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關風月10】

◎最後一段路◎

仙林宮, 主殿,議事堂。

“你說的情況屬實?”

居於上位的長老的麵露駭然。

“弟子說的句句屬實。”

堂下有弟子作揖,語氣堅定。

“知道了, 下去吧。”幾個長老相互對視,眉頭緊皺, “我們會盡快通知其他仙門以及攬仙城, 加強對魔洲的搜查,斷然叫他們有來無回!”

追螢作揖再拜, 轉身出了主峰大殿, 耀眼的日光讓她覺著眩目,腳步虛浮。

被強行抽走靈力的她在璀花樓休養了幾天才從先前的虛弱狀態裏清醒過來。

才一清醒, 她下意識就是要將整座酒樓的人控製起來, 盤查有關於私藏魔洲之人的事項。

但店家除了在酒樓裏供奉傳聞裏的極淵之蛇塑像之外,再無可懷疑的地方。

西洲仍然有地方保留著對傳說裏, 銜著尾巴連接尚未分化祖洲和魔洲的極淵之蛇信仰。

它是傳說裏橫亙天地的禍蛇。

這種偏僻之地往往保留千年前對禍蛇的敬畏信仰不奇怪。

除此之外, 她依稀能記得昏迷前, 黑暗裏有綠光現世, 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子自黑暗走出。

那人好似還和自己說了什麽,記不得了。

他是否也和魔洲有什麽牽連?

……這些尚且不是重點,重要的是趕緊把魔洲堂主現世一事同師尊細說才對。

中洲黑氣之亂越發的頻繁,光是七脈弟子下山降妖伏魔已經快鎮壓不住這種猖狂的勢頭了。

魔洲的人正在有預謀的蠶食中洲。

他們一定是為新任魔尊再次發動魔潮而準備。

同樣, 他們不會放過她。

她乃以五百年前以百分之一的魔尊元神滋養的瑩蛇幼體。瑩蛇的神魂是很好的滋補,魔洲養他們為的是給鏖戰中的魔尊提供精純的補給。

所幸後來魔尊被妖洲妖皇被刺, 元神四散於天下, 她得以自水牢裏逃出, 而後遇見師尊雪浪道君……

魔洲不可能群龍無首, 這樣躁動, 內部一定是有新的魔尊即位。

他們需要老魔尊的元神融合,為新魔尊的登基鋪路,所以派了那麽多嘍囉四處作惡,四處散播可怕的黑霧,靈獸的血肉也會成為新王的台階。

不僅如此,他們還要捉回上一代魔尊元神滋養的蛇群作為新魔尊的養分。

在魔洲潰敗後僥幸活下來的瑩蛇,無論是神魂還是修為道行,都養得很肥。

養肥的豬不該挑個好時間殺了麽?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們一定還會對她發動圍獵。這群瘋子才不管你是誰,隻要看上了就全是獵物。

況且,他們手裏還有能製服自己的法器。

她絕對不能落入魔洲手裏。

追螢著急回到草台峰尋找師尊,向他訴說見聞,可推開雪浪道殿的大門,雪浪道殿冷氣森森,全無師尊的氣息。

師尊哪裏去了?

心下裏感覺到不好的追螢又去看命燈,楚落笙的命燈燈光微弱。

想起來黑暗裏那應聲蟲模仿楚洛笙的聲音,追螢識海突然出現了一個全身亂糟糟的少年的形象。

他皮膚蒼白,站在黑暗裏,腳邊全是被斬成兩半的蜈蚣,溢血嘴唇一開一合。

他在細弱地叫著:

“魚闕,快跑。”

*

“師姐?”

白珊歪頭看魚闕,圓圓的眼睛一眨一眨,滿是好奇地在等她的回答。

魚闕愣了幾秒,接著吃飯。

她隻平靜地說你別亂想。

這是否認了?

不過此等打蛇隨棍上的話題,正好是白珊擅長的領域。

她見魚闕不願意繼續聊下去,順勢扯到了有關於對愛情的看法上。

誒,既然不願意聊這個,聊點其他的也可以。

其實她心裏覺著魚闕應該會說修道之人要摒棄俗世感情一心修道的客套話。

畢竟魚闕在她麵前一直是這種態度,含蓄不露情緒。

喂喂,作者,路人角色不是背景板的好吧。

魚闕隻是沉默了一會,開口:“我年幼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妖洲的白鷺精。”

“她被愛人拋棄,魔障了在雪地上跳著舞倒下,奄奄一息時還在訴說著對愛人的忠貞,但是她的悲慘沒有喚回愛人的憐憫。”

“……愛上一個人沒有錯,但是在情愛裏的痛苦也不是假的。”

魚闕吃了一口雪白的魚肉,十分認真,“愛欲和執念,這些俗世之情你我不必體會,修道路上摒棄了也好。”

呐呐,果然還是魚闕。

“我明白了,那師姐,白鷺精的結局是……?”

