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蓬萊秘史07】

◎山宗掌門◎

箋花苑。

溫潤的青年也許是才從夢中醒來不久, 黑發披散,簡單裁剪的睡袍微微淩亂,頗有春困未醒的意思。

在青年麵前的是一份攤開的書頁, 上麵寫著許多古海國密文,在攤開的一麵某個角落用娟秀的小楷寫著“魚闕”二字, 朱筆圈畫。

青年漫不經心地揀起那本冊子, 看了看,而後無趣地扔在一旁。

他那竹編的籠箱擱在床頭, 隻聽得“咯啦咯啦”的細微聲響, 有通身青灰的節蟲自裏爬出。

蟲子順著青年的軀體爬上他的肩頭,以十二對附肢抱住他的臉, 一張朦朦朧朧的臉成形。

笑起來總是給人一種鄰家哥哥的崔茗睜開眼睛, 仿佛經過了一夜好夢驚醒似的意猶未盡。

他披衣下床打開窗,看著不斷自天際劃過的山宗弟子, 耳聽得主峰的喚天鍾聲聲, 人畜無害地笑了笑。

半支著的窗外可見被召集山宗弟子禦劍而過, 去往山宗後方的赤鷺淵。

在屋內向外看的崔茗將視線收回來, 把籠箱打開,一隻奇異且渾身綠光的節蟲子自裏爬出,嘶嘶地發聲。

這是藥王穀喂養的蟲子,名曰“抱月”

有幻化他人麵龐之用, 如同隔水觀月不知虛實因而得名。

抱月蟲不僅能易容,還是劇毒的靈獸, 非藥王穀嫡係弟子根本無法駕馭。

藥王穀除了主修救病之術, 還研究奇毒, 藥毒不分家, 藥王穀對毒修的研究不亞於仙林宮。

不過相比來說, 仙林宮受到戒律堂的管製,飼養高階毒蟲的狂熱比藥王穀要收斂很多。

藥王穀以毒養蟲的秘法和仙林宮乃至南洲都不同,沒有人知道他們如何飼養毒蟲,隻記得魔潮降臨時,通身青灰的毒蟲失去控製,帶來了厄難。

*

矗立在山宗的鍾被敲響,鍾聲渾厚,隨著風傳出去很遠。

第三聲鍾響時,自西南角浩浩****飄過一大片雲彩。

雲彩上有祥瑞靈鳥與鶴伴駕,雲朵兒打卷又好似煙霧,侍奉道童手執如意燈籠立於前頭,想來是深夜得了信連夜行路,如此聲勢規模,正是掌門山隗的儀仗。

那片雲靠近山宗主殿,自雲端裏慢慢下來一位白發灰衫的男子。

這男子雖說生了一頭白發,臉上不見歲月,一雙上挑的眼睛含威不露,但麵上的表情和藹親近,叫人不覺得他就是獨挑大梁的山宗掌門。

守在主殿外的供奉道童簇擁著他進了主殿。

山宗主殿內坐著參與封鎖赤鷺淵的長老和真人。

被簇擁進殿的山隗在高位上落座,那雙上挑的眼睛掃視一圈殿內,很客氣:

“本座接到含章殿被盜的消息了。”

“不知諸位長老六門真人,可否詳細與本座將今夜發生的事情……為何會叫他人潛入我山宗的含章殿,莫非真是諸位懈怠?”

含章殿乃是山宗內部防守最嚴備的地方,這般輕易叫人盜寶,傳出去叫其他三宗如何看待?

況且山宗的秘寶都是曆代山宗掌門搜羅起來的,多年都未曾出事,偏在他手裏出了岔子。

堂下沉默。

守衛赤鷺淵的弟子確實沒有在入口處察覺有什麽異樣,也沒有在赤鷺淵裏發現可疑的洞口或者是法陣。

竊賊是如何進來的?叫人摸不著頭腦。

“失竊的東西是什麽?”

