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既然道心也會對阿嬋有影響, 也不能篤定她就是天選之人吧。”
麵對他的質疑,劍尊隻是輕描淡寫地一笑。
“如若她沒有將道心引走,吸收了的是你, 你可就不是失憶這麽簡單的情況。”
劍尊指了指他的額側:“道心會入侵你的大腦, 掠奪你的神識, 你將不複清明, 徹底淪為行屍走肉。”
就如同越紋一般的下場。
謝懷抿抿唇,還是有些後怕。
薑嬋能夠保持自己的神智自然是好的, 但他不希望薑嬋就是那個被道心選中的人。
飛鴻劍派的小少主尚在牙牙學語的年歲,便遭來橫禍,家族覆滅, 爹娘慘死, 自己也流落人間, 生死不明。
饒是一個未啟蒙的孩子都如此心狠, 如若真的被聖嶼殿的人知道當年的小少主還活著, 甚至還入道修行, 修為不俗, 不曉得會引來多少殺身之禍。
劍尊歎了口氣:“反正如今我是確認了,阿嬋就是我一直等待的人。”
“穠華道心四分五裂,越寒宮尋得的隻是一小塊碎片, 許是這層原因導致了阿嬋神識不穩, 雖不會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但是自動為她抹去了痛苦的記憶。”
他的目光望向遠處渺遠洶湧的海水,語氣淡淡:“如今在她自己的認知裏,她隻是千鶴島的小徒弟, 沒有逃離過,也沒有那些慘痛的經曆。”
忘掉痛苦的記憶嗎?
謝懷心中苦澀萬分。
薑嬋不僅是忘了這一路的過往, 更是忘了年幼時他們月下相遇的畫麵。
謝枕流三字的記憶□□幹淨淨地在她腦海中剔除,幹脆利落,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也成為了薑嬋痛苦記憶的一部分嗎?
*
靈力化作的船舶在海麵上飛速地行駛著,修為低微的人看不到這座高大偉岸的船隻,當它經過時,隻會感受到一陣狂暴的風浪,翻騰而過。
雖行駛的迅速,但船艙內極穩。
謝懷徑直走到一處艙室前,頓了頓,後又輕敲了房門。
門內傳來一陣動靜。
隨即便是女孩蠻橫的聲音。
“我說了!除了師父我誰也不見!!”
謝懷手上搭了條毯子,用料極為柔軟。
他輕聲道:“要入夜了,天氣涼,我不見你,你開條縫把毯子拿進去好不好?”
屋內安靜了片刻。
謝懷如今太了解薑嬋了,了解她吃軟不吃硬的性格。
沒過多久便吱呀地開了一條小縫,伸出一條瑩白的小臂。
掌心對著謝懷,還帶著情緒般的勾了勾手,示意快將毯子給她。
謝懷望著如今生動活潑的薑嬋,悶笑一聲 ,將毯子給她。
還未等她將手臂收回,謝懷輕聲開口:“你今日一天沒進食了,不餓嗎?”
手臂的動作一怔,還未等她開口說話,謝懷又道:“就算不餓,好歹也吃點墊墊,若是明日見了你師父,你太憔悴了可如何是好?”
薑嬋自然不會餓,如今她已元嬰,早便不用進食。
但是如今她忘了,在千鶴島中,她還是個一日三餐的肉體凡胎。
房門被徹底拉開,薑嬋神情懨懨地站了出來,聲音有些悶:“走吧。”
成功將她騙出的謝懷內心雀躍,牽引著她往後艙走去。
船舶功能齊全,後艙內料理的食材器具也一應俱全。
“這艘船也沒客人,怎麽這麽多東西。”
謝懷邊從櫥櫃中翻看著,邊耐心地回答她:“這是聞家的秘寶,聞家少主便是你醒來抱著你哭不撒手的那個少年,他家借了這艘船給我們趕路,仙靈秘寶,自然是什麽都齊全的。”
想到那個名叫聞涿的男子,薑嬋便忍不住地有些發熱。
那個聞涿長得那樣好看,一望見她醒來,卻如同天崩地裂的神情,猛地上前抱住了她,幾人拉都未曾拉扯開。
邊哭邊道:“怎麽可以將我忘了,一點也記不起了嗎?”
想到他,薑嬋便自然地問道:“那我回島,他為什麽沒有跟我一起啊?”
謝懷的動作一滯。
薑嬋初初醒來時,鬧著要見周自渺,她情緒不穩,眾人隻得答應下來,跑一趟千鶴島。
但是越寒宮這邊的行蹤已經暴露,聖嶼殿若是順著聞涿查下去,必能查到薑嬋謝懷二人頭上。
眼下這二人尚還羸弱,為確保安全,當日到達越寒宮參與圍剿的眾仙門,一致決定為他們引開視線。
薑嬋,謝懷與劍尊秘密前往千鶴島尋周自渺,而其餘眾人連同聞涿趕往他處,調虎離山。
然而這些,自然是不會對薑嬋說了。
謝懷轉移話題:“你想他跟你一起嗎?”
薑嬋誠實地點頭:“嗯,他長得好看,對我也好,我蠻喜歡他的。”
當——
謝懷手中不穩,瓷碗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將薑嬋嚇了一跳。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了?”
謝懷冷靜回頭,隻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緊緊盯著她。
“我不好看?”
