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孤立無援

鴆酒亦或是白綾,成佑帝讓虞枝二擇一,像是顧念二人十年情分,給足虞枝體麵。

畢竟虞枝可是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

虞枝呆呆地盯著眼前的象征奪命鉤的東西,猶覺腦子裏的一根弦斷了。

殿中氣氛愈發沉重蒼涼。

不見虞枝反應,內侍開口:

“娘娘,您要選哪一樣?”內侍眼中並無輕蔑,相反他聲調中俱是對虞枝的恭敬。

虞枝被廢,可他仍舊尊稱虞枝一聲娘娘。

虞枝極為緩慢地靠近,鴆酒殘酷地倒映出她麵如金紙的臉龐。

一夕驟變,十年如虛妄,刹那間,脖子被死亡的氣息威脅。

虞枝怕死,情緒險些抑製不住,她感覺整個身體被架在火爐上焚燒,燒得她體無完膚。

內侍並未催促虞枝,目光在空**的宮殿中環顧。

虞枝眼眶酸澀,張口,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喉嚨好似被什麽東西掐住,即將爛掉。

內侍道:“娘娘,奴婢覺得這杯酒更適合您,不會有任何痛苦。”

良久之後,虞枝吱了聲。

“不。”

虞枝抬頭,羽睫顫動。

殿外閃電乍現,照亮虞枝的樣貌,不見灰敗意冷,稍縱即逝的亮光在她臉上折出漂亮的剪影。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我不需要它們。”

“懇請娘娘不要為難奴婢等人。”

虞枝搖頭:“稍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

內侍道:“好。”

半晌後,虞枝從內殿床板隔層裏取出成佑帝賜予她的金書鐵券。

虞枝拍掉上麵沾到的灰,摸著鐵劵,其材質屬鐵,狀如瓦片,鐵麵上篆刻的文書呈現金燦燦的金色。

鐵劵本是聖人為表彰功臣重臣頒發給他們的榮譽,可免死。三年前,成佑帝為說服虞枝懷孕,硬是賜了金書鐵劵給虞枝,哄她開心。

虞枝半推半就點頭,在知曉此物珍貴後,雖說於她作用不大,但虞枝還是將其藏起來,留著給她遠方的親人。

萬一他們犯錯了呢?

不成想親人沒用上,她倒是用上了。

金書鐵劵成為虞枝最後的保命手段。

“此為陛下親賜的金書鐵劵,貨真價實,我用它保我一命。”虞枝挺直腰板,肅然道。

誰都沒想到虞枝會有保命的金書鐵劵,皆是震驚。

虞枝瞥了眼盤上的鴆酒和白綾,“是以,這鴆酒和白綾就請諸位公公退了罷。”

虞枝把金書鐵劵交給為首的內侍,道:“若是不信,可去宗廟確認,另一半在宗廟裏。”

“娘娘言重,奴婢等人豈敢不信,此事我等會稟明陛下。”

“嗯。”

一場危機就此化解。

虞枝因成佑帝將死,也因成佑帝而生。

稍加放鬆,虞枝憂心自己宮裏的人,她恐皇後不會善待他們,甚而暗中將他們處理掉。

虞枝問道:“敢問公公名諱?”

內侍道:“奴婢姓桂。”

“桂公公,你可知我宮裏的宮人可還無虞?”

桂內侍道:“娘娘放心,都好著。”

桂內侍讓人帶著金書鐵劵去稟告成佑帝,去核實。

虞枝靜靜等待他們。

一盞茶涼透的工夫,去的宦官複返。

桂內侍道:“恭喜娘娘。”

虞枝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背後再未冒出冷汗。

“既然娘娘無恙了,那奴婢等人先告辭了,娘娘好生歇息。”

