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晚上聞府設了一頓很豐盛的佳肴。
薑嬋推脫不下, 便留了下來。
溫娘給薑嬋盛了一碗雪梨羹:“雖說修煉辟穀不再進食,但奔波勞累數日,每天過著刀尖舔血的生活, 沒有什麽比吃頓好的更有助於放鬆的了。”
薑嬋乖巧地坐在晚娘身邊, 小口的喝著。
她望了望溫娘, 嘴唇囁嚅。
“怎麽了, 是有什麽事要說嗎?”
溫娘一臉柔和的笑意,望著她。
見人家主動提了, 薑嬋沒再扭捏:“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等到溫娘點頭,她才開口:“聞家與南海,是關係十分密切的嗎?”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聞涵有些訝異地望了她一眼。
溫娘麵上卻沒什麽反應, 說話也是溫溫和和的:“算不得親近, 隻是聞涿他爹生前與南海主關係要好, 然後聞涿又與昭昭玩得好, 我們兩家之間其實往來並不算多。”
薑嬋又問:“那南海主呢?也就是桑落前輩, 您可知她為何閉關?”
溫娘頓了頓。
場上倏地一陣沉默。
“南海島主夫婦感情深厚, ”溫娘歎口氣,“十多年前,飛鴻劍派的小少主生辰, 桑昭他爹前去作客, 你也知道, 劍派當夜被仇家血洗,桑落夫君也死在了那裏。”
“她受不住打擊,消極避世, 剛出事那會我還前去看過她,她以淚洗麵, 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後來,便閉關了。”
她撫著臉頰,有些黯然:“仔細一想,我與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了。我是個凡人,當初年輕之時,他們帶著我跟著他們一起修煉,一起除妖,上天入地,去哪裏都帶著我一起玩,現在想來,真是歲月催人老,時光不再。“
以為提及她的傷心事,薑嬋放下筷子:“抱歉……”
溫娘笑笑:“沒事,如今有聞涿這個傻子,日子過的也算快活。”
提到聞涿,薑嬋便抬頭朝坐在她對麵的聞涿望了一眼。
他就像根本沒聽見她們談話一般,一臉興奮地在給薑嬋夾菜,麵前的小碟都被堆得滿滿。
薑嬋:……
她涼涼望去,聞涿依舊在興奮地給她四處添置著,還怕她夠不著的樣子,將幾道一眼便知好吃的菜擺在她眼前。
聞涿自今日見到她起便一直處於這種興奮的狀態,亢奮的像是個好朋友終於來家作客的小朋友。
見她望他,聞涿趕忙展示了一下:“這是新筷子,我沒用過的。”
他又道:“阿嬋,你快吃啊,這道炙燒臘鵝可好吃了。”
薑嬋在他示意下夾了一筷,果真肉汁濃厚,細密美味。
見她笑了,聞涿也跟著傻樂。
溫娘悶不做聲看著這一切,眼神輕飄飄地掃過聞涵,似在確認什麽。
聞涵一臉丟人地捂著眼點了點頭。
溫娘收回眼神,抿了口酒來借此掩飾擋不住的笑意。
聞涿這傻子,往日裏吃喝玩樂,紈絝不已,如今眼光倒是好了一回。
替她瞧了個這麽合眼緣的兒媳婦兒。
*
飯後,聞涿陪著薑嬋在鹹寧閑逛。
鹹寧城龐大,修仙世家旁多,因此就算是天黑了,街上也絲毫沒受影響,熱熱鬧鬧的。
薑嬋徑直走向鹹寧最大的酒樓中,在高層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見她這般,聞涿便明白她根本不是想出來消食,但他沒多問,隻是陪著她坐了下來。
鹹寧主街上人來人往,薑嬋挑的位置視野好,可將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盡收眼底。
守了好一會,仍是沒能找到。
聞涿見她神情認真:“阿嬋,你在找誰?”
薑嬋沒想隱瞞他,誠實道:“桑昭。”
她頓了頓,又轉頭看向他問:“你知不知道那個袁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南海當家的?”
“啊?”聞涿想了想:“自我有記憶起便在了吧,他好像在島主年幼時便跟在身邊輔佐,後來島主閉關,他便自然而然地主持南海一切事宜了。“
他問道:“你今日一直在問南海的事,是桑昭出了什麽事嗎?”