白珊嗯嗯兩聲,轉移話題。

“那白鷺精最後被我娘親救下,養好病後她成了我的妖母,專門照管我的起居。”

妖母便是世家子弟裏的妖修保姆兼老師一類的存在。在魚氏生活的日子裏,比起娘親,魚闕跟著妖母生活更多一些。

魚氏覆滅的夜晚,娘親打開陰路,囑托妖母抱著她進入陰路逃跑。

妖母抱著她疾馳在陰路之中。

但不幸遇見鉤夫人和同歲的晏瓊池。

妖母為她奮鬥到了最後。

這麽一來,白珊就明白了。

家中長輩的愛情很容易影響下一代女孩對情愛的看法,魚闕肯定多少受到了白鷺精的影響。

該死,白鷺精到底對魚闕說了什麽?

“我吃好了。”魚闕堪堪吃了幾口,淨靈散的負麵效果讓她沒辦法吃太多。

“我、我也吃好了!“白珊扒拉碗裏的飯,“剩下的我打包回去當夜宵!”

白珊看著魚闕用法術給她收拾碗筷打包剩菜,心想果然還是問太急了,對付冷漠師姐果然不能操之太急,一步步引導才是。

不過,多少能對魚闕造成點影響吧?

木魚還要旁敲側擊,才能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

“晏道友,你現在感覺如何?”

依舊背著他那寬且闊的本命劍、十分嚴肅且正氣凜凜的風化及前來探望他的好友。

穿越困龍峽時,這個驕傲的少年操縱紫白電蛇迎著雷霆萬鈞而上破開蜃精召喚的雷牢,其英勇程度,不輸禦冰龍斬破惡蛟包圍的晏瓊池。

他為了救被冰龍爆射無差別攻擊的麒幽船而力竭倒地。

這才是仙門高徒該有的氣魄,堅持本心不畏困難於逆流裏挺身保護他人。

風化及醒來後,便惦記著好友晏瓊池的傷勢。

自從七脈爭鋒結束後,他被急召回北洲,兩人沒有機會進行交流複盤。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敵不過晏瓊池。

就算他擁有中州大陸最頂級的雷靈根和天賦,可對方的老辣程度以及對水的操縱能力,要遠勝他很多。

俗話說得好,見賢思齊。

他當然也是一個虛心好學的人。

雖然遺憾自己沒有能問鼎七脈爭鋒一甲,蓬萊仙台的神品法器沒有能如願落在風家囊中。

他還是很願意和這樣一個強者切磋交流。

“多謝風道友關心,我恢複得還不錯。”

晏瓊池將手裏的書放一放,看著麵前的好友,笑了笑,“坐麽?”

風化及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來。

兩人就事論事地討論關於困龍峽的異常。

其實沒啥好聊的,青鸞闕翻來覆去把這件事都討論透了,已經寫了玉簡發往七大仙門和蓬萊洲。

風化及在一旁聽完了全程,但他還是想來聽聽晏瓊池的看法。

如果是晏道友,一定給出很好的見解。

畢竟此前修行路上,自己也是聽了晏道友的話才悟得許多。

兩人客套了會,見沒什麽可說的了,晏瓊池低低地笑了一聲,睡鳳眼打量他:

“風道友,最近和家族感情還好麽?”

風化及是世家的公子,但和家裏關係不是很好。除了黎含光,其他人對他其實都不甚了解。

大家單知道他是霜雷劍的主人,是百年難得的天才,很少會有人問關於他的其他事情。

“唔,還好。”

風化及垂下眼簾,明顯不想談及自己的家族。

此番沒能奪得一甲,風家受損嚴重,他受了父親的好大一通火氣。

風家不允許他失敗。

作為天才的他,不允許失敗。

“我和家裏關係也不大好,”

晏瓊池也是第一次在別人麵前提及自己的私事。

別人豔羨他的姓氏,東洲之晏。

縱橫六洲的超級世家,晏氏。

“我有一個哥哥,”他語氣淡淡:“我出世不是為了給家族帶來榮耀,就算我的天賦遠超他,但我仍然不是晏氏的最佳選擇。”

“不論是家族還是其他什麽,隻會是束縛我的東西。風道友受這些東西所累,我在你的雷法裏感覺得到,你好像很吃力哦?”

