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嗯?”
聞涿這才看見身旁的人, 身量比他高點,卻比他瘦多了,一身白衣的素袍, 腰間玄色的腰封緊束, 勒出幹練的身形。
斜背著什麽, 被繃帶嚴嚴密密的綁著, 聞涿眼尖,認出那是一把劍的形狀。
“這位是……?”
聞涿偏頭, 有些疑惑地問薑嬋。
他沒見過此人,但總覺得氣息十分相熟,樣貌精致漂亮, 是個十足的陌生人, 但就是有股奇怪的感覺, 覺得自己認識他。
薑嬋沒搭話, 隻是猶豫了片刻。
然後便幹脆利落地接過聞涿的糖葫蘆。
謝懷的手指一僵, 眼中訝異, 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決絕。
薑嬋望著他手中的蝴蝶,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選擇這個圖案,但她沒心思知道,總歸與她無關。
她望向謝懷, 清淺一笑:“是你師兄說得嚴重了, 其實當初救你那一路, 也沒吃多大的苦。”
她指尖捏著糖葫蘆的竹簽,捏的手指泛白。
薑嬋語氣輕鬆:“隻是順手的事而已,你不必太在意, 至於你之前說的什麽報酬,你也忘了吧, 我並不需要什麽。”
聞涿望了望身旁之人,又望了望薑嬋,隻覺心頭好像有什麽一閃而過的猜測。
薑嬋的話說的輕鬆又幹脆,好似真的並不在意他之前的失禮,也並不在意他承諾的回報。
她就像救世的神仙,飄飄而來,又幹脆離開,薑嬋一直表現的遺世獨立,無欲無求,在謝懷為數不多的印象中,唯一顯露情緒的,也就是他將將醒來,請求他照顧好自己的那時。
這麽看來,謝懷垂下鴉色眼睫,原來從頭至尾,都是他在一廂情願,鬧了笑話。
聞涿沒有謝懷細心,一路跑過來,糖葫蘆早被雨點打濕,薑嬋並未在意,張嘴咬了一顆。
她望見謝懷僵直的手指,他仍舊保持著遞出的動作,沒有收回。
薑嬋愣了愣,說道:“你也不需要道歉,我並不在意的。你如今安安穩穩地出現在我麵前,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
謝懷被她平淡的這句話震住,他抬起眼,卻隻看到薑嬋協同聞涿轉身離去的背影。
聞涿抽走她懷中的傘,語氣有些責怪:“有傘怎麽不撐啊?這麽涼的雨,回頭會頭疼的。”
突然又看到了什麽,有些急切:“哎呀,糖都濕了,你怎麽也不說,快給我別吃了!”
謝懷這才收回手,身影斂在黑暗之中,神色不明。
手中的蝴蝶糖人仍舊被法力護著,沒有一點潮濕,謝懷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
薑嬋瘦削挺直的脊背,聞涿護在她身旁,依舊在搶她手中的糖葫蘆。
將傘大部分遮在薑嬋頭頂,不叫她淋濕分毫。
謝懷望著這一幕,想到了當初南海,他與桑昭在雨中的場景。
薑嬋的背影與桑昭太像了。
謝懷突然有些茫然,眼前的畫麵與當初二人雨中冷戰,他當時望著的背影重合。
竟是讓他有些不真切的虛幻。
他搖搖頭,叫自己清醒,眼簾低垂,咬了口手中的糖。
太甜了。
*
“方才那人,是你認識的?”
聞涿見薑嬋心情有些低落,小心翼翼開口問道。
薑嬋還在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糖,食不知味。
她嗡裏嗡氣地嗯了一聲,儼然還沒能從方才的情緒中走出。
高高在上的謝懷竟是向她低頭認錯。
不過想來,他這人一向恪守嚴規,愛恨分明的,被師兄指點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前來道歉,也不是什麽離奇的事。
薑嬋不再去想,長舒了一口氣:“不過是,一個故人而已。”
長夜無聲,經此一鬧,街上也幾乎沒了什麽行人,明日便是問道開始之日,想來那些外來之人都回住處挑燈夜戰,加緊修煉了。
長街隻剩下零星的幾個攤販。
二人抱著東西,正欲往聞家回,小巷中突然竄出個黑影。
薑嬋敏銳,往後一撤,擋住了毫無察覺的聞涿。
那身影跌跌撞撞地自暗處跑出,腳下不穩,竟是摔在了薑嬋麵前。
寬大的兜帽滑落,那人抬起頭,與薑嬋對視了一眼。
薑嬋一愣。
那人竟是個柔弱的女子。
生的乖巧,兩隻眼睛圓潤明亮,盈盈地閃著淚光。
鼻子與朱唇小巧,身形也是偏瘦弱的,五官可愛靈動,漂亮的像是隻富貴人家中錦衣玉食養的貓咪。
她跌坐在薑嬋麵前,巴掌大的臉上寫滿了害怕。
薑嬋眼尖,望見了什麽,她抬眸望向黑黢黢的小巷,聲音有些大:“聞涿。”
聞涿一怔:“嗯?”