薑嬋歎了口氣。
自濟泠仙山出來後,她與鬱冶一路趕到南海,卻撲了個空,不僅桑昭不在,就連袁五也不在。
聽南海下人說,鹹寧越寒宮問道在即,少主想去看美人,便拉著袁五一道前去了。
看美人一事確實像是桑昭會做出來的事。
鬱冶清楚桑昭跳脫的性格,也沒覺察到有什麽不對,他離開飛鴻劍派許久,落下了許多事務要處理,便回去了。
薑嬋賭不起,想著至少得前來看一眼,確認下桑昭的安全,一開始她還心存饒幸想著,也許真的是桑昭自己想來。但是到了這裏,聽到了關於越寒宮的一係列傳聞後,薑嬋的心跌到了穀底。
他們根本就是為了那個傳聞而來。
為了穠華道心而來。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跟聞涿提及這些事,說桑昭現在其實並不是桑昭,她被人奪了舍,袁五大概率也並不是個好人,他們此次前來鹹寧是為了當初害得鬱冶家破人亡的穠華道心?
薑嬋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聞涿是個單純之人,被家中保護得太好,性情率真,更何況又是聞家一家子的重心。
她不希望把他卷入危險之中。
見她為難,聞涿有些黯然,他想到了此前在奉仙村,那時的薑嬋也是如此,總是心事重重,一個人攬了所有事,衝在最前頭。
“阿嬋,若是為難,你可以不跟我說,沒關係的。”
薑嬋抬眼,聞涿一臉的誠懇又暗淡:“就像上次一樣,你不想說,可以不必說的,但是阿嬋,”
他望進薑嬋的眼睛,滿是心疼與焦急:“我自回家之後,一直在拚命地學習。不僅是不問刀,我如今也金丹了,我也可以稍微地,替你分擔一些了。“
聞涿一把抓住她的雙手:“你等等我,我還會變得更加厲害的,一直陪在你身邊。”
經過謝懷的事情之後,薑嬋對這些熾熱的情感更為敏感,若是在之前遇見聞涿,她一定會感動於這句話。
至死不渝的誓言與陪伴對於年少的薑嬋而言是致死量的吸引,那時的她做夢都想擁有的這句話,竟是在她舍棄對謝懷的熱忱,決心自己給予自己安全感的如今收到。
真是有些荒唐又戲劇的偏差與交錯。
薑嬋有些忍不住,兀自笑了出來。
聞涿見她這反應,有些受傷:“我,我知道金丹還很弱,在你眼中算不得什麽……”
“不是的,”薑嬋搖搖頭,打斷他,“我是在笑自己,聞涿,你對我說這些,我真的很感動。我不告訴你,是因為你對我而言十分重要。”
不顧聞涿倏地爆紅的臉,薑嬋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我不希望因為我讓你陷入危險,這會讓我難過,明白嗎聞涿?所以我寧願自己犯險。”
哪有這樣的……
聞涿啞口無言,捂住自己滾燙不已的臉,心中無奈哀嚎,哪有這樣說話的!
用最純真的臉和誠懇的語氣,說這樣爆炸的話,若不是聞涿知曉她的為人,知曉她情感頓澀不識情愛,他都要以為薑嬋在向他告白了!!
他終究還是沒能再繼續堅持下去,薑嬋語不驚人死不休,隻怕再堅持下去,還得說出什麽更爆炸的話來。
*
等了一整晚,依舊是沒能尋到桑昭。
薑嬋釋然了,桑昭此行奔著穠華道心而來,一定不會輕易露麵的,左右比武問道不日就要舉行,到那時她一定會出現。
自己到鹹寧一日,都在為著桑昭的事奔波,連累聞涿也一起陪她坐了許久的冷板凳。
薑嬋自覺對不住他,便放棄了守人,二人一起逛起了街來。
說是聞涿陪薑嬋逛,但其實看著聞涿興奮的樣子,倒不如說是薑嬋在陪著聞涿,哄他開心。
鹹寧的雨仍舊下著,不大不小,雨點細密,不打傘也無大礙,卻寒涼,也惱人。
聞涿怕她凍著,給她撐傘,自己習慣了鹹寧的細雨,便將大半的傘都送到薑嬋頭頂,自己肩頭被濡濕也並不在意。
薑嬋無奈:“你給自己打吧,我不冷。”
聞涿搖頭:“鹹寧的氣候濕冷,這雨看著溫柔,你淋了晚上保不齊骨頭會疼。我自小生長在這裏,早便習慣了,不必憂心我。”
見說不動他,薑嬋沒轍,也偷偷施了法,替他擋去肩頭的雨。
二人走在街頭,夜已深了,雖說還有許多攤販,但人群已經沒有白日那樣密集。
聞涿一向大大咧咧,如今卻也守在薑嬋身邊,紅著臉向她靠近,替她擋去人群的擁擠。