“你的雷法背負的東西太多啦。”

“不必擔心,風道友你的未來遠不於此,你將會超越你的兄長,父親也會對你另有期待,你可是……未來的氣運之子啊。”

晏瓊池婆婆媽媽起來真的像個很好的朋友,也如同黎含光說的那樣,在外人麵前,他確實隻對風化及一個人露出那樣親近的笑容。

“人都要想辦法成就更好的自己不是?像風道友這樣根骨絕佳的天才,才更要明白這一點。”

他循循善誘,聲音似乎帶著不可抗拒的魔力,在感覺挫敗時有這麽一個朋友來開解是很不錯的事情。

風化及其實同樣也很少跟人提及自己的家族。晏瓊池是如何得知的,他沒來得及深究。

作為風家少主,他當然知道風家私下……也沒幾個人知道他有早夭的哥哥……父親把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他身上,這種感覺纏繞得他幾乎窒息。

“我明白了。”風化及被他的一番話開解,心裏也釋然了很多,他說:“有晏道友這樣的摯友,真乃我之幸。”

晏瓊池又是一番好心勸慰,他似乎很擅長說這些叫人覺得振奮的話,叫人聽得振作信服。

正巧有修士來給晏瓊池送藥,風化及才驚覺自己打擾他實在很久了,站起來朝好友作揖,“那我就先不打擾晏道友,待有日後機會,咱們再一起探討劍修之奧妙。”

“好。”

目送風化及離去,晏瓊池又看了一眼送來的湯藥,十分禮貌地向送藥的修士道謝,言語裏都是感謝之意。

他在人際關係一向做得很好。

小修士臉一紅,道一句不客氣晏道友好好休息,也退了出去。

“少主,沒必要和風化及這小子套近乎到這種程度吧?”

“反正咱們也不是為了獲得他的友誼來的。”

環繞在他脖頸處偷聽許久的黑蛇總算出聲。它不是很能明白,為什麽少主總是在這種地方格外的用心。

“錯了,我想要風化及的友誼。”

“啊?”

它真是越來越猜不透少主想做什麽了。

“想來這樣催化的心魔吃起來應該和那些俗物不一樣。”他滿不在意地解釋,又問,“找到新的元神碎片了麽?”

“被魔洲那群人捷足先登了……少主,魔洲那群人好像比我們還要努力啊?”黑蛇尾巴打卷,“不知道風家還藏有幾片元神碎片。”

“風家的元神來源是哪?”

他們先前在拍賣會上從戰岐林手裏奪來的盒子裏裝的其實就是一片魔尊元神。

“……好像是黑市。”黑蛇問:“為什麽黑市那群人敢在七脈的眼皮子底下交易魔尊元神,他們真是有夠大膽的,這是能隨便賣的嗎?”

晏瓊池笑了笑,隻說:“改天會會吧。”

他想了想,又問:

“魚闕呢?”

黑蛇化形成為煤球,團在他身邊,縮了縮脖子,“她現在在和那個看起來很可疑的小醫修待在一起。”

怎麽什麽臭魚爛蝦都喜歡接近魚闕啊?

黑蛇還想再說點什麽,抬眼便見晏瓊池的臉色沉了下去。

嗚啊,少主的臉色好可怕。

趕緊裝死。

*

魚闕躲到煎藥的藥房,崔茗為首的幾個醫修正在討論給受傷正在恢複的修士們煎藥,五六個人圍著熬藥的小泥爐討論。

“怎麽了魚道友?”

崔茗在配藥,見是魚闕,還是那樣笑著的溫和語氣,“是修補神魂方麵有不理解麽?”

