生居然口吐人言:

“霽水真人可不好控製,她和仙林宮的關係少主又不是不知道,萬一她倒戈背刺怎麽辦?”

“我想霽水真人應該很清楚,”少年麵無表情,“在她和魔洲勾結的那一刻,再也沒法回頭。”

“是是。”

“她在做什麽?”

他垂下眼簾,淡聲問,像是在問家裏的兔子今日過得如何。

“從訓誡堂出來後,一直待在仙林館……今天早上,黎含光那兩人叫上她一齊去悔過塔。”

“少主去看看她麽?”

“不了,還有事情要做。”

“又定位到一片碎魂的位置,不過好像不是很理想……在冥水河內,有些麻煩。”煤球兒黑貓似蛇非蛇,有盈盈綠光閃動:“我會將它帶回來。”

“辛苦你了,四四。”

黑貓舔了舔爪子,心說這是什麽奇怪名字。

四四?

聽起來就像小女孩會給路邊野貓取的傻名字,而我,我是當年禍亂中洲的禍蛇……我當年可威風了。

少主非要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就是為了不高興時候拔它的毛毛麽?

少年皺著眉,好似在思考什麽,黑貓用爪子表示抗拒,這才回過神來,鬆開手。

趕緊用爪爪撓背的黑貓,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細弱:

“少主,魚闕她……好像進了陰路。”

*

晏瓊池走後,霽水真人坐在椅子上維持著同樣姿勢半天沒動,表情逐漸怨毒。

她生得清冷秀雅,麵龐隱隱可見歲月,仍不掩這份冰清玉潔,但此時眉宇間蛇一樣的怨毒會叫平時感念她善心的百姓大吃一驚,驚訝霽水真人怎也會有這副麵容。

可恨……

那家夥突然來訪到底是何居心?

竟然能找到她頭上來。

用的是什麽邪術……這黃口小兒和他那個該死的母親鉤夫人越來越像了。

笑容虛偽又惡毒,美麗皮囊之下皆是腐臭的膿液……晏氏自詡正道,他們算是什麽正道?

真是可恨!

霽水真人將目光落在麵前的茶具上,抬手扶額,閉上眼睛。

“真人,又有客人來訪。”道童見她麵目不善,戰戰兢兢來通報。

“不見。”

“他說是草台峰師尊座下的弟子,奉命前來拜訪……真人要回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