一麵鏡子落在山隗麵前,給他監察受損的含章殿,被封印在山體之下的宮殿被水靈獸搗得一片狼藉。

若不是牆上的用以留影的石頭全部被破壞,那確實像是水靈獸逃逸而造成的禍亂。

“失竊的是五番印。”

“五番印由海玄長老自蜃精的虛海之宮裏盜出後,存放含章殿,想必是有心人做的。”

“那麽海玄長老……”

山隗看向海玄。

奉命盜取五番印的海玄長老是個個子不高的瘦小老頭。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幹巴巴的老頭居然能從困龍峽那群暴躁的惡蛟以及千年蜃精手裏偷得五番印……若不是有計劃的行動,恐怕單憑他一人很難得手。

“我當日坐著麒幽船橫渡漩海,想試一試困龍峽和蜃精是如何反應,蜃精果然大怒,在漩海上作亂。”

“可惜我乘坐的那艘船,船上有不少青鸞闕修士,鎮壓了惡蛟,我沒能親眼看著麒幽船陷落。”

海玄歎口氣,但語氣裏是對成功從蜃精手裏盜取了五番印的洋洋得意。

他們的計劃是準備奪取五番印後造成蜃精和惡蛟的動亂。

但凡它們開始作惡多端,蓬萊神宮和天人也就不能再包庇,禍害必然要從人世除去,到時候漩海之上再也沒有這樣一道扼住蓬萊洲和中洲大陸交流的天塹了。

而蓬萊洲也能隨意與其他七脈交流,使得蓬萊神宮再也不能隨意封閉管控蓬萊洲。

蓬萊四宗對蓬萊神宮的怨恨深入骨髓的。

但是現在,五番印被人偷走了。

他們想盡辦法隔絕了五番印的氣息,還截住了青鸞闕修士用呼哨靈鳥傳達的關於困龍峽的真實情況,想拖他幾日叫蜃精惡蛟作亂,到時候饒是蓬萊神宮想尋找五番印鎮壓也無從下手。

現在漩海上亂得很,困龍峽裏的惡蛟渾身黑氣,這便是失去神器五番印的下場,它們開始變得不聽話。

麵對此情況,蓬萊神宮必定要出手……在這個節骨眼,他們握在手裏的五番印不見了。

是誰偷走了五番印,蓬萊神宮,還是對頭三宗?

“不隻是含章殿被盜,從侍書者那裏傳來消息,說輪塔藏書閣六層也有動靜。”

負責管理宗門四座輪塔的長老適時開口,“六層乃我山宗三大禁地,封存多年並未異常,今日和含章殿一同有異,隻怕二者有什麽關聯。”

說起輪塔藏書閣六樓,在場眾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皆是一副諱莫如深的狀態。

“我山宗的陣法乃是古海國遺留的陣法,怎麽可能會有人能無視五層的禁製來到六層,非常可疑。”

那長老又補了一句。

山隗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冷笑,“有漏網之魚找上門了麽?”

“山門最近可以外人來訪?”他又問。

“山槐之子崔茗攜帶山槐牌位歸來,他還帶來了一個晏氏的女修,說是沒有歇腳的地方要借住幾天。”白長老說。

“崔茗?”山隗當然接到了消息,他心裏對這個外甥不痛快。

山槐乃是他的胞妹,竟然被一個外門哄騙了去,二人**奔逃至中洲再無音訊,如今生了個孽障回來投奔山宗。

“是,我們安排他在箋花苑住下。”

白長老說,“那個晏氏來的女修,在偏遠一些的斛解閣。”

“他們近日可有不妥舉動?”

“崔茗得到宗祠那邊承認後一直在準備其他事項,倒是那個晏氏的女修,對藏書閣很感興趣。”

山隗聞言看向晏靜休,“晏氏的孩子?”

“是,名叫晏樓。”

“情況屬實麽?太和真人。”

晏靜休微微斂眉,回應:“確有此事。”

白長老跟著接了一句:“她來到我山宗七日,這七日又全都待在藏書閣,用的還是太和真人給的令牌……她雖是你晏氏的子弟,但你現在更多的是我山宗的真人,太和真人為何要將令牌贈予這樣一個外洲人?”