薑嬋感受到巷中壓抑的氣氛散去,她斂眸,重又看向那女子。
隻有聞涿摸不著頭腦,依舊在問:“怎麽了阿嬋?”
他從薑嬋身後站出,這才看見身前的人。
他有些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這不是越寒宮的越澄嗎?”
薑嬋一頓,像是沒想到眼前人的身份。
越澄見二人的目光,眼疾手快地將兜帽拉上,顫巍巍站起。
“謝謝……”
聲音輕如羽毛,然後便極快地往大路中走去,飛快地跑遠。
聞涿有些納悶:“她怎麽大半夜的跑出來了。”
他又問:“剛剛你叫我有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呢。
不過是薑嬋瞥見了越澄脖頸處一道青黑的於痕,活像是被人下了狠勁掐出來的。
越澄方才那表現,明顯處於極度的驚恐之中,那巷中指不定什麽時候會竄出個三五大漢,將他們連帶著解決。
雖然薑嬋不怵,但她也不想讓聞涿卷入危險,將聞家的少主搬出來,無論對麵是誰,想來都不敢輕舉妄動。
薑嬋沒將心中猜測說出,隻是有些疑問:“那個越澄,你認識嗎?”
不是說什麽越寒宮深入簡出,從不見外客的嗎?
聞涿搖搖頭:“算不得認識,隻是一同生活在鹹寧,總歸見過幾次。我認得她,她不認得我吧。”
“這家人不是很奇怪嗎?”薑嬋皺著眉頭,“若是想避世,去尋個山頭就是了,鹹寧地大人多,為何生活在這裏,又避而不見世人呢?”
聞涿倒沒覺得哪裏奇怪:“越寒宮許多年前便在鹹寧了,鹹寧中的修仙世家繁多,他們起初也是無名無勢的一家,隻是後來邁入化神境的族人變多,才開始逐漸有了名氣。”
他猜測道:“在鹹寧許久,之前便與他人沒什麽往來,如今一朝得道,風聲鵲起,不舍得搬家也是情理之中吧。”
薑嬋總覺得沒這麽簡單,加上關於道心的玄乎傳聞,她總覺得越寒宮背後一定有個大秘密,也一定與他突兀地要舉行問道有極大的關係。
聞涿突然反應過來:“話說回來,你來鹹寧,不會也是想要參加問道活動的吧?”
本來隻是想著來找桑昭,不過如今她兩一明一暗,實在被動,不如去參加問道,若是桑昭真的想要那優勝的獎賞,她便一定會找到她。
思及此,薑嬋點點頭:“嗯,我要去。”
聞涿的表情詭異地扭曲了片刻,他語氣有些奇怪:“阿嬋,你知不知道這次問道活動,真正的意圖?”
薑嬋眼神倏地一亮,以為他知道什麽隱情:“什麽意圖?”
“…這次的問道,都是男修士參加,”聞涿有些哭笑不得,“因為這次,實際上是為了替越寒宮選婿用的。”
“雖說也有奔著那件秘寶而去的,但優勝之人可迎娶少宮主越澄,這才是眾人真正的渴求。”
聞涿分析道:“相比於那件不明真相的秘寶,相比而言,越澄夫婿這個位置才是真真正正,看得見的**。越寒宮宮主傳出病危的消息許久,人人都在猜測這次問道是為了選出夫婿,也就是下一任越寒宮宮主一人而舉辦。”
薑嬋有些了悟:“來這的基本都是散修,若真是能在這裏贏得優勝,便能一舉成為越寒宮下任宮主,自此翻身。”
但她並不在意:“沒關係啊,反正我會去參加的,若是實在有硬性要求,我換個男裝就是了。”
薑嬋難得有些俏皮道:“如若我真的能贏,我便將偽裝一脫,總不能讓我一個女兒身,去娶人家吧。”
望著她靈動的表情,聞涿沒了聲音。
好半晌他道:“那我也去好了。”
薑嬋轉頭去看他,聞涿學她,也一本正經道:“若是我贏了,我就說我早便有了婚約,來替心愛之人求得秘寶好了。”
薑嬋愚鈍,沒能聽明白聞涿畫中的含義。
她隻聽到了前半句,調笑道:“至少在我麵前,贏得絕不會是你。”
聞涿:……
能不能不要這麽直白啊!
二人回到聞府,已經很晚了,想著明日還要早起,聞涿將薑嬋送到客房,囑托她早些休息。
薑嬋卻突然道:“聞涿,若是這段時日桑昭來找你,你一定要第一時間跟我說。”
已經很久沒見到薑嬋如此認真的神色了,聞涿有些懵懂地應了:“不過,桑昭就算真的來了鹹寧,也不一定會來找我啦,她也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家中修習,沒時間陪她。”
桑昭知道,可別人不一定,聞桑兩家少主關係密切,是修仙界人盡皆知的事情,若是那人想接著這重身份哄騙聞涿……
薑嬋不敢想,隻是又嚴肅地囑托他:“我知道你們兩關係好,但是如果這段時間她來找你,你一定先保證自己全身而退,然後盡快通知我,不要跟她有過多糾纏。”
後麵的囑托,聞涿一概沒能聽進去,他隻聽到前麵,神色有些焦急:“我與她關係好,是因為我們自小一同長大,父輩關係好的緣故,並沒有其他原因,阿嬋,你不要誤會。”
薑嬋:?