修士最忌神魂開裂,修補起來很麻煩。

“不是。”

跳水玄殺的效果不錯,晏瓊池的神魂情況看起來蠻不錯。但他的情況太可疑啦,當然不排除此前他一直用什麽奇怪的法器維持。

晏氏愛收集法器,有這種東西應該不奇怪。

“那魚道友來這裏是?”崔茗有些奇怪。

“崔道友宅心仁厚,我來幫忙。”魚闕雖然想和崔茗多探討有關於修補神魂的話題,但她打算多接觸這人,再考慮要不要深交。

要煎的藥很多,魚闕在草台峰學藥毒很好,區區煎藥不在話下。

在幫忙煎藥過程裏,兩人順勢聊起了一些關於修煉上的難題。

魚闕為崔茗解惑,崔茗也提供了藥王穀密宗,開解對於跳水玄殺的難處。

藥王穀密宗和古海國秘術,似乎有些許相同。

短短兩個時辰的交流過後,魚闕對崔茗這個小醫修的感觀好了很多。

崔茗這樣溫和的人,身上並不帶惡意,去到哪裏都不討人厭。魚闕打算再觀察他幾天便向他請教金丹發熱的異樣,若是來不及便罷了。

這些事情少叫其他人知道才好。

剪完藥後,醫修們打掃了煎藥房,相互道別。

伴著平靜的波濤,魚闕慢慢走回客房,她消化著崔茗的話,目光瞄到隔壁打開著的門。

猶豫了會,到底還是沒忍住走過去。

“晏道友。”

她敲了敲房門示意,隔著屏風和屋內的少年對話,“你感覺如何了,還好嗎?”

“啊,魚道友終於有時間來看我了。”

屋裏的少年聲音輕快,“我感覺還不錯,魚道友的救治很有效果……不進來坐會麽?”

魚闕依言進屋,站在屏風處看晏瓊池。

他還是那個懶散的模樣,長發鋪散,靠在榻上拿著誌怪話本在看。

“師姐——你是喜歡晏道友嗎?”

白珊的話憑空冒了出來。

喜歡……晏瓊池?

魚闕一點點嬰兒肥的臉上出現可疑薄紅,她連忙搖了搖頭,忙把心思轉移到其他方麵。

晏瓊池最近好像很喜歡看誌怪話本……

他是怎麽喜歡上誌怪話本的?

在嘯月山莊的時候,小小的晏瓊池對正經的煉製法器、煉丹、海國秘宗東洲史更感興趣。

他們每天總是要看大量的書籍,因為嘯月山莊遠離本家燭玉京,沒有絲毫的娛樂可言。

見魚闕直直看著自己不說話,晏瓊池將書合上放在一旁,有些羞赧地開口:“怎麽了,為何這樣看我?”

“……快到達蓬萊洲了,”魚闕回神,垂下彎長的睫毛,咬了咬雪地朱果一樣的唇,終於說出自己的煩惱:

“不知道為何,我心裏隱隱感覺到不安。”

這種感覺使她心跳異常。

為此她不得不吃丹藥來平息。

“那可真是奇怪呢。”

晏瓊池披了衣服下床,親自引她在床前的椅子上座下,又給召出繡球花精給她倒甜蜜蜜的花露。

“心裏總覺著厭倦,若是這一次再走空呢?”她捏著杯子,看著花露,語氣懨懨的,“反正越靠近蓬萊洲,我心裏就越發不好。”

“困龍峽那麽多年不曾有過異動,隻怕這是不好的征兆……”

晏瓊池靜靜地聽她說話,一時之間想不出別的話來安慰,想了想,拿出一個卷軸哄她玩。

“想來隻是魚道友太緊張啦,做點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如何?”

他獨自在六洲遊曆這二十年,收羅了不少好玩有趣的小玩意,他覺得魚闕會喜歡的。

這次摸出來的是一個微縮百態卷軸。

畫卷展開的瞬間,畫裏的一切都立體生動起來,車水馬龍,飛鳥走獸,活靈活現。

有虎在山間奔跑,偶見一砍柴樵夫,張口咬住。樵夫的形象突然就變成了一隻羊頭倀鬼。

在嘯月山莊的時光總是痛苦寂寥的,如果那時候有這樣的小玩意再好不過了。

魚闕抬眼看了看晏瓊池,懷疑他還把自己當成那個小丫頭……不過,確實有點意思。

“這便是為虎作倀。”

晏瓊池最近一直在看淘來的誌怪話本,對這種典故還是知道的:“被虎吃掉的人要幫老虎騙來別的倒黴蛋才能輪回。”

“害人罪孽深重,要跌入畜牲道,所以是羊頭倀鬼的模樣。”魚闕接茬。

“那這個呢?”少年指尖摁在一隻粉色的小豬上,小豬噗嗤被壓扁,而後出現在魚闕的鼻尖上,她也也這小豬的突然出現睜圓了眼睛,身體微微後仰。

粉色小豬伸展短短粗粗的四肢,十分可愛。

魚闕看了看那隻小豬,一本正經地解釋有關它的典故。

支著腮晏瓊池見魚闕注意力從那該死的蓬萊洲暫時轉移,笑了笑,聽她講解:“原來是這樣。”

