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薑嬋一手持劍,一手斷了筋脈,毫無力氣,她隻能握著劍一步步匍匐著靠近聞暄。

正當二人僵持之際,一道人影出現在二人當中。

薑嬋一驚,抬頭去看。

看見一臉空洞麻木的聞涿。

薑嬋望向他,躊躇著沒了動作。

那邊聞暄見狀,狂笑起來:“天佑我濼城,天不絕我!我就知道河神大人不會欺騙我!”

他指揮著聞涿:“兒子!去!將那女人給我一刀砍死,隻要將她殺了,濼河就會重新回來,濼城繁華安定的日子也會回來!”

薑嬋望著一言未發的聞涿,忽的想起那個夜晚,在斷崖之前他說的那句奇怪的話。

沒有了猶豫,她將靈劍奮力丟在聞涿腳下,沙啞說了一句:“物歸原主。”

聞涿望了望腳邊的劍,又望了望薑嬋,眼底血紅一片,沒有動作。

薑嬋安靜地看著他,輕聲說道:“聞涿,我在等你出去後的那聲道謝。”

此話一出,聞涿立刻痛苦地閉上了眼。

在一旁發覺不對的聞暄兀自瘋狂,他驚魂不定地怒吼道:“殺了她兒子!你還在等什麽!你快殺了她!”

“兒子兒子的,”聞涿突然開口,望著那道已經完全不像畫像的身影,苦澀開口,“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這是你親自為我取的。”

“聞暄”猛地噤了聲,隨機還是暴躁道:“殺了她!你快殺了她!!”

聞涿閉上眼,再也沒有猶豫,他撿起地上的靈劍,一步步走進他。

“‘涿,流下滴也,一滴為一涿。'”他輕聲說道,“你說天賦異稟在這世道不是什麽好事,你不希望我繼承你的天賦,我隻需像水滴一般,堅韌刻苦,習得本心即可。”

聞涿的聲音輕的像是隨時就能飄散:“這您也會不記得了嗎?爹。”

不止一次的,聞涿羨慕別的孩子與父親的相處。

聞家家大業大,家主是他的親叔叔,他沒有成親,也並無子嗣,將所有的寵愛都灌溉在聞涿身上。

其實聞涿與桑昭關係好,家庭的缺陷有很大的關係。

桑昭不識母親,聞涿沒了父親,他二人被家中驕縱,脾氣暴躁,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外人在背後的詆毀。

樹大招風,聞家與南海在修仙界的地位固若金湯,麵對天之驕子的他二人,眾人極端的嫉妒都化作憤恨。

在背後戳著他們的脊梁骨,說家室再如何好又怎樣,還不是沒爹沒媽的野孩子。

聞涿與桑昭一見如故,二人雖時常鬥嘴吵架,但底子裏都是出自同類的相互舔舐。

如今在這虛假的幻境之中,濼城也算了結了一樁他的心願,在與假聞暄相處的短短數日之中,他已經滿足了。

於是還未等那個卑劣的聞暄答話,聞涿便狠下決定,幹脆利落地一劍刺入他的心髒。

不知是第一次拿劍殺人,還是第一次殺這個人,聞涿的手抖了又抖,最後還是卸力地鬆開了手,仍由靈劍插在其身上。

假聞暄瞪大了雙眼,像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他驚疑地望了望薑嬋,又指著聞涿,說不出半個字來。

一瞬暴死。

聞涿眼睜睜望著那個人不甘地雙眼暴睜,死不瞑目,他顫抖著後退,跌坐在薑嬋身旁。

聞暄死了,整個虛幻的濼城便隻剩下他們二人。

他們一個坐著一個躺著,一時無話。

終究還是聞涿無法忍受這份沉默,沙啞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聞涿話沒挑明,但薑嬋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日在崖邊,你清醒過來時說的話。”

聞涿說的是,河神要聞暄的命。

聞涿點點頭:“如果我沒有清醒,不可能會說出聞暄的名字。”

薑嬋似要緩解他的情緒,笑笑:“我原以為你隻會撒嬌呢,在最關鍵的時候清醒了過來,不是挺厲害的嗎。”

聞涿苦笑,並沒有說話,那個女子到底是不是河神,以及究竟給聞涿看了什麽,這些薑嬋都不會知道。

“我們要離開了嗎?”