聞言,虞枝有些古怪,她與他素不相識,這位公公為何如此關心她?念想隻是一瞬,虞枝沒有其餘精力多想。

桂內侍笑笑。

原本來送虞枝上路的諸位內侍離去,他們曾經帶給虞枝的死亡壓力也隨之潰散。

明光殿,又隻剩下虞枝一人。

已然是強弩之弓的虞枝扶著冷牆梁柱回到內殿,動作遲緩,慢吞吞坐在臥榻上,無力地閉上眼睛,晶瑩淚水自眼尾滾落。

虞枝緩緩平息心中波瀾。

從此,她再也不是貴妃,隻是宮闕中被廢棄的女子虞枝。

虞枝從未想過自己被廢,也從未料知成佑帝不辨黑白,潦草地要置自己於死地。

從雲端跌落泥潭不到一息,身份地位變化的巨大參差感令虞枝極為不舒服。

此時此刻,冷暖自知,憔悴無助。

過了許久,虞枝睜開紅彤彤的眸子,雙肩斷斷續續地顫,如在風雨中飄搖的花。

又是一次大起大落,虞枝變得出奇冷靜,她放空腦袋,心中記掛著離宮的薑璟。

有人陷害她,那薑璟定然也會遭遇危險......

虞枝一顆心被深深揪住,大氣不敢喘。

不,她要相信薑璟,他會活著回來的,故而,她要等他回來,眼下她更要擔心自己的安危。

現在宮裏再無人護著她,她亦不知接下來還有什麽危機在等著她跳進去,她得保護好自己。

虞枝不安驚惶,孤立無援的滋味不好受,可她卻又不得不堅強起來,至少她度過了這次殺局。

虞枝堅定信念,在薑璟回來前,她要在危機四伏的深宮中存活下來。

這於無憂無慮活了十年的虞枝來說有難度,但再難也要撐住。

虞枝瞳底溢出絕處逢生的韌勁。

殿外,雨聲如潮。

.

紫宸殿。

魚螢正在照顧渾渾噩噩的成佑帝。

此時的成佑帝僅僅吊著一口氣,麵色灰白,要死不活的孱弱樣子。

一碗碗的迷魂湯和一顆顆丹藥吃下去,成佑帝淪為皇後傀儡,一隻腳也早就踏入黃泉路了。

皇後打量成佑帝一眼,眼中漠然。

她沒料到成佑帝竟然還給虞枝準備了金書鐵劵,當真是寵愛得很。

不過那又怎樣?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

皇後想,眼下虞枝肯定在等薑璟回來救她,算盤打得不錯,可惜薑璟馬上也要自顧不暇了。

也不知她這個三兒子有沒有命回來?

皇後譏笑。

就讓虞枝再垂死掙紮一下吧,就像你一樣。

皇後凝視成佑帝,馬上她的六子就會登基。

正在這時,皇後看到成佑帝幹燥發紫的嘴唇竟然動了起來,似乎在囈語什麽,直接把灌進去的藥給吐出來。

魚螢見狀,放下藥碗作勢要拿出帕子給成佑帝擦藥漬。

“我來。”

魚螢識趣繞開。

皇後俯身,拿出帕子給成佑帝擦去流出來的藥漬,湊近聽成佑帝講話。

片刻,皇後冷著臉起身:“不用再喂了。”

魚螢:“是。”

“你退下。”皇後聲音很沉,冷得掉冰渣子。

魚螢依言離開。

皇後冷若冰霜,到底壓不住積藏在心中的怨恨,一腔怒火付諸在成佑帝身上,直接伸手甩了成佑帝一巴掌。

她紅著眼,無法控製情緒,怨憤道:“都什麽都不記得了,死到臨頭了,竟然還惦記著虞枝,你對她當真是情深不壽!”

下一瞬,皇後恢複如常,勾起唇。

陛下,您放心,您心愛的女人和器重的兒子很快就會下來陪你了。

陛下,若是你知道你的命被我掌控,你可會後悔這些年冷待我?

你明知因為你多年的冷漠無視,薄情寡義,使我在宮中遭受了無數非議和嘲笑。

我做錯了什麽?我隻是想生個兒子罷了?何錯之有?