“是啊,我看這晏氏的女修可疑。”

“偏偏就是她來了之後……”

此刻幾個早就對東洲來的晏靜休一行人不滿的保守派老頭開始發難。

白長老不喜占據山宗半壁江山的晏氏。

他認為這些人都是從東洲逃來的喪家之犬,憑什麽跟他們平分秋色,用的還是東洲的術法,教習徒生也半蓬萊半東洲。

雖然術法融合是經常有的事情但這個老古板不這麽認為這是好事。

但是礙於晏氏的勢力實在是太過強大,明麵上白長老心平氣和,背地裏一直嫌棄晏氏。如今終於有打壓太和真人的機會,他自然不能放過。

晏靜休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孩子斷然不可能做出此事。”

可是你們晏氏晏龍庭的威名大家都知道。

如今含章殿被盜,又來了個不知底細的晏氏女修,很難不讓人聯係到一起呐。

白長老不依不饒,跟著幾個長老會的人攻擊晏氏。

晏靜休帶來的晏龍庭舊部同樣散布在山宗的高層,他們當然會擁護舊主,隻恨寄人籬下不能隨意動手,隻得隔著好幾個人的身位唇槍舌戰。

居於上位的山隗看著兩方對戰,低低地歎氣:“諸位,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目前最重要的應該是想辦法將五番印追回來,本座希望大家能齊心協力將進犯含章殿之人找到,可以嗎?”

既然掌門都發話了,兩方也不好繼續撕下去。

突然有弟子進來通報,說是在赤鷺淵搜尋的六門弟子在山崖上的一棵矮鬆上撿到了一頂白色垂紗鬥笠

緊接著,一頂令竹篾編織的垂紗鬥笠被送了進來。

風大之地刮跑飾物乃常有的事,但赤鷺淵是山宗禁地,不允許閑人出入,光是赤鷺淵方圓的山道前都不允許弟子自由來去。

這頂鬥笠毫無緣由的出現,那必定就是竊賊無意之間遺落。

鎮守八方的修士都沒有發現有人靠近赤鷺淵,這倒是詭異起來了。

晏靜休一眼就認出這頂鬥笠,不動聲色地將睫毛垂下去。

其實聽聞輪塔藏書閣異動時,她就隱約能猜到肯定是魚闕潛入了輪塔六層。

同樣的,她也知道一些有關於山宗和魚氏那塊石板的故事。

“這是中洲的工藝。”有真人看過這鬥笠之後,認出來這頂鬥笠的編織方法。

若是鬥笠的氣息還在,他們便可以用術法追蹤,直至找到這鬥笠的主人。

但赤鷺淵的罡風如此強烈,早就把氣息吹散。

“肯定不是蓬萊洲上的物件。”

“現下璿海正亂,航亂已經中斷,來盜我山宗寶貝的人定然被困在蓬萊洲上,將鬥笠拿下去叫各門弟子認認,看看是否見過這鬥笠。”

“若是有人認得出來,即刻派遣人手去抓捕。”山隗若有所思,“能進入輪塔藏書閣和含章殿之人絕非等閑之輩,本座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這樣大的能耐,竟然視我山宗防禦於無物。”

山隗作為掌門事務繁多,再簡單交代幾句後,會議便散了。

晏靜休在幾個舊部的簇擁下出了主殿,依然眉目不展,似有多重思慮。

她心裏感覺不好,是預感到可能會連累來山宗避世的門人。

受到鉤夫人驅趕的他們秘密遠渡漩海來到山宗,得到老掌門的賞識接納效忠山宗,事實上他們也知恩圖報,將東洲晏氏的術法和山宗本宗術法融合,培育出了許多優秀弟子。

但因為是這樣,與其他一方堅守蓬萊洲古傳術法的保守派起了矛盾。

新的掌門山隗上任,雖然重用他們,但多少也能察覺到他的心思。

顯然山隗是偏向保守一派的觀點,畢竟他們再怎麽樣都是外來的勢力,怎麽能任由晏氏入侵?