薑嬋不理解,但總歸見他聽勸,也沒有再多說,互道了晚安,便關上了房門。
聞家替她準備的客房舒適寬敞,她坐在床榻上,沒覺得疲倦。
之前奔波逃命的日子過慣了,夜晚向來都不是用來休息的。
思及此,她上了自己的靈府中看了一眼。
沒了需要供養的人,靈力每日都是充盈的,雪花簌簌,河流湍湍,薑嬋□□雙足,沿著河流安靜地走,盡頭的木屋仍舊佇立在那裏,隻是一片空**。
薑嬋躺在簡陋的木**,聽著屋外風雪緩緩,閉上了眼睛。
另一邊。
謝懷倏地睜開了雙眼,他撫著作痛的胸口,魂魄傳來的尖銳疼痛山呼海嘯,擾的他無法安寧。
與之相對的,就連被繃帶纏繞的枕流也在不停地嗡鳴作響,劍鳴淒淒。
“你怎麽了?”
謝懷有些茫然,他感受著自魂魄深處而來的淒苦與傷心,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等情感的他有些手足無措:“…我又怎麽了?”
他無法明白,自己原先的魂魄碎片仍舊下意識被薑嬋的一舉一動而牽引,在薑嬋靈府中呼嘯的不僅僅是風雪,也是在他靈魂中刮起的陣陣颶風。
*
天隻微微亮,聞涿便被屋外的動靜吵醒。
外頭的人似乎極有耐心,一下一下地敲著門。
聞涿有些起床氣,隨意披了件外袍,不耐地拉開門:“誰啊。”
隻見門口站著個眉清目秀,幹淨白嫩的少年,一根木簪挽住所有發絲,穿著身繡著金絲的玉色外袍,腰間還墜著兩枚玉墜子。
眉宇間清澈,此時正微微仰著頭,望著聞涿。
活脫脫一個金貴秀氣的小世子模樣。
聞涿有些發愣,這人望著眼熟,一雙含笑的眼睛盯著他,讓他有些羞赦。
他突然有些麵紅耳赤,結巴道:“阿,阿嬋?!”
薑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認得出啊,溫娘說我像變了個人,我以為你看不出來呢。“
她這身衣服眼熟的緊,聞涿有些幹渴:“你,你這身不會是……”
薑嬋張開雙臂,蜀繡的衣服華貴,料子用的也極好,穿在薑嬋身上服帖合身,她道:“溫娘給我的,我沒有男子服飾,她找了身你以前的衣服,還挺合適。”
聞涿麵紅如血,連耳尖都是滾燙的。
聞家家大業大,閑置的衣服一定不少,就算沒有,為薑嬋買一套也是綽綽有餘。
薑嬋不懂,聞涿懂得很,他娘的心思,真是……
聞涿捂著臉,有些無奈發笑。
二人拜別了聞家長輩,他們沒問,隻是聞涿隨意提了一嘴要出去辦些事,他們都對薑嬋放心,便也沒有多問什麽,隻當二人一道出門遊玩。
天色還沒亮,街上的人卻也不少,越寒宮今日大敞宮門,外來之人都可前去報名。
為了不跟著眾人擁擠,薑嬋特地起了個大早,越寒宮坐落在鹹寧最為偏僻的角落。
到達越寒宮大門,門口隻坐了兩個宮內弟子,記錄著名冊。
門口尚還冷清,沒有多少人。
薑嬋上前,跟聞涿二人報了名諱。
“散修江蠶。”
薑嬋道:“江河的江,春蠶的蠶。”
雖說她就算用薑嬋也沒有人認識她,但安全起見,還是用個假名好。
還未等她離開,另一邊的弟子便抬頭問了她身後之人:“你呢?”
薑嬋正看著自己麵前的弟子書寫,辨認著字有沒有寫對。
倏而聽到身後之人清冷之聲,如自己腰間的玉墜子,琅琅相撞。
“謝懷。”
薑嬋回身,看見謝懷麵色有些蒼白,像是沒休息好。
他像是沒注意到薑嬋,隻對著記錄之人一字一頓:“道謝的謝,懷念的懷。”
生前以謝枕流之名聞名修仙界,謝懷這個本命沒有多少人得知,也不隻是這個原因還是他本身根本就不在意,竟是大咧咧地報出了本名。
她沒想到,謝懷出現在鹹寧,竟也是為了此次問道而來。
他看中了什麽?秘寶?名聲?還是……
薑嬋亂了心緒,有些荒唐地猜測,他與桑昭情義深重,可不會是為了美人越澄而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