薑嬋閉了眼養神:“如今濼城已毀,南海眾人也都死在廢墟之下,聖嶼殿的力量催化出來的假城主也被你殺了,若再不能離開,我也想不到法子了。”

話音剛落,一陣極為強烈的拉扯感牽引著二人。

薑嬋睜眼望向天際,原先濼城頂上倒掛著的海水竟開始旋轉,就像是在真正的海麵風暴中一般,風浪洶湧,漩渦橫生。

旋轉的海麵頃刻間湧了下來,裹挾起聞涿薑嬋二人,向天際拉去。

懸空之中,薑嬋遠遠望見被壓在巨石下的謝懷,他仍舊待在那裏,安靜精致的像是被丟棄的娃娃。

薑嬋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又凝神看去。

那個墨發飄飄,嬌小白皙的女孩又出現了。

她就站在謝懷的旁邊,爛漫地仰著頭,直勾勾地望著薑嬋的方向笑。

她低頭看了看謝懷,又抬頭衝著薑嬋,伸出手指,遙遙指著薑嬋,笑的分外甜蜜。

隔著滔天的海水,隔著顛倒的視角,薑嬋聽不清楚,隻潦草地記住了女孩的口型。

沒來由的,薑嬋滲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被幻境徹底甩出去的那一刻,薑嬋才恍然明白過來。

找到你了。

那是那女孩站在謝懷身邊,對她說的四個字。

*

薑嬋醒來的時候,初晨的曦光正透過窗子的縫隙照進來,落在她臉上。

或許是陽光分外刺眼,她不舒服地擰了擰眉,下一瞬便猛地睜開了眼。

還未等薑嬋精神恢複,自己的衣領被人拽著,直接被扯了起來。

薑嬋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那張熟悉又陌生的,精致漂亮的臉蛋。

桑昭仿佛也是剛剛才醒來,一臉的怒火,她將薑嬋整個人拽起,惡狠狠道:“你刺我!你居然敢刺我!你知不知道我的身子有多名貴!你刺我這一劍,我不將你千刀萬剮,我就不是南海族人!”

虛晃的眼睛眨了眨,望見了桑昭肩頭的那個血窟窿。

時間估摸著已經過了幾天,薑嬋刺的不深,那道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薑嬋眨眨眼,好半晌意識才終於重新回歸。

啊對,她遲緩地想,進幻境之前,確實還有這麽一檔子事來著。

照桑昭的反應來看,她並不像是進入了太虛幻境的樣子,倒像真真切切地昏迷了幾日,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為什麽呢?

薑嬋心裏思考,乘雲冥陣圖一旦開啟,陣中的每個人都逃不開幹係,無一例外都會被牽扯進幻境。

這次不但她出了紕漏,進了桑昭的身子裏,她竟能躲過一劫,直接屏蔽掉了陣法的傳送嗎?

見她半天不說話,更是激起了桑昭的怒火,她冷笑著直接上手扇了一巴掌。

“桑昭!!”

聞涿一睜眼,望見的就是這個場景,壓製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爆發,他上前扼製住桑昭的手腕,聲音沙啞,卻透著狠意:“你在幹什麽?!”

桑昭怪笑:“一眨眼的功夫,你現在倒是挺護著她,怎麽,她是你養在著窮鄉僻壤的小老婆,看她被打了你才肯吭聲?”

頭疼欲裂,沒來由地想到了林津津偷偷在背後說她的話,以前的桑昭脾氣驕縱暴躁,從來不會好好說話。

薑嬋歎了口氣,覺得實在是真理。

她扯過自己的衣衫,沒給桑昭反應的時間,揚手便是一巴掌回敬了回去。

到底是女孩子家,用的力道也輕了些。

饒是如此,桑昭也依舊是一副天塌地陷,大為震驚的樣子:“你敢打我……”

她捂著臉,指著薑嬋,手指氣憤到微微顫抖:“你居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就敢打我!”