這個樣子真的頗有當年一起討論古籍裏的問題的感覺,他其實就是想看她冷著臉一本正經解釋的模樣,有種認真的可愛。

一點點的嬰兒肥的臉上叫人歡喜。

他眼睛正好瞄到一個人騎著馬從橋上過去,不小心跌落水中,收起了笑意,用淡淡地語氣給她將誌怪故事:

“有一個蠹秀才因為嫉妒能力出眾的弟弟,把他推入水中淹死了。

“弟弟成了水鬼,但是蠹秀才的人生變得非常順利,他中舉人騎馬從高橋過的時候,水鬼把他打下了馬,拖進水裏淹死,自己附身在秀才身上,取代了他。”

這個故事沒聽過,魚闕顯然被吸引,眨了眨眼睛,問:“後來呢?”

“道士做法要收他,水鬼卻大叫一命償一命,他不想死但是哥哥偏偏不讓他活,所以也要哥哥嚐嚐他的痛苦。

就算以後陰司報應,要殺便來殺。

水鬼臨死前還認為自己沒有錯,是秀才拿走了他的命,如今他也要把秀才的命留在河底。”

少年沉思了會,問,“魚道友覺得水鬼有錯嗎?”

奉行有仇必報的魚闕當然覺得沒什麽錯。

晏瓊池輕輕搖頭,長發順著一側滑落,語氣平淡:

“若是被縛在水底飽受詛咒折磨,隻有殺了秀才,自己才能解脫,不過解脫是魂飛魄散的下場,你殺還是不殺?”

魚闕猶豫了會,又聽他說:

“被虎吃的人都要抓一個倀,枉死的靈魂才能解脫,但自己也會萬劫不複輪入畜牲道,如果能將推你入水的人拖下來,一起永不超生,這樣也算大仇得報,我會殺的。”

雖然他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麽表情,但是魚闕還是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是晏瓊淵?”她問。

那日晏瓊淵到底來做什麽,她還沒能問出來個究竟,不過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魚闕回想了記憶裏,那個撐著傘徐徐行在雪地裏的晏瓊淵。

他是那樣的挺拔美麗,待人和善。

還記得雪地之上,晏瓊淵聽見了呼喚淵哥哥的聲音,回頭看他們那眉眼帶笑的模樣,真是溫和得不得了。

那個時候,晏瓊池還是很喜歡哥哥晏瓊淵的,他看著他的眼神那麽亮。

但是……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當然不是,他隻是我宿命的很小一部分。”

晏瓊池語氣淡淡,“他算不得什麽,但凡能殺會死的東西,在我眼裏就不是威脅。”

見魚闕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又笑:“啊呀,不小心露出壞人的模樣來了。不說啦,這個給你玩,魚道友可要天天好心情才是啊。”

他把卷軸塞到魚闕懷裏。

卷軸確實有趣,用來哄小孩再合適不過。

可是魚闕已經不再是那個小女孩啦。

兩個人膝蓋抵著膝蓋,長發糾纏著長發,氣息也纏繞,彼此都香香的,熏得人骨頭懶散。

安靜地坐在一處,雖各有心思,但氣氛並不幹澀。

魚闕有很多想問的,但始終沒有辦法說出口,一切都像隔著雨霧,堵在心口,這種感覺甚至取代了即將登錄蓬萊洲的不安。

於是隻得低頭搗鼓這副畫卷。

晏瓊池跟著她一起看畫卷百態,隻不過更多的是在看魚闕。

他的眼神盈盈,像是春光裏觀賞開得正好的花朵,或者是狐狸在偷看將熟未熟的葡萄。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嘯月山莊,那些陽光照耀的午後……他突然眼神淩厲,像是發現了什麽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東西,湊近魚闕。

“魚道友,你……”

“怎麽了?”

蘭息逼近,魚闕臉上又有薄紅出現。

她下意識地要躲避,而後聽得有人打甲板上經過,他們竊竊私語,驚喜地叫出聲:

“蓬萊洲!前麵便是蓬萊洲了吧?好漂亮!”

在漩海之上行駛了五天的麒幽船總算到達了它的目的地。

淡金的天幕盡頭,遠遠有霾紫色的山峰顯露。

那就是遊離中洲之外的第七洲,天人落腳與神祗降下之地——蓬萊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