薑嬋遲疑:“……還行。”
其實算什麽還行呢。
謝懷的這張臉,風花雪月造就,眉眼似遠山,薄唇似寒劍,精致到了極點,比起聞涿,漂亮了不知多少。
但是。
薑嬋還是誠實道:“望見你,我心裏就悶得慌。”
謝懷心底一空。
薑嬋捂著胸口,茫然又真誠:“不知道為什麽,多看你兩眼,眼睛就發酸,心裏也苦,難受的要命。”
直言不諱的話語像是一顆秤砣,被人粗暴地塞進謝懷喉中。
扯著他的食管連同髒器,都沉甸甸地往深淵墜去。
謝懷喉間哽地難受,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他喉間滾動,好半晌才轉過身,將自己的臉擋去,艱難道:“難受,那便不看了吧。”
薑嬋站著無聊,便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等。
“還要多久啊?”
謝懷動作熟練又迅速,在未拜入鉉雲宗之前,他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自食其力做點吃食什麽的,自是難不住他。
明明自己都知道吃飯隻是個騙人的幌子,但被薑嬋那樣渴求的眼神看著,他也開始忍不住擔心薑嬋是不是真的餓了。
他在鍋中煎了個蛋,又熟練地倒入沸水。
滋啦沸騰的聲音後,他放下麵條青菜,又嫌不夠,切了點肉絲進去。
最後點了筷豬油進去。
其實算不得什麽美味佳肴,隻是尋常普通的一碗麵條。
薑嬋之前在千鶴島頓頓珍饈,肚子都被周自渺養刁了。
但可能是太久沒有進食,薑嬋真的被饞的走不動道。
她都等不及回房間,坐在廚房裏的小墩凳上吃得一幹二淨。
若不是薑嬋此刻沒了記憶,她又怎麽會想到呢,曾經鉉雲宗生人勿進,渾身霜雪的親傳弟子,修仙界的高嶺之花,竟會在這小小的後艙中為她下一碗肉絲湯麵。
這碗熱乎乎的麵條下去,連帶著整個身體都熨帖了起來。
薑嬋心情跟著雀躍,跟在謝懷身後,止不住地哼著小調。
路過甲板時,夜風烈烈,吹動了薑嬋的發絲,將她升溫的臉頰吹得愜意。
她拽住了在前麵帶頭的謝懷,見他安靜地回身望他,薑嬋眨眨眼:“我想去看看夜景。”
謝懷自然什麽都依她,二人一塊來到甲板處,外頭弦月琅琅,海風滔滔,席卷著船舶上下起伏,幅度不大,不會讓人感到暈厥,隻會覺得回到年幼搖籃時期的愜意。
謝懷望著遠處黑洞洞的夜色,身旁薑嬋神情放鬆,他心下滿滿都是對未來的擔憂。
如若,如若阿嬋真的就是飛鴻劍派的小少主,她真的要肩負拯救天下的責任嗎?
妖神司濼就連當初飛升成神的劍尊都束手無措,她一個女孩子,又該怎麽麵對呢。
他又忍不住地開始痛恨自己的軟弱。
他還是太慢了,謝懷心想。
他必須在這一切到來之前迅速成長起來,更是超越曾經自己的修為,這樣才能更好地站在她身側。
謝懷心緒深深,眉間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肩旁一陣暖意,謝懷一驚,偏頭望去。
薑嬋正墊著腳湊近他,一隻手攀在他肩頭,另一隻手指尖點向他眼前。
電石火花間,謝懷有一萬種躲過的身法。
但他沒有動,甚至還閉上了雙眼,任由薑嬋手指觸向他眉間。
直到謝懷眉眼舒展,不再皺起。
二人咫尺之間,不知為何,薑嬋心中激**,心跳也跟著加快許多。
但她並未顧及,隻是好奇問道。
“你怎麽不說?”
“什麽?“
話一出口,謝懷才知自己聲音有多喑啞。
“旁人得知我失憶,都難以接受,問我是不是真的一點也記不得他們。”薑嬋望他,“你為什麽沒問?難道我們關係不好?”
思及過往,想到他們二人陰差陽錯的經曆與傷害,想到薑嬋對他淡漠的模樣。
謝懷神情黯淡:“我惹了你生氣。”
“所以我不敢問,我怕你將我忘得徹底,又怕你還記得,從而無法原諒我。”
也許是謝懷的模樣太過心碎,引得薑嬋心頭一陣絞痛。
她輕聲問道:“我,很生氣很生氣嗎?”
“是。”
薑嬋側過頭,想了想:“那我也沒有辦法替她原諒你,不過。”
謝懷抬眼看她,望進一片燦爛星河。
“等我記起一切後,你再做一碗麵條給我吃,說不定我就不生氣啦。”
謝懷心中情緒萬千,這樣好這樣的薑嬋,他先前都對她做了些什麽啊。
他強忍著淚意,搖了搖頭:“不,無關於你,就我自身,我便永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薑嬋有些被他話中的狠意嚇到,又聽他在月下虔誠道。
“不過,我會一直做麵條給你吃的。”
謝懷眉眼深深,眼中滔天的情緒像要將薑嬋吞沒。
沒有說出口的承諾,在他心底重複千千萬萬遍。
無論你是否原諒我,我都會一直愛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