恐怕含章殿失竊一事,會扯破兩方勢力的平衡。

*

奚泉自敗下陣來老實地向長老會認錯,受到同門的好一陣嘲笑。

認不認無所謂,難道她還會追究不成?

但他就是死腦筋一個,還是向長老坦誠了自己無故挑釁其他修士,又義氣沒有供出其他人。

雖然領罰叫人覺得不愉快,但是奚泉想起一劍把自己幹趴的少女,便覺得其實也值得。

這種威風凜凜的小女修有義氣有實力,誰要是敢踩她的朋友她也會踩回去,奚泉覺著被她踩臉上興許也是件不賴的事情。

他就喜歡給人安全感的女修,況且她長得確實很可愛,不過怎麽就跟了崔茗呢……

奚泉一想起被同門戲稱為“螢火蟲”的崔茗就渾身難受。

連切磋都不敢應戰的侯門子螢火蟲弱雞,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女修護著?

想到這裏,他捏住雜草的手更加氣憤了。

但突然之間,腰間的玉簡響動,是門中傳召各弟子速速回到道殿內。

被處罰拔草的奚泉對外麵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但教管的召令不敢不從。

他不明所以地回到道殿,發現同門都一臉肅殺……怎麽了這是?

隻見教管取出一頂雪白的垂紗鬥笠,詢問有沒有人見過它。

這頂鬥笠……奚泉覺得眼熟,仔細思索一番,風吹動窗邊的紗簾,他想起來那個灰藍道袍的少女伸出手將掩蓋住麵容的紗撩開一角語氣堅定地說我來代替他和你打。

她劉海下的眼睛堅定又那麽漂亮……這個鬥笠不就是當日戴在她頭上的麽?

奚泉回過神來,已經有讓他去挑唆螢火蟲崔茗的弟子舉手大喊我認識我見過!

教官果然被他吸引,那家夥自然也把魚闕給抖落出去了。

“竟然是那晏氏女修的麽?你可有什麽依據?”教管也不敢憑空汙蔑晏氏的人,畢竟晏氏子弟身居山宗高層,報團團結得很。

“我們親眼所見,她確實是戴過一頂雪白的垂紗鬥笠的。”

“教管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奚泉!”

又將話題引到了奚泉身上,讓人覺得有些厭煩:“奚泉與那女修對陣,應該記得最清楚才是。”

“哦?”教管看向一旁不明所以的奚泉。

發生了什麽?

“奚泉,快承認啊。”

旁邊的同門扯他,要他給句準信。

“是,確實是那女修的。”好幾雙眼睛都盯著他,奚泉也隻得承認,臨了撓撓頭,問:“發生什麽了麽?”

但沒有人回答,大家都交頭接耳起來,表情變化各異。

得到肯定的回答,教管的表情立馬變得嚴肅,吩咐周圍的侍衛去上報長老,速速派人抓捕可恥的竊賊。

*

正驚奇那條小蛇為什麽會盤在手上結成環兒的魚闕坐在房內,聽得門外的腳步逼近,知道山宗來人了。

她收回不必要的情緒,表情迅速轉換,脫下那個小蛇化成的鐲子,藏起來,等著他們敲門。

但這群奉主殿命令前來請魚闕的傀儡才不會客客氣氣地請她出去,他們直接闖入斛解閣。

為首的傀儡麵容姣好,進門一句晏樓道友且隨我們走一趟,說著,她身後的幾個傀儡就要圍上來,預備不管魚闕同不同意都得架著她走。

魚闕退後一步避開這群傀儡,冷漠道:“不必勞煩,我自己能走。”

這般來勢洶洶,肯定是主殿那邊發難。

晏瓊池那家夥雖嘴上說不是他做的,但其實就是他故意的吧?

他心思這樣重,肯定不會允許有把柄被抓住。

如此用意是什麽?