像是孩童一般,氣憤到了一定點便語序混亂。

薑嬋也不再理睬,撥開她的手指便往外走去。

桑昭還欲追上去,聞涿猛地拽住她的臂膀:“夠了!!”

聞涿的臉色要命的難看,桑昭與他相識多年,從未見過他神色陰森成這個樣子。

他瞪著桑昭,一字一頓:“夠了,沒了她,我們都得死在這裏。人家刺你,是為了救你,你在這撒潑打滾,像什麽樣子?”

桑昭不可置信,她猛地甩開聞涿的桎梏,正欲也賞他一巴掌,卻被聞涿輕巧捏住手腕。

聞涿眼神晦暗,仿佛她再撒野便要將她整個丟出去。

“阿嬋說的沒錯,”聞涿微眯雙眼,“我跟你,確實是被家中寵壞了。”

說話狠狠摔下桑昭的腕子,深深看了她幾眼,淡淡道:“你的這張臉,還是她用討人喜歡些。”

桑昭目眥欲裂,望著聞涿恍然變了個人的身影,恨得銀牙險些咬碎。

*

“阿嬋!”

聞涿追上薑嬋,心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臂。

與方才桎梏桑昭不同,他隻是虛虛握著,生怕弄疼了她,隻這麽一會,掌心便出了些許薄汗,怕惹她不喜,聞涿有些氣惱的咬了咬唇。

“你沒生氣吧?”

薑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會,桑姑娘不明事理,況且我本就刺了她一劍,我為何生氣。”

“我問的不是這個!”聞涿有些氣急敗壞,“我的意思是,剛剛我沒攔住她,你沒生我的氣吧?”

薑嬋覺得更莫名其妙了:“你為什麽要為別人的行為道歉?再說了,我醒的比你早,你沒攔住也很正常啊。”

聞涿一時語塞,他忽然想起了謝懷的那封情書,想到了薑嬋在這方麵的懵懂。

他訕訕地鬆開了,摸了摸滾燙的耳尖,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嗯,也對。”

薑嬋倏而笑了:“說起來,你是不是還差我一句話?”

聞涿一怔,他首先想到的,是在幹涸的濼河河**,她望著自己不容拒絕的說,她在等出去後的那聲道謝。

是她,最終堅定了聞涿搖擺的心,也是她信守承諾,完整地將聞涿帶了出來。

其實聞涿對薑嬋本身的樣貌沒什麽印象,在幻境中的朝夕相處,他麵對的都是桑昭那張漂亮的臉。

他細細盯著薑嬋,想將她的樣貌牢牢記住。

他怎麽會覺得桑昭那樣的花瓶漂亮呢?樣貌雖精致,卻腦袋空空,清澈的眼底全是愚蠢。

薑嬋就不一樣了,雖沒有桑昭那樣侵略性的美貌,但明明也是漂亮的。

薑嬋的眼睛那麽明亮,望著你笑的時候,像是午後閃著磷光的湖泊。

薑嬋的頭發像是畫本子裏料事如神的半仙,每一縷銀發都滲透著光陰,桑昭那頭毛白的瞎眼,哪有薑嬋這樣看著順眼自然。

薑嬋……

聞涿定了定神,喉結上下滾了滾,他恍然明白了什麽,認命地閉上了眼,誠懇道:“謝謝你,阿嬋。”

薑嬋笑笑,沒想到他這麽認真,她踮起腳成熟地拍了拍聞涿的頭:“沒事,等回家了,要好好……”

聞涿半天沒有等到她的後半句話,他疑惑地睜開了眼,眼前的畫麵險些讓他魂飛魄散。

一把黑色的劍插在薑嬋胸口,貫穿了她單薄的身子,她神情茫然,唇邊不自覺溢出了一口血。

“阿嬋!!!”

聞涿尖聲失叫,霎時,半個村子的雀鳥都爭相飛越,逃離了這個彌漫著不詳與毀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