皇後麵色浮出壓抑很深的淒楚、幽怨以及痛恨。

後幾天,皇後再次聽到成佑帝無意識地喚虞枝。

皇後麵無表情招來自己的心腹嬤嬤。

嬤嬤帶著幾個腰圓臂粗的宮婢到了明光殿。

她們不給虞枝反應的時機,幾個壯實的宮婢直接架住虞枝,虞枝試圖掙紮,卻是徒勞。

下一刻,嬤嬤甩了虞枝五個響亮的巴掌。

虞枝腦袋震**,眼前發暈,唇角溢出血絲來。

臉更是火辣辣地疼,明晃晃的巴掌印深刻在虞枝細膩白皙的麵皮上,顯得格外醒目。

可見嬤嬤力道之重。

打完,嬤嬤就領著人走了,徒留下驚懼倒地的虞枝。

虞枝捂著自己紅腫的臉,咬著唇不讓不爭氣的淚水掉下來。

虞枝認識嬤嬤,她是皇後的人。

虞枝被困在明光殿中,外麵是皇後的人把守,每日隻送來殘羹冷飯給虞枝。

日子很苦,好在虞枝撐得過去,且會有人在夜裏偷偷給她送她喜歡吃的菜過來。

虞枝沒餓到,但還是瘦了點。

虞枝不知道是誰在幫她,她先前是有試過去聯係此人,隻可惜此人不說話,虞枝隻好作罷。

提心吊膽過了幾日安生日子,後宮像是把她忘記了,正當虞枝稍微放鬆時,皇後身邊的嬤嬤突然過來,打了虞枝幾個巴掌。

當夜,就有藥膏送進來,虞枝心尖一暖。

轉眼過去四日,皇後毫無征兆駕臨明光殿,她居高臨下打量虞枝,發現她看起來精神氣竟然不錯。

皇後當即冷眉,“虞枝,一個人覺得怎麽樣?”

虞枝垂首道:“皇後娘娘想聽我說什麽?”

皇後冷哼一聲,久久不言,自顧自觀察明光殿,不知道在想什麽,眼中泛出冷光。

虞枝躊躇道:“皇後娘娘,敢問陛下他怎麽樣了?”

皇後:“你還有心思擔憂陛下?”

虞枝:“我雖被廢,可我與陛下的情分還在。”

皇後:“他得知你所為,當即下旨廢了你,更是要將你賜死,你如今道盡途殫,竟然還關心陛下,虞枝,你難道就不怨恨他?”

虞枝有氣無力笑了下:“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就算怨恨,也與關心陛下不衝突。”

關心成佑帝是虞枝的習慣。

皇後:“假好心。”

言畢,皇後頓了頓,勾笑道:“虞枝,其實我清楚你是無辜的。”

“您想表達什麽?”虞枝望向皇後。

皇後:“那東西是我命人放在你宮裏的。”

虞枝驚愕,瞪大眼,不可置信到極點,像是第一次認識皇後,“你......你,為何要陷害我?”

“為何,你何不問問你自己,還有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你的好兒子會來救你,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他。”

又是一聲驚雷,激起虞枝心湖巨大水浪。

虞枝麵上血色褪去大半,結結巴巴道:“什......麽意思?”

皇後好心告誡道:“天真過頭可不是好事,虞枝。”

此言幾乎摧毀虞枝近日來的信念,虞枝隻覺心被一隻沉甸甸的大掌攫住,無法呼吸。

皇後終於笑了笑,心滿意足轉身走。

“等等。”

虞枝想要抓住皇後的裙擺問清楚情況,然而她根本碰不到皇後的裙擺,隻能眼睜睜目視皇後的離開。

皇後是瀟灑離去了,卻讓虞枝心神不寧,焦躁不安。

夜裏,有一張紙條交到虞枝手上。

上麵寫道:太子殿下安然無恙。

虞枝閉了閉眼,重拾希望,再度振作起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被囚.禁在明光殿中的虞枝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稀鬆平常的一夜,虞枝心口毫無預兆地狂跳,眼皮亦是不住顫動,似乎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

不出虞枝所料,不多時,外麵就影影綽綽傳來奇怪的動靜。

像兵刃相接的聲響。

嘈雜混亂,叫人不寒而栗,膽戰心驚。

【作者有話說】

金書鐵劵=免死金牌。