魚闕隨著那幾個傀儡不動聲色的來到山宗主峰。

先前隻對輪塔藏書閣感興趣的魚闕還沒來得及參觀整個山宗的全貌。

今日得以一見,巨大的冠山拔地而起,巍峨險峻,依托險要山峰修建雲天棧道,各門道殿掩映其中,恢宏大氣,完全不輸中洲的宗派。

主殿的規模最為龐大,整座道殿都是海底的白岩晶堆砌,整體看起來是一隻巨大的貝螺形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傀儡沒有資格踏足主殿,有幾個內門弟子接力,將魚闕押進了殿內。

殿內一片肅殺,坐著麵目嚴肅的各門長老,齊齊地看著她。

這等陣仗完全不輸那日她被陷害被訓誡堂的掌訓長老審問,不知道山宗的長老會不會像中洲那群老頭一樣刁鑽。

那麽居於高位的便是……山宗的掌門了吧?

魚闕掃視一圈堂中,太和真人晏靜休也在看著自己。

她借用的是晏氏子弟的名號。

如果真是她做的並被實錘,那麽一定會影響晏靜休等在山宗避世之人的利益。

如果不想被連累,他們就要在保全這個魯莽的小丫頭和撇清關係之間做出選擇。

晏靜休微微歎氣,像是失望又像是妥協。

她對他們做事不幹淨很失望。

魚闕被押送至堂中的椅子坐著,被迫抬頭看向上位。

然而那高座之上的山宗掌門麵容被浮空的鏡子擋著,看不清麵容。

正當魚闕發愣之際,又一個人被押進來了。

居然是崔茗。

作為連坐,崔茗也被一同帶了上來,當然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沒想到那麽快得到線索的山宗掌門山隗終於撤下了鏡子,抬眼看堂下之人。

視線落在魚闕身上,明顯能感覺他怔了一瞬,而後才不鹹不淡地開口:

“你叫晏樓,是東洲來的修士麽?”

“是。”

“你來我山宗,所為何事?”

“我隨崔道友路上結識,尚無目的,又無落腳客棧,於是崔道友邀我一同前來山宗投奔。”

“原來是這樣。”山隗點點頭,依然是那副和藹的表情,“不知道晏小友來蓬萊洲原先是做什麽呢?”

“……我的同伴獲得七脈爭鋒一甲,我隨他來到蓬萊洲。”

“那你應該跟著他們去往樹國郡,怎麽又跟這崔道友一同來投奔我山宗了?”

一旁的崔茗解釋:“我們……誌同道合,晏道友這正是應我所邀同我一同前來投奔外祖。”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不自然的紅暈,魚闕臉上也有薄薄的緋霞未消,怎麽看兩人都是知慕少艾。

魚闕瞄一眼崔茗,再把視線轉回來,附和道,“是的,我和崔道友誌同道合。”

“本座令你開口了麽?”

山隗明顯對崔茗不滿,但也懶得再多說廢話,語氣威嚴起來:“在本宗山崖下拾得一物,經門人辨認,指正這就是小友之物,你作何解釋?”

“確實是我的鬥笠。”

左右躲不過,魚闕幹脆大大方方地承認,她裝作無辜:“不知掌門在何處拾來我這鬥笠?”

“赤鷺淵之下。”

山隗語氣輕鬆地給她介紹:“赤鷺淵是我山宗的禁地,原先那裏棲息著大量的白鷺,建成隻是從淵下放出的罡風在瞬間殺死所以的白鷺,血淋淋一片,於是白鷺淵改名赤鷺淵。”

“赤鷺淵罡風殺人,又是我山宗境地,不知道晏小友的鬥笠為何無故出現在那裏呢?”

“崔道友初來貴宗便受到多人刁難,連小輩也不得不應承了一場比試,想來外洲人在貴宗的風評實在不好,連小小的鬥笠也要盜去做陷害的罪證。”

魚闕語氣悻悻,“隻不過小輩區區金丹境界,如果真的去到赤鷺淵,想必一定會被罡風吹散神魂吧?”

罡風吹人,若不是修為深厚很難能在其中堅持,更別說是到底風暴中心含章殿。

被喝住話題的崔茗還是忍不住為魚闕開口,“確實如此,晏道友先前為保護麒幽船通過花費不少力氣,消耗如此巨大想來也不能隻身一人去往赤鷺淵……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她。”

“為何要陷害她?”山隗倒是奇怪了。

兩人又將矛頭引導了那日挑釁他們的山宗內門弟子,有仇有怨,動機明顯。

但這小伎倆瞞不過山隗,他微微歎氣,說:“如果本門宗確實有人這樣對待客人,那便是我們山宗的不是,本座向你賠罪,但若真的是你——”

他笑,“你知道擅闖我山宗含章殿的後果嗎?”

無形的威壓直衝兩人而去,兒戲到此為止。

山隗不相信一麵之詞,他一貫喜歡用術法逼問真相,言語可以改變,他不相信。

魚闕被這股大乘修士的威壓擠壓得喘不上氣,她沒想到堂堂一宗之主,居然親自動刑。

“到底是不是你擅闖我山宗的含章殿?”

“……不是。”魚闕還是搖頭。

越是這個關頭越不能承認。

大乘修士的威壓好似把白鼠牢牢握於掌心的手,將她扼住擠壓,仿佛再不說出真相,她很可能便會化為一灘血肉。

“你能證明麽?”

魚闕嘴邊溢血,表情更加的痛苦,鋪天蓋地的威亞幾乎要擊碎她的神魂。

哢哢哢……金丹好像裂得更開了。

崔茗見她臉色難看,連忙施法對抗山隗。

蓬萊洲的術法皆傳於母親山槐,雖然力微,好歹能為魚闕爭取一點喘息的空間。

端坐於堂上的所有人都靜默地看著掌門施暴。

雖然崔茗修為不高,但他的術法並不是沒有用,至少為魚闕掙來了一點喘息的空間。

魚闕這下是真的明白了。

山宗留不得,連掌門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狡辯沒有用。

她念咒搏一搏試圖逃脫山隗的束縛,奔騰的浪花才從她手裏升起,很快被無情掐滅。

金丹和大乘又如何能比?

一成功力用不到的山隗冷笑,隨手崔茗打出去。

要學盡天下救病之法的溫潤青年後背撞在柱子上,護體的罡氣被打散。

他跪倒,猛然吐血。

山隗對自家血親毫不留情。

山隗對忤逆的崔茗沒有一絲憐憫,看向魚闕,冷笑,“你口才不錯,可惜這裏不是中洲,本座沒有時間聽你的辯解,你隻需要回答是和不是,你的嘴會說謊,但神魂不會。”

“你出身晏氏,就一定知道晏氏的禦魂術吧……我要你的族人生生把你的魂魄抽出來,看看你是否在說謊……”

又把矛頭指向了晏氏。

沉默許久的太和真人微微歎氣,站起身,沒什麽波瀾的開口:

“掌門,何苦刁難後輩?這孩子昨夜一直與本座待在一處,本座願為她的清白擔保。”

被鬆開的魚闕後仰靠著椅背,大口喘氣,眼睛直直地盯著那白發灰衫儒雅的山隗。

她感受到了山隗的殺意。

山宗的掌門,會屈尊降貴地折殺一個金丹修士嗎?還是在眾多長老麵前?

為何想殺她的殺意如此濃烈?

“噢?和真人一直在一起麽?”山隗知道她們同出晏氏屆時會為對方爭辯不奇怪,淡淡地問:“可有人證明?”

“掌門不信,可過問侍奉本座的道童。”晏靜休淡淡道,“昨夜神風上人也隨我們一處,掌門也隻管問他。”

“你們在做什麽呢?”