距離近到甚至可以嗅到薑嬋的發香。
不似旁的女孩那樣精致的甜香,薑嬋身邊總是環繞著一股草木之香,許是與她的靈力有關,嗅一口像是雨後的竹林,清冽放鬆。
好熱。
分明是下著雨的夜,溫度較之初春還要涼些,但聞涿竟是臉頰爆紅,額角還生出了細密的汗。
比他在火邊鍛劍還要燥熱難耐。
薑嬋抬眼,望了他一眼,聞涿立即手足無措,將傘推到薑嬋手中:“這,這家點心不錯,我去給你買些。”
說罷落荒而逃。
薑嬋持著傘,覺得手柄處一片滾燙,不覺啞然失笑。
聞涿到底是有多熱,怎麽今日見他總是紅著張臉。
她站在原地等聞涿回來。
視線隨著街道亂飄,望到了一處,有些愣神。
那是個糖人攤。
畫糖人的也是個年邁的老爺爺,攤子不大,夜深了,也沒什麽孩子圍在四周。
攤子旁的棉花上插著許許多多的糖畫,活靈活現的。薑嬋隔了老遠,怔怔地望著那個攤販,想到了幻境之中,那甜蜜虛幻,又破碎的故事。
想到了那隻融化的蝴蝶。
薑嬋在原地站了許久,最終還是走過去,看見老者正在畫著什麽。
她突然有些疲累,連傘都持不住了,她關上了傘,站在雨中,任由寒涼的雨打在臉上,叫她清醒。
朦朧的雨霧中,她看不真切老人在畫什麽,明明沒有人光顧,他卻一直動作不停。
薑嬋愣愣地看了許久,直到攤主收手,完成了手下的作品。
在糖稀還沒有凝固之前,粘上一根竹簽,冰冷的,薄如紙片的刮刀在糖稀下一鏟,便將糖畫拿了起來。
他對著薑嬋笑道:“公子,你的糖好了。”
薑嬋看清他手中的形狀,一瞬間如遭雷劈,僵直在了原地。
“謝謝。”
清冷的,寒涼的,熟悉的聲音自薑嬋身後傳來。
清冽的雪山香氣將她包裹,細密的湧入她鼻尖。
謝懷在她身後走出,與薑嬋擦肩而過,接下了攤主手中的畫。
那是隻蝴蝶,展翅欲飛的蝴蝶。
薑嬋沒想到能在鹹寧遇見他,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心中驚濤駭浪。
她離開濟泠仙山才過了多久?自她前去南海,與鬱冶分離,再風塵仆仆趕到鹹寧。
也才一個多月的光景吧。
一個多月,他在濟泠仙山才修煉了一個多月。
薑嬋愕然,他如今修為幾何?能夠保護自己了嗎?為什麽這麽快就出來?為什麽會來鹹寧?明朝越呢?為什麽沒跟他在一起?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了,薑嬋與他對視,望見他清冷的眼底,倏地驚醒了過來。
她強迫自己壓下眼睫,不再看他。
謝懷如今如何,又與她何幹。
她心亂如麻,想著聞涿到底買什麽去了,這麽長時間還不回來。
正胡思亂想著,眼前投下一片陰影。
她愣愣抬頭,謝懷走到她麵前,舉起那根蝴蝶糖畫,細密的雨中還施加了一層法術,不讓雨點將它打濕。
謝懷聲音如泉:“見你望了半天,便買了一根。”
竟是給她的。
薑嬋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掉到幻境中了,她皺著鼻尖開始回憶自己這一路。
……沒什麽值得懷疑的啊。
謝懷這是怎麽了,跟桑昭一樣被人奪舍了嗎?!
見她表情奇怪地盯著他看,謝懷頓了頓,好似也是頭一回做這種事,語氣有些飄,卻也誠懇。
“我師兄打了我一頓。”
薑嬋倏地睜大了眼。
謝懷道:“此前在仙山,是我態度不好,師兄與我說了你的艱辛。”
他又將蝴蝶舉了舉:“當時話說的難聽,我向你道歉。”
薑嬋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就在此時,聞涿終於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抱著一大堆點心跑了回來,手中還捏著串精致的糖葫蘆。
“來了來了!”
沒看到二人的對峙,聞涿眼中隻有薑嬋,他衝到薑嬋麵前,將糖葫蘆遞到她麵前,語氣雀躍:“我回來了阿嬋,你快吃這個!”
蝴蝶糖畫與糖葫蘆一齊舉在薑嬋眼前,三人站在雨中,氣溫明明有些冷,如今薑嬋卻隻覺悶熱。
她舉起手,不知該接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