“同出晏氏,一敘同鄉之誼。”

神風上人看了一眼晏靜休,也隨口應承。

這個時候撇清關係才是正解。

但她清楚,山隗知道以一個金丹的小修士連赤鷺淵山道都不可能進去,他隻不過是在借折磨她來觀察他們這群晏氏的態度。

回應,是心裏還偏袒晏氏,沒有完全效忠山宗;不做回應,當著他們的麵折磨這個頂著晏氏子弟名號的小姑娘,便是有意折辱。

山隗多疑又剛愎自用,他一直在提防這些養不熟的外洲勢力。

不管怎麽樣,他一定要等著看他們作何回應。

如若不然,他絕對會在眾多長老麵前,將這孩子活活殺死,或者是,逼他們處置這個孩子。

況且……況且這孩子……

晏靜休絲毫不懼,直視他的眼睛。

晏龍庭的前代庭主英武無雙,有何可懼?

“……是麽,有了太和真人的保證,本座也寬心了許多。”山隗見晏靜休這般神色,眼裏閃過複雜的神色,心裏了然。

親手處置一個金丹境界的小修士傳出去也不好聽,他決定收手。

“隻不過,這鬥笠乃晏小友你的貼身之物,無辜出現在我赤鷺淵山崖下,在沒找到凶手前說完全與小友毫無牽連,想來不能服眾。”

山隗語氣變得溫和,看向堂下兩個受傷的小修士,但並無愧色:“還請小友委屈,自下榻之處移居山牢罷。”

話音剛落,幾個內門弟子給魚闕鬆綁。

連同受傷崔茗,一並押下去。

*

山隗背著手看腳下渺小一片的屋宇山脈,天邊遠遠的是一點點霾紫色。

霾紫色的天邊那頭是蓬萊神宮。

身著淡藍滾邊道袍仙風道骨的晏靜休在他身後十米處停住。

“太和真人。”山隗頭也不回,語氣淡淡。

“掌門。”

“那孩子確實出自你晏氏麽?”

“是。”

“嗬嗬,是嘛。”山隗冷哼:“我原以為你會是個聰明人。”

“含章殿一事確實不是這孩子做的。”

晏靜休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不動聲色的模樣,“她不過是個金丹境界的修士,此前從未踏足過蓬萊洲,不會知道山宗的隱秘。”

“她是不熟悉,可太和真人不同,太和真人來我山宗多少年了?”

“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的光陰還不足夠將你們馴化麽?”

山隗終於回頭看她,眼中的殺意畢現,含章殿被盜,他心情本來便不悅,而精心培養的勢力還是會順著晏氏的子弟。

“那小姑娘是不可能一人闖入含章殿,不過要是有太和真人暗中協助,恐怕會容易很多吧?”

晏靜休也冷冷地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掌門真的覺得會是我幫助她進入含章殿的麽?”

“斬龍之亂後我攜親信遠渡漩海投誠便是要效忠山宗,勤勤懇懇一百年從未出現岔子,想不到最後竟然還是得掌門這般懷疑猜測,真真傷了我等的心。”

“掌門不論怎麽懷疑,我這裏的答案都是否認,斷然不會是那個小丫頭做的,我等也從未幫過她去犯滔天大錯。”

“哼,太和真人一向會推諉,我不過是試上你們一試,怎麽越發的沉不住氣了。”

山隗冷笑。

太和真人和她的親信向來不管別的事情,倒是在維護晏氏上很是積極……

“她並非晏氏的孩子。”

雙方沉默,好一會後,山隗又轉頭去眺望那天邊的一點點霾紫,“二百年前她身披玉軟寶甲的風華,我還記得。”

魚鬥雪。

晏靜休在心裏歎氣,山隗是見過魚鬥雪的,怎麽可能瞞得住?

那孩子,根本不該來蓬萊洲。

“你說,她來蓬萊洲,所謂何事呢?”

“難道為的是輪塔藏書閣那塊石板麽?”

山隗突然陷入對往事的追憶裏去了,他久久地望著天邊,不開口。

一直以來和山宗這些人明爭暗鬥不得安生的晏靜休沒由來的感覺很厭倦。

她不做聲,一甩袖,也沒管山隗同意不同意,